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中的树叶已经急到转圈, 莫清岚平静地目光扫过,“这茶盏我之前用过。”
洪真一愣, 赶忙将茶盏放下, “这位……公子,在下失礼!”
莫清岚道了一句‘无妨’, 将茶盏接来,在其中的尧许也九死一生的长吐了口气。
这种洗澡水险些被人喝了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一个小小的插曲, 命长苏并不在意,看了一眼莫清岚手中的衣袍, 他笑道:“挑好了?换上试试。”
莫清岚点头。
命长苏走到那些衣物面前, 又挑了几套他颇为中意的,让随从依次给莫清岚放在榻上, 转过脸来道:“我出去等你。”
莫清岚道:“好。”
房门被关上了。莫清岚看向手中的衣物,眉首轻皱, 而尧许也从茶盏中艰难爬了出来,腰酸背痛地将自己甩干, 好笑道,“倒不愧是命长苏, 即使在这个时空里,也依旧将他的宝贝徒儿当孩子养,挑个衣服都亲力亲为。”
莫清岚没说什么,很快把衣服换好,将尧许藏在颈边的领口中,“等会儿要寻个理由出去探探。”
尧许懒洋洋地点头。
紧闭的房门很快打开,命长苏抱臂靠在门口的红柱上,抬起眼睑看来,眉稍扬起,唇角顿时勾起。
莫清岚的面容本就不俗,命氏织娘精细编织的族衣光彩华丽,将人衬得尤为漂亮,好像藏于柜阁中不染尘土、珍贵无暇的珠玉。
也合适。
像他命家之人。
命长苏不知想到何处,唇角勾起,“方才我给你的那两册书,可有不懂的地方?”
莫清岚没有隐瞒,“我素年隐居,对于神裔诸事都不熟悉。”
命长苏哑然失笑。
“没关系,等晚宴时,我带你去认认,”他目光看向外面的天际,神色不明,慢慢道:“今年的‘请神宴’,一定热闹。”
不等他请求,命长苏便提前应许,莫清岚自然没有拒绝。
来的时候本就在午后,不过多久天际就暗淡下来,待到晚宴将开,一国之主尉迟辛亲自前来,请命长苏前去赴宴。
今夜的宴会并非‘请神宴’,而是为了给到来楼兰国的宾客接风洗尘。
命长苏带着莫清岚抵达宴会的会场时,所有来到此处的神裔族人已经基本到全,他们皆以一人为首,落座于高大宽敞的通明殿道两侧,神姿散漫,看到命长苏到来,那些为首的人才坐直了身体,略显端肃地起身行礼。
“长苏殿下。”
“见过长苏殿下。”
“……”
命长苏淡淡回礼,对于此情此景,显然早已习惯。
命氏常年居于神裔首位,并不像其他神裔那般拥有的力量会随着自己供奉之神的喜性此消彼长,故而地位稳固,所以其他神裔对命氏颇为尊敬,更不说有楼兰国这种甘愿追随命氏成为附属的存在。
命氏所供奉的,究竟是怎样的神?为何地位如此超然。
莫清岚心起疑思。
他目光看来,命长苏也看去,抬了抬眼眉,冲他勾手。
莫清岚一顿,倾身靠近,命长苏便道:“你看这宴会排座的位置,和我给你的名册上可以一一对应,不过他们现在看着对我和善,但实际呢,有些神裔压榨凡人为奴、有些将族中子弟制成人蛊延续血脉、还有为了保证力量纯粹近亲繁育,数不胜数,你要小心,不能离我太远,以免被抓了去。”
莫清岚眼中划过一丝愕然。命长苏看着他的表情,不觉伸手碰了碰他的发丝。察觉到如意料之中的柔软,顿时唇角扬起,到了自己端坐在最前方的首位后就吩咐洪真,“再找个垫子过来。”
洪真一愣,低声道:“殿下,这于理不合。”
能与掌权人一道坐在首位的人,有且仅有伴侣。
命长苏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恩?”
洪真一愣,反应过来什么,目光看向莫清岚,眼中的神色顿时变化,不再多说,立刻去了。
莫清岚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顿声道:“我可以坐在后面。”
“不叫我名字?”
“……”莫清岚好半晌,才道:“长苏殿下。”
命长苏好笑,“非要加殿下那两个字吗?”
