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太有钱啦!”明河感叹。
肖喻嘴上没说,心里却说:“大户人家,这就是大户人家!”
“袁老爷。”两个妇人看到袁老爷过来,连忙行礼。
“你们忙,我给你们带个大厨来。”袁老爷又带着肖喻和明河走进厨房。
摆放了那么锅碗瓢盆罐瓶碟等等厨房用具后,这个厨房的面积仍旧比肖喻和明河家的茅草屋都大,六个衣着统一且干净的厨子在正中宽大的案板处忙碌着。
袁老爷向他们介绍肖喻。
六个人上上下下打量肖喻,衣着破旧、年纪小、长得好看,完全没有厨子的特征,碍于袁老爷引见,他们都给面子地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袁老爷冲肖喻笑道:“肖喻,这里面的东西你随便用,你也不用管他们做什么,你只要做我外孙喜欢吃的就行了。”
肖喻点头:“好。”
“今日你先做出来一些,我们尝一尝,明日晚宴正式上桌,你可以吧?”
“可以。”
“那就好,一会儿我让小芳过来,帮你看着明河,你专心做白案。”
“多谢袁老爷。”
“客气了,那么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袁老爷道。
肖喻问:“我能见一见金小少爷吗?”金小少爷也就是袁老爷三岁的外孙。
“自然——”袁老爷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案板下面钻出来,然后“嗖”地一下跑出厨房,他大惊:“什么东西?”
“一个小孩子!”明河看清楚了。
“去看看。”袁老爷道。
一群人都不知道案板下面会藏一个小孩子,赶紧跟着出去,果然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直直地朝小院子门口跑去。
小孩子一个没注意,踩到地上青菜叶子,“呲”的一下,摔坐到地上,发出“啊呃”一声,怀里的青菜萝卜全部掉落,他张嘴就想哭,察觉到没有人看见他摔了。
不哭了吧。
他收起泣意,正要爬起来,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转头看到一群人朝这边看。
都、都、都看到他摔跤了,太丢人了。
他要哭,他还要发脾气,他用力挤眼睛,把眼睛挤的疼疼的,终于挤出一点泪渍,然后张大小嘴巴。
袁老爷等府中人看出来了,顿时感觉头疼。
明河突然向前跑两步,大声道:“小娃娃,没关系,很自然,看不出来是摔跤!”
小孩子立刻转头看过来,小嘴巴合上又再次张开,问:“很自然吗?”
“真看不出来是摔跤吗?”小孩子又问。
明河重重点头:“嗯!看起来像是坐在地上、坐在地上玩。”
小孩子瞬间觉得不丢人了,也就没有哭的兴趣了,胖脸上的泪渍也干了,可是他有些好奇地望着明河,问:“你是谁呀?”
“我是明河!”明河道。
“明河?”小孩子歪着小脑袋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明河如实道:“我今日刚来的,我和我小舅舅一起来的。”
小孩子问:“来干什么呀?”
“我和我小舅舅来做饭的。”
小孩子惊喜道:“呀,你们是厨子呀。”
明河想了想,道:“我小舅舅是厨子,我是帮工。”
小孩子不懂就问:“什么叫帮工?”
明河思考了一下,道:“就是帮助厨子的小工。”
小孩子似乎想到什么,两只小肉手“啪”的一下摁在地面上,两条小短腿用力蹬地,“嘿哟”一下站起来,噔噔地跑到明河跟前,眼睛亮晶晶的,道:“你这么小,都当小工了?”
明河极其认真道:“我不小呀,我都三岁了。”
小孩子睁大眼睛:“呀!你都三岁啦!我明日才三岁呐!那你比我大呀!”很多小孩子喜欢和稍大的小孩子玩,大一天、两天、一个月……都叫大。
“嗯。”明河点头。
小孩子兴趣浓厚地问:“那你会干什么?”
“我会拔葱,我会洗菜,我会烧火,我会捡柴禾,我会好多。”明河喜欢做这些事情,特别是和小舅舅一起做。
“呀!你好厉害呀!”小孩子眼睛里都是崇拜。
明河道:“我小舅舅才是最厉害的,他什么都会!”
“我也好厉害的!”不能老夸别人,得夸夸自己的,小孩子五官端正,又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现下他又故意挺起小胸脯,像只胖胖的小麻雀似的,骄傲的很。
明河问:“那你都会什么?”
