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此后将交由荀氏处理,在离开之前,她说想要?见您一面。 ”
师钰颔首,跟这位荀氏子一同过去了。
在途中,他见这人风度不凡,言行举止都温和有礼。途中,遇到几人找他来处理阴山荀氏遗留下来的问题,他不因?对方身份低微而鄙夷轻视,处理的事情?无论大小,也无论对象身份高低都公正宽和,自有一套叫人信服的道理。这显然是一位心胸坦荡荡君子。
本已将荀氏想到最糟,乍一看到还有这样的人物愿意?相信荀氏,愿意?追随荀氏,师钰对这个?曾经养育栽培了自己数十年的大世?家的想法又有些复杂了起来。
孟惜娆已经戴上了厚厚的枷锁,她也不挣扎,看上去反而坦然而平静。
又或者说死寂。
得知了丈夫真相后的她此刻再没有了追求其他东西的念头?。
荀嘉玉说,她走在了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道路上。
他以为她无法回头?,所以做下件件傻事,只为让她走的更稳,更高。
为了她,荀嘉玉抛下了一切。
他背弃了养育他的家族,抛弃了他的身份、地位,甚至为了她,他摒弃了心中为善的信念。
他如何不知道孟惜娆的做法是错误的,但?是他却不敢劝她回头?,比起对错,他终究只是个?平凡的男子,虽然从小的教育让他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但?是他终究有着?自己的私情?,这些私情?让他不得不摒弃他坚守了半生的正直良善之心。
他爱孟惜娆,一心一意?,毫无保留。
甚至做了这一切,为孟惜娆舍弃了性命的他,最后想的也是不忍她知道一切后难过,死死瞒着?这一切,不愿让她发现。
他爱极了孟惜娆,生怕她有分毫疼痛,为此,他甘愿永远被?她误解、怨恨。
他为她抛弃了性命,但?他宁愿她不知。
流落风尘的孟惜娆本来不相信任何男人,但?荀嘉玉在她面前展露的那颗真心太真也太炙热,她还是没忍住动了心。
念了千万遍,妓·子无情?。
却还是一次次沦陷至深。
她以为她信错了人。
以为这是老天?安排的一场冷酷的讥讽的戏剧。
就好像在说:“ 你这样的人,也配奢望那些东西么??”
却没想到,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在她手中。
只是阴差阳错,他们分明相爱,却不得相守。
天?人两?隔后,得知一切的孟惜娆比荀嘉玉想象中地更加决绝也更加偏执。
身处万劫不复的道路之上,荀嘉玉用生命想要?她活下去,想让她走的更稳。
但?荀嘉玉的死彻底唤醒了她。
荀嘉玉用生命想让她好好活下去,她也用生命选择守护荀嘉玉一生都遗恨无法坚守的信念。
她在这条走了十年的道路上决然回头?,坦然走向,属于她的万劫不复。
她和荀嘉玉之间隔了太多?东西,他们注定只能相爱,不能相守。
因?为,若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再一次走上这条路,而荀嘉玉为了她,依旧会选择隐瞒,似乎注定只有一方身死,他们才能真正相知相识。
她想到荀嘉玉曾对她说过的,他宁愿他们当初从不认识。
她当时只觉得心痛如割。
但?是若再来一次,她也宁愿,荀嘉玉从没认识过她。
宁愿……当初那支金簪没有落到他的手上。
师钰看着?孟惜娆身上布满荆棘的禁咒,还有那即使魔尊再世?也无法打开的枷锁,他知道孟惜娆终此一生都将在永远不得见阳光的阴冷地牢内度过,等待她的将是冷酷的折磨,那些血淋淋的刑罚将被?一一用在面前女子瘦削的身躯上。
但?她不会死。
她只是会受尽折磨,生不如死而已。
当初他打破了幻境时,他知道孟惜娆大概会因?此丧失战心,但?是他却没想到孟惜娆会因?此直接选择自废筋脉根骨,碾碎浑身每一根畸骨,她浑身是血的,自缚双手,将自己交给前来接替的荀氏弟子。
她自己为自己戴上了枷锁。
她做这些之前只问了荀玄徽一句:“我的选择,是对的么??”
