林稚真抬手,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段距离:“玩一小会儿,等下还要写作业呢。”
梁熠:“嗤。”
嗤完带着他打了两个本就赶他走:“赶紧去写作业吧好学生。”
林稚真和梁熠熟起来一点了,也没一开始那么谨小慎微,顺口问了句:“那你等会儿干嘛?”
梁熠愣了下:“不知道,继续玩吧。”
其实已经玩无可玩了,梁熠玩了一天,每天的日常都清了,新出的活动做完了,高难本的奖励也拿到了。
这人纯粹就是无所事事。
林稚真想了想,回客房把自己的作业带过来,坐在梁熠旁边:“我边做题边看你玩吧。”
梁熠:“你有病吧。”
林稚真笑眯眯道:“你玩得好,喜欢看你玩。”
梁熠摸了摸耳朵:“……”
然后梁熠开始在游戏里找了个水塘钓鱼,真是无聊到一种极致了。
林稚真写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屏幕,接着很是做作道:“写不下去了,好难,根本做不出来。”
梁熠看他一眼:“不是吧,你不是成绩很好吗?还能做不出来?”
林稚真把本子推了过去:“你看……要不你帮我看一眼这题怎么解?”
直接把梁熠给问不会了,梁熠睁圆了眼,指了指自己:“问我???”
林稚真一脸真诚:“感觉你很聪明啊……虽然听说你平时不怎么上课,但是脑袋这么好的话,说不定看一下就能发现解题思路了……我就是因为笨才要去补课,你以为我真的很喜欢学习啊,这东西学了好几遍我还是看不懂……”
梁熠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说“这么聪明说不定看一眼就会了”,那个时候虚荣心比天都高,被林稚真的话抬得完全下不来,竟然红着脸硬着头皮道:“那……那我看一眼?”
林稚真拿来的题目是初一时的内容,这是夏令营里回顾初中知识的部分,事实上这题的确不太难。
但梁熠这种放弃治疗多年的笨蛋也的确看不懂,但还要为了保全自己的脸面装模作样的思考。
林稚真把题干上某个关键词圈起来:“我在想是不是这个地方……用这个未知数……”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大堆思路。
大概是林稚真解释得很通俗易懂,梁熠竟然奇异地搞明白了,然后梁熠非常装逼地顺着林稚真的话说:“你说得对,就是这样。”
林稚真忍笑,又说最后的值怎么老算不对啊,让梁熠给他算。
思路都说了,梁熠也确实还挺聪明,按着刚才的公式把答案算了出来。
林稚真翻到练习册最后一页,发出惊呼:“你真的好厉害啊,算对了耶。”
梁熠:“……哼。”
这样的套路一连来了好几天,梁熠每天晚上玩游戏的时间越来越少,被拉着和林稚真一起做题的时间越来越多,这人也不是傻的,有天实在忍不住,梁熠问了:“是不是我妈打电话给你。”
林稚真不解:“啊?”
梁熠有点烦:“是不是她跟你说我整天不学好,要让你带着我学习什么的……”
这么问,倒不是烦了每天跟林稚真一起学习……说实话不管是和林稚真待一块还是学习这件事,竟然都让梁熠感觉挺愉悦。
只是想通之后,又觉得林稚真是他妈派来盯着他的,隐隐有种被背刺的感觉。
他不知道,当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林稚真已经被他纳入了自己人的范围。
“没有哦,”林稚真把手机通话记录翻给梁熠看,“就来庭州那天跟她打过一次电话而已。”
“那你干嘛……”梁熠又说,“我也不是傻逼好吧,天天在那变着花样夸我,其实那些思路都是你讲的,我这他妈被迫补课了这么多天……”
林稚真瘪嘴,垂头,把桌上的练习册挪回自己面前,看起来像是要收拾收拾结束这场“补课”。
梁熠把练习册按住:“喂,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林稚真抬头看梁熠,眨了眨眼。