小孩子迫不及待地道:“我会养兔子的,我好厉害的!”
明河看一眼地上散落的胡萝卜和青菜,问:“你偷拿胡萝卜和青菜是喂兔子吗?”
“你怎么知道!”小孩子惊奇地问。
“我厉害呀!”
“那我也让你看看我、看看我的厉害,我的厉害超厉害的,走,我们去看我养的小兔子。”小孩子们心思简单,几句话就可以成为好朋友,眼前的小孩子就把明河当成朋友了,亲昵地拉着明河的手就要走。
“我不去。”明河拒绝地抽回小手。
小孩子停下来,胖脸呆了一下,问:“为什么呀?”
明河警惕道:“我都不认识你。”小舅舅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走的。
“我和你说了,你就认识我了呀,我叫——”
“金大宝!”袁老爷喊一声。
小孩子金大宝伸头一看:“姥爷!”
明河一脸疑惑地看向肖喻:“小舅舅。”
“袁老爷,他就是金小少爷?”肖喻看一眼金大宝,撇开他胖乎乎的模样,单看身上的华服,也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模样,没想到他是金小少爷。
“没错。”袁老爷点头。
明河惊讶:“你们怎么不说?”他都和金小少爷说好多话啦。
“我故意的。”袁老爷笑道。
这下肖喻也惊讶了。
袁老爷便小声向肖喻解释,金大宝是金府第一个孩子,全府上上下下都捧着宠着,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得到重视,所以很是调皮任性。
就刚刚他摔坐在地上,按照惯例他定然会哭闹很久,哭的震耳欲聋,闹的人仰马翻,大家都害怕他这种闹法,结果明河勇敢站出来,三言两语制住,阻止一场“灾难”发生,所以他和其他人自然不出声了。
“原来如此。”肖喻听后点头。
“所以,要谢谢你家明河呢。”袁老爷道。
“没什么的,小孩子其实很讲道理的。”肖喻是为金大宝说话,总不能说“你家大宝就是任性”吧。
结果袁老爷却不接受肖喻的好意,直接道:“不不不,金大宝就是个不讲理的,哭闹都没个原因,除了他娘,他谁的面子都不给,他爹想着他过了三岁,能听到人话了,再好好教育他。”他这个当姥爷的,对这孩子都没有办法。
肖喻微微蹙眉:“那一会儿我得见一见令爱,才能问出来金小少爷的喜好?”
袁老爷点头:“看来是这样的。”
一旁的明河听到这话,他就想帮助小舅舅,于是喊一声:“大宝。”
“诶。”金大宝应。
“你喜欢吃什么呀?”
“我喜欢吃好多东西,甜包包、饺子、鸡蛋……”
“你去、你去和我小舅舅说,一会儿我小舅舅给你做好吃的。”明河对金大宝说。
“哪个是你小舅舅?”金大宝问。
“我告诉你。”明河直接拉着金大宝的胳膊,跑到肖喻跟前,道:“这就是我小舅舅,你说吧。”
“小舅舅。”金大宝乖乖地喊一声,然后真的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的爱好:“我喜欢吃甜包包……”
袁老爷目瞪口呆。
六个厨子也惊奇地睁大眼睛,他们在金府待了几年,是看着金大宝出生、成长,自然也见识过金大宝的不讲理的,他们清晰地记得有一次金大宝非要跑到厨房这边用饭,拿个奶味馒头啃,啃着啃着,一只麻雀跳到他胳膊上,啄走一块馒头。
他当即啊啊大叫,喊着一群人捉麻雀,不捉到就不许干活,弄的厨房小院一团乱,连午饭都没有做。
最后还是金夫人来了,这事儿才作罢。
从那以后,他们厨房里的人看到金小少爷是能躲就躲。
哪知道金小少爷今日又跑到厨房里偷胡萝卜和青菜,并且在跑出厨房的时候摔倒了。
他们都能想象到金小少爷一会儿会将厨房小院闹的天翻地覆,结果那个叫明河的小孩子不但制止金小少爷闹脾气,一句话还能让金小少爷主动说出自己的喜好。
袁老爷和老爷办不到的事儿,一个三岁孩子办到了,他们惊奇之余,看待明河的目光都带了些喜欢,连带看肖喻的目光也有了温度。
“还有吗?”见金大宝卡壳了,明河问。
“还有,我想不起来了。”金大宝道。
明河道:“你再想想。”
“嗯。”金大宝小手挠着小脑袋,当真认真想起来。
肖喻笑着道:“不用想了不用想了,这些就够了。”人的口味都是有规律的,他已经摸清楚金大宝和其他小孩子的口味差不了多少,心里也有了谱。
金大宝扭头道:“明河,我小舅舅说够了。”
“那不是你小舅舅,是我小舅舅。”明河纠正。
金大宝问:“那我叫他什么呢?”
