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的许多青春爱情,都具有普遍性,苏淮想。他看了一场两个多小时的乏味电影,在某些让人感到焦灼的情节嘲笑主角们矫情愚蠢,然后发自内心厌恶刚刚萌芽的青涩爱情里,曲折来得突然又狗血。又好像在两个小时里借了一双冷静的上帝眼,重新审视了自己和周憬琛这段乏味爱情故事里那个青涩执拗,也傻气矫情也迷茫绝望痛苦的自己。
片尾曲的女色温柔空灵,歌声柔软甜蜜地像是一条被蜜汁勾兑的河流,灌满这个密闭狭窄的空间。
苏淮收回落在前方的目光,没了画面、台词和别人的爱情故事,注意力便开始集中在室内有些热的温度、他和周憬琛紧紧贴在一起的肩膀和手臂,还有身旁灼热的目光。
他偏头,看见周憬琛正在很专注地看向自己,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片尾曲歌声里流淌出的柔情蜜意,都不动声色地流进了他的眼睛。
周憬琛早在看电影时,就想牵手,想抱,也想接吻,可苏淮太专注,他不敢打扰他。
忍耐了许久,到了放映结束,看着面前这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失神地盯着自己,终于再也忍不住。他朝苏淮倾身,手指缠上他的手,十指相扣如同一套原装出厂的钥匙和锁扣,灼热滚烫的呼吸交缠,两双眼睛目光相接,像是融化的春水在空气里汇合交融,又延展进彼此的身体骨血里,把皮肉浸得发软、泛起潮湿的热意。
“可以接吻吗?”周憬琛问了句,其实他没必要问的,正是适合接吻的好氛围。况且,就算苏淮摇头拒绝,他真的能忍住吗?
不知道,但他突然就是想问。这是一个很美好缱绻的时刻,他出于不知道该怎么安放才好、溢满而出的喜欢,毫不遮掩的想讨要一个爱人间缠绵的吻。
他希望苏淮是愿意给的,希望这个时刻在他看来,同样出于内心情感,而非其他不得已。
苏淮承接着周憬琛这个片刻装满柔软爱意的目光,沉默着没说话,像个做工逼真专为周憬琛喜好而订做的漂亮娃娃。
他盯着周憬琛立体精致的鼻子,不知道哪里的光点投射在他的鼻尖,凝成小小一点莹白的光,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似的。
苏淮突然好想摸,于是也确实这么做了,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又向上划,即便看不见,他还是能准确地划到周憬琛鼻子上那颗黑色小痣所在的地方。他太喜欢摸这里,所以能察觉到这一小块皮肤的触感和其他地方都有微妙的不同。
是只有他能察觉出的不同。因为这个念头,苏淮生出一些隐秘的快乐,在这份奇怪的、带着些许占有欲的快乐里,他忘乎所以,轻松的想着周憬琛刚刚对自己问出的问题。
怎么不能接吻呢?周憬琛垂下的专注目光,周憬琛鼻侧仅能被他轻易触碰的黑色小痣、周憬琛身上柠檬混合白桃的甜涩味道,都在告诉他,这正是适合接吻、接一个爱人之间的吻的好时刻。
于是他的手指从周憬琛的鼻侧游走到周憬琛的耳后,随后压在周憬琛的脖颈,轻轻往下勾。
纷乱的呼吸彻底交融在一起,片尾曲早已结束,静谧的空间里开始响起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
电影还未完全结束,片刻之后弹出一个彩蛋,是一个鲜花包围的白色圣洁场景,和许多爱情故事的圆满结尾一样,主角们在爱情长跑后进入了婚姻的殿堂。
电影里的主角携手走进教堂,在神父前宣誓,交换戒指、接吻。电影外的周憬琛和苏淮,身影交叠缠绕,在电影里愿意和彼此共度一生的宣誓下,接了一个光影缭乱、情动至极的吻。
过电般的细微快感和渐渐缺氧的胸腔,让苏淮的身体软成一团快要化掉的牛奶冰淇淋,呼吸凌乱到不行。
周憬琛松开苏淮时,苏淮脸上到脖颈出的皮肤挂着莓果熟烂时诱人的红,整个人大口喘气,从沙发上垂下的手臂打翻了地上那罐果味儿气泡鸡尾酒,白桃味道在空气里散开,手指也被倒出来的液体浇淋了个彻底,然后手腕忽然被拉住,向上贴着一片温热的皮肤。
苏淮仍旧微喘着,目光没有聚焦地盯着天花板某一处放空,他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回想着周憬琛嘴里的白桃酒味儿。有些记仇地想着,原来半路截胡不让他喝,是因为自己想喝。