梁熠又摸了摸耳朵:“就是觉得如果不是我妈交代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
林稚真还没说话呢,梁熠又自顾自说了一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脑子看上去确实挺好使的,但是整天不务正业……以后一定毁了,为了不让我当社会的渣滓,你试图挽救一下我……我真的服了你们这些……”
“谁说的,”林稚真神色严肃起来,看着梁熠的眼睛,“怎么会毁了,又怎么会变成渣滓?这种话谁说的啊……我手那么残你还带我打了那么久游戏没骂过我,公会里面有人被揍你也很讲义气地揍回去,每次都要在演武场里争第一的样子也很有上进心啊。”
“……那是游戏啊。”
“游戏怎么了,在游戏里表现出好的品质就不是真的好人了吗?”林稚真又说,“我讨厌这样说你的人,因为我觉得你人蛮好的。”
梁熠没料想到话题会变成这样,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接:“是我爸妈说的……还有老师……”
“那我现在讨厌你爸妈和你老师了。”林稚真正色道,“不过我不会对叔叔阿姨黑脸的,因为我住在你家,而且他们是长辈,我要对他们有礼貌,这是我的生存之道。”
梁熠:“……噗。”
林稚真完全没提为什么忽悠他学习的事,但梁熠心里已经舒服了。
其实林稚真让他学习,理由可能也还是大人翻来覆去讲的那些道理,梁熠都懂。
可能是因为林稚真特别会说话,又不是被人派来当内鬼的……梁熠想不清楚,但他觉得很受用。
“话说你的朋友,”梁熠摸了摸鼻子,“是不是都是那种跟你一样成绩好的。”
林稚真推推眼镜想了想:“大部分是吧……”
“那我也不能太……特立独行?”
我们是朋友吗?让我做你朋友吧。梁熠想说的其实是这个。
听着有点拐弯抹角,可是又让人一听就懂。
从来都是这样。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更好了些,除了在家打游戏、补课,梁熠闲得慌还会去接林稚真从夏令营放学,说他笨死了公交车线路都坐错绕了一大圈白白浪费时间,周末带他去庭州一些著名景点打卡,嘴上说着也就你们这些外地人爱来,但还是帮他拍了照片,还问他用不用买特产到时候带回家。
三个星期转瞬即逝,林稚真要回去了,梁熠又问他:“你明年还来参加夏令营吗?”
林稚真说:“不参加了。”
梁熠:“……哦。”
林稚真:“不参加不能来找你吗?”
梁熠没好气道:“找我干嘛?”
“感觉放假了会想和你玩,”林稚真又说,“但是也不一定,可能到时候已经把你忘了。”
梁熠被气死了:“你就非要加后半句吗?”
为了不让林稚真把自己忘了,等对方回永宁之后,梁熠坚持和他联系,具体表现为不停发信息骚扰、经常拉对方上线打游戏、好好学习并攒了一堆问题连麦请教林老师。
如此大概过了一年,期间两人大部分时候虽然是网友,但可能聊得多又几乎无话不谈,感觉比现实朋友还要亲近,中途有寒暑假的时候林稚真也会去梁熠家玩上一段时间。
到了要升高二之前,林稚真照旧在暑假去了庭州,青春期的男高发育特别迅速,梁熠到高铁站接林稚真的时候,林稚真看他比起寒假时又高了,已经高了自己一个脑袋。
而且这人平时还爱打打球什么的,体育锻炼跟上了,不仅高还算得上精壮。见面时林稚真被他揽着脖子勾肩搭背,仿佛一只鸡仔。
不知道是不是梁熠的叛逆期过去得比较早,这时候的他已经没初三时那么装逼,见了面就高高兴兴地给林稚真打直球:“我每天撕日历倒数呢,终于盼到阿真大驾光临……不敢想象如果我的假期没有你该多无趣。”
林稚真微微仰头,睨他一眼:“所以我的存在就是给你解闷的是吧。”
“当然不是,”梁熠把林稚真手里拖的行李接过去,又把他在背的包也转移到自己身上,“我给你解闷哈……想去哪儿玩?”