明河道:“你叫他明河小舅舅。”
“行,明河小舅舅说够了。”
“那就够了。”
金大宝和明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其他人人根本插不上话,袁老爷非常愿意见到这么和谐的景象,笑着道:“肖喻,你忙吧,我让小芳看着明河。”
“姥爷,我要和明河一起玩。”金大宝插话进来。
“那你得问问明河愿不愿意和你玩。”袁老爷道。
金大宝就问明河。
明河看向肖喻:“小舅舅。”
“你想和他玩,就和他玩吧。”他们的日子艰苦,明河不是跟着他这个小舅舅卖包子,就是捡柴禾、种菜,根本没有和同龄人玩过,肖喻挺希望明河有很多朋友的。
明河却担心道:“小舅舅,你要不要我帮忙呀?”
“小操心鬼,这儿有很多人的,小舅舅可以做好的。”肖喻蹲下来,摸摸明河已经肉乎乎的小脸道:“去玩吧。”
“嗯。”
明河和金大宝一起捡起地上的胡萝卜和青菜,出了厨房小院子,袁老爷的丫鬟小芳赶紧跟上去。
袁老爷也走了。
肖喻和六个厨子一起进了厨房。
六个厨子因为明河的关系,突然就对肖喻热情不少,将厨房里的米、面、油、菜、肉等等都和肖喻说了,只是他们不太清楚肖喻的实力,就道:“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喊我们帮忙。”
肖喻答应了,但他并不需要帮忙,站在案板前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就开始蒸南瓜、蒸米饭、蒸绿豆、蒸山药、蒸玉米。
六个厨子完全不知道肖喻在干什么。
肖喻也没有解释什么,他在等待蒸煮的过程,切碎了六个番茄,倒入锅中,加入适量冰糖,煮沸之后,继续熬煮,直到变得粘稠,再滴些白醋提味,一些盐增加甜味,一份美味的手工番茄酱做好,整整一小碗。
这时候米饭等食物还没有整好,他便将一个圆圆的南瓜削皮,切条,然后顺着海碗沿摆成碗状,在里面放入雪梨块、山渣丁、一些米粒,倒扣到碟子中,同样蒸煮。
这时候米饭已经蒸好,他便有条不紊地做着心里的美食。
六个厨子在准备今日的午饭,做的差不多,他们好奇地朝肖喻跟前瞥一眼,看到肖喻做出来的美食,不由得呆住,一起问:“这是吃的吗?”
肖喻点头:“是啊。”
六个厨子一起围着看。
肖喻面前的水盆没有清水了,他出去打水,一抬眼看见明河耷拉着小脑袋,两只小手抠着身上灰旧的衣裳,正朝这边走,身边没有金大宝,也没有丫鬟,他好奇地唤一声:“明河。”
明河抬起红红的眼睛,猛地跑过来,一下子抱住肖喻的腿,小脸埋进肖喻空松又灰旧的衣裳里,声音闷闷的:“小舅舅。”
“怎么了?”察觉到明河不对劲儿,肖喻赶紧问。
“小舅舅,他们都说我。”明河回道。
“他们是谁?说你什么了?”意识到明河受了委屈,肖喻连忙将水瓢放到一旁,拉着明河的两只小手,缓缓蹲下身,与明河平视,温柔鼓励:“和小舅舅说说,可以吗?”
明河点头:“嗯。”
肖喻又道:“咱们一问题一个问题地说,先说他们是谁?”
明河乖乖地说道:“他们是姨姨们和田六。”
“姨姨们和田六?”
“就是大宝的姨姨、姨姨丫鬟和大宝哥哥。”
那就是金府的亲戚,估计是来给金大宝过三岁生辰宴的,肖喻接着问:“他们说什么?”
