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翼虽然身形消瘦,可个子却高,只是站在那里,身高上就已经有了十足的压迫感,更不要说他审视众人时那目中无人的神情,让本就只有点贼心的几人立刻怂了。下意识跟着站起身也是因为被那样的目光盯上,总觉得坐立难安。
达到了震慑的目的,闻翼这才收回审视警告的目光,半转过头语气淡淡回道:“自从父亲意外去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多。我一个人经常忙不过来,再加上身体不太好,医生也建议我少走动少出门,所以能偷懒便偷懒了。不过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问候,闻氏可是一向没断过的,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没走动吧?”
“贤侄说的是,主要是我们几个老伙计好久没见到你了,怪想的。”
成晖被闻翼不咸不淡地噎了一句,却也不恼。因为摸不准闻翼突然到来的目的和原因,便打算多试探两句,刚开口唤了声‘贤侄’,便被一人突然出声打断。
“你能站起来了?!谁帮的你?!”
池一鸣看向说话那人,正是目标中那个鲜少说话的阴郁男人。
此刻他人已经站了起来,双眼直勾勾盯着闻翼。池一鸣立刻联想到了他和那个Alpha对闻翼截然不同的反应,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身边人。
成晖脸上闪过被打断的不悦,不过他并没有发作,只是同样默默看了眼闻翼。
面对质问,闻翼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十分冷淡地回道:“与你们无关,而且我也没有必须回答你们的义务。”
池一鸣敏锐地捕捉到了闻翼的用词,不是‘你’而是‘你们’。虽然他还了解的不是很多,但此刻已经基本断定闻翼的话是说给谁听的了。他直接转头看向两个目标,却忽然之间察觉到了一股恶意。
几乎就在那一瞬,众人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眼睛却根本无法捕捉到那道身影的动向。
身为Alpha,池一鸣可以清晰感受到饱含攻击性的Alpha信息素,裹挟着巨大的恶意,直直朝着闻翼压了过来。普通人无法嗅到信息素的味道,但身体素质相差较大的Alpha信息素对普通人同样有效,这一点他已经印证过了。
闻翼并不是例外。
而那人五指成爪状,几乎就是奔着闻翼的脖子来的。池一鸣下意识挡在闻翼身前,接下了Alpha的攻击。
两个Alpha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缠斗在了一起。
池一鸣其实是有些震惊于这个Alpha的恢复力的,就在不久之前,他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借对方情绪不稳定的机会激怒对方,并趁机让对方的一条腿和胳膊在短时间内失去原本的机能,可这才短短十来分钟,Alpha便已经恢复了,可以说是超过了他的认知。
池一鸣没敢轻敌,也几乎是发了狠和对方纠缠搏斗,没让Alpha触碰到身后的闻翼。
幸运的是他很快察觉到Alpha先前被他暂时废掉的手脚并没有彻底恢复,或许因为疼痛,那人总是下意识地规避伤害。
猛兽之间的对阵,输赢往往只在细节的成败,而池一鸣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在他看来,饱含恶意且无差别攻击弱势者的Alpha本身就不配倚仗这份天生的力量。
论战斗经验,Alpha明显胜过他,可池一鸣并不会停止自己的成长。他和对方交手过了一次,对于这人的套路习惯已经有了基本的掌握,再加上对方下意识保护先前受伤的四肢这点,他就已经掌握了更大的胜算。
池一鸣抓准对方因躲避下盘攻击而重心不稳的机会,死死攥住Alpha的手腕,从对方手臂外侧向内侧施力,借着身体的惯性一撞。
众人耳边传来清脆的咔嚓一声,Alpha的半条手臂自肘部呈现畸形的弯折,前臂因为强力的冲击而向外翻折,换做一般人,这样的疼痛早就惨叫出声了,可从折断到池一鸣准备发起第二段攻击,他都没有听到对方哪怕一声的闷哼。
Alpha在体能、素质与恢复速度上都远优于任何一个性别的人群,对于疼痛的耐受力也一样。
池一鸣并不认为手臂的伤痛能够阻止对方的行动,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旋身转到Alpha的正面,一手攥紧手腕,另一条手臂曲起,手肘朝着对方心口落下重重一击。
对Alpha来说,硬接下心口重击虽不至于心脏骤停,却同样会因为肋骨、心肺遭受重创而暂时丧失战斗力,哪怕是再强悍的Alpha也不能那么快恢复。
然而手肘捶下去的那一刻,池一鸣就察觉到了不对,他脑中警铃大作,却不曾想对方在遭受这样一击时还有极快的反应速度。
“呃呃!”
