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联系附近的生化体吗？”江呈看着邢必问了一句。
操。邱时靠回了椅子里。
“联不联系还不一定, 但是想了解一下情况。”邢必说。
“我听说你已经休眠很久了。”江呈说。
“是的。”邢必回答。
江呈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最后叹了口气：“还守着誓言吗？”
“对于我来说，那只是一个选择，”邢必说, “跟誓言无关。”
“嗯。”江呈应了一声。
显然江呈对当初的那句誓言是有想法的, 但从他和李睿的关系邱时能看得出来, 江呈并不仇恨人类。
“对岸的共生体……你知道吗？”邱时问。
“四个, ”江呈很干脆地回答，“作为主体不算强，但这附近人类不少, 他们如果需要，会有很多感染者，等把这一片啃干净了, 就会有新的共生体过来。”
邱时皱着眉没说话。
“至于下一步，”江呈看着他, “估计就要往你们来的地方去了。”
“他们这样的营地，你还见过别的吗？”邱时问。
“你们是要往东去对吧, ”江呈说, “会看到的。”
邱时看了邢必一眼, 听这意思, 往东越走可能会越困难。
“那边很多地方都黑了, ”李睿说，“真菌就算死了，大片植被恢复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李睿这话用词还挺专业，邱时忍不住问了一句：“谁跟你说的？”
李睿冲江呈抬了抬下巴：“老哥。”
江呈笑了笑。
“如果我们想联系附近的生化体，”邢必看着江呈，“你能联系上吗？”
“能。”江呈说。
“他们……”邱时很谨慎，“你了解他们吗？”
“需要什么样的了解？”江呈说，“就是普通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普通的生化体，对人类没有恶意，不想被任何人掌控思想。”
“你知道邢必，对吗？”邱时继续问。
“谁会不知道呢，”江呈说，“他们那几个传说一般的人物。”
“真的吗？”李睿有些激动地追了一句。
“真的，”江呈说，“快去合个照再要个签名。”
李睿笑了起来：“不急，有机会，我要跟他们一块儿走。”
江呈愣了愣，视线转向邢必。
“我跟江呈单独聊会儿。”邢必说。
“走，三爷，”邱时起身，拍了拍李睿的肩膀，“带我去那个花园看看，我还没见过花园。”
“这么土吗？”李睿带着他走了出去，“这里不光有花园，还有鱼池呢……”
“有鱼吗？”邱时问。
“没有，都吃死人了还能留着鱼？”李睿说。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门外之后，江呈才往椅子上一靠，问了一句：“你们那几个，都来了吗？”
“没，”邢必应了一声，“只有我和纪随，林晟他们在云城，郑霆……”
“我知道，”江呈叹了口气，“他当年就没去，现在也没消息了，跟领袖走了之后就没听到消息了。”
“跟我说说领袖。”邢必说。
“你们要带李睿走吗？”江呈问。
“我还没有答应他，”邢必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带他走吧，”江呈说，“这里迟早会变成那些共生体的地盘，我保护不了他。”
“李夏那边的那些人，如果愿意，我让许戒带他们走。”邢必说。
“去云城吗？”江呈眼神里有着不信任。
“那里是安全的。”邢必说。
“那你们为什么出来？”江呈看着他。
“为了让那里更安全。”邢必说。
“要杀了领袖吗？”江呈问。
“是的。”邢必说。
江呈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已经想到很远的别的什么事上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那个邱时，加强过，为什么？人类已经不满足于利用生化体，要开始变成生化体了吗？”
“他不加强会死。”邢必说。
“这么害怕死亡吗？”江呈问。
“他还要去救我。”邢必说。