明河低头看着自己灰旧的衣裳,道:“姨姨们说我是小乞丐,田六也说,然后姨姨们说我脏脏的,我说我衣裳干净,我裤裤是小舅舅刚做的,我鞋子新的,可是、可是姨姨们还是不让我看兔子,姨姨们也不让我进园子,姨姨们让我走。”
太过分了!
明河什么都没有做错!
这两个大人恶意太大了!
肖喻心里腾腾地冒火,但他深知情绪稳定的重要性,他稳了稳,才道:“姨姨们在哪儿?”
“在园子里。”明道回。
“走,我们一起去找她们讨个说法。”明河积极开朗的性格底色下,藏着没有父母的不安定感,肖喻若是不给予明河足够的安定感,孩子就没有办法健康成长,所以他必须找“姨姨们”讲理。
“不行的。”明河连忙摇小脑袋。
肖喻问:“为什么?”
“她们好凶的,她们说我,我好难过,要是、要是、她们说小舅舅,小舅舅难过了,我会好难过好难过,好想哭的。”想到姨姨们会说小舅舅,明河眼睛都湿润了。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这么暖这么招人疼,一瞬间肖喻眼睛酸胀,视线模糊,他迅速昂头,快速眨眼,吐气。
好一会儿他才稳住情绪,眼眶微红地望着明河,伸手捧着明河的小脸,真挚又笃定地道:“明河,别人说小舅舅什么,小舅舅都不会难过,可是小舅舅看到明河受委屈,小舅舅就会很难过。”
明河虽然小,但真的懂很多,就像这一刻他听得出来小舅舅对自己的疼爱,他伸出小手摸摸肖喻的眼睛,奶声奶气道:“小舅舅,你别哭,我不难过了。”
“嗯,小舅舅不哭,但我们必须要个说法。”
“她好凶的。”
“有姚掌柜凶吗?有杨九两口子凶吗?小舅舅可是把他们都搞定的,你也说小舅舅是天下最厉害的。”肖喻也不是第一次与人打嘴炮了,他有信心。
“嗯!”明河点头。
担心明河心理有阴影,肖喻又郑重道:“明河,听小舅舅说,我们明河不是小乞丐,我们明河小小年纪靠自己双手赚钱吃饭,我们明河的衣裳按时清洗,我们明河是金大宝的小客人,我们明河是天下最厉害、最勤快、最有礼貌的宝宝,不是姨姨们说的那样。”
明河点头:“嗯!”
“走。”肖喻向明河伸出手。
明河毫不犹豫地将小手放到小舅舅手中,心里的委屈、害怕都消失了,他心里像是洒满阳光一般:“走!”
肖喻跟着明河出了厨房小院子,来到一处小园子前,这里不是内宅园子,也就是说金府人、金府下人、金府的工人都可以出入。
他们才刚走进,就听到里面的吵吵嚷嚷声音。
“明河是小少爷的客人!你们居然把他赶走?”
“嗤,他穿成那样,也算客人?”
“你穿得干净,也掩盖不了你一颗脏心!”
“小芳,别以为你是袁老爷的丫鬟,我们不敢怎么着你。”
“……”
肖喻和明河转头就看到小芳伸着脖子和一个丫鬟、一个少妇在吵架,旁边站着已经呆了的金大宝和一个胖孩子,肖喻低头问:“明河,就是小芳对面的两位姨姨说你吗?”
“嗯。”明河点头。
“大宝旁边的就是田六?”
“嗯。”
肖喻便带着明河走到小芳跟前。
小芳有所感应,一扭头看见肖喻,顿时一愣,旋即想到刚刚金大宝和田六向前疯跑,她担心出事儿,赶紧追上去,忽视了明河,促使眼前这两个坏女人对明河恶语相加,她愧疚不已:“肖小郎君,对不住,是我刚刚疏忽,所以以令她们把小明河赶走了……”
“她们是谁?”肖喻问。
“我家老爷的亲侄女袁三娘子,也就是我们姑娘的三堂姐,几年前嫁到青石镇田员外家,当了田少奶奶,这次带儿子参加金小少爷生辰宴,她身边的是贴身丫鬟香春。”
“我知道了。”肖喻没有理会张牙舞爪的香春,而是将目光投向袁三娘子,礼貌地唤一声:“田少奶奶。”
袁三娘子一眼就看到肖喻寒酸的衣着,心里才刚刚冒出嫌弃,就看清楚他的长相,眉目精致,肤色冷白,扑面而来的少年感,让人心生好感。
可听到肖喻接下来的话,她却有些不高兴了:“我是明河的小舅舅,刚刚你是不是说我们明河像小乞丐?”