是对的么??是正确的么??是善良的么??正义的么??
或许在幻境内,身为主?人的她看透了许多?旁人无法探知的内心,就譬如,她得知了这位荀氏的圣君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正直之人。
他是和她的夫君一样的人。
荀嘉玉曾经就十分仰慕荀玄徽,荀氏年轻的圣君,未来荀氏的掌事人,他身上的传闻和曾经的荀玄钰一样多?,一样叫人崇敬。
他是和荀玄钰并立于那个?时代的少年天?才,是无数荀氏子弟心心念念想要?成?为的人。
荀玄徽说:“只要?我在一天?,荀氏所在一日?,我就保证你如今的选择是有意?义的。”
戴上枷锁,让未完全蜕变的魔种深埋在地牢之下。
孟惜娆对如今的荀氏并不那么?信任,她依旧无法理解荀氏的做法,毕竟曾经同意?魔□□易的也是荀氏。
但?是荀玄徽说的这个?话,孟惜娆却信了。
于是她戴上了枷锁,甘愿前往满是苦难和折磨的地狱。
师钰见到能孟惜娆的时候,荀玄徽并不在这里看守,大概是忙其他事情?去了。
介于荀玄徽在幻境中苏醒过后就告诉了前来接应的荀氏弟子,师钰在这次的行动中作用重大,那些人也都知道孟惜娆能顺利落网,事件能平息多?亏了师钰,于是众人都并不介意?他与孟惜娆独处。
甚至见孟惜娆要?找他说话,那位前来同师钰传话的荀氏弟子还很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孟惜娆看着?师钰,她双眼依旧是猩红的重瞳,自废筋脉的她此刻只能靠在墙上勉强同他说话。
“帮我一个?忙吧。”孟惜娆说。
师钰想了想没有拒绝。
“你说。”
孟惜娆笑了下,不过几日?,但?是她却瘦的厉害。
“帮我将荀嘉玉葬在阴山之外吧。”
“不必拘泥于场所,无论哪里,只要?不在阴山荀氏的地界内就好了。”
孟惜娆知道当初荀嘉玉说要?同她一起私奔,不仅因?为爱她,他自己本身大概也厌倦了这个?腐朽的世?家。
他一辈子都在被?它束缚。
死了,就离得远些罢。
荀嘉玉大概也是渴望自由的,所以才会把他们的房子建在广阔的田野上。被?世?俗伦常束缚了小半辈子,他也希望抛下一切能够自由自在吧。
师钰沉默了下说:“好。”
他本以为孟惜娆会将荀嘉玉制成?的傀儡带进地牢,毕竟那大概是她最后的慰藉了。
但?孟惜娆却让他将他葬下。
“我闹腾了他这么?久……他也该合眼休息了。”
入土为安。
“还有……魏晋……也就是托你来找我的魏管事,”孟惜娆说,“请你帮我照料下他的家人罢。”
孟惜娆本就心性冷淡,魏管事是死是活她本不会在意?,只是阴差阳错多?亏魏管事她才能得知这一切,又或许是在这最后因?荀嘉玉的事她反而被?激起了些许的愧疚,她的目光在这么?多?年后终于正视了这个?从来隐匿在仆从里的管事。
他在她和荀嘉玉的故事里只是个?无法插手的局外人,他的死是这个?故事里轻飘飘的一片落叶,本无法引发任何波澜。
但?自这一刻起,他终于在他思慕的女子心中留了一道永不会消失的影子。
他这一生都懦弱胆小,没能踏出迈向他思慕的姑娘的第一步,他死前仍在遗恨。
他用最后的生命留下了这道影子,对他而言,也不知是否算得偿所愿……
但?人的性命为何能轻贱至此?
情?竟真能叫人欲生欲死么??
师钰竟不能勘破此间之道。
值得么??