“客随主便吧。”林稚真懒懒道。
其实这庭州也没什么好玩的,该去的景点早就都去过了,其余的这样那样的活动林稚真并没有特别感兴趣,如果是他一个人过假期消磨时间,他大概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躲在家里,随便玩点儿什么,或者看看趁着打折时买的一箱还没拆的盲盒书。
大老远跑来这边,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玩,就是想见见梁熠。
已然到了晚间饭点,两人回去放了行李,梁熠家里依然没有大人,今天梁熠也请阿姨不用过来做饭,他和林稚真一起下楼准备去附近的商场找饭吃。到了楼下,梁熠把林稚真带到放电动车的地方,指着一辆通体黑色油漆还闪着光的电驴热情向林稚真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的新坐骑。”
“很酷。”林稚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还行吧,”梁熠也毫不谦虚,“我更小一点的时候还跟朋友在郊区骑真正的摩托车在路上飙,不知道多拉风,现在降级了都。”
林稚真:“鬼火少年是吧。”
“我早改邪归正了!”梁熠大抵是对自己的黑历史有点羞耻,摸了摸鼻子又把林稚真拉走了,“走吧去吃饭。”
“不骑你的电驴去吗?”
“一般来说是不能载人的吧。”梁熠说,“我向你发起共乘邀约,欸,发起失败,走过去吧,就几百米。”
在外面吃了个烤鱼,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梁熠收到班里的人给他发信息,说他们正在某个KTV玩儿,问他要不要来。
“去吗?刚好就在这商场里。”梁熠问完林稚真,又觉得问得不妥,“不过你应该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而且都是我同学……你不认识他们,可能会不自在,算了,我们回家打本。”
“去呗,不是说刚好在这商场里吗?”林稚真道,“你的部分同学我也算神交已久,每天听你哔哔个没完。”
到了现场,林稚真就没在梁熠面前这么侃侃而谈了。他微微颔首向里头的人打招呼,在众人有些讶异的目光里拉着梁熠找了个角落坐下。
梁熠向其他人介绍林稚真:“这是我好朋友,可厉害了,长得好看还是学霸。”
这是第一次,林稚真直观地感受到梁熠的世界是如此之大。以往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他总觉得梁熠好像一直在围着他打转,打游戏时他俩基本是绑定的,都有两个号,要么一个奶一个T,要么俩人一起DPS,不玩游戏时梁熠每天也会至少跟他在电话里逼逼赖赖半小时,有的没的瞎说一通。假期见了面,两人也都一直在一块。
但现在林稚真发现不是这样的,自己只是梁熠的朋友之一。
梁熠在他身边坐了会儿就被别的同学喊去点歌了,这人游刃有余,唱一两首回来他身边坐会儿,怕冷落了他。
没多久包厢门被推开,工作人员推着一小车的食物和饮料,有人说“我们没点这个”,另外的人说“梁公子请的”,其他人就欢呼起来。
林稚真想,梁熠确实很讨人喜欢……不只自己喜欢而已。
甚至他还很贴心。在场有女生摆摆手拒绝了梁熠递过去的饮料,表示自己不方便喝冷的,梁熠立刻就给人换了一瓶,还说:“也有常温的。”
不知道是谁开始发出“哦~”这样子的起哄,KTV里的乐声嘈杂,梁熠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声解释:“哦什么哦,就是早就有想到肯定有人不爱喝冰的。”
那几个起哄的人“哦~”得更大声了。
林稚真有点不明所以,有热心人士坐到他边上跟他解释:“刚才那个女生跟梁熠关系也很好的,学习很好,老是拿年级第一第二那种。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梁熠成绩还是倒数,和人家同桌之后就突飞猛进了……前阵子我们在外边玩得有点晚,就她一个女孩子吧,梁熠不放心人家一个人打车,专门把人载回去了,所以我们都觉得他俩……”
那人没说完整,给了林稚真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这女同学的名字其实林稚真听过的,但是在他口中不过就是关系良好的普通同桌而已。
林稚真低头吸了一口可乐,心想这可乐是加了太多柠檬片还是怎样,竟然酸涩得难以入喉。
不知是不是梁熠察觉到林稚真情绪不太高,没多久梁熠就找了个借口带着林稚真提前走了,出来之后梁熠戳了戳林稚真的脸:“不开心?都怪我,就知道你应该不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地方……还都是不认识的人……”
“也没有不开心,”林稚真小声道,“你都没跟我说过你和你同桌那么要好。”
“啊?”