再回过神来,周憬琛正在细细吻他的手指,见他似乎缓过来一点,又压下来亲他,亲得急切霸道,像是严重的肌肤饥渴症患者。
吻了一会儿,周憬琛把自己吻过的手指轻轻压在苏淮的唇上,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落在耳边,让人耳畔肌肤颤栗,“白桃味道的。”
苏淮突然明白了这酒精饮料并非一无是处,他拥有调情的意义,让人在微醺状态下轻易意乱情迷。
“也是你嘴唇的味道。”苏淮忍不住补充。
周憬琛定定地看了苏淮一会儿,忽然不管不顾地拦腰将苏淮抱起,天旋地转间,苏淮忽然好奇,刚刚电影里的主角,他们是怎样和好的。
周憬琛没有细细解释的闲情,一双眼仍贪恋地留在在眼底那双润红的唇上,一双手将怀中人搂得极紧,生怕他跑掉似的,“骄傲嘴硬的那个诚实地坦白了喜欢,小心翼翼地那个又大胆了一回。”
他不知道是质疑还是感叹,意义不明地又补充了一句,“这么简单。”
黄昏厮磨到傍晚,苏淮再次起床时,已经快要到晚上十一点。
周憬琛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也紧跟着坐起来,肌肉轮廓清晰的身体上,分布着一些很新鲜的、看起来有些恐怖的抓痕和咬痕。
苏淮有些脸红,移开目光,准备起床时被身后人拦腰抱住。周憬琛的头靠在自己的脖颈上,脸颊的皮肤紧紧贴着自己,苏淮感觉有些不太正常的高热。
他转身用手贴了贴周憬琛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温度异常,大概是发烧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苏淮又把手伸向苏淮的脸,贴着他的脸颊问。
周憬琛这时候确实感觉到有些头痛,点了点头。
周憬琛按住他的身体,把他塞进被子里,离开了一会儿,拿着体温计和家里的医药箱回来了。
周憬琛乖乖接受苏淮的摆弄,他只是不是特别难受,一点头疼,手脚有些轻微酸软,都是不算什么的小问题。只是,他觉得苏淮这样围在他身边的样子,很好,很喜欢。
“抱歉,应该是昨晚我抢了你被子的原因。”测完周憬琛体温的间隙,苏淮想到今早起来时的状况,确认了周憬琛上午流鼻涕应该就是已经感冒了。
周憬琛却觉得苏淮这样看起来很失落,昨晚听见苏淮说对不起后心脏泛起的细密痛感好像再次袭来。周憬琛意识到,他好像听不得苏淮向自己道歉。
他怏怏的缩在被子里,安慰道,“不是的,不是你的原因,我昨晚洗了个冷水澡。”
“你疯了?”苏淮抬头,好看的眉毛挑着,有些难以理解,“这么冷的天,你洗冷水澡?”
周憬琛原本不想让苏淮对自己有任何愧疚,但看见苏淮此刻没有良心的、带着怒气的问责时,又忍不住孩子气地反悔。他想,他应该让苏淮心疼一点自己的。
“昨天晚上你一直摸我……”他表情欲语还休,一副难以启齿的纯情模样,轻轻舔了舔嘴唇,圆润的喉结上下滚动,看起来真是无辜又委屈,“我才去洗的冷水澡。”
苏淮全部的专注从体温计上三十九度摄氏度的数字转移到周憬琛因为生病微微泛红的脸,周憬琛的病像是隔着空气和眼神就能传染似的。没过一会儿,苏淮的脸也变得和周憬琛一样,又热又红,像是也发烧了一样。
他脑海里确实有他对周憬琛又摸又亲的画面,因为过于出格,他理所应当地把那些荒唐的画面当成失控的梦境。没想到是事实。此刻他才有些清醒地认识到,昨晚荒唐的记忆不止这些,其中绝大部分原来都不是做梦。
真是……疯了。苏淮一边吐槽自己,一边把体温计递给周憬琛,周憬琛接过时,指尖蹭了蹭苏淮的,接过了也没看,只是盯着苏淮,漂亮的黑眼珠里投射出的依赖又贪恋的目光,像蛛丝一样层层缠绕在苏淮身上。
烧的温度有点高,苏淮在医药箱里翻找着退烧药,准备先喂周憬琛吃药。只是医药箱里仅剩的一盒退烧药已经过期,苏淮皱着眉,有些忧心的将手盖上周憬琛的额头。
“家里的退烧药过期了,你把手机给我,我给我助理打个电话,让他买点药送上来。”
周憬琛有些语气有些耍赖,“没事,我不吃药也行。”
英俊的男人生病有天然的脆弱感,轻易让人可怜和心软,苏淮对他这副模样也一点生不出气来,只是有些无奈道,“三十九度了,你不怕烧傻啊。”