孟惜娆笑,她看出了师钰的疑惑。
她虽并非真正的魔种,不过也被?荀氏老祖改造成?了类魔种,她可以说曾经一度拥有一些魔种能够窥探过去未来的少部分能力。
她有时能够看到一些人的未来。
“我看到了你的未来。”
“在幻境内……”
师钰看向她。
孟惜娆没有再说下去。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我如今已经决心为善,我想了很久才没有向那些人告发你的徒弟。”
“毕竟,那可是一个?真正的魔种。”
师钰猛地抬眼看向孟惜娆,她如今已经虚弱到几乎说几句话就要?喘口气,但?是哪怕虚弱至此,她却依旧有着?能够叫人忌惮到背后生寒的能力。
发觉了师钰的反应,孟惜娆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师钰神?色依旧冷静,但?是整个?人却都紧绷了起来。
就算孟惜娆说自己不会告发谢良,师钰也并没有完全相信。
毕竟,谁会真的相信一只半魔种。
孟惜娆自然发现了师钰的紧张。
“这么?紧张那个?孩子么?……我还以为你真的……”
孟惜娆苍白的脸上轻轻抿出一个?笑。
“本以为我给你留下的东西你用不上……”
“命运果然难以改变么?……”
身为半魔种的她在经由荀氏老祖的训练后已经掌握了魔种的一些能够预知未来的能力,她也曾为自己看过未来。
在她窥探到的未来中,她发现自己未来会一直生活在无尽的悔恨中。
她以为因?她信错了人,于是她才会悔恨一生,于是她亲眼看着?荀嘉玉死在自己面前,而后她亲手将他做成?了傀儡,如此便再也没有背叛,但?是她没没想到她是错在没有相信自己的爱人,错在她不信她的丈夫会真的爱自己,如此才遗恨终生。
命运果然难以琢磨。
“为我做事的人我都会给予报酬。”
“我不会让你白做事的,你会得到你应有的报酬。”
师钰见孟惜娆似乎真的想要?替他隐瞒下此事,他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松。
“……多?谢你替我瞒下此事。”师钰顿了顿。
“我相信谢良他,他不会做下错事。”
分明最初还得在那个?小孩身上刻下层层叠叠的禁制和封印,他才敢将他留在长虹门,但?是现在他却已经很少会去想谢良会成?为一个?魔头?这件事了。
他甚至为了谢良去向药王谷求情?,让药王帮谢良遮掩了畸骨,他自然可以说隐瞒魔种的身份,也是遏止魔种为祸人间的一种方法,但?是他却不承认,在谢良的事情?上,他确实私心愈重。
他越来越偏向谢良,不是为了遏止魔种的出现,只是因?为他希望谢良都抛却魔种这个?沉重的身份,他能像普通人一样好好活下去。
“其他的报酬就不需要?了。”师钰说。
“你的报酬,我已经为你备下了。”
“若我看到的未来没有错,你总有一天?会用上。”
孟惜娆自顾自地说。
“只是我倒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
孟惜娆让师钰前去照顾魏管事?的家人。
魏管事?父母早已逝去, 又无?娶妻,目前家中只剩下一个近些年认的侄子。
得知魏管事?已死,侄子面露哀伤, 师钰将魏管事的遗物财产交给了他,魏管事?的这个侄子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些财务足够他下半生无忧了。
安置好了魏管事?,师钰将?荀嘉玉葬在了他们在花田的那间小房子旁边, 他找了人过来定期打扫。
荀嘉玉葬在了这间他为自己?和孟惜娆建造的小房子里, 他生前不得自由, 死后终于?面朝青山。只是他的身?旁再也等不来他心爱的姑娘。
做好这一切后, 师钰还去了一趟悬门,大赛自然是无?法举行了,好在兽潮终归已经平息,不过由于?阴山荀氏私下召唤魔兽,导致那道阻隔着人界和魔界的结界出现了一些?紊乱,其他地方也出现了小型的兽潮。
“半魔种啊……”悬门的几位长老已经听过了事?情的经过, 此?刻都不由得唏嘘感慨。
若是这次没有抓住幕后黑手, 真的让孟惜娆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真不知人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孟惜娆在抓住后,她告知了荀氏她本来的计划。
魔□□易不过是幌子, 她实际上?想要的是制造更多的兽潮,摧毁那道结界。
要摧毁那道结界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是天方夜谭, 但是对孟惜娆来说,她是半魔种, 甚至之后已经进化为了类魔种, 她这次召唤出的悬门地界的兽潮已经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损伤,已经让各地都迎来了新的一轮小兽潮的袭击, 若是放任她继续下去呢,这次是小兽潮,只有悬门一个地界遭遇了重?大的劫难,下次还会只是悬门一个地方吗?还只是中低阶的小兽潮么?