袁三娘子知道了肖喻的身份,态度散漫道:“哦,你就是那个厨子?”
“是。”肖喻不卑不亢道。
袁三娘子一副很坦荡的样子:“没错,我确实说了他像小乞丐,你看他——”
肖喻打断她:“你是不是还说他脏,不让他看兔子,不让他进园子,赶他走?”
袁三娘子也承认:“是啊,我们家两位小少爷一起玩,他一个——”
“他也是我家小少爷!”肖喻再次打断袁三娘子。
袁三娘子闻言一愣。
香春愕然地看向肖喻。
小芳意外地觉得解气:“对,明河也是明家小少爷!”
明河闻言昂着小脸,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小舅舅。
肖喻微微握紧明河的手,仿佛在给予他无限力量一样,接着道:“袁三娘子,请你明白,我们不是金府的仆人,不是袁府的仆人,更不是你们田府的仆人,我们是袁老爷花诚意和银子请来的厨子,是大靖国的老百姓,是太祖口中‘以民为天’的民,我们不偷不抢不骗,我们堂堂正正地穿着天下老百姓的粗布衣裳,做着正大光明的事儿,你凭什么对我们恶语相向?”
袁三娘子、香春张口结舌,似乎没想到肖喻这样能说。
小芳叉着腰附和:“对。”
肖喻并没有停下来:“袁三娘子,你也是一个孩子的娘亲,假如其他大人如此待你的田六,你当如何?”
“谁敢?!”袁三娘子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妥,赶紧闭嘴。
肖喻讽刺地笑了笑,道:“所以只许州官点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吗?”
袁三娘子重新说话:“你想怎么样?”
肖喻极其郑重地道:“向明河赔不是。”
袁三娘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问:“要我向一个三岁小孩子赔不是?”
肖喻纠正:“不是你,是你和你的丫鬟。”
“不可能。”袁三娘子态度坚定。
肖喻没有和袁三娘子争吵,而是转身不远处的田六:“田六,看看,这就是你的娘亲,做错事情也不肯承认,以后你一定要向她学习,只接受母爱,绝不付出孝顺。”
在大靖,一个孩子不孝顺,不但自身的名声差劲,其父母也跟着丢人,肖喻这么同田六说话,就是在教坏田六,袁三娘子顿时出离愤怒:“肖喻!你在做什么!”
田六已经四岁多,听得懂大人说话,也有一些自己的判断,他大步跑到袁三娘子跟前,道:“娘亲,明河很好的,你向明河赔不是吧。”
袁三娘子自觉身份高贵,自然不愿意低头,伸手指着肖喻道:“你不过一个平头老百姓,敢这么嚣张,出了金府这个门,你就不怕——”
“怕什么?我看谁敢动他?!”袁老爷的声音传来。
肖喻等人转头,不但看到袁老爷,还有其他人。
春香小声道:“夫人,我们家老爷也来了。”
袁三娘子顿时心虚。
袁老爷和田员外等人来了有一会儿,听到了肖喻和袁三娘子的对话,在心里欣赏肖喻的勇敢同时,又生气袁三娘子的狭隘,袁老爷看向田员外,惭愧道:“田员外,你看,我这侄女。”
“她如今是我们田家媳妇,是我田家教导无方。”田员外更觉羞愧,继而面色一沉:“三娘子,要不是我今日路过这儿,还不知道你是如此德行,你……以后还是让婆子带田六吧。”
“爹!”袁三娘子愕然:“田六才四岁。”
“四岁孩童都懂知错就改,而你只知仗势欺人,有何颜面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我田家受不起你这般恶心恶口之人!”田员外压着怒火道。
袁老爷道:“还不快快赔不是。”
孩子是袁三娘子的命,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向明河赔不是,道:“明小少爷,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也不该赶你走。”
明河闻言昂起小脸看向肖喻:“小舅舅。”
肖喻冲明河笑了笑道:“你要原谅她吗?你亲自和她说。”
明河点点头,看向袁三娘子,道:“那你以后还说别人是小乞丐吗?”
袁三娘子忙不迭地摇头:“不说了,绝对不说了。”
“那你还欺负别的小娃娃吗?”