周憬琛抓着苏淮贴在他额头上的手,不肯松开,说话时鼻音很重,分明没撒娇,声音却像撒娇,“烧傻了你照顾我。”
“烧傻了我就直接把你扔的远远的。”苏淮笑了一声,故意道。
周憬琛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松开苏淮的手,“你手机在门口保镖那里。”
其实周憬琛没必要告诉苏淮手机在哪,他可以自己让门口的保镖或者林业去买过来,完全可以不让苏淮碰手机,然后直到明天早上,宋柯的事情尘埃落定。
可他就是告诉苏淮了,他想知道,苏淮是真的关心他想要给他买药,还是只是借机拿回自己的手机,亦或是之后,他会选择留在自己身边,还是跑到宋柯那里去为宋柯救急。
苏淮听完周憬琛的话后就出去拿手机了,门口保镖得到周憬琛的示意,很轻易地把手机交给了苏淮。
苏淮拿到手机,开机解锁,目光在看到手机消息时暗了又暗。没过一会儿,周憬琛听见苏淮的脚步声,从床上坐起来,恰好苏淮正拿着手机冲进来怒不可遏地质问他,“你把我关在这里,做那么多奇怪的事,不想让我和外界联系,就是因为是个?”
第80章 不肯心软
苏淮拿到手机,刚解锁,连片的消息一个接一个跳出来。有周良发来的信息、公关部的紧急邮件,还有宋柯打来的十几个未接电话。眼花缭乱的手机消息让苏淮生出难以压制的紧迫感,迅速打开周良的聊天框,冷静地看完讯息后又打开了他分享过来的新闻头条。
宋柯出事了,很不堪的性侵丑闻。在周良的叙述里,早上开始网上冒出了一些蒲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起初只是类似于花边新闻,并没有引人在意。直到十点左右,几个影响力和用户体量极大的媒体网站开始铺天盖地地渲染传播这件事,更是爆出具有实质性的一些照片和细节。
现在宋柯那边给的说法是,他并没有侵犯那个Omega,是那个omega主动献身勾引,趁他喝醉躲在他的房间想要和他发生关系,主要目的是勒索敲诈钱财。这完全是有人居心不轨诬陷他,为了他的清白和声誉,他希望苏淮能够在这个艰难时刻和他坚定地站在一起。
苏淮对于宋柯方面的说辞存疑,宋柯的本性他不是不清楚,畜生不如的事没少做,但是往往都有家族和宋父给他擦屁股。
只是,苏淮的目光看向卧室那扇半合半关的门,握着手机的手不断收紧,指端因为过于用力泛着充血的红。极不稳定、濒临爆发的情绪引发肢体反应,他胸腔起伏,手微微发抖,半垂的眼睛泛着有些心灰意冷的红。
他被周憬琛的柔情蜜意蒙蔽,心里那点对过去点滴还未完全消失殆尽的情感被一顿冒着热气的饭、几句他很缺少的关怀、一个温柔又时机恰好的吻,勾得卷土重来,拉着他心甘情愿地往陷阱里坠。还忍不住生出侥幸的妄想,觉得周憬琛也许同样有几分真心。
他觉得自己好蠢,好可笑,像很缺爱的小丑,贪恋周憬琛给予他的那些温情美好的时刻,轻易相信并沦陷于周憬琛假意表现出来、带有不纯目的的温柔和爱意。
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脚步已经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苏淮站在周憬琛不远处,有些失控的、带着怒气的质问并没有立即得到回应。
两人在寂静的空间里对峙,目光里的冷意和敌对侵蚀着卧室里残留的暧昧火热气息,冬天的冷空气像是彻底突破了墙壁的阻隔,尽数钻入这个以苏淮和周憬琛为中心的小小空间内。
苏淮的气息仍旧不稳,声音微抖,“你把我关在家里就是因为这件事吗?”他看似被怒火包裹,身上全是咄咄逼人的强势,望向周憬琛的眼睛里全是金属的冷硬光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一层外壳的内里只是一滩摇摇欲坠的烂泥,不想在摔在地上变成过于丑陋的一滩,于是虚势地强撑而已。
手机举在周憬琛面前,不大的新闻版面,铺天盖地是关于宋柯的丑闻,也有极少数的通稿里,牵扯到了苏淮的名字。
“怕我会帮宋柯澄清?是吗?”问出这话后,苏淮脸上出现了一抹有些惨淡的笑意。他想起上次闲聊时,宋柯谈到云齐的最新动向,宋家和云齐在最近在宁城的某些业务上产生了很激烈的竞争,几天前输掉了一个很重要的投标案。