江呈挑了一下眉毛：“是么……不过也不意外，人类总会在让你失望的时候又让你看到希望，比如李睿，他姐姐，还有那帮小孩儿。”
“嗯。”邢必笑笑。
“过一个小时吧，”江呈说，“一小时之后你们在小洞天等着，李睿知道地方，我带你去见他们。”
“好。”邢必说。
“他们会帮你的，不用担心，无论当初有多不理解你们的行为，多恨你们的背叛，”江呈视线垂下，看着自己空了的袖子，“现在都会配合你们，只有你们足够强大。”
“许戒带李夏他们走的时候，你愿意过去吗，”邢必问，“云城能修复你的系统，还有手臂。”
“我在这里挺好的，我已经习惯了。”江呈说。
邢必看着他：“以后系统如果完全损坏……”
“一个人活得足够久，”江呈说，“就不会像人类那样害怕死亡了。”
所谓的小花园，现在只是一个黑色的土坡，按李睿的介绍，这里一般会种什么花，这里一般会弄点儿什么草，但这些早已经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杂草，混乱生长的藤蔓，再取而毁之的，是黑色的真菌。
最后真菌也枯萎掉，在很长的时间里，这种没有了颜色的景观，都不会改变，仿佛凝固了的时间，停留在被摧毁的那一瞬间。
“别摸。”邱时拉住了要伸手往那些枯萎的真菌上摸的李睿。
“没事儿，”李睿很执着地又伸出腿去踢了一下，黑色的碎片唰唰地落了一地，“我知道什么样的真菌得躲，而且在车上的时候凡姐给我打了一针，抑制剂，长效的，比我们的药丸管用。”
“药丸哪儿来的？”邱时问。
“老哥给我的，”李睿说，“弄这玩意儿途径很多，那帮怪物没来之前，奔泉城有游商，你懂吧，游商，游走的商人，不是游泳的商人……”
“嗯，不是游泳的商人，是游走了的商人。”邱时说。
“你是不是故意的？”李睿看着他。
“知道了，游走的商人，”邱时笑了起来，“他们手上有这些东西是吗？”
“嗯，但是不多，交易价值也高，一般人换不起，”李睿说，“只能抢。”
“好抢吗？”邱时忍不住问。
“不一定，很多游商是带着生化体的，”李睿说，“有些是一级，不过大部分都是二级，当然也不会有邢必大哥这样的潜卫。”
那是自然，一级潜卫去给游商当保镖……挺难想象的。
“老哥以前就是跟一个游商一块儿来的，”李睿说，“以前我以为所有的生化体都很强，认识他了才知道，落单的普通生化体也是打不过一群游民土匪的。”
“嗯，他们强化的方向不一样，他的手臂是怎么伤的？”邱时说，比如第一次去东林的路上，被砍掉了头的生化体。
“就是游民，他不能晒太阳也是那一次受的伤，”李睿说，“不过那是我来这儿之前的事了，他在这里很久了……你们能治好他吗？”
“能，但要看他愿意不愿意去我们那里，”邱时说，“但庇护就意味着受约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这倒是，”李睿想了想，“就我们店里都有规矩，想要一块儿活下去，有时候多少得受点儿管束，我姐还打我呢。”
邱时笑了起来：“三爷还挨揍呢？”
“不跟她计较。”李睿摆摆手。
邢必从楼里出来的时候，邱时和李睿正站在那个“鱼池”旁边。
鱼池里早已经没有水了，甚至都已经被死了又生的杂草一层层填平了，只能看到一圈圆形的池边。
“怎么样？”邱时看到邢必，问了一句。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去小洞天，”邢必说，“江呈去约他们。”
“得我带你们去吧，”李睿马上说，“你们知道小洞天在哪儿？”
“他就说是让你带我们去，”邢必说，“这片儿你地盘。”
“也说不上地盘不地盘的，”李睿立马进入了状态，拍了拍衣服，“就是在这儿混的，多少得知道点儿。”
小洞天是个饭店，因为招牌是刻在门口一块石碑上的，所以哪怕是两百年后，石碑都碎裂了，石面上也布满了岁月留下的坑洞和沟槽，小洞天食府五个字还依旧能辨认得出来。
江呈从小洞天里头走了出来，冲他们摆了摆头，转身又往里走了。
看得出来他虽然遮得严严实实，但依旧尽量避免暴露在阳光下，除了皮肤，估计眼睛也不是太能受到强光刺激了。
这地方不愧叫奔泉城，水似乎很多。