Alpha完好的那只手此刻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掐住了池一鸣的脖子,几乎将他勒得眼前发黑。那力道不是威胁时慢慢收紧的折磨,而是真正想置人于死地的杀招,那一瞬,池一鸣似乎清楚听到了喉骨因不堪重负而发出的脆响。
“徐影,松手。”
冰冷的枪口抵在了Alpha的太阳穴,闻翼举枪的手很稳,眼中却隐隐染上了杀意。他的手指就扣在扳机处。
人类喉骨被用力捏紧时发出的脆响和枪械上膛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池一鸣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再次传来闻翼低沉没有起伏的声音。
“别让我说第三遍。徐影,你那没有科技包装过的脑子扛不住一枪!”
此时气氛降到了冰点之下,几乎是玩起命的疯狂架势,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扛得住这份压力。
“表哥!松手!”
似乎已经有人扛不住了,先出声喊了出来,那声音听着有些歇斯底里。
不过在那人喊过之后,池一鸣感觉颈间的压力突然消失,Alpha撤手撤得很干脆,就像个听话的机器。
“咳咳、咳…呕…”
重获呼吸的池一鸣咳了两下,仰头用力深呼吸了几口气,直感觉喉咙有些恶心,忍不住干呕了两下。尽管威胁尚在,闻翼还是收了枪,用空余的那只手轻拍了拍池一鸣后背,直到青年站直身子,他还是不放心用手臂在背后托着。
缓过神来的池一鸣抬头看向正前方,却看到了令他震撼的一幕。
Alpha被他折断的手肘关节处暴露的不是森森白骨,而是泛着机械冷光的金属结构。回忆起手肘重击Alpha胸前时感受到的反冲击力,那绝不是人类肋骨能够反馈的力道。
在看到那人手臂断裂处露出的机械结构,再思及闻翼警告的话,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闪过脑海中。
池一鸣下意识扭头看身侧扶着他的男人,闻翼虽没有回头看他,却仿佛心有灵犀般放下了托扶的手,自然垂下来攥紧了他的手腕,开头一下稍稍用了些力,似乎在暗示什么。
两边都是剑拔弩张的氛围,成晖等人倒是躲在一旁看乐子,完全没有插手帮忙的意思。
他们都想要吞下闻氏这块肉,可想是一回事,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外人、尤其是当事人面前,他们还是会保持一贯的中立立场。
至于徐影?一个利益场上的酒肉朋友,还是个界内人看不上的Alpha,如果不过他的出身以及特殊的身体,他们根本懒得坐在一起,就更不要提帮忙了。毕竟只要闻氏这只‘蜘蛛’还活在暗处,他们就必须有所忌惮、有所依靠。
成晖作为最有野心,也最有本钱吃下这块肉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公开得罪闻翼。看完了戏,男人才慢慢悠悠走到两方正中当起了和事佬,左不过就是那几句场面话,听不听全看别人,他只是把戏做足。
闻翼对他们这些虚招子没兴趣,当即打断了成晖的劝和,说道:“叔伯们玩得开心,只是一鸣年纪还小,并不适合这样的场合,我今天就先带他回家了。”
成晖视线下移,落在闻翼攥住池一鸣的手,再看池一鸣似乎并没有挣脱的意思,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不过比起一晚上给了他们太多惊喜的池一鸣,成晖还是对闻翼更感兴趣,因为刚刚紧张对峙的刹那,他从闻翼身上看到了从前的影子,不同于平静时的淡漠与老练,更加纯粹且冲动。此刻成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心里厌恶徐影他们表兄弟异常的审美与兴趣,但有一点他是认同他们的,闻翼…并不那么无趣。
“一起玩的机会总会有的,下次我再单、独邀请两位贤侄。”
成晖脸上挤出笑容,他话中刻意强调单独二字,惹得池一鸣都不由都看了这个奸猾的男人一眼。同样的城府深与奸诈,他看了成晖,却只觉得犯恶心。
一到楼梯口,池一鸣就看到了荣嘉的身影。
身形高大的保镖脸上带着难以掩盖的焦急,几乎是看到他们俩出现的那个刹那便动身迎了上来。荣嘉想去扶,被闻翼抬手挡了。
“你走得了么?轮椅呢?”