“你那坐骑我都没坐过呢。”
两人被一种奇异的沉默包围着,就这样几乎没说话,等回到家,也是各自沉默地洗漱。然后梁熠照旧跟林稚真说:“客房提前给你收拾好了……你现在是要睡还是我们再玩一会儿。”
林稚真感觉自己从没这么不高兴过,他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但没法说,哪个好兄弟会因为哥们和别的女孩子玩得好就挂脸的?他有点赌气地想着明天就回去算了……
还没冒出更多赌气且自暴自弃的想法,就看到梁熠去把自己房门锁上了:“算了你别睡客房了,在我房里睡吧。”
林稚真原本是坐在梁熠房里书桌前,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起身了:“我不要。”
“你这气得嘴上都能挂油瓶了……气性这么大,”梁熠拦在门边,伸手过去拉住林稚真,“在气什么呢哥哥。”
林稚真长梁熠半岁,这种半岁的年龄差平时不会有人当回事,梁熠也从来没叫过哥哥,偏偏这个时候突然这么喊他……而且明明叫的是“哥哥”,听着却像在哄他一样。
林稚真别过脸去。
梁熠微微俯身,脸凑近过去,轻声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神经病……吃什么醋。”林稚真含混道。
“还以为你在吃醋呢,”梁熠的脸靠得更近了,“你不是在吃醋的话,那我不是白高兴了?”
“嗯……?”
说的话好像是在试探他……动作上进攻性却有点太强了,梁熠一边这样说着,一只手握住林稚真的腰,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了,但那双薄唇一张一合间却还在问:“是不是吃醋了?”
林稚真今晚只喝了可乐,却莫名有种轻飘飘上头的微醺感,他感到浑身都有点烫,即便屋里空调开到了二十度。
然后他嗫喏道:“有一点点……”
梁熠摸了摸他的脸,把他的眼镜摘了放到自己口袋里,迎上他瞬间变得迷茫的眼神,笑说:“脸红红的,眼睛里好像有水一样,好漂亮啊哥哥……我好喜欢。”
“……”
“喜欢你。”
梁熠终于贴了过去,含住了林稚真的下嘴唇。林稚真下意识闭上眼,抬手环住了梁熠的脖颈。
那年夏天,林稚真做了有生以来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他早恋了,而且是和同为男性的好朋友在一起。
他们在假期形影不离,做各种事情时效率都会变低,作业写到一半本子会被推到一旁,书桌变成上演一场缠绵吻戏的地方。他们和大人一起吃饭时试过在桌底下偷偷拉手,脸却互相别过去不看对方,只有嘴角强压的笑意泄露一二分真相。
他们分别时在地理上隔了几百公里,心的距离却更近,他们打更多的电话发更多的信息,形状像恐龙的晚霞和路边不怕人的猫咪都是他们能畅谈不停的话题。但说得最多的还是要在同个地方上大学,为此梁熠把平时拿来吃喝玩乐的零花钱都拿去请老师补课,事情被家长得知以后大人以为他转了性,只有梁熠还咬牙切齿说自己不是为了他们。
林稚真在电话里软着嗓音说,我知道,是为了我们。
也吵过架,莫名其妙因为一场公会战的配置而争论不休,吵着吵着又觉得很幼稚,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而后别别扭扭地互相道了歉,事情就算过去。
那时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在一起,直到十八岁那年夏天。
如今梁熠问他要一个理由,理由当然不是他那时牵强的一句“不喜欢了”。
林稚真清楚地记得那天,因为工作忙得几乎从不回家的梁熠的母亲行程有变提前回来……当然他们在大人面前一向都是装成好朋友的样子,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杨阿姨把梁熠打发出去买东西后,换下了原来总是对林稚真和颜悦色的脸,单独把林稚真叫去谈话。
她单刀直入地问:“我无意间看到了你们的聊天记录,还找到梁熠房间里有一盒拆过而且用了几只的避/孕/套,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你们是怎么回事吗?”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林稚真的思维都生了锈,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解释什么?怎么解释?他们谈了这么久,不是没想过以后的事, 当然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关系很难让人——尤其是家人接受, 于是凭着当时有限的认知,想着至少要瞒到出了社会、能经济独立以后,到时候再和家里人摊牌, 说他们在一起很久了,感情很稳定,不是闹着玩……如果没被接受,也还有退路。
林稚真开玩笑问要是提前暴露了呢?要是你妈给我五百万让我远离你怎么办?