小洞天后面有一条小小的支流，从一个码头样子的楼梯下去，是一条窄窄的水道，一条小船停在岸边。
“顺着往下游去，”江呈从船上拎下一个箱子，箱子上也有旧基地的标志，“能看到一个桥洞，他们有人在里面接应你们过去。”
“你不去吗？”邱时问。
“不去，”江呈说，“我怕他们以为我改主意了要加入。”
邱时笑了笑，跳上了船。
脚刚一落到船板上，船就猛地一斜。
“我操！”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另一边倾斜过去，但船跟着又往那边歪了过去，“你祖宗！”
在他的左右摇摆中，船也开始疯狂晃动，大有要翻的架式。
“哎哟。”还站在船边的江呈一脚踩住了船沿，“要不你游过去得了。”
邱时没忍住笑了起来：“我不会游泳。”
“云城矿业是在沙漠上建国了吧。”江呈叹了口气。
邢必上了船，船终于停止了晃动。
“坐着吧。”他说。
邱时盘腿坐到了船板上。
李睿上船很熟练，看得出来是在这片儿待了很久的人，他走到船尾：“我开吧，我一直想开这个船。”
“你开吧，”江呈说，“你时哥掉水里了你还得救呢。”
“开吧，”邢必笑了笑，“我负责救他。”
李睿发动了小船，江呈解开了岸边的绳子扔到船上，拎起箱子转身走了。
小船不大，三个人上了船之后吃水有点儿深，邱时手往下一掌就能摸到水面。
“这里头有鱼吗？”他有些好奇。
“有，但是很少，”李睿说，“老哥经常钓鱼，上游有一片林子，这个水就从那里流下来的，他在林子里钓，十天钓了一条，拇指大小，一怒之下给放了。”
邢必笑了起来。
“大概就是为了证明一下有鱼。”邱时说。
“他就是这么说的，”李睿笑着说，“起码证明这河里还有鱼。”
邱时笑着低头看了看水面。
船往前开时切开的水面像纱帐一样往两边轻轻泛开，两边破损倒塌的房屋倒映在水里时，因为起伏水波，反倒显得没那么破旧了，还挺好看的。
船顺着水道往前开了一阵，他们看到了那个桥洞。
准确地说，不是桥洞，应该说是一条隧道，一个用大石板搭出来的方形的隧道口，里面一片漆黑。
“有人在里面了。”邢必低声说。
邱时打开了地图，隧道里有两个亮点。
李睿关掉了发动机，船跟着水流缓缓漂进了隧道里。
几秒钟之后邱时的眼睛才适应了黑暗。
“人来了。”李睿冲里面喊了一声。
“跟上。”前方有人说了一句，接着响起了马达声，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
借着灯光，邱时看清了前面也是一条同样的小船，上面背对着他们蹲着两个人，看身形就能看出来是生化体。
在前方出现了一抹光亮估计是那边的出口时，带路的小船转进了一条岔道。
李睿赶紧跟着转向，船身晃动了一下，撞到了旁边的石墙上，邱时差点儿晃出去，伸手往外撑了一把，水道两边是湿滑平整的石头，以前应该是能走人的，但这会儿摸上去打滑，厚厚的一层淤泥。
“没事儿吧？”李睿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邱时把手放水里洗了洗，顺手往邢必裤子上蹭了几下，有些不爽地冲前面提高声音，“前面的再快点儿呗，再快点儿肯定能把我们甩掉了。”
前面船上的人没有出声，但船速明显降了下来，在下一个转弯的时候，蹲在船头的人抬了一下左手，示意要往左转了。
“时哥，”李睿压着声音，“时哥。”
“嗯？”邱时回过头。
“厉害！”李睿冲他竖了竖拇指。
“你是不是傻。”邱时说。
拐了几个弯之后，前面的船慢了下来，关掉了发动机。
李睿跟着也关掉他们这条船的发动机。
正前方的水道变得非常低矮，上方被一横跨水面的石梯挡住了。
前面的人下了船。
他们的船停过去之后，李睿很利索地从船上跳到了旁边的石阶上。
邢必从船上跨出去的时候左手背到了身后，邱时明白他的意思，抓住他的手，拽了一下跳下了船。
要没这一下，他这种在河面上打水漂的人可能会直接蹦到水里去。
顺着前方的石梯往上走了一段，转过弯的时候，邱时看到了一片挺大的空间，四周还有不少小一些的空洞。
中间亮起了一盏灯，四周一下变得清晰可见。
这是个地下水道里的隐藏空间，绝好的藏身之处。
几个人从旁边的小石门里走了出来。