成晖布置的会场自然不会给闻翼留方便出行的通道,通向二楼的阶梯并不高,但池一鸣把握不准这对闻翼来说是不是困难。
闻翼只是摇了摇头,一手撑着拐杖,重心却放心压在池一鸣这边,迈开步子下楼梯,似乎完全不担心池一鸣松手将他摔下去。
池一鸣确实不会这么做。
他讨厌闻翼拿弟弟妹妹要挟他不假,可刚刚徐影差点把他掐死,是闻翼逼退了对方,这份恩他池一鸣会报,哪怕这个无妄之灾是替闻翼承受的。
周秘书就等在阶梯下,见到池一鸣扶着闻翼一步步走下来,他迎过来询问道:“先生,需要我现在去开车么?”
酒会的人还没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寒暄。这种场合,周秘书没有问走不走的话,而是问需不需要现在去开车,算是委婉些的说法。
闻翼点了点头,周秘书便转身快步朝离停车地方最近的门走去,不过闻翼他们一行还是得从会场的正门出去。
下了楼梯之后,闻翼就没再完全依靠池一鸣了,只是手仍攥在他手腕上,拉着他一步步往外走。手杖一下下敲击地面瓷砖,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响声,也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对大部分年轻人来说,闻翼是‘新’面孔。相貌英俊的年长者拉着同样俊朗的青年一前一后走着,可以说对于年轻爱玩的酒会客人有着足以鼓起勇气冒犯到面前的吸引力。
“先生!先生留步!啊!”
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一对男女快步上前想要叫住闻翼他们,不过还没凑近便被荣嘉抬臂挡住了去路。两人却不死心,朋友主动过来帮忙挡住荣嘉,他俩得以趁机冲到闻翼和池一鸣面前,这一次是直接拦住了正前方的路。
他们的目光在闻翼和池一鸣身上来回转移,脸上既有年轻人的羞涩也有满满的期待。
棕发青年主动开口介绍道:“先生晚上好,冒昧打扰您一小会儿。我们是科利切夫家族的,我是诺曼,这位是我的姐姐诺娃。我们刚刚看到您和……这位年轻的先生,想要冒昧邀请两位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不知道您……”
啰嗦的社交辞令让池一鸣感觉厌烦,而对方满含欲望的眼神令他不适,所以当青年终于将私心说出时,他的忍耐也到达了极限。
“滚!”
第27章 “回家”
池一鸣没用信息素去压制两个普通人,尽管对方自以为是的纠缠已经让他很厌烦了。
饶是这样,这一声凶狠的低吼也能让养尊处优的年轻男女不敢再越线,主动道歉并让开了路。
会场正门外,周秘书已经开车等在那里,荣嘉先一步小跑过去为闻翼拉开车门。
“我自己来。”
闻翼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让荣嘉帮他,而是一手抓着车身,一手撑着座椅慢慢坐下来。
荣嘉将闻翼坐的这侧车门关上,并恶狠狠地瞪着池一鸣。在他看来,闻翼根本不该跑这一趟。
池一鸣对荣嘉的敌意基本已经免疫了,所以他也没理会对方明里暗里的针对,毕竟他们再不对付,荣嘉也无法越过闻翼对自己做什么事,而且此刻他心里还有一堆疑问,也根本没有心情和荣嘉斗。
池一鸣坐进车里时看到手杖被随意丢在一边,而闻翼本人则全身放松仰靠着坐在后座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乎十分疲惫劳累的样子,这样松弛的状态是闻翼几乎不曾展示在人前的。
池一鸣心里有很多疑问。闻翼为什么会来?如果他能赶回来又为什么非要让自己来?又为什么会舍弃以往人前维持的病弱形象,选择将真实的身体状况展示给外人?
想问的问题太多,池一鸣并没有真的问出来,因为以他对闻翼的了解,很有可能接触到闻翼自身的问题,男人都不会回答。
短暂的思考过后,池一鸣才终于开口问道:“那个Alpha的手臂是什么情况?你们界内对人进行改造?”