梁熠说那就拿上这五百万私奔吧。
彼时当作笑谈随口讲的话,如今成为杀了他个措手不及的现实。
等林稚真总算准备好了要开口,梁熠的母亲杨梦云女士抢了先, 把他的话又打了回去。
“你太让我失望了,真真, 阿姨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孩子, 也一直把你当我自己的孩子看待。我和你妈妈是好友,你每年来这里我也很开心, 可是你做了什么呢?你表面上一口一个‘阿姨’叫得嘴甜,实际上你在做什么呢?”她说,“说难听点,这就叫不知廉耻。”
“你和梁熠,你们两个都是,”她在外是精明干练的职场高层,即便是这种时候也没有失去风度, 明明说着不堪入耳的字眼,听着却还有点云淡风轻, “对自己的人生负不起半点责任,贪图眼前的享乐,选了最让人不齿的路,当同性恋!……我还以为梁熠这几年长大了懂了点事,结果都是装的,还是那副德行,他所谓的变化也不是真的有了上进心,只不过是被冲昏了头脑。”
“我们……”
杨梦云再一次打断他:“不用和我说什么爱情、真心,你们年纪太小,我和你们说不通。我就问你,你们能不能分开。”
林稚真咬着唇,却还是摇头。
“OK,”杨梦云语气很平静,“随你们,你们要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吧,但我会立刻将这件事告知你父母,等会儿我就会把你送回永宁去。然后梁熠的书也别读了吧,反正我多的是办法让他没法去报道,我们家也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也不用在家里住了,他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你猜他被我扫地出门之后能坚持几天?”
“我不是在吓唬你,孩子,”她笑了笑,“我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因为我不需要一个这样的儿子。”
最后她又道:“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你……但你不是喜欢他么,你愿意看他就这样把人生都毁了吗?”
林稚真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他再一次摇了头。
那个时候林稚真毕竟还只是刚成年没多久的孩子。
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地谈,本来就没有太多思想准备,哪怕偶尔内心戏瘾大发幻想了一番被发现了要怎么应对,想着自己肯定会据理力争……可是没想到梁熠的妈妈没有按照他幻想过的剧本来,只是告诉他,如果他们坚持在一起,那梁熠的美好未来就都会消失殆尽。
尚浅的阅历让他无法仔细去盘那些话,面对长期居于上位的长辈的威压,他哪怕表面强撑着还算镇静,心却早已慌乱不堪。
是他太不坚定,被几句话就轻易动摇了吗?
不是的。
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梁熠。
二十四岁的林稚真多多少少知晓了一些成人世界的法则,再回过头去想时,才能发现那年杨梦云的话其实都是漏洞。
不论如何,谈恋爱总归是两个人的事,她一上来先责怪的只有林稚真,话里话外仿佛是林稚真把梁熠带进企图。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在打压林稚真,给他施加心理压力,让他产生浓烈的负罪感。
再把梁熠那几年的变化用“都是装的”“被冲昏了头脑”来概括,让林稚真连争辩一句我们在一起之后有在互相鼓励一起进步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又仗着林稚真不忍心看到梁熠受苦,说一些他们不分手就“必然”会产生的苦果。
那时候的林稚真是相信杨梦云说到就会做到的。他听梁熠说过许多关于杨梦云的事,说他们母子感情淡薄,说杨梦云原本是想要丁克,意外有了他,本来想打掉,被他爸拦下了,从小他们也没怎么相处,每次见面杨梦云只会对他提要求,然后冷冰冰地说一些难听的话。
现在想想……梁熠是她唯一的孩子,即便她在孩子出生后她和她丈夫都不怎么管他,任他由保姆带大,但那也是她的孩子。以前梁熠还是个纨绔的时候家里人都没对他如何,更何况他后来有长进了,怎么可能轻易就把他放弃掉?