尧许在莫清岚发后闲闲看着,越看,越觉得如今的命长苏,像个花枝招展、图谋不轨的混账。
“清岚,现在的长苏呢,也许也不是你现世的那个师尊。”尧许提醒道。
莫清岚有所察觉,抿了抿唇,移开视线。
洪真很快将坐垫添到了命长苏的旁边。楼兰国安排的桌几华丽宽大,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不过多久尉迟辛上前说了什么,宴会便正式开始。
坐在席位上的其他裔族子弟看着莫清岚,眼中好奇,皆有窥探之色。很快就有人上前与命长苏持酒行礼,目光若有若无往莫清岚身上丢,命长苏有些不耐,让洪真将人都阻到了一边,视线倾斜落在旁边人的发上,心思浮动,解开护腕道:“小仙人,我的伤口有些痒,可是要换药了?”
正在族裔子弟中目光巡看的莫清岚回过神,看向命长苏衣物敞开的手臂。
他眉首纵了纵,“寻常的膏药一般一日两换即可,发痒是伤口要好的征兆,还不需要换。”
命长苏颇为遗憾,“是吗?”
莫清岚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命氏旁边一直无人入席的位置上,若有所思。
而不过多久后,在前方周旋的洪真忽然端着什么过来,他面色带笑,莫清岚看去,看到那方盘上的东西,视线一顿。
“殿下,这是结缘之神红鸳神裔此番带来的‘系相思’,特意赠予诸位氏族助兴使用。”
“系相思?”命长苏饶有兴趣捻了一根在指尖,将东西系在手指上,曲指催动。
却出乎意料的,好半会儿,那系相思都纹丝不动,命长苏皱眉,洪真看着也愣了愣,解释道:“红鸳族人说,此前使用过系相思的人,便无法再用……”
命长苏没什么耐心的几下将东西解开。“我上哪儿用过?”
而他话音刚落,附近便有一阵骚动响起,他们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着粉衣的少女眼中噙泪,她的指尖上缠绕着一根系相思,而系相思的另一端,却绕着一个看起来年岁四十、头顶都没有几根头发的仆人的手。
这正在年华的少女,竟然和一个普普通通的仆人是命定之缘?
那片区域顿时哗然。
而不过多久,又有几些惊讶的声音响起。
这次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系相思结在了一起,又一阵不平静的骚动。
命长苏颇为稀奇,抬起下颚吩咐洪真:“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洪真脸上也很好奇的去了。
不过多久人就回来,很快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红鸳神的麾下有一株相思树,相思树上生一种‘春蚕’,春蚕吞噬相思树的树叶,窥探人间情缘流向,这才能吐出可以预言命中注定之人的红线‘系相思’。但除了‘系相思’之外,相思树附近到处都生麻草,麻草经过加工、编织,也能变成红线,这种红线叫做‘乱红麻’,虽然它与‘系相思’的外貌相差无几,但却没有‘系相思’的本领,沾染了一点神力,只会乱点鸳鸯谱。
这次是红鸳神神裔看顾‘系相思’的弟子不小心,将一批麻红线混在了送给宾客的系相思里,闹了笑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命长苏对手上的系相思兴趣顿时寥寥,直接丢到了一旁。
而莫清岚却盯着那些红线,一时不知想起什么,眉宇轻动。
“清岚。”尧许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清岚很快回神,侧眸道:“怎么?”
尧许声音沉然道:“在方才那对连接了‘系相思’的兄弟二人的方位,右数第五个,戴面具的人。”
莫清岚随着他的声音很快看去,便看到了一袭水波纹路蓝袍之人,他脸戴面具,手摇折扇,唇畔带笑,说话间慢条斯理看来,与莫清岚对视,一顿,立刻移开视线。
“错不了,”尧许道:“这就是令儒风那小子。”
莫清岚面色沉下,准备起身,而刚动,命长苏的一只手便伸来,拽了拽他的袖口,闲散道,“小仙人,做什么去?”
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去,命长苏眉宇挑起,轻轻笑道:“对水神族的神裔感兴趣?”