闻翼闭着眼慢悠悠反问了一句:“我交代你的任务呢?什么都不付出可没办法从我这儿得到你想要的。”
池一鸣攥了攥拳,将自己所见所闻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两个目标人物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他都觉得很不舒服。
那是种扭曲的执着,沾染着想要将人毁掉的疯狂。
“他们说查到是你害了自己的父亲,借机夺取权力。还说…你从前不是现在的性格。”
池一鸣转述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闻翼的脸,不愿意错过一分一毫的变化。在听到对方查到当年爆炸的个中细节时,闻翼突然睁开了双眼,人还保持着仰靠的姿势,头却转过来看向池一鸣。
“那你呢?你觉得是真是假?”
闻翼双眼半眯着,整个人懒懒的,歪着头饶有兴趣看向池一鸣,将问题又抛了回来。
“刚刚是我先问你的,似乎不该由我来判断,我只想要听实话。”
如果换做以前,池一鸣会顺着对方的提问回答。可相处这些日子,被闻翼牵着鼻子走了许多次,他吃一堑长一智,自然不会再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闻翼闻言,轻笑出声。
“有进步,你做得很不错。”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句夸奖,并不带着褒贬情绪,可闻翼说这句话的语气却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已经过世的养父也会用同样的言语夸赞独自带弟妹们看家的自己,年纪小的时候还会用手轻抚自己的头。虽然那个人从来只让池一鸣和弟妹们叫他叔叔,但对于从记事起就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们来说,那就是无可取代的父亲。
此刻带来熟悉感的人换成了闻翼,池一鸣在片刻的失神后,情绪由怀念养父的哀伤转变为愤怒。
“别这么跟我说话!你不配那么说!”
池一鸣突如其来的暴起让前排的两人都吃了一惊。周秘书倒还好,安稳地开着车,只是会不由抬头看向后视镜。然而荣嘉却不像周秘书那样‘冷静’。
“闭嘴!坐下!”如果不是地点和空间不合适,他会立刻冲过去把人狠狠教训一顿,“谁允许你在先生面前这么放肆!”
池一鸣对荣嘉的警告视若无睹,只盯着闻翼,咬牙低吼道:“闻翼!”
“只是一句很平常的夸赞而已。反应这么大…难不成有对你十分重要的人也这么夸过你?”
探究的目光让池一鸣勉强找回理智,压抑住了逼问闻翼的荒唐想法。他并没有回答闻翼的提问,尽管不说,闻翼也能够猜到,但池一鸣就是不想让闻翼知道养父的存在。
“不愿意说?那就闭上嘴,我很累,今天没空陪你玩别的把戏。”说完,闻翼便再次闭上了双眼养神,虽然明面上没提,但他今天是真的很累。
之后无论池一鸣问什么,他都没有回答。直到回了闻宅,两人之间也没再有过任何交流。
宅子里早有人等着,车门一开便推了闻翼日常用的那架轮椅,荣嘉俯身将异常疲惫的闻翼从车里抱出来,从头至尾,男人都没有睁开过眼。
池一鸣从另一侧下了车,当然也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此刻他才察觉到闻翼的‘懒’并非是拿腔拿调、也不是刻意为难自己,而是真的很累。
荣嘉全程无视池一鸣的存在,推了轮椅就往宅子里去。等到了电梯前,他让人接手推轮椅,自己则转过来面对池一鸣,抬臂将人拦在了后面。
“想动手?”
荣嘉没答,从一旁的保镖手里扯过一个文件袋,撒气似的将东西狠狠摔到池一鸣怀里,不过被年轻的Alpha眼疾手快抬臂挡了。
文件袋掉在地上,荣嘉的脸色更加难看,语气严厉命令道:“今天你不能进楼上的卧室,拿着你想要的东西滚!别在先生面前碍眼!”
池一鸣没有去捡那东西,而是毫不示弱质问道:“闻翼去干什么了?!”
直觉告诉他,能让闻翼这么疲惫不设防的一定不会是小事,再看荣嘉今晚格外过激的反应,池一鸣就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
不过荣嘉并没有和他纠缠,抬脚将掉在地上的文件袋踢远了,怒道:“那你也不配知道!”
