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周君之如此笃定的回答,韩部眼中的光似乎有些颤动了起来,他静默了半晌,却咬牙切齿道:“你甘心吗?被一辈子困在乾元观的金丝笼里,像个神仙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周君之,你也是人,你该有人的生活!”
周君之看着几近崩溃的韩部,他并没有回答韩部的问题,而是道:“所以,这也是你嫉妒我的理由之一吗?你从未想过我活着,还活得比你好,有爱我的人,有属于我的光明的未来。而你只能成为人人喊打喊杀的邪教教主,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事。”
像是说中了韩部内心的想法,对方眸子里的光明显冷静了几分。随后,韩部咯咯笑了起来,道:“对,你说得对。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你的命这么好,而我只能这样卑贱的活着。”说着,他却从袖口中摸出一瓶药来,像是握着什么绝世宝藏一样,眼神中的光愈加危险和放肆。
周君之心中警钟大作,顿时知道拿瓶药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面上还是冷静,并没有询问对方那是什么,而只是警惕地看着。
韩部没有等到周君之的回答,但他从周君之的表情中,已经看出了对方所想。此刻,他似乎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道:“你那位亲爱的沈道长,他给崔知明喂的好东西,可真是废了我好大的力气,才算是终于保住了他那条狗命。可保住了有什么用,他还是不争气,最后不也是死了。”
他说着,已经推开了瓶盖,逼到周君之的面前,强硬地掰过周君之的嘴,癫狂道:“不过啊,我的好弟弟你放心。我没有你的心肝宝贝那么心狠手辣,这药也不是什么鹤顶红,只是让你暂时说不了话。”说着,他完全不顾周君之的挣扎,强硬地将苦涩的药汁灌进了周君之的嘴里。
这药汁火辣灼心,一进入周君之的嘴巴里,顿时灼烧地周君之口鼻生疼。他挣扎着想要将这些药吐出去,然而韩部蛮横地钳着他的嘴巴,周君之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这些药汁灌进自己的身体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周君之痛苦挣扎的模样,韩部的心情更加愉悦。他狂笑着,将干涸的药瓶扔到了一边,这才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着周君之。
此刻的周君之,脸上还带着些痛苦的表情。一些咽不下去的药汁从他的嘴角流出,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破碎又惹人怜爱。然而比他此刻的模样更让人心疼地,是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只是简单的抽气都让周君之皱起了眉头,他的嗓子里更是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说啊,还想说什么,为兄听着呢。”韩部满意地笑着,狂放地看着周君之怒不可遏的一眼。可他像是并不满足似的,在看着周君之的狼狈后,他缓缓摘下了自己的猫面具。
“低低啊,你要知道,在我们红莲教,只有戴着这个面具的人,才是教主。”他说着,复又蹲下来,将手中的猫面具扣在周君之的脸上。
周君之已经格外明白韩部要做什么,他不可置信又愤怒地看着眼前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却无法反抗地戴着了这张象征邪教的面具。
“那么——”韩部贪恋一般用手指滑过周君之的面庞,“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而我,将成为你。”
第九十七章
沈毓真赶到封门岭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山,就连晚霞都在同人间挥手告别。铺天盖地的暮色席卷而来,封门岭中寂静无声,一片冰冷的肃杀。
沈毓真当然知道封门岭的存在,原文中,走投无路的“周君之”,最终被逼到了这样一个阴森冰冷的地方,并且就是在这里,“他”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原文”既定的结局发展,此刻的沈毓真怎么能不心急和心慌。可越是心慌心急,在这种时候便更容易出错。因此轻功落地后,沈毓真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黑夜是最好的包容剂,在完全无声一般的空间中,沈毓真捻开一张符箓,打出照明的火光。