“邢必，”最前面的人在邢必面前停下了，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邢必说。
“齐简。”这人看了看他身后的邱时和李睿。
“邱时。”邱时回答。
“……李睿。”李睿犹豫了一秒才开口，估计是在座山雕和真名之间做了一番挣扎，接着又问了一句，“你也是潜卫吗？”
“不是，我只是普通护卫，”齐简看了他一眼，“我们没有潜卫。”
“哦。”李睿点点头。
“我听江呈说了一下你们的来意，”齐简转身带着他们走进了旁边的石门，里面是个像会议室的屋子，桌椅投影都有，桌子旁边还站着两个人，“我们可以聊一聊。”
邱时有些吃惊地发现，屋子里的两个人是人类。
这像是个生化体和人类共同组成的什么共生体反抗组织。
“你们在那边碰上共生体了吧？”齐简问。
“不能算碰上，”邢必说，“只有简单地交火。”
“坐着聊吧。”一个人类说。
大家坐下之后，其余的人都退出了房间，这个小会议室里只剩下了齐简和那两个人类。
“这两位是我们的朋友，”齐简介绍了一下，“我们跟一些人类合作，想要帮助更多的人或者生化体能安全地活下去。”
“我叫冯宇，这位是周平安，”冯宇说，“我们本来有机会把那几个共生体杀掉，但他们把桥炸了，你们能过来真是不容易。”
“我们也是为了共生体来的，”邢必直接进入主题，“你们对他们有什么了解吗？特别是领袖。”
“本来我们是……”齐简看着邢必，话没有说下去，“但江呈认为可以相信你们，我们现在也的确需要帮助。”
邢必看着他没有说话。
齐简在桌上的投影设备上按了一下，一张地图被投在了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他们营地的位置，一共十四个，”齐简撑着桌子，“算上对面的那个，是十五个。”
邱时站了起来，看着桌上的地图，除了营地的位置被标出来了，同时标出来的还有一条条的线，看来这帮人应该是也注意到了249的控制方式。
“这些线，是什么？”他问。
“他们营地附近都有这条线缆经过，”齐简说，“营地不一定挨着线缆，但一定会挨着这条线的分支，领袖需要通过实体的线来联系他们，不通过各种无线方式。”
“你们对领袖有多少了解？”邢必问。
“我们只能猜测，他不是实体，或者他有实体，但藏在这些线的某一处，”齐简说，“不过我们更倾向于第一种。”
“我们无意中发现他能同时控制几个营地的共生体，”冯宇说，“而且我们找他已经很多年了，完全没有找到过任何他真实存在的证据。”
“嗯。”邢必看着地图，这个图比他们目前掌握的地图要更清晰准确，看得出营地的确是从东往西一路压过来的。
“你们有什么能共享的信息吗？”齐简说。
“他的确不是实体，”邢必说，“他是一代生化体A01249的数据。”
齐简没有说话，视线跟旁边的冯宇对了一下。
人类没有生化体那么容易掩饰情绪，从冯宇的眼神里，邢必能看出来他们知道249的存在。
“看来你们知道。”邢必说。
齐简沉默地看着地图。
“如果想要合作，还是坦诚些，”邢必说，“我们想要的不是对抗共生体，我们要的是根除249。”
齐简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的确猜到了可能是249，但并不确定，我们没有途径能证实这个猜测。”
“这么多年，你们跟这些共生体接触肯定不少，”邢必说，“如果愿意，我希望能坦诚合作，我们有灭掉他的能力……”
“不要相信他！”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
邱时回过头的时候，一个人冲了进来，伸手关掉了桌上的投影：“我不相信他！”
“搞什么！”李睿喊了起来。
邢必看着进来的这个人。
“你不认识我，”这人也看着他，“但从云城逃出去的生化体，每一个对你都刻骨铭心，邢必。”
邱时愣住了，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一个当年从云城逃离的生化体。
“你先出去，”齐简拽住了这人的胳膊，把他拉出了屋子，“一会儿我过去找你细谈。”