周憬琛本就因为生病感到头疼脑热,因为苏淮的问题又产生了一些不太美好的联想与回忆,于是语气也同样不温和,带着点怨气,“是,你上次不就和他一起开了新闻发布会?”虽说周憬琛更愿意相信上次苏淮是为了公司才做出这些举动,可他对于苏淮是否跟宋柯之间存在情感,也因为强烈的占有欲生出过不理智的怀疑和动摇。
他想让宋柯彻底离开苏淮身边,不想让苏淮再和自己以外的人产生亲密的联系,即便是名义上的虚假关系也不行。
他原本也的确想,一直缠着苏淮直到明天,等宋柯事件板上钉钉之后,再让苏淮知道。可他又担心,事情真到覆水难收的那一刻再告诉苏淮,会惹得苏淮更不开心。所以才选择在这个时刻,让苏淮知道。
直觉以及苏淮今晚看向他的眼神都让他确定,今晚是合适的时机,苏淮会对他心软,但此刻他看着苏淮,却觉得哪里似乎出了差错,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想象那样顺利。
苏淮因为周憬琛过于坦荡的承认而感到更加恼怒,“因为半个月前宋家在和云齐的竞争里赢得万青集团的投标,所以你弄这么一出来打压宋家是吗?至于我,是你计划里充满变数的一环,为了不让我从中作梗,你不惜大半夜跑过来照顾喝醉酒的我、给我做饭、关心我,还说想陪我看电影,只是想麻痹我,拖延我的时间。”
苏淮从周良哪里得到的时间线讯息里几乎可以猜测,清早他带着早餐回来前、趁他睡把他抱到卧室后以及看电影的间隙,他都在分心地去安这么一场惊喜的“大戏”。
周憬琛浑身酸软无力,大脑的反应也变得有些迟缓,片刻的怔愣间,苏淮又说:“周憬琛,你现在真的好厉害。”
分明是在夸自己的话,但周憬琛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想解释,可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组织出妥帖又可靠的语言来让苏淮相信他。
“商场上的阴招玩的漂亮,拿捏人心的本事也高超。”苏淮微微低头,眼睛低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声音是带着嘲讽意味的冷清,“你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功夫,你随便拿出你甲方的威压,命令我一声,我怎么会不答应?”
亲吻时那么柔软的嘴唇,却这么会刺人。周憬琛胸腔微微起伏,高烧让他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鼻尖浮现湿润的汗意,他有点提不起力气的问苏淮,“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坏吗?玩阴招,戏弄人,所有的行为都是目的不纯?”
“那不然呢?事实不就是如此?”苏淮的回应冷淡,是让人难以反驳的反问语气。
其实苏淮更想激烈而直白地质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迷惑人心的行为和举动,电影暧昧光线下的意乱情迷,对自己产生了多大的动摇。
但他缺乏勇气,自尊要他强装出抽离一切的冷静,不许陷入更可怜可悲的境地。他几乎...他几乎要以为,也许即便在这样难以明确关系、被一纸合约捆绑的相处里,他们也拥有一点点回到过去的可能。
可事情的发展总是有一种不通人情的残酷,他的痴心妄想还是想被现实毫不留情地碾磨粉碎。
周憬琛低头沉默着,没说话,也不辩解,像是默认了苏淮所说的一切。良久,他才抬起很痛、难以正常运转的大脑,有些失落地说,“如果,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呢?”
但面前已经空荡荡,他的话音飘进空气里,没得到任何回响。
又过了一会儿,周憬琛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是很突兀又怦然的一声,周憬琛知道苏淮离开了。
他下意识从床上坐起来,踩着拖鞋出了房门,盯着门口那片光线昏暗的地方。
他难以自抑地想,是不是宋柯那边一直找他,所以他这么着急又迅速地赶了出去。
在生病的自己和那个讨人厌的宋柯之间,他选择了宋柯是吗?也不给自己买药了是吗?也再一次把自己抛下了是吗?