光明驱散了黑夜的寒冷,沈毓真眸中坚定地看着眼前空寂的村落。
这些封印在时光中的村落,还带着几十年前的痕迹。沈毓真不难从墙壁上的青苔,辨别出这里的古老。可相比这些房屋的古老,这里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那些游荡在此的村民的“魂魄”。
通俗一点说,便是鬼。
沈毓真自负一身罡气,又是练武出身,自然不怕这些。可如此冰冷寂静的暗夜,却还是难免让沈毓真心中紧张,以至于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警惕心十足的在这一间间屋舍中穿梭起来。
想要去找周君之,就必须穿过这里。
房前屋后的重重鬼影,似乎对沈毓真这个活人也非常感兴趣,好几次,沈毓真都觉得自己差点同他们撞个满怀,而更多的时候,他只能感受到身边刮过一阵诡异的冰冷阴风。
这阵阴风在错综复杂的村落巷子中穿梭,以诡异的冰冷气息,点亮了某间屋舍的烛火。
这烛火却也不是温暖的,而是带着冰冷的蓝色死气,像是坟地里的幽冥鬼火,却恰好让沈毓真看到。
幽灵点火,自然是有什么要同人交代的。沈毓真看着远处那座亮起来的屋舍,脚步停了停,却并没有靠得太近。
半晌,那间屋舍的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沈毓真当然知道这并不可能是真实的人影,而是这诡异之地残留的记忆碎片。因此他更没有上前,反而握紧了手中的剑,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这两个“人影”看起来有五六十岁,左边一个看着身正板直,显然是村长或者德高望重的老者,而右边一个看起来忧心忡忡,似乎有什么严重的事情无法敲定注意,因此前来请教。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那屋舍中便传来了声响。
“镇魔剑最近的破损愈发严重,恐怕再撑不了多久了。”
这是一个担忧的声音,显然是右边那个人多发出来的。
左边的长者却并不做声,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半晌才道:“那镇魔剑是万剑宗所打造的,如今镇魔剑破损,恐怕也只能去找万剑宗解决事情了。”
万剑宗?!
沈毓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这个门派的名字。他还记得万剑窟中的种种,也还记得符炎同他说过,万剑宗曾是江湖大派,同今日的乾元观一般如日中天。可二三十年前,万剑宗人丁凋零又逢门内叛乱,由此灭门后,如今便已成了江湖传说。
可这样一个江湖传说,同封门岭又有什么关系?这些鬼魅口中提到的“镇魔剑”,是否又同封门岭这片诡异之地有关?
沈毓真心中有疑,难免思索了片刻。他并没有着急赶路,而是停下来继续听那两个幽灵的交谈。
右边那人听完长者的话,心中的忧虑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而是继续忧愁道:“已经同万剑宗的人去过消息了,可咱们这样偏僻的小地方,万剑宗又怎么能看咱们一眼?”他似乎很是无奈,“不如明日,我便带人亲自前往万剑宗去请吧。”
那长者似乎也有些犹豫,半晌,他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你且多带些年轻人去吧,若是万剑宗当真对咱们不予理会……便也不用回来了。”
这显然是一个惨痛的决定。右边那人似乎有些僵硬,但转而话中又颇有些怀恨,道:“封门岭实属诡谲之地,若万剑宗不能出手相助,恐怕大家也是在劫难逃……村长,倘若万剑宗当真不救,我定也不会忘记养育之情。待有朝一日,定还大家一个公道。”
右边那人说得决绝,但很快,伴随着这鬼魅的话音落下,窗户上的两个人影便被封吹散了,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蓝色的烛火。屋舍里没有了动静,整个村落重新归于了平静。
可沈毓真的心中,却并不平静。
显然,村落同万剑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封门岭在江湖流传的诡异之事,很可能便是当年万剑宗不作为所导致。可若是说当年的万剑宗不作为,当年的万剑宗可是同乾元观一般如日中天,万剑宗又怎么会甘愿冒着被江湖众人唾弃的风险,对这样大的事情不管不顾?