得知孟惜娆的计划后,所有人都庆幸,幸亏她已经被抓住了,被囚禁在荀氏为妖魔铸造的地牢里,再也无?法和魔界的魔兽感应,彻底没了危害。
事?情至此?好似已经有了圆满的结果,只是师钰却始终觉得心中不安。
他留在了悬门处理战后的一些?事?务,此?地还有荀氏派来的弟子,以及听闻消息后被各大门派派遣来的修士,那些?被派来的荀氏的弟子让师钰经常想起自己?在荀氏的那段日子,哪怕最小的弟子做事?也总是喜欢一板一眼,像个老学?究,师钰每每看到?这里总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只是他自幻境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荀玄徽,他只是听人说他后来醒了,然后孟惜娆便?自缚前去找他,他为孟惜娆准备了枷锁,此?后孟惜娆要见他,他也见到?了传话的人,师钰离开阴山荀氏也没能再见到?他一面。
战后事?务繁杂,一件件具是荀玄徽安排的,他大概确实忙碌吧。
至于?谢良,他被师钰送去长虹门疗伤,并不在此?地。
也不知谢良如今如何了……
师钰这么想着心中竟隐隐浮现了一抹忧色。
谢良的伤并不严重?,他只是收到?了太多信息的冲击,一时无?法适应,这才昏迷了数日。
在师钰问过医师,医师只道他莫约太累有些?力竭,其他地方并无?大碍,师钰要去前方处理事?务,他只得将?谢良先暂且留在了后方。
让他修养。
实际上?在师钰刚一离开不到?半日,谢良就醒了。
他实际上?本身?也无?什么严重?的伤,他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人就是师父,于?是他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急忙想要寻找师钰。
“师长老先行离去到?长虹门处理战后事?务了,好多门派都派了人过去,我们长虹门自然也不能落后!”这位照顾谢良的小医修是近些?年刚刚被招入门中的,还是一脸孩子气?。
谢良却没太多心思去听这位小医修如何说他们长虹门这次带了多少人去,各师兄师姐为受难的悬门子弟做了什么样的细心安抚,为以后修真界的平稳做了怎样的贡献。
又说这次悬门大赛不能举行真是太可?惜了如何如何……
但谢良这位平日里温和的大师兄却没有如往日一般耐心听他的话,而后微笑着勉励他,只要他想,他也是可?以的。
“大师兄……你还好么?”
小医修看到?低垂着头的谢良似乎轻轻颤了一下。
继而谢良抬起头,对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只是他苍白的脸上?这个笑容实在有些?勉强,他双眼不再温和,反而黑黝黝的叫人竟有些?不敢直视。
小医修以为他刚刚醒,莫约人还不太清醒,于?是便?没有多想。
“大师兄你好好休息吧……”
小医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良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大师兄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师长老也让你好好休息再……”
谢良听到?师钰微微一顿,大多数时候,谢良从?来都是众人眼中最听话懂事?的那一类徒弟,他从?不会不听师钰的话,但是这一次,他只是微微一顿,最终还是从?床上?起身?。
没人知道他如今内心是多么紧张、忐忑。
他开始忍不住想,将?他送来医馆的途中,师父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么?
在他昏迷的过程中,这些?医修有发现他不对劲么?
他不敢去想,如果师父真的发现他的问题,他该怎么办……
他现如今脑子乱做一团,几乎无?法思考。
他只想快点从?这里逃离。
可?是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离开了这里的谢良,难道只能做一个逃避的懦夫吗?