“我发誓,绝不欺负。”
“那我原谅你了。”明河道。
香春也跟着道歉。
明河也接受了。
袁三娘子跟着蹲下来,抱住田六,抬头看向田员外,言辞恳切地保证自己会改好,请不要把田六带走。
田六也不想和娘亲分开,当下便急哭了。
田员外心头有火,偏头不去看他们,目光正正好好落在明河身上。
明河以为田员外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奶声奶气道:“爷爷,你看,她都知道错了,她都哭了,田六也哭了,你别那么凶了。下次、下次、下次她再犯错,你再凶。”意思就是原谅她这一次。
田员外闻言愕然地看向小小的明河,真的想不到这孩子居然有如此大的胸怀。
袁老爷也是惊奇。
肖喻突然想到《帝王梦》一书中,明河后来成为大靖首辅,也就是宰相,除了因为心理问题而作恶之外,他事业上真的做的很好很好,当得起“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
只是没想到他才三岁,就显出宽宏大量,真好。
袁三娘子不敢相信地望着明河,她、她那样对待明河,最后却是这个孩子为自己说话,她心里涌出莫大的惭愧、羞耻、后悔,终于忍不住再次向明河赔不是,这次是发自肺腑的。
香春也跟着赔不是。
田员外看出来袁三娘子这次是真心悔过,又有明河、袁老爷、肖喻等人在旁说情,他便对袁三娘子道:“看看,三岁孩子都比你懂事,唉,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是。”袁三娘子高兴地连连答应。
田员外也向肖喻和明河赔不是。
袁老爷则笑着问:“肖喻,你是怎么敢和三娘子理论的?”一般小工受到委屈,都是默默忍下,可不敢像肖喻这样找东家对峙的。
肖喻如实道:“因为袁老爷你啊。”
“我?”袁老爷惊奇。
“袁老爷是个和蔼正真的人,我相信袁老爷周围的人也是如此,所以我才敢据理力争,也相信你们会还我一个公道。”丫鬟小芳都能当面吐槽袁老爷,又敢和袁三娘子主仆二人吵,可见袁老爷曾经是个正直又宽容的官员,且影响着周围人,所以肖喻才敢直白地与袁三娘子对峙,不然他就要想别的办法为明河讨回公道。
袁老爷听了这话极为受用,拍着肖喻的肩头道:“不错不错,你做得对!”
田员外欣赏地看着肖喻:“难怪你能教出这么出色的小娃娃。”他不由得对明河微笑。
明河高兴又有些害羞地往肖喻身上靠。
肖喻笑着搂着明河。
田老爷和袁老爷二人没什么事儿,说了两句,便走了。
肖喻拉着明河的手要走。
袁三娘子忽然喊:“肖小郎君,明河。”
舅甥二人停步回头。
金大宝忽然跑过来,生气地握紧拳头对着袁三娘子:“姨姨,你再欺负明河,我对你不客气!对田六也不客气!”
小芳不解地问:“小少爷,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金大宝狠狠地道:“刚刚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在干嘛!”
所以,一向任性的金大宝不是变乖变安静,而是一直处在发懵中,现下才终于弄明白事情经过,因此跑出来主持公道。
肖喻抚额。
袁三娘子起身,拉着田六的手,望着肖喻和明河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我说情。”
“没什么,都过去了。”肖喻拉着明河的小手,道:“明河,我们去厨房。”
金大宝噔噔地跑到明河跟前道:“明河,我跟你一起。”
小芳也跟着。
几人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田六的喊声:“明河,我还能和你一起玩吗?”
明河回头。
田六一脸期盼地看着明河。
明河习惯性地昂头征求小舅舅的意见。
肖喻低头微笑道:“你想和他玩吗?想或者不想都可以,你告诉他。”
明河点点头,再次回头看向田六,大声道:“能啊!你来!”
田六先是一愣,接着兴高采烈地朝明河跑了,唯恐慢了明河就反悔,突然又想到什么,立刻停下小步子,然后回头看着袁三娘子,道:“娘亲,我和明河一起去玩。”
袁三娘子未出阁时,格外爱热闹,每年都会去几次庙会玩耍,十二岁那年中秋前又去了,结果几个衣着破旧的孩子互相打掩护,掏走她的钱包,那可是她攒了大半年的私房钱,就等着买喜欢的胭脂、水粉、首饰、吃食,统统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