如今这不过是鬼魅的一面之词,沈毓真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可能再了解更多的东西了。他又静静看了看那间屋舍,在确认确实再没有任何异样之后,沈毓真这才迈出了脚步。
可他这一迈步,脚下却倏然一空。像是踩到了什么黑洞之中一般,沈毓真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可下落的趋势却已经不能改变。
骤然间,沈毓真全身失重,狠狠向黑暗的下方落了下去。
手中的符箓从指间飞出,沈毓真慌忙想要将那一点点火光抓住。然而火光打着旋,却像是被什么气流烘托着一般,反而向着沈毓真的反方向飞了过去。沈毓真眼看着它越飞越远,而就在某个瞬间,带火的符箓轰然一声,伴随着噼啪流窜的火星,将沈毓真四面的黑暗全部点燃了。
“为什么——!”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灌入沈毓真的耳朵里。
“为什么不救我们!”
“万剑宗,呸,什么名门正派——!”
沈毓真听见人们的哭喊声、咒骂声,他的眼前滑过一副隔着时光的画面:一柄破碎的长剑镇在祭坛之上,而这个祭坛连同上面的长剑,都已呈现崩塌之势。果不其然,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沈毓真便眼见着整个祭坛连同长剑,碎成了无声的齑粉。
可伴随着祭坛和长剑的崩碎,整个画面骤然转变了。现在,他来到了一处装饰华丽的居室中,一位穿着青衣的剑客,正在接待几位痛哭流涕的村民。这几个村民中,不乏十几岁的少年。而这个青衣人正努力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封门岭的魔气已经四溢,你们虽然从封门岭而来,可身上多少已经沾染了一些魔气。更不要说那些留在封门岭的村民,恐怕……”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惋惜,又道:“封门岭之事,我们万剑宗也有责任。你们如今无处可去,不如便留在万剑宗。我万剑宗,定然能保你们衣食无忧,此生安顺。”
沈毓真并没有听见旧时光中的那些人是如何打赢万剑宗的,随着时光流水的波动,他眼前的画面又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那是几个胡须灰白的中老年人,他们小心翼翼却又神情坚定地在讨论些什么。
“若是这次少夫人生的女孩,这万剑宗便是绝后了。”
另一个则道:“生男孩又有什么用?那少爷就是个傻子。老庄主还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这万剑宗就是生了个天才,恐怕也无济于事。”
有一个人眸色发狠,道:“如今这万剑宗人丁凋零,我看不如趁此机会……”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然而他们所看向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却似乎并没有听他们的话,他表情严肃地在思索些什么。半晌,却听见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年轻人。
“生了!生了!少夫人生了!”他很是急切地报喜,“是两个男孩!少夫人生了双胞胎!”
而伴随着这样欢喜的报喜,那老人脸上的皱纹却一动,他猛然站了起来,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沈毓真看到他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是随着火光的减弱,他听不清,也再也看不清他说得什么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下坠,这温热的血液似乎也在坠落中冰冷。
不作为的万剑宗收留了封门岭逃出来的村民,可这些村民并没有忘记复仇,十年、二十年后,他们趁着万剑宗人丁凋零之时发生了内乱。此时的万剑宗已无力应对他们的反扑,因此在一片混乱中,这个曾经鼎盛的门派,也终于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唯余下一个万剑窟,承载着他曾经的传说。
沈毓真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背却猛地触及到了坚实的土地。
他的眼前重新出现了清冷的山村,星光与月光在远天忽明忽暗。他并没有离开这里,更不想是跌进了幻境,而只是像在平地摔了一跤。他深呼吸着,平复着自己的内心,他清楚这是封门岭的记忆,是这些鬼魅想给他看的。
可,为什么要给他看。
封门岭、万剑宗、红莲教,他们之间应有某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关系就隐藏在幻境的只言片语中。
沈毓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脑子飞速旋转着,一种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头脑中。
然而还未等着想法定型,一边却传来了火光,以及一声炸裂开般的呼唤——
“沈毓真!你&()*……*给我滚出来!”
第九十八章
这如同劈开混沌一般的爆裂一声,仿佛连最凶悍的鬼魅都被吓到了一般。四周的空气似乎也被这咒骂点燃了,以至于沈毓真坐在地上半晌没起来,直愣愣瞧着一边的拐角处出现火把,以及一个熟悉的身影。
“符炎……?”