“他会利用你的信任，”这人指着邢必，“他会让你相信他能带着你们走向希望，然后把大家都毁灭，亲手掐掉希望，那些被你杀掉的生化体，你还记得他们的眼神吗……”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邱时抓着椅子抡了过去，接着扑过去对着这人脸上就是一个肘击。
这人是个普通生化体，顿时被砸得后退着撞在了后面的墙上。
“邱时！”邢必拉住了准备再给他两拳的邱时。
这人很快被齐简和几个生化体架走了。
“操！”邱时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
“时哥，”身后的李睿开了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邱时回过头，看到李睿脸上全是震惊。

第81章 立场
这个生化体说的那些话, 还有作为一个生化体都压抑不住的那种愤怒，看得出来李睿整个人都蒙了。
邱时没有跟他解释，甩开邢必的抓着他胳膊的手, 回到了刚才的会议室里, 看着还站在里面的两个人。
“你们这个破团队谁说了算？”他盯着冯宇。
“我们共同……”冯宇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邱时一脚把刚才砸在地上的椅子踢开：“谁说了算！共他妈什么同, 你们意见会永远一致吗？不一致不干活了吗！”
“我和齐简。”冯宇回答。
“行，那我就跟你说, ”邱时看着冯宇，“我不管你们怎么理解当年的事，我们是冲着合作来的, 我们的确需要你们帮忙, 我们也能帮你们的忙, 目标是他妈一致的对吧？”
“对。”冯宇点头。
“我们有几乎一半以上的一级潜卫, 比共生体要多，现在已经全部启用，”邱时盯着他, “共生体的巢穴和营地我们能毁掉，超级共生体我们也能杀掉，我们现在要找到249, 需要你们这些长期在外面跑着的人提供更多的线索，这表达得够清楚吗？”
“清楚, ”冯宇看了看旁边的周平安，“我们其实……”
“老子说完了你再开口, 你一打岔我忘了要说什么, ”邱时说完顿了顿, 骂了一句, “操, 已经忘了。”
“事有轻重缓急，”邢必开口，“我本来没有立场说出这句话，但也只能说了。”
邢必的这句“没有立场”让邱时心里一阵拧着劲地疼，他看了邢必一眼，想让他别说话，但在邢必要不要解释这件事上，他也同样没有立场阻止。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邢必。
“我经历过生化体的错误，因为一部分人类而对所有人类展开的报复，我看着赋予我情感，教会我思考的人惨死，看着无辜的人被杀死，老人，孩子，”邢必的声音很稳，平静得像是最初见面时那个没有情绪的生化体，“我也品尝过人类的错误，因为猜疑和恐惧，那些曾经信任他们，他们也称之为朋友的我的伙伴被屠杀殆尽，而我是亲自动手的那个人……”
屋里很静，齐简已经回来了，但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七月十五号，凌晨两点五十一分，内城南侧山体居民区发生骚乱，两点五十八分，我带队前往处置骚乱，居民与生化体发生冲突，到达时生化体已经离开，”邢必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稍微开始变快，“三点零一分内城七处居民点和外城四处安置区发生小规模骚乱和爆炸，三点零三分发现疑似入侵生化体，三点零七分内城潜卫全部派出，分头前往事发地点……”
邱时靠着墙，看着邢必。
那个生化体就在隔壁的房间里，能清楚地听到邢必的声音。
“三点十四分，有居民死亡，两名成年人，一名七岁儿童，凶手逃离，三点二十分大量居民开始出现在大街上，要求驱离生化体，三点二十二分，确定入侵生化体为四名，三点二十五分我接到命令，集合所有生化体，三点三十一分集合完毕，三点三十七分，我接到命令，为了避免当年的事件再次重演……”
邢必顿了顿：“所有生化体，集合地内，就地清理。”