周憬琛在自己心里不断问这些问题,答案就摆在面前,显而易见。
他觉得有些委屈,拿起苏淮刚刚拿过的电子体温计,上面早已没了任何温度。他想着苏淮用手贴在自己额头的样子,拿着体温计看向自己的样子,漂亮的琥珀色眼眸纯净,满满装着担心。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身体不舒服地佝偻着,轻轻斜靠在床头。难受之际,他意识恍惚地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烧糊涂产生的幻想。
苏淮还在这个房子里,没有离开,他低声喃喃,叫着苏淮的名字,想要他到自己身边来,摸摸自己,陪自己说说话。
空荡昏暗的房间落下一声声含糊的、带着眷恋依赖的“苏淮,我好难受”,没人应,最后又变成满含柔软抱怨的一句句“你好狠心,都不肯对我心软”。
第81章 今天下雪了
因为不想跟周憬琛待在同一空间里,苏淮很幼稚、逃避性地跑出了家门。快要到十二点,一楼的商铺大多已经关门,街道寂寥,路灯稀落,巨大的黑色天幕上分布着几颗细碎微亮的星星。
冷空气细密如芒刺,从苏淮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一直向里渗透,直到五脏六腑都觉得冷,他打了个寒颤。沿着街道没有目的地不知道走了多远,苏淮才恍然明白过来。明明是自己家,他怎么没有硬气地把周憬琛赶出来,反而是自己跑出来喝西北风?
心里为自己没能在刚刚采取更正确的做法感到后悔,脑海里冒出来的却是周憬琛那张因为生病微红憔悴的脸,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很可怜,可怜到他刚刚生气得要死,却也说不出什么更重的话了,只是想跑出来自己待一会儿。
他今天没出过门,也没看手机上的天气,所以也不知道,冷空气来得突然,这座城市的天气一下子从穿着一件外套足够,变成了穿着大衣还觉得有些冷。
沿途街边绿化带窜出来一只灰色小猫,吓苏淮一跳,他发出慌乱的一声轻呼,声音还未完全在空旷街道消失殆尽,身后又响起细密紧促、听起来隔自己不是很远的脚步声。
苏淮有些僵硬地立在原地,随后警觉地回头,盯着自己身后的街道看了一会儿,根本没有人。这才更不对劲。
他又缓慢细致地再看一遍,在公交车牌的隐蔽处,捕捉到一粒反着光的纽扣。松了口气,跟在自己身后的不是危险,只是用意不清的小麻烦。
他转回头,刚刚那只小猫亮晶晶的眼睛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苏淮,像是在观察他,随后似乎觉得他一点也构不成威胁,迈着高傲优雅的步伐缓步离开。
苏淮的目光顺着那只小猫行走的路径,延展至一条幽深的小巷,收回目光时,看到了不远处还亮着光的药店,他又不受控制地想到周憬琛,想周憬琛很依赖自己的目光和因为生病喑哑没有气势的声音,想他在问自己“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坏吗”时发红的眼睛。
苏淮的脚步停在原地,低着头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停驻了一会儿后,身影踏进药店透明玻璃投射到路上的微光里,又没有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冷风和幽静的夜色让苏淮起伏不定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大脑也不再陷入情绪化的混乱,他开始静下心思考。
夜色浓稠,越是走下去,越是感受到难以抵挡的冷意。苏淮走到附近公园入口处,在长椅上坐下,身体缩成一团。
他盯着不远处城市寡淡月色下平静幽深的湖水,又觉得这一切处处都是漏洞,经不住推敲。要说这一天一夜是一个彻头彻尾、别有用心的骗局,那周憬琛的演技堪称影帝,每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都完美到无可挑剔,要说周憬琛是一个手段高深、玩弄人心的骗子,他又在戏码完美落幕前露出拙劣的马脚。
兜里的手机不停地响起,苏淮能想到,公关部的办公室里,应该又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从白天的邮件来看,他们想让自己配合宋柯演一场情深戏码,来削弱宋柯丑闻的可信度,等时间一长,只要宋柯和苏淮在公众面前仍旧保持亲密,按部就班地扮演完美情侣,那么丑闻自然会被淡忘了。