电梯门在面前关上,池一鸣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确实被吼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人发了这么一大通火,心里也憋了一口气。
“有病。”池一鸣本来也不是死乞白赖非得跟闻翼睡一个屋子,荣嘉的态度就好像他上赶着要和闻翼在一起似的,这让他很不爽。至于那个被荣嘉扔到他身上的文件袋,他也根本没心情看,抬脚就往一楼弟妹们暂住的房间里去。
两个年纪小的早早睡了,幸好池年在看书还不困,见到池一鸣来,小姑娘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将看了一半的书反扣在桌子上,穿了鞋就朝哥哥跑过来。
兄妹俩互相关心问候了几句,池年也闻到了大哥身上若有若无的酒味和刺鼻的香薰味道,混在一起并不好闻,而且池一鸣肉眼可见得疲惫。
“这间房有单独的淋浴间,大哥累了就先冲个澡放松放松吧。”池年没有问池一鸣晚上突然来找她的理由,只是一门心思关心大哥的身体。
池一鸣这会儿心里也乱,见到妹妹后安下心来,疲劳也涌上身体,身上板正的正装此刻也显得更加拘束。他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妹妹的提议。
热水冲去了一身的疲惫,中间有门开合的声音,池一鸣回身去看,发现是池年将干净的浴袍放在门边的矮柜上,方便他出来换洗。
他的妹妹永远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儿。
“在看什么?”
冲去一身疲惫的池一鸣换上了宽松的浴袍,他坐在一边,看着妹妹神情放松,不由问了一句。
听到声音,池年才从书中世界脱身,将精致的书签别在看过的位置,随即合上了书,转过身面向大哥答道:“是我向敏姨要的书。白天没有事情做,我就拜托这里的人给我找来自学的书随便看看。”
池一鸣不由认真打量起这个聪慧稳重的妹妹。女孩身上穿着米白色的连衣睡裙,柔顺的长发用漂亮的发箍松松绑在脑后,脸上身上都是白白净净的,并不像跟着他在界外生活时灰头土脸的模样。
现在的池年看起来就像是精致的人偶娃娃,脸上带着笑,没有烦恼、也不用照顾更年幼的弟妹。
池一鸣看着眼前的女孩,有那么一瞬生出了要将人留在这里的心思。他这样的人注定不属于界内,可年幼的弟妹们或许可以有别的选择。
“年年,你喜欢在这里的日子么?”
女孩被问得楞了一下,随即便猜到了大哥的心思。
“大哥的心思真的很好猜。”
池一鸣无奈笑笑道:“这样么?”
池年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语气坚定地说道:“界内的生活确实安稳,不需要为食物水源发愁,更不需要隔段时间就躲躲藏藏。大哥心里觉得这样的生活对我们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获得的一切都要仰赖别人?好与不好,全是别人一句话的事,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而且除了大哥,我不相信有人会像你这样全心全意对我们好,所以……别丢下我,我不属于这里。”
池年年纪不大,心思却通透。池一鸣的心思被妹妹看穿,听了这番话后只觉得喉咙发紧,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十分肯定地抬起头看向妹妹,“好。我们到时候一起回家。”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池年站起身来到门前。打开门,面容和蔼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刚刚池一鸣丢掉的那个文件袋。
看到池一鸣走过来,女人将文件袋举给他,说道:“池先生,这是今天寄到宅子里的。寄件人是界境管理处,想必是您需要的东西,请您收下。”
池一鸣学习过一阵子关于出入申请的细节,只不过事没办成,他就被迫卷入到闻家的破事里去。敏姨提起界境管理,他道了声谢立刻接过文件袋,迫不及待打开。
文件袋里放着几张薄薄的纸,上面贴着池雯和池曜的照片,一页纸最下方盖着七七八八个红印,并附上出入申请通过的标注。
敏姨安静站在一旁,直到池一鸣看了文件,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她才缓缓开口道:“其实少爷一直没忘记答应池先生的事,只是他不爱说出来而已。”
第28章 出卖
送弟弟妹妹回家一直是池一鸣牵挂的头等大事,但关键的东西以这样的形式拿到手,让他有一种别扭的感觉,更不要提敏姨在一旁还说了那样的话。
“所以他这几天一直不在就是为了这个?”