沈毓真错愕地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人,他刚刚离开幻境,甚至还不太能分辨自己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随着符炎身影的出现,他身后,举着火把的岳以观和乔放,也相继出现在了沈毓真的面前。
“不是都说过了吗!十天以后再行动!你为什么擅自行动!我看你是猪脑子!恋爱脑是病!要治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心里还真没点数!你自己能打过韩部吗!就你这点二百五的水准!你别又给自己喝什么不要命的毒药!到时候又要我来救你!”
符炎瞪着眼睛,拽着他的衣领骂他。这炽热的言语扑面而来,让沈毓真相信自己确实没有再幻境之中。可他看了看一脸无奈地岳以观,又看了看一脸吃瓜外加幸灾乐祸的乔放,终于还是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乔放来他并不意外,已经都是在凤鸣山参加比武的。但是岳以观此次并没有来凤鸣山,而是在乾元观坐镇,符炎更是在碧海谷……他们两个人出现,实在有些令人惊奇。
岳以观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子,一声不吭就自己走了。师弟几个当然马上就发现了,知道你肯定是往封门岭来了。也不知道当时你走了多久,他们要追,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干脆便千里传音回来了。好歹乾元观比凤鸣山离封门岭还算近一些,正好符大夫也在,听说又是你小子搞事,马上跟着一起来了。”
如此前因后果一说,沈毓真也算是扫明了心中的疑问。他从地上站起来,看看无奈地岳以观和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符炎,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一样,忙不迭恭敬起来,道:“符大夫,岳师兄……是我心急了。”
明明是歉意的话,乔放却在一边啧啧两声,道:“可不是心急嘛~自己对象被抓了,谁不心急啊。不过嘛,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这次了!”他说得很是大度,甚至还不忘拍了拍沈毓真的肩膀。
沈毓真默默看了看乔放,知道他肯定是从乾元观那边听说了便赶过来,路上正好遇见了岳以观他们。两人虽是不同门派,可这情谊显而易见,沈毓真终究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也多谢乔兄,改天——”
“谢的话就不用说了!”乔放摆摆手,道:“改天你请我吃饭就行!”
如此简单的要求让沈毓真怔了怔,转而又想到宇文纳说过玄教的伙食实在是个不能解决的问题,而乔放见到吃的就跟不要命一样。再看看乔放的身高,沈毓真心中不免有些酸涩,难为这孩子在玄教还能长这么高。
不过现在也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几个人碰了面,符炎又尽职尽责非要将沈毓真的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为了确认沈毓真是不是没有受伤。沈毓真拧不过他——主要怕被符炎骂——因此只能老老实实让符炎检查。
岳以观看着两人的动作倒是也没闲着,而是道:“这封门岭可不是什么寻常地方,你来这里都发现什么了。”
岳以观一问,沈毓真心中一沉,思索片刻,便也将自己刚刚所见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他这么一说,岳以观的脸色顿时一沉。
乔放显然年轻,不知道其中的陈年旧事,听完沈毓真所说,他脸上的表情纠结起来,忍不住道:“这万剑宗不作为,自取灭门,如今看来倒也是有情可原。难怪江湖上对万剑宗泯灭一事从来没有什么流言蜚语,原来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此还算什么名门正派。”
他这话不假,倒是岳以观道:“万剑宗泯灭一事我也听说过,却没想过会有其中这样的渊源。可万剑宗当年是正道翘楚,做出如此有损门派之事,我还是不大相信的。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可如今咱们也无法妄加揣测了。”
岳以观所说确实,他们如今不过都二十多岁,别说封门岭当年的事情了,就是当年万剑宗泯灭一事,他们也没有亲身经历。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江湖流传已久的传言。
沈毓真也知道再继续纠结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他沉了沉气,待符炎将他检查完毕后,岳以观又开口,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去找大师兄吧。”
找周君之是正经事,沈毓真自然点了点头。四个人重新修整了一番,便举着火把离开了这鬼影重重的村落,往深山中前行了。
离开了村落,这封门岭的深山中更是幽静诡异。为了保险起见,四人熄灭了火把,以点燃符箓为光,照亮前行。封门岭鲜有人踏入,茂密的植被间,只有一条不那么清晰地小路,隐约可以看到一些人走过的痕迹。