方案的可行性有待进一步讨论,但苏淮没有配合的欲望。倘若今天发酵的新闻中,宋柯的所作所为是真的,那他不应该出现在媒体的闪光灯下挽救自己的形象,而应该在监狱里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忏悔赎罪。
他的烦恼、愤怒,所有的波动情绪,都不是因为宋柯,相反,宋柯的下场如何,丝毫不能掀起他内心一点儿波澜。
自始至终,能轻易搅动他心弦、让他拥有绵长痛苦或是短暂欢愉的,都是周憬琛,总是、也只是周憬琛。
想着想着,苏淮觉得有些畅快的苦涩。像是一块细微石头咯在皮肉里,时不时发痛,他终于敢于划破皮肉,获得一时剧痛的同时,也知道那块小石头不会再时不时让他难受。
他不必再自我犹疑,因为对回忆难以割舍而觉得自己不争气,也不必因为自己重逢后每次在周憬琛面前失态动摇而自我厌弃。他有些认命地结束了这场漫长的自我折磨,自己对自己坦白,他还是好喜欢周憬琛。
所以周憬琛和从前一样也好,不一样也可以。他的喜欢好像并不因为这个人具备某些特质,而是某些特质源自这个人。重要的是这个人。重要的是周憬琛。
所以看到周憬琛成熟,就忍不住去想他没和自己在一起的这几年,经历了怎样的时光,变成现在这样。看见周憬琛温柔,就轻易把现在的他和从前的他勾连在一起,幻想他们从未分离。看见他生气,也忍不住下意识皱起眉头。看见他生病,会觉得心疼。
风拂过公园里的绿植、平静的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语,苏淮的目光重新回到湖面上的涟漪。然后很诧异地发现,下雪了。
有碎雪被风吹在鼻尖上和脖子里,融化成很冰的一点。
可他的肩上、衣服上没有雪的痕迹,借湖对岸高楼大厦投射的灯光,苏淮看见地上形状奇怪的影子,转过头。
有人在给自己打伞,目光落在被黑色衣服包裹的宽阔肩膀时,有瞬间的心悸,只是在上移一点,就反应过来,不是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心里有轻微落空,但又忍不住有些想笑,他问身后那个举着伞、沉默魁梧的男beta,用玩笑的话语不解的问,“你们到底是保镖还是保姆?”
身后的人没说话,但似乎为了印证苏淮刚刚说的话一样,不知道哪个方位又跑出来一个人,手臂上勾着苏淮衣柜里最厚的一件羽绒外套。
他来意匆匆,把厚外套递到苏淮身边时,平静地回答了苏淮的问题,“抱歉,周先生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他大概以为,从出门开始就悄悄跟在苏淮身后、又擅自拿他的衣服出来,惹起了苏淮的不快。所以这个眼前这个身上满是周先生气味的漂亮beta,低垂着柔,目光微敛,没有要接过衣服的意思。
但苏淮只是忍不住的发呆,他总觉得自己看不懂周憬琛的行为,也看不穿他的意图。周憬琛让他们跟在自己身后,让他们给自己打伞、给自己送衣服,周憬琛为什么让他们这么做?明明他们刚刚大吵一架,对彼此都一副心有嫌隙的模样。
可他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把周憬琛想的太复杂、太危险,这些行为,其实统统可以简单地归类为担心。
而他现在很想做的,就是回去当着周憬琛的面,问他为什么、又是站在哪种立场上关心自己。
接过保镖递来的厚外套,很快地套在身上,因为内心急切随便扣了几粒扣子。寒风被密度很高的羽绒阻断,冷消散了一大半,让苏淮的身体产生了一种温暖的、被拥抱着的错觉。
他在这衣服上问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若有若无的柠檬清香。
苏淮站起身,朝回走,又向身后的两人确认,“他走了吗?”
“没有,周先生说确认您安全回家后,他会离开的。”
苏淮淡淡应声,脚步不断加快,“哦,这样,他……”
苏淮还想问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好一点了吗?他说的确认自己安全回家是在家里等到自己?还是不用见面的那种确认?他能不能等等自己再走呢?他的心情怎么样?
身后保镖没读懂苏淮的欲言又止,但见他是在沿着回去的路疾走,忍不住道,“周先生他还在发烧,状况看起来很不好,但不肯去医院。”
状况很不好。苏淮的心像是忽然踩空了一截楼梯一样,慌乱的狂跳,担忧如同难以抵挡的冷风,一个劲儿地往身体里灌。
想见到周憬琛的心情变得无比迫切,他不受控制地朝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漫天雪幕被撕开一条绵长突兀的口,是苏淮直直奔向周憬琛的通道,也同样抵达他试图隐藏销灭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