他就算避开所有人,他也不舍得离开他的师父……
“大师兄,你真是的,就算想要出任务去杀魔兽,也不用这么着急吧!你的伤还没好呢!师长老回来也会不高?兴的。”小医修见他起身?,颇有些?紧张地跟在他的身?后。
谢良沉默着。
师父会不高?兴么……
可?是他现在几乎不敢想他的师父。
他这样的人,如果继续做师父的徒弟,大概会是对师父的羞辱吧。
师父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一个魔种做徒弟……
如果他识相,他应该现在就离开师父,或许他应该请师父将?他赶出师门。
谢良握紧了拳头。
他一想到?这里就心痛如割。
本能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谢良申请去了最危险的边境平叛兽乱。
这里历来就是魔兽袭击人界的第一道防线。
王朝每年都会分派不少军队到?这里驻守。
黄昏时站在烽烟楼上?远远看去,四面都是黄沙漫天,唯有天边那一轮低垂着的红日是这画面中最美的点缀。
那一抹鲜红和战场上?被无?数残肢断臂浸红了的土地一个颜色。
凄美又悲凉。
大漠的夜比中原地带更冷,这里荒芜又寂寥,入目所见都是冰冷的东西,这里只有无?止尽的杀戮、对抗,那些?繁华富贵、儿女情长在这里都会被压成小小的一块藏在心底。
谢良是这里最英勇的战士。
他似乎不知疲倦,也不会畏惧,他永远冲在最前面,不知疼痛、不畏辛苦。
他手中砍向魔兽的刀永远最快、最利落,永远看不出他这样温和的人在战场上?竟全然好似变了一个人。
不过几个月,他的刀已经浸满了魔兽的鲜血,被兽类的鲜血染的绯红。
杀死太多魔兽后,他身?上?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煞气?。
他将?自己?全身?心放在了战场上?,心无?旁骛。
这边本就是边关,来这里支援的修士后来都陆陆续续走了,只有谢良还一直驻守在这里。
那些?边关的将?士后来也都差不多认识谢良了,他们都纳罕,为什么谢良还不回去呢?
“仙长,你在你们门派内得罪了什么人吗?”到?最后有的军士都忍不住上?前这样问他。
仙长……
谢良听到?这个称呼后有些?恍惚。
“叫我谢良就好了。”
他顿了顿说:“我不过学?了些?粗劣的术法,算不得仙长……”
这有些?熟悉的对话,让他不由自主再一次想起了师钰。
他看着面前的这些?将?士,边关很苦,他们大都皮肤粗糙而龟裂,身?上?穿着一件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鞋子在长期的作战中总是很容易开边的,这里若是起风了,一张嘴都是一嘴沙子,衣服洗的再干净,也总是很快就变得灰扑扑的。
除非将?领,这里的底层将?士总是每日十分辛苦的,而他们这样的人若和魔兽对上?,常常不过以命抵命罢了。
王朝没有那么多修士会愿意长期驻扎在这里,毕竟这里的灵气?是如此?稀薄,不适合修炼,站在抵御魔兽第一线的,通常不是他们这些?修士,而是这些?普通人自己?。
在谢良很小的时候,他没有见过修士,在他小小的世界里,他在乎的只有家里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村头开盛的野花,他不知道修士的世界有多么广阔,他也不在意。
如果没有遇到?师钰,谢良在想,他或许也会和面前这些?人一样,像漂浮无?依的浮萍,不知何时被吹向何处,也不知何时便?会命丧在某个无?人的角落。
在他成为一名修士过后,他这些?年活在无?数人的赞誉里,他为了不辜负师父的信任,他也从?不敢有丝毫松懈。但他越是修炼,他对从?前所谓的仙人的光环也渐渐褪去。
修士也不过是修炼了些?法术的凡人。
不论多么厉害,终归还是凡人。
若能真正?渡劫成仙,或许才能彻底摒弃凡人身?上?的这些?弱点。
修士其实也是普通人。并不是这些?将?士眼中的无?所不能,他们终归还保留着生而为人的弱点。
谢良看到?他们,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从?前。
他想到?在年幼时,他见到?师钰使用法术,他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师钰便?告诉他,他不是神仙,他还未能渡劫飞升,不过会些?法术罢了。
这些?年幼时期的事?情总是在一些?细微末节的地方涌入他的脑海。
对师父的想念便?会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悄悄跑进他的心间。
他竭力想要放空自己?,报复性地让自己?投身?于?平乱之中,只是他对师父的想念却一日也没有停歇过。
谢良记得有一次他独自一人冲上?前去杀死了一只高?阶魔兽。
以他的修为,他杀死那只高?阶魔兽的时候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那只高?阶魔兽是一只会喷洒毒液的蛇,常人难以近身?,十分难缠,眼见那只毒蛇就要击垮他们坚守了半月的防线,将?领是名金丹期的修士,他见此?也不得不让众人退后,只能等之后他们安排好了法阵再来收服这条毒蛇,虽然那样他们半月的辛苦就全然白费了。
就在这时,谢良不发一言冲到?了阵前,他独身?一人,杀死了那只魔兽。
事?后他重?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没能下来床,但是他第四日就出了病房,拿着刀又回到?了战场上?,仍是第一战线,他仍冲在最前面。
他脸色苍白、神色憔悴,但是不肯因其他原因让自己?休息片刻,他仿佛急切地在证明什么。
但没人能理解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甚至他越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杀死那只高?阶魔兽后,当时将?领爱惜他是个人才,还狠狠训斥了他。
斥责他,不惜自身?,鲁莽冲动。
谢良是个冲动的人么?他鲁莽么?