“这些痕迹还很新鲜,或许是最近才留下的。”沈毓真看着这条小路,仿佛想要看到黑暗远方中的什么。
封门岭鲜有人迹,这样新鲜的痕迹,是谁留下的几个人心中已是心知肚明。
没有再犹豫,几个人顺着痕迹的指引,很快便穿过了山中的树丛,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而那些位于开阔地上的古老建筑,顿时让四个人都不免倒吸了一口气。
如此古老、弘大、庄严的建筑,居然从未在古籍中出现过,也从未在江湖传闻中出现过。他们甚至不知道封门岭中的这些建筑,倒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又是如何躲过了人们的耳目,成为了这样的世外遗迹。
而令人震惊的,不仅仅是这些古老的建筑,还有这里死一般的寂静。
显而易见,这里应该就是红莲教的教址。可不要说他们是邪教,即便普通门派的宗门,也没有如此不设防被,且寂静无声,一片死寂的情况。
这里没有灯火,甚至没有巡逻的人,只有昏沉压抑的寂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符炎对血腥味格外敏感,他皱了皱眉,当即从山坡上往下面奔去。岳以观心知事情不对,见到符炎行动,他也没有犹豫,一边保护着符炎,两人一边往下面去了。
沈毓真倒是没有着急,他反而静静看着下面的寂静,像是在想着什么。
乔放看着他的冷静,似乎有些意料之外,道;“你在看什么?”
沈毓真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只是道了句“没什么”,终于跟着岳以观和符炎的身影,往下面走去了。
他自然没在看什么,但是他心中惶恐不安。这样安静的红莲教,显然并不正常。他并不清楚韩部的性格如何,但他知道走火入魔的人绝不会干出什么正经事。
果不其然,当几人走到广场上的时候,在看清这里一切的时候,不免心中一阵恶寒。
广场上,横七竖八倒着一个个深红的身影。他们的身躯在黑暗中发不出声音,只有越来与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坐标一般显示着他们的存在。而每一个身躯之下,无不还附着着一滩黑色的黏液。
那是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在黑暗下如同吞噬生命的黑洞。
不仅是符炎,众人看到这样骇人的场面,都不免倒吸冷气。符炎更是少见的脸色惨白起来,他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而是快步走上前去,翻动着那些冰冷的身体。纵然知道无力回天,可他也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些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检查了几个下来,无不都是一击致命,且死去的时间应该是在傍晚十分。而且,从这些尸体的特征状态来看,这些人生前应当只是红莲教的普通教徒,即便有些人有习武的痕迹,可恐怕并不是红莲教的高层人士。
也就是最普通、最无辜,也是最信任红莲教的信徒。
信徒是根本,就如同江湖门派的弟子们一样。可如今,死寂的红莲教中,连这些最根本的信徒都被人杀死了,如今红莲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已经不言而喻了。
而最关键的,是周君之还在这里。
沈毓真快速又仔细地在广场上的尸体中寻找了一番,他并没有找到周君之,这让他心中一时不知是安定还是更加惶恐了起来。他自然相信周君之身负的武功,不可能让他能如此轻易地死在这里,可既然这里没有周君之的身影,那么就说明,他被带到了更深的地方。
那些建筑的更深处。
沈毓真吞了吞口水,他心中轰鸣着,平静的眼中仿佛要燃烧起火焰一般,直面着那片深沉的黑暗。
“唔——”
广场上,却倏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符炎刚刚翻动了一个尸体,可这个“尸体”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声音,紧接着,像是生命最后的挣扎一般,他僵硬而冰冷的身体,骤然向符炎抓去。
符炎猝不及防,岳以观却已经一剑刺出,将对方的手猛然挑开。与此同时,他也一把将符炎从对方的身边拽了开来。
这没有死透的可怜人,顿时有气无力地翻倒在地上,睁着空洞的眼睛,出气多进气少。他像是一具复活的僵尸,困于生死的边界,要留下不甘心的诅咒。
“乾,元观——”他含糊地说着破碎的话语,“乾元观……”他用尽了力气,却也只说出了这个词,言罢,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脑袋往旁边一歪,终于结束了这痛苦的挣扎。
众人一片死寂。
沈毓真心如擂鼓地看着眼前死去的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在几人之间蔓延,以至于众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好一阵,还是乔放倒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疑问道:“周道长……杀了这些人?”