莫清岚眉宇轻皱,心中思索如何脱身。却就在他思索之际,命长苏起了身,松开他的袖口,抬起下颚,“许久没见水神族的人,不错,正好过去逛逛。”
话落,他便抬脚,往令儒风的方向走去。
尧许:“啧。”牛皮糖。
莫清岚一愣,回过神,并未犹豫,很快跟了上去。
命氏的位置在靠前的地方,而水神族神裔并不强势,排于中流,两者的距离约千步之远。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中间的奉神大道,而水神族神裔近在咫尺,却在此时,天边忽然暗淡无光,异像突生。
姜行渊的精血开始发热,冥冥指向一个方位。莫清岚脚步停下,转首看去。
远处的天穹之下, 乌云暗淡,有雀鸦逼近。
通体漆黑的步辇在空中出现,扶着步辇的皆为没有肉身的骷髅,雀鸦嘶鸣, 恶鬼目有红芒看过来。
在场的所有人皆心中一悸, 面色巨变。“这是——祟鬼?”
“不可能, 祟鬼上次逃窜之后就被冥君镇压,这才过了多久, 怎么会又逃出来?”
“不是祟鬼,那便是……冥君的鬼使?”
这句话出, 诸多神裔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地狱冥君的鬼使, 乃是炼狱中可以称王的祟鬼所化,他们通神识、知臣服, 受冥君驱使,又被冥君的神力操控生死。
能操控冥君鬼使的人,除了冥君本身之外, 只有一个。
莫清岚此刻却无暇听闻他们所言,目光直直地盯着从通体漆黑的步辇中俯身出现, 一袭明黄衣袍, 头戴金勾玉砌暗纱遮面帷帽之人。
姜行渊的精血灼热到烫人,昭示了来者的身份。
“这进入逆时空流中的人, 如果原本就存在,会失去记忆附身在过去的躯壳中。”尧许的声音凝重, “姜行渊,在这个时间已经诞生?”
逼近的人影最终落于奉神大道, 风吹起虚无漂浮的暗纱,露出一双暗淡冷漠的双眸。
暗纱之下的容貌, 与他们记忆中的人如出一撤。尧许语气沉然:“你此前可有察觉他的异样?”
莫清岚按下在心中亦翻涌而起的惊愕,开口道:“没有。”
从不谙世事牙牙学语的孩童,直到及冠、和最后,姜行渊并未出现过任何异常。
随着他们的言语,来人走近。
他未着鞋履,但踏在地上依旧不染尘埃,黄袍垂落半勾在手臂,淡漠抬首。
尉迟辛立刻前来相迎,行礼道:“渊首大人,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有失远迎。”
而不待‘渊首’说话,忽然一阵金器碰撞声在他身后响起,极为空灵地声音在所有人耳边乍响:“尉迟辛,你光迎接渊首,不迎接一下贫僧吗?若非贫僧相邀,你们怕是连渊首大人的一面都见不上。”
尉迟辛一愣,抬首看去,便看到渊首身上的一片金箔忽然幻化,几息之间变成了一身白袍、脸色发笑的青年僧人。他手作单掌,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而就这一眼,无数的金箔从角落、屋顶,甚至人的衣角飞舞,金光漫漫、佛音浩渺,那些金箔化为金色的流光到了青年僧人身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白衣僧人,有的单手行礼,有的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如同金身佛像。
“佛神之裔,佛入莲。佛裔也来了?!”
“这次渊首竟然也赴宴了,这还是第一次。”
“冥君大人想做什么?”
一时间议论声纷纷,命长苏不耐地掏了掏耳朵,看向莫清岚。
而看到莫清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渊首’,他的表情顿时郁闷,伸手扯了扯人的衣带,“小仙人,看着他做什么,莫不是我长得不如他好看?”
莫清岚这才回过神,眉心紧凝,看向命长苏,“师尊,渊首是谁?”
被这一句‘师尊’唤得怔在原处,命长苏愣了愣,而后思索,莫非是因为他和小仙人的师尊模样相像,所以他才这般听话?
……这可不行,他当什么师尊,为老不尊还差不多。
命长苏轻咳一声,尧许也在莫清岚耳边小声提醒,“清岚,你唤错了。”
莫清岚未及反应,命长苏便不在意开口道:“渊首啊,不是名字,取意‘深渊之首’,只是旁人对他的称呼。”
“他是炼狱冥君的神裔,和别人不太一样,一直待在日月山……”说到此处,命长苏看来道:“日月山你知道吗?”
莫清岚点头。
“日月山山上生存的是诸神,山下就是炼狱,炼狱中有万千不死不灭的恶鬼,炼狱冥君,就是镇压炼狱的一位神君,”命长苏扫了渊首一眼,表情淡漠,“渊首是他唯一的神裔。”
“你不想去水神神裔那边了?”
