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收尸人吗?”邢必问。
“嗯,是赵旅,问我有没有事儿。”邱时把车往坡下开过去,“我们的暗号,平时出来清理感染者的时候离太远了就用这个打信号。”
“你们一起工作很久了吗?”邢必又问。
“我们这不算工作,是活命的一种方式而已,”邱时说,“不过是挺久了,我跟赵旅最早认识,那会大概就十岁多一点吧,胡小岭是他爸爸带过来的,从一个被感染了的特别小的据点,他爸到这儿就死了。”
“怎么死的?”邢必问。
“渴死的。”邱时说。
邢必没有说话。
那边掩体里开出来了一辆车,是收尸车,不用想,肯定是赵旅过来接他了。
“对于你来说,”邢必说,“他们是什么?”
“亲兄弟。”邱时看了他一眼。
邢必头一回有这么多问题,平时都是自己问得多。
“一会儿他们可能对你不会太友好,”邱时说,“我们一帮人待久了,排外。”
“没关系。”邢必说。
两辆车在岩滩中间相遇的时候,运尸车停下了。
“邱时!”赵旅吼了一声,驾驶座没有顶,他直接站了起来,踩着方向盘往这边盯着。
“喂——”邱时立马把手伸出车窗晃了晃,也跟着拉长声音吼了一嗓子。
“我操——”赵旅跳下了车,“你怎么开的保障署的车!你是劫了保障署仓库吗!”
“邱时!”肖磊从后面车斗里猛地探出了头,接着又被迎面的风一巴掌拍了回去。
“我先下去说两句,”邱时偏了偏头,跟邢必交待,“你车上等我,记着别说漏嘴。”
“我不可能。”邢必说。
邱时笑了笑没说话,停车跳了下去。
赵旅过来的时候眼睛就一直盯着副驾驶的位置:“那谁?保障署的人质吗?”
“对外身份是保障署的警卫。”邱时说。
他没有直接就说是保障署的警卫,这种话别说跟他一块儿混大的赵旅,就连肖磊那种傻子都不会信。
“对内呢?”赵旅又看了看邢必,“这也不像保障署的人啊。”
“保障署的警卫。”邱时回答。
“行吧,懂了,”赵旅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儿?”
“先回去再细说。”邱时说,“我时间也不太多,明天就得走。”
“什么意思?”赵旅顿时急了,“不是说了么!不让你去!不要去找小岭,他要知道你要去找他,他能气死!”
“回去再说。”邱时拍拍他。
赵旅拧着的眉就没有松开过,看了邱时一眼,又看了看邢必,转身回车上的时候指着正准备跳下车跟邱时拥抱的肖磊吼了一声:“回去坐好。”
城外这一片曾经由收尸人负责的区域已经被封锁,暂时连难民也不接收了,城防署设了卡,不少难民只能就地聚集,看着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的庇护之地,最简单的希望大概就是能活着等到进城的机会。
车往掩体方向开过去的时候邢必靠近车窗看着大黑山。
“你一直都生活在这里吗?”他问。
“是,”邱时点点头,“有记忆就在这儿了,不过我问过李风,他说我是被老头儿带过来的,从哪儿来的不知道。”
“老头儿呢?”邢必问。
“不知道,”邱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今天问题真多啊,是不是触发了什么机制?你不会是跟张齐峰一伙的吧?”
邢必很浅地勾了一下嘴角:“不是,好奇。”
“你都……”邱时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都祖宗辈儿了还好奇。”邢必替他说完了。
“这你自己说的。”邱时听笑了。
今天从知道胡小岭失踪开始,他的心情就一直在压抑和愤怒里搅着,再加上莫名其妙就要离开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心里再添了些迷茫和恐惧……直到现在,他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胡小岭失踪让收尸队一帮人的情绪都很低落,看到邱时回来,还带着一车东西甚至还有一大桶酒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才稍许被转移了一点儿。
掩体四周看不到别的人,但邱时知道,这一片都已经被严密监控起来了,他离开之后,这里的人就是人质,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出了什么事的话,这帮兄弟会面临什么。
李风也许……但张齐峰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把东西收好,车开回隧道那边扔着,”邱时交待赵旅,“晚点儿喝酒。”
“行。”赵旅点头。
“我先跟肖磊聊两句。”邱时说。
“聊吧,”赵旅说,“再不聊他估计明天就去自杀了。”
邱时把肖磊叫进了他屋里,赵旅以为那个“警卫”也会一块儿进去,但那人留在了屋外,就那么看着他们这帮收尸体人搬物资。
有点儿不一般。
很少人能这么轻松地待在收尸人附近,特别是一群收尸人,这人却很放松,甚至完全不回避眼神。
“什么名字?”赵旅冲他问了一句。
“邢必。”邢必回答。
“保障署警卫?”赵旅又问。
“嗯。”邢必应了一声。
“我信你祖宗。”赵旅说。
“保障署奸细。”邢必说。
“操,”赵旅笑了,“去,帮忙。”
邢必往车那边看了一眼。
“别看,李风来了敢在这儿待着,也得过去帮忙。”赵旅说。
邢必没再说话,过去从一个收尸人手里接过了一个箱子,转身跟着大家一块儿搬进了旁边充当库房的掩体里。
被他接走箱子的何江愣了半天,看着赵旅:“他谁啊?”