闻氏办这东西很麻烦这一点池一鸣知道,不过他一直以为那话是闻翼故意说出来折腾他的,不曾想居然是真的。
池一鸣盯着那几张纸质文件出神,一旁的敏姨听了却噗嗤一声掩唇笑了起来,见兄妹俩看向自己,她才忍住笑,轻摇了摇头道:“出入界境的申请只是需要等一段时间审核,并不需要少爷亲自去。”
相对比荣嘉,面前的女人显然更容易套到话。
池一鸣干脆顺着对方的话问道:“那这阵子他怎么天天不见人影,今天一副好死不活的样子。”
敏姨有一瞬表情变得僵硬,垂下头、移开目光,并不愿开口。
池一鸣以退为进,装作通情达理的样子说道:“不方便的话不说也可以。我只是看他今天特别累,还非要自己拄拐走路,有点担心而已。当然也好奇他今天怎么了。”
这一招确实有用,敏姨听后神情明显变得犹豫起来,池一鸣也不催促,就默默站在一旁等待。
终于在经历了一番内心斗争后,敏姨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快十年了,每年都是这个时间的。不过少爷他…好像真的只是去扫墓,没有别的事。”
池一鸣将敏姨透露的信息快速在脑中整合梳理。按今天酒会那些人的说法,闻翼的父亲死在一年前,那么闻翼多年祭拜的人就绝不可能是他父亲。假设那些人查到的消息有一定程度上是真的,闻翼父亲的死与闻翼有直接关系,那么很有可能闻翼每年祭拜的人是因为他父亲才死的,也因此才会令闻翼做出弄死自己父亲的事。
“这样啊…祭拜的是他的父母吗?”
敏姨摇了摇头,诚实回答道:“不,老爷过世还不到两年。夫人她很早就和老爷分开了,后来再婚少爷还出席过。至于是谁,少爷并不和人说,我只知道应该是少爷的朋友。好像他们的死…令少爷一直无法释怀。”
除了闻翼父母的情况敏姨说得比较干脆,后面几乎每半句都要犹豫一下,口气也不是很笃定。看样子,‘朋友们’的身份并不能轻易为外人所知,所以连敏姨都不清楚。虽然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但敏姨的回答已经从侧面印证了池一鸣的猜测,只是可惜再追问下去,女人却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更多的事了。
送走了敏姨,池年关上门第一句便问道:“大哥要去做危险的事吗?那个人…很危险。”
池年口中的那个人指的自然是闻翼,她和池雯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不同,打从一开始就觉得闻翼并不是真正的‘好心人’,事实也证明了,她是对的。
池一鸣顿了下,随即摇了摇头,宽慰道:“放心,大哥都清楚。在你们平平安安之前,我不会有事的。我更担心的是你……”
“不,我不过那个人是制约大哥的棋子,他真正的目标是大哥你,你才需要担心自己。”
池一鸣蹲下身将妹妹抱住,手掌轻抚少女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去的。”
“嗯。”池年把头埋在哥哥胸口,低低应了一声。
第二天听到可以回家的消息,两个小家伙自然高兴得要跳起来。池一鸣因为担心池年,所以实在不太能笑出来,只是在两个孩子面前尽力挤出笑脸,避免回去的路上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餐桌上,池一鸣见到休整了一晚上的闻翼已经恢复了精神。池雯对一切都不知情,拉着池曜开开心心同闻翼道早安,男人也回给两个孩子一抹温柔的微笑。佣人拉开椅子请两个孩子落座,桌上摆着精致的早餐,不过池一鸣却没什么胃口。
临近出发,他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不得不独自留在界内的池年的担忧,也有即将重逢却不知道如何向同伴解释的纠结。池年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衣袖,池一鸣才回过神,正对上闻翼和弟妹们关切的目光。
闻翼看出池一鸣刚刚走神没听见,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道:“你的弟弟妹妹在关心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面对弟妹们担忧的眼神,池一鸣强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困而已。”
池雯她俩不知道真相,只天真地笑着说回去以后大哥可以好好睡一觉。池一鸣勉强勾起嘴角,池年主动配合着让两个小孩好好吃饭,一边拉着大哥落座,避免一直僵在这儿又闹出什么变故。
池一鸣没有心情享受美食,匆忙对付了两口就忍不住起身想出去透口气。
闻翼没有阻拦,人前他永远都是那副稳重和善的好脾气家主模样,配合他还算清俊的长相,格外有迷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