他说及,莫清岚立刻看去,却方才的地方早已无人,令儒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与姜行渊进来,必有勾连,盯着一人就好。”尧许道。
莫清岚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面色恢复冷静,颔首,与命长苏道,“不去了。”
命长苏挑眉,虽然不解,但也不问,又带着人回了首位。
玲琅满目的瓜果鲜肉早已铺满桌几,洪真见人回来,很快让随从上前替他们分割肉食。而另一边尉迟辛也带着渊首与佛入莲进座。每一个神裔之族的距离都相距颇远,故而他们入座,并未对命氏造成任何影响。
命长苏尝了一口鹿肉,发觉味道不错,找到最鲜嫩的部分用刀割开,放入玉盘给莫清岚递过来,挥退服侍的随从,语气闲闲道:“一直活在日月山的人,莫名来了人间,倒是有意思。”
莫清岚看去,又问道:“为何他与别的神裔不一样,又为何冥君只有一个神裔?”
命长苏舔了舔唇,曲起腿,托着下巴看向莫清岚。
并非他的错觉,莫清岚确实对那个渊首颇有兴趣。
不过他也不是小气之人,并不吝惜答复,点了点下巴便道:“炼狱冥君,和寻常的神不大一样,寻常的神呢,像日月、草木,还有姻缘、钱财这些,皆是由凡者的祈愿而生,祂们在人间有信徒,越诚恳、信念越强的信徒,和神的联系就越强,也更有可能被点为神裔。”
所谓神裔,并非神的后代,而是由神钦点的信徒形成的族群。之后族群繁衍衍化,这才成了裔族。
“但炼狱冥君,和寻常的神不大一样。”命长苏道:“你可知祟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莫清岚眉宇轻凝,祟鬼存在的究竟一直以来众说纷纭,实际究竟是什么,于现世并无记载。
“人者,为万物灵长的存在,生来不论贫穷富贵,强大弱小皆有欲望。人之欲,是一切诞生的初始。”命长苏的声音缓缓。
神族虽然强大,但桎梏于日月山,不能轻易降临人间,祂们的存在是人族对山水万物尊崇的祈愿而生。而世有阳,就有阴,与那与希冀相对的,就是仇恨、诅咒,无数的怨念凝聚之后,即为‘祟鬼’。
命长苏的话音落下,终于知晓‘祟鬼’究竟为何物,尧许在莫清岚耳边道:“对于祟鬼的存在我此前就有猜测,果不其然。”
这世间,也只有人的贪欲与怨恨,会如此不死不休,难以杀灭。
命长苏看眼前人听得入神,不觉轻笑,而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自己手臂的伤痕上,他顿了顿,情绪莫名,又继续开口道:“祟鬼作乱,没有神族有对应的武力对付,直到有一天,冥君现于世,祂以伴生的掌中幽火将祟鬼镇压,囚禁于地下炼狱之中,既有神力,又持罪恶,亦正亦邪。人间说祂,一念为神,一念化祟,故而无人敢供奉,也无人敢轻视。”
冥君的神裔极为单薄,唯有渊首,还是祂无意间所救,这才留在了祂的身边。
“那炼狱冥君所谓的掌中幽火,就是阴火。”尧许喃喃道。
莫清岚体内的阴火依旧雀跃,并非随着他们进入时间的逆流而消失。
亦正亦邪的神君。
莫清岚心中思绪微乱,而也就在此时,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他们身旁响起:“命长苏!”
莫清岚目光看去,却见是一个年岁极小的佛僧。他站在佛入莲身边,目光不善地瞪着命长苏,一身月白的禅衣,虽然年幼也能窥出面目清秀,脖子上挂着浑圆的佛珠,头发剃度,已经点了戒疤。
命长苏目光无甚兴趣地看过去,那小童便道:“就算你们命氏得神道眷顾,我也不惧,此后我定会修为超过你,让我们佛裔取代你们命氏如今的地位!”