可是那年的林稚真,在那样的情境下,以为所有的路都被堵上了,不知道眼前路被堵上,也还是可以绕过去的。
也许还带着点自以为悲壮的自我感动,但林稚真总是想要梁熠去往更宽阔的坦途的,即便这条路上不一定有他。
他不想梁熠和他一起走钢索。
在杨梦云拿起手机作势要给他爸妈打电话的时候,在杨梦云最后一次问“真真,你怎么想”的时候,林稚真终于点了头。
“你放心吧阿姨……”林稚真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会和梁熠分开的。”
然后他听见杨梦云说:“真真,阿姨不是要拆散你们……你现在可能会伤心,但以后你会感谢我的。以后,你们也会遇到合适的女孩子,彼此携手相伴一生,这才是正途,好吗?……也不要搞阳奉阴违那一套,我都知道的。”
阳奉阴违,表面装作分手,但继续偷偷在一起……林稚真当然有想过。
可最后他还是决定算了。
只要在一起,就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但就算能藏得好,又要怎么跟梁熠说假装分手,装作老死不相往来?如果要和梁熠商量,就一定得说被发现的事。
梁熠知道杨梦云非要他们分开的话,想必是要闹腾一番的,戏做不下去不说,好不容易这两年他们母子关系好一点了,林稚真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又跌到冰点。
最开始他认识梁熠的时候,虽然对方臭着一张脸,可是他觉得梁熠好像一条淋了雨湿淋淋的小狗,看起来满身戒备,但戒备底下写满了“快来爱我”。
他这样的只是过客,没有了他的爱之后,也会有其他人来填上。
但至亲毕竟只有一双,林稚真不希望他们关系才好一点,梁熠又开始觉得爸妈根本不爱他。
如果是以自己那边家里人发现为由呢?可他爸妈也挺喜欢梁熠的,逢年过节发个信息就暴露了……
不管怎么做,好像都很难。
于是他又应下。
这就是梁熠想要的理由,很没意思的一个理由。
少年时期的爱恋炽烈,像熊熊燃烧的火,可火终究是火,下一场雨后就只剩满地的灰烬。
余烬有重燃的一天吗?或许是有的。
再长大一些后……偶尔林稚真也是想过的,那个时候其实不用分手的,也想过再找回梁熠,他们现在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至少他林稚真已经能对那些无理的威胁免疫了。
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又当又立,不坚定的人是他,说分手的人是他,他又有什么脸面回过头去。
更何况时间一长,那些过往也都会淡掉的,虽然从梁熠社交平台上漏出的生活一角里看不出什么……可说不定人家早就开始了新的感情。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梁熠也许对他还有一点点喜欢。
林稚真吸了吸鼻子,对手机那头的梁熠说:“会的,我会让奥斯汀给阿奇尔一个理由……那小舟,你明天晚上还能陪我玩吗?”
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他说话的尾音轻轻的,仿佛在向对方撒娇。
梁熠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瞬时觉得脑袋发晕,他真的有太久太久没有听过林稚真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深吸了一口气,他才说:“当然可以。”
别说只是一起玩了。
又讲了几句以后挂断语音通话, 梁熠还晕乎乎地靠在椅背上, 他仰着脑袋,两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反复对撞,他一会儿觉得阿真好可爱, 一会儿想着林稚真今天不对劲。
平时林稚真即便是在游戏里都没那么乐意连麦,今天居然主动给他打语音,理由还是睡不着。
梁熠没想到之后还有更让他捉摸不透的。
约好了明天一起玩,然而在梁熠睡前收到了林稚真的信息,这个时间大概也就是国内的早上,林稚真刚到工位没多久的时候。
[真真]:我晚上要加班, 大概十一点左右再上线吧~
[真真]: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都比较忙,可能都是这么个时间上线
梁熠第一反应是能多睡会儿。平时林稚真下班吃饭遛狗一套组合拳下来, 早的话八点多, 晚的话九点多十点。国内时间晚上八点,他那边是早上七点。但他也不是一起床就爬到电脑前的宅男, 还要先起来晨练和做早餐,因此近期几乎每天起得比鸡还早。
旋即他又觉得不对,游戏公司时常加班他知道,但如果每天都加班得很晚,回去早点休息还差不多,玩什么游戏?
他本想说如果只是想推主线不急着玩别的,周末再玩也可以的, 字还没打完,看到林稚真又发来一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