若是有长虹门的弟子在定会为他们的大师兄辩驳几句,毕竟谢良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冷静沉稳的。
没道理到?了战场上?就变成了一个毛头小子了。
谢良只是……
他只是在那一刻觉得,若是自己?因此?战死,或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回到?这个夜晚,那些?年轻的军士见谢良一直就在这里驻守,便?问他是不是在门派被排挤了。
谢良摇了摇头,他喝了一口边关的烈酒,说:“没有。”
来到?这里这几个月,谢良学?会了喝酒,这里的酒烈到?每一次滑过喉咙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近似被刀片划伤的痛感。
就是边关也鲜少有人会喝这种烈酒。
大家也不知为何谢良对这种酒似乎情有独钟。
边关的人其实很喜欢喝酒,这里冷,夜里清晨都爱拿着酒囊喝几口,身?子便?立马暖和起来了。
只是谢良倒也不像是为了暖身?子,他常日里都是那件单薄的袍子,他们本以为修士不怕冷,但看到?他们那位同为修士的将?领也在夜里裹上?了厚厚的皮毛后他们又改变了这个想法。
篝火映着谢良年轻瘦削的脸,分明看上?去还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但是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不符合少年人的深邃。
众人敬佩谢良不怕死,敢杀魔兽,但是却又好似总是跟他无?法亲近。
就好像此?时,谢良都否认了自己?是因为被排挤才一直驻守在这里,但是说要这句话后,竟一时没有人敢去问谢良究竟是为何要留在这里。
只有篝火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为众人提供几分暖意。
击退这一轮的魔兽,不知下一轮究竟何时出现,或许明日他们就会死在战场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今日饮酒作乐。
有人在篝火旁跳舞,或是相识的男女,又或是年轻的将?士想要对心爱的姑娘表达自己?的爱意。
也有大胆的姑娘过来想要邀请谢良前去跳舞,一双眼睛明亮的看着谢良,毫不羞赧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但是谢良拒绝了。
他想,边关果然和别处不同。
这里的人都这么坦率。
不少人围着篝火说笑,谢良看了一会儿就起身?回去了。
他的帐篷在高?地上?,这里下雨也不容易被水淹,附近撒了驱虫的药粉,虫蛇也少,而且灵气?较其他地方更为充裕,因为此?地靠近一处灵泉,若是累了还能去洗个澡,也利于?修炼,这算是将?领对他奋勇杀魔的小奖励。
不过谢良向来觉得,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和无?数个之前的夜晚一样,他掀开了自己?的帐篷。
将?自己?的腰间的酒囊往旁边一挂。
今日他稍微多喝了一些?,就算他是修士,如今却也有了几分醉意。
他感觉意识有些?昏沉,于?是便?摸索着准备躺下。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道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喝酒了?”
那熟悉的声音让谢良立马睁开了眼。
他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师钰,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看到?了幻觉。不知为何,他感觉今日格外疲惫。
他身?上?那些?未痊愈的伤口在酒精的作用下发出隐隐的钝痛。
但是下一刻,他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谢良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师父……”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师钰此?刻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正?用手抚着他的额头,双眉轻蹙。
那个这些?时日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面容此?刻恍若一瞬间从?梦境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