莫清岚看着那小童,落在他的眉眼,隐约感觉面熟,眉首皱起。
命长苏眼皮都没动一下,无视地彻底。小童气得牙齿作痒,还想再说什么,他身边的佛入莲发觉,伸手在他头顶一敲,嫌隙道:“安静些。”
“……”小童一愣,而后满脸委屈,不知声了。
佛入莲目光看来,笑意不明地与命长苏行了个礼,“冒犯殿下,”话落,他目光在莫清岚身上一扫而过,轻轻挑眉。
命长苏这才有了兴致回话,“毛都没长齐,倒有雄心壮志,不错,你们佛裔后继有人。”
就像被侮辱一般,小童又气狠狠地看了过来。
这次命长苏却不再看他,佛入莲也只是笑了笑,脸色的神色不变,将小童的脑袋按了回去,轻声呵斥。
又归平静。
莫清岚收回视线,而刚转首回来,便看到被夹到眼前的一小块灵肉。命长苏笑意盈盈,“尝尝,看那老秃驴和小秃驴做什么,影响食欲。”
莫清岚沉默了片刻,道了一声‘多谢’,将灵肉接入碗中,小口品尝。
虽然进入这片时间流,遇到命长苏并非本意,但莫清岚依旧好奇。
他在之前的书上看过,现在的佛裔昌盛,是因为佛神五十年以来每一次‘请神宴’中,都最先降世,又最迟离开的存在,祂赋予了佛裔极为丰厚的神力,所以佛裔才一跃而上,变成了仅在命氏之下强大的裔族。
比起佛裔因为佛神青睐而得的昌盛,命氏超乎寻常的地位,看起来极为异常,毫无根据。
书上命氏供奉的神位,他并不识得。
心中有疑,莫清岚也不再隐瞒,将口中的东西吞咽,开口问道:“长苏殿下,不知命氏供奉的神明,是诸神中哪一位?”
他话落,命长苏的手指轻顿,洪真也目光看来,愣了愣,看起来有些意外。
莫清岚端看他们的神色,以为冒犯,便道:“在下唐突。”
命长苏却笑了,他靠近,倾首道:“不唐突。小仙人,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可有婚配?”
莫清岚面色顿时怔然。
尧许:“……”
气氛安静了几秒,勾了勾莫清岚的发尾,命长苏眯起眼睛,微微笑道,“我命氏供奉的神位呢,只有命氏族人才能知道,小仙人想知晓,不如……”
洪真唇角抽动,看向命长苏。
这是何时的规矩?他怎么不知晓。
莫清岚安静了几秒,将自己的头发抽回,“我已有婚契,多谢殿下关心。”
命长苏唇角的笑容霎时一滞。
空气中顿时陷入一片诡谲的沉寂。
好半会儿,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般,命长苏的笑容僵滞,缓缓开口,“你已有婚配?”
莫清岚颔首。
命长苏笑了一声, 他伸手擦了擦鼻尖, ‘哦’了一声, 涩然笑了两声,“我随意问问, 随意问问。”
洪真看了命长苏一眼,果不其然看到的是自家殿下一颗七零八落碎成一地的心。尧许盯着暗笑, 莫清岚无法察觉命长苏究竟的意图, 也不再多问多言,注视着渊首。
因为身份特殊, 他所在的地方被黑色的帷帐遮挡,鬼使在外看押,旁人无法看清其中, 也不敢靠近。
不过多久,身姿曼妙的舞姬带着清脆碰撞的珠玉上台献舞, 晚宴长达一个多时辰, 宾客尽兴,走向了尾声。
命长苏这次没有在跟在莫清岚身后, 而是安排了洪真带他找了个休息的屋舍,屋子距离命长苏的主殿不近不远, 很是僻静,比起之前, 十分像避嫌。
莫清岚并不在意,倒觉得如此正好。
等到洪真离开, 他换了一身黑衣,将榻上伪装成已经休息的样子,从窗舍离开。
在宴会上他就注意过渊首休憩的位置,故而一路并不难找,很快就到了暗梅争艳的孤院之中。
抬脚就要踏进,却就在此时忽然有动静在附近传来,莫清岚身体一跃,立刻隐在了一颗粗壮的梅树上。
“如果渊首真的是姜行渊,纵然他之前和令儒风有勾结,此刻进了逆流,也没有现世的记忆。”尧许提醒。
莫清岚点头。
传来声音的方向有人慢慢逼近,他皱眉看去,而看到的却是两个身着楼兰国衣袍的仆侍,他们怀中一人抱着一个偌大的酒坛,到了地方停步注目,低低商讨了什么,竟到了莫清岚所在的树下。
两个人将酒坛放到一边,而后开始掘土,声音也依稀传来。
“这次宴会酒神裔带来的可是好酒,我这一瓶,乃是天山神露,喝了之后能让人陷入欲死欲仙。”
“切,不过是天山神露而已,我这个,叫做真言酒,听说谁让另一人喝了它,就能让对方言听计从,对任何事情都有问必达,传言连神都能醉倒,威力无穷!”