“不会的。”岳以观断然否决。他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显然对眼前的情况很是揪心糟心。这样严肃的表情,让乔放不免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抿紧了嘴巴,听见岳以观解释道:“师兄虽然对红莲教嫉恶如仇,可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无辜信徒。师兄即便再杀伐果决,也不会对百姓动手。”
这不仅是周君之的心性,更是乾元观向来所传授的道义。
乔放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不敢再开口,只是小心翼翼看向沈毓真。沈毓真看着尸体的脸色铁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片刻,却见沈毓真猛然转身,向着深处快速奔去。
他心中焦急周君之,如此莽撞倒也并不出乎意料。岳以观喊了他一声,沈毓真没有回头,他便也没有拦着的意思了。倒是说话的时候,这边三人忽而觉得有一道气劲从旁侧袭来。
这气劲带着明显的杀气,猩红如同猛兽的大嘴。岳以观心中一沉,他极快地一把将符炎拉到身后,同时一手出剑。与他反应相当,乔放亦是骤然拔剑。只听见当啷一声脆响的碰撞,两人的长剑同来袭之人的长剑撞出了一阵火光。
只是这来人的相貌让人很是惊恐。
这人穿着一身明显的红莲教的红衣,可这红衣上斑斑点点,全是血污。不仅如此,这袭来之人整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原本以为是他脸上沾了血,可仔细一看却又让人心惊肉跳——这人整张脸的皮都被人扒走了!
赤裸的肌肉和鲜血,加上暴突出来的眼珠,让这人脸上的表情宛如罗刹鬼一般狰狞。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正是心中骇然,可这已没有脸皮的可怜之人,却还像是强弩之末一般,以诡异的姿势向他们攻击起来。
与其说那是红莲教的招式,不如说这更像是垂死之人胡乱的挣扎。看着对方的攻势,岳以观和乔放都不免有些心生怜悯起来。他们甚至都没有同对方战在一起的打算,而是纷纷让开了一点,任由这可怜的人,在丧失了力气后,轰然摔在了地上。
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理应给他最后的尊重。
岳以观和乔放谁都没有上前给他最后致命的一剑,几人看着倒塌在地上的人,看着他拼命喘息着,渴求着生的挣扎,久久没有行动。还是符炎最终走了上去,他平静地检查了一番对方的伤势,最终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吼——”
垂死的人发出一声拼死的怒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一样。然而他的生命似乎已无力再支撑他将话说完。他只能拼尽全力伸出两指,颤巍巍指着天。他拼尽全力做了最后一次祝祷,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着对方死不瞑目的可怖模样,符炎叹了一口气。他虔诚地向死者表达了自己的敬意,随后冷静地检查了起来。
“脸上的皮,割下去的手法很娴熟利落。”符炎检查着对方的伤势,“在施行的时候,使用了一些带有镇定性的药物。”他从血液的味道中,分辨出了什么,随后他开始在死者的身上翻找起来。
很快,他便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了一些重要的身份证明。岳以观看着符炎从对方身上取下的东西,眉头更是没有松开,道:“这是红莲教高层的东西。”说着,他不免又看了看死者血肉模糊的脸,像是想要从中寻找到什么线索一样。
只可惜,对方的容貌已经不足以让岳以观再分辨什么。最终,他只能看着这些零碎的线索摇了摇头。
倒是乔放喃喃道:“这红莲教,是在搞什么事情?先把自己的信徒都杀了,现在连自己的高层都不要命了。他是想不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