屋里屋外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邢必说，“我曾经被认定为高度可控，誓言对于我来说，除了是曾经刻在我们‘出厂设置’里的铁律，是我们行事的逻辑，也是所有给过我希望的人类的情感凝结……”
邢必看了邱时一眼，邱时想要把自己拧着的眉舒展开一些，但没成功。
“我做出过很多选择，并不都正确，但对于每一次选择的后果，我都会承担，”邢必说，“恨，愤怒，痛苦，绝望，永远不会消减，时间对于我来说，并不会淡化什么，我也永远都会记得那些眼神，在我活着的每一秒里……”
“但现在，”邢必回头看着齐简，“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放在恨和怀疑甚至杀掉我之前。”
“云城的生化体，选择了跟人类合作，共同清除共生体的威胁，”邱时摸出一根烟点上了，他想要平复一下情绪，但手在抖，两下才点着，“跟你们现在的选择相同。”
他狠狠抽了两口烟，把烟扔到地上又踩灭了：“目标都是为了大家不要一块儿变成249的数据罐头。”
邱时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人出声，他看了李睿一眼：“走吧。”
“什么？”李睿愣了愣。
“走人。”邱时又重复了一遍，走了出去。
邢必看了他一眼，估计也没想到他会突然直接走人，但也没多说，只是转身走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齐简沉默地看着他们。
“我发现你们都知道邢必，”邱时在他面前停下了，“我相信你们知道他不会仅仅是因为云城的事，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你们一定也知道。”
邱时停顿了一下，感觉自己脑子里乱得很：“他做选择的时候承受了什么，你们多少也应该能想得到，作为生化体，你们应该有更严密的逻辑，更冷静的情绪，如果大家都做不到，拿什么要求他的选择必须是冷静和正确的？人类要求生化体的基本原则就是服从，永不背叛，很残忍而且不公平，他背负着的东西比那些一开始就选择了背叛和屠杀的同类要矛盾和沉重得多。”
齐简没有说话。
“我说话肯定是带有偏向的，我能体会得到当初经历过这些的受害者的痛苦，”邱时说，“但我了解邢必，我知道这些曾经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是我出生入死的朋友，搭档，亲人，爱人，我清楚无论是为了他的同类还是为了人类，他都会是最可靠也是最强大的支撑。”
邱时往船边走过去：“我们在哪里休息你应该知道，半小时之后我们会出发。”
船在小洞天码头那里靠了岸，几个人全程都没有出过声。
李睿把船拴好，才说了一句：“我跟你们走。”
邱时看着他。
“我才活了十五年，没有经历过一两百年前的事，”李睿往前边走边说，“我也没有足够的脑子去判断那么久以前的事，我只活在你们生命里的这一段，在这一段里，邢必大哥是救过我和我姐，还有店里所有人的那个潜卫，我只能想到这么多，什么选择不选择的，我不懂，我们这些小小的人类，一直都没得选，你们是唯一的希望，唯一能活下去的选择。”
一口气不带停地说完这些，他停下来，转身看着邢必和邱时：“我说完了。”
“三爷，”邢必看着他，“谢谢。”
“不说这些。”李睿一挥手，转身埋头往前走了。
邱时看了看邢必，想说点儿什么。
但邢必冲他笑了笑：“我没事儿。”
“怎么可能没事儿，”邱时说，“真要没事儿你也就不是你了。”
“这是我活着就要面对的事，”邢必说，“只要我还活着，这些就是我的一部分，被爱，被信任，同时也被恨，被质疑。”
邱时沉默了很久也只能问出一句：“怎么办？”
“给其他人一个不用再经历这些的世界。”邢必说。
回到车队休整的小楼时，邢必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但邱时和李睿的情绪并没有恢复，特别是李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