“你居然偷拿了这个……”
原来是两个在晚宴上偷了酒来藏的侍从。
他们念念叨叨,很快挖出了两个和酒坛大小相差无几的土坑,搬了酒便埋了进去。
边埋,其中一个还边道:“可惜梅芳院中今天住人了,不然在院中那颗长了千年的古树下埋酒,不用几天,味道就又上一个层次。”
“嘘,快埋吧,埋完就走,我听说住在梅芳院中的是渊首,他带着的那些鬼东西,我看着就害怕。最近那冥君行为诡谲,不少祟鬼从炼狱失逃,在神地游荡。要不是长苏殿下受召前去日月山协理绞杀,那些东西早跑到人间来了!”
“你说冥君到底是好是坏,他是故意的吗?”
声音渐渐变低,仿佛触及禁忌之事,他们不再多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匆匆离开了。
莫清岚已经可以听明他们所言的大体,再加上尧许在一旁的解释,很快就明白了所有。
“这个冥君,和渊首关系匪浅,地位也很是古怪,值得一探。”尧许道。
莫清岚颔首,踩在梅树花枝之上,足尖轻点,人影就浑入夜色之中,到了梅芳院的屋顶。
院中一片静然,没有半分声响。莫清岚目光从院中的每一寸角落划过,眉首顿时皱起。
却也就在此时,在一片寂静中铁链穿梭的声音忽然响起,莫清岚察觉立即避开,锁链穿过屋顶的瓦片,石子崩落,一片黑夜中他就看到了悬浮于空中瞳孔猩红的骷髅。
无数个,一道又一道红芒于黑夜中亮起。
浓郁不详的祟气扑面而来,莫清岚的脸色顿变,尧许也沉然立即道:“先走——”
而下一秒,幽兰的火焰便于四周腾起。
看到那火焰的一瞬间,那些骷髅眼中划过挣扎、迷茫,最后盯着莫清岚的视线敌意渐渐消去,低下头,向他跪首。
尧许看到这一幕怔然。但不等他回过神来,紧闭的屋门就打开。
屋中之人似乎察觉异常,推门而出。莫清岚收回阴火,指尖轻挥,那些鬼使就顺从散了开,白日里头戴帷帽的黄衣人走了出来,看向仍旧安静、空寂的外面,目光从房顶落下的瓦砾划过,神色淡漠,又回了屋中。
屋内,莫清岚站在屏风之后。
渊首的屋内并无他人,他回到屋中并未歇息,而是站在镜前,手中作诀。那镜面便氤氲变化,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看清镜中人,渊首半跪,垂首道:“大人。”
“恩?”一道疏朗的男音忽然在空气中响起。
莫清岚眉宇轻动,视线随之看去,却只能看到镜中模糊的白影,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
“我当是谁,原来是阿渊。”男人的声音带着几些清淡无欲的笑色,“算这时候你应当到了人间,人间可有祟鬼逃了出去?”
尧许道:“似乎不是令儒风。”
渊首抬起眼眸,看到镜中人苍白的面容,脸色划过几分沉然,摇首,“没有。”
男人笑了一声,慢慢道:“没有就好。”
“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多事。”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而后语气淡漠,“若是我记得没错,明日就是‘请神宴’?”
渊首道:“是。”
镜中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许久,直到莫清岚以为他已经在镜中消失时,无波平静的声音才又响起,“哗众取宠的宴会罢了,无甚有趣之处,早点回来。”
“……”
尧许从莫清岚的领口钻出,轻轻攀附于珠帘之上,低低道:“我去看看。”
莫清岚道:“小心为上。”
“无妨,谁会注意一片叶子。”尧许不以为然。
他的身体移动时毫无响动,不过多久,就飘到了渊首的身后,而还不等他到渊首的身上。
一道淡淡的笑声就忽然响起,“阿渊啊,去了人间便放松了警惕,怎么还带回来一个小尾巴。”
渊首面色顿变,在他话落的一瞬察觉,手中剑霎时出现,抬手扬起,一道剑弧就直直往后削去。
尧许如今只是一片浮叶,自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莫清岚足勾一旁的银凳挡去,身影眨眼间便到了尧许身旁,将他握入掌心。
尧许声音难言:“我坏事了。”
渊首的脸色阴沉。他竟然未曾察觉!
屋中风起,错落的屏风将他们二人的视线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