“保障署的,”赵旅想了想,“时哥的保镖。”
相对于警卫这个头衔,他觉得保镖更合适邢必的形象,他实在不像个警卫,也不像保障署的人,也不像城防署那帮逼……
其实说白了,赵旅觉得他根本就不像云城里的人,云城没有这样的人。
“眼泪擦干了再出来,”邱时走出自己屋的时候回头指了指肖磊,“一会儿别让人以为我给你揍哭了呢。”
“你要回不来了怎么办啊。”肖磊低声说。
邱时顺手抄起门边的一把鞋刷子对着他脑袋就砸了过去:“别他妈跟胡小岭似的天天乌鸦嘴咒我。”
转身出屋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正扛了一箱罐头往库房里去的邢必,愣了愣,融入新环境还挺自然。
“这个邢必到底什么身份是不能说吗?”赵旅蹲在门边。
“警卫。”邱时也蹲下。
“绝对不是一般人,”赵旅说,“让这样的人跟着你,弄走小岭的绝对不是一般角色。”
邱时没说话。
“估计去不去也由不得你。”赵旅说。
“但我肯定是要去的。”邱时说。
“等你回来,”赵旅说,“我们带着这帮兄弟走吧,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好。”邱时点头,“我去的这段时间,城防署会有人盯着你们……”
赵旅很不屑地“切”了一声:“没事儿,别担心。”
有些话跟大家没法说,只能跟赵旅交待,他到时再看情况稳住这帮人,胡小岭失踪之后,也就是到邱时回来了,这帮人才开始有了点儿声音。
“之前跟明天就要集体去死了一样,”赵旅说,“特别安静。”
“我跟邢必去一趟尸洞,”邱时说,“老头儿那些东西我想让他看看。”
“嗯,”赵旅点头,“看来这人果然不是一般身份。”
“别吃醋。”邱时说。
“滚。”赵旅笑了起来。
“邢必。”邱时站了起来,冲刚搬了东西出来的邢必喊了一声。
邢必过来的时候他身后还有人说了一句:“一会儿喝酒啊。”
“好。”邢必说。
“有事儿跟你说,”邱时偏了偏头,带着邢必进了旁边的掩体,再弯腰进了隧道,“你还喝酒呢,你喝了酒不短路么。”
“我不是机器人。”邢必说,“我是依靠生化反应的人造人。”
“突然又不会开玩笑了。”邱时说。
“我觉得你是真不懂。”邢必说。
“少分析我。”邱时说。
“好的时哥。”邢必说。
邱时停下,转头看了他一眼:“混得挺熟啊在这儿?”
“也不排外啊这儿。”邢必说。
“靠。”邱时笑了,转身继续。
掩体地下部分都是一条条隧道连通起来的,比地面上能看到的部分要复杂得多,平时去尸洞不会有人这么走,但现在四周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人在监视。
尸洞的位置距离掩体很远,山头这边甚本没有什么布防了。
“给你看个东西。”邱时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又凭直觉感受了一下。
“没有人。”邢必说。
“您又敏锐了。”邱时说。
“有人吗?”邢必问。
“没有。”邱时说。
“您敏锐。”邢必说。
“……你祖宗,报复心这么强,”邱时拿出了老头儿的行李箱,“这些东西是老头儿失踪之后找到的,里面有你能看明白的东西吗,太爷爷。”
邢必没说话,伸手在箱子里慢慢翻着。
“都是很……老的东西。”
“有多老?”邱时问。
“跟我差不多老吧。”邢必说,“战争之前。”
邱时看着他,这话从邢必嘴里说出来,其实是有些让人对不上号的,毕竟邢必看上去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大概还因为人家是生化体,皮肤甚至还挺嫩的,没有伤,没有疤,没有风沙和日光留下的任何痕迹。
赵旅觉得他不是一般人也并不意外。
邢必拿起了几张旧画片看得有些出神,然后又拿了玻璃珠子在手里看着,邱时没有专门让他看那张地图,想看看对于邢必来说,这箱子里的东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邢必从小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圆柱形的带一个小显示屏的金属玩意,上面还连着一根线,那头看着是耳机。
“这个你听过吗?”邢必问。
“干嘛用的?”邱时问。
“听音乐的。”邢必说。
“没听过,”邱时说,“你要听吗?老头以前给我一个玩意儿,可以给这些老东西充电。”
“嗯。”邢必点点头。
“这个带回去,”邱时把这个东西放进了兜里,“送你了。”
“谢谢。”邢必说。
邱时没说话,突然觉得这个能一秒夺枪,一秒杀人,一秒抢答,一眼看穿,还能一脚踩青自己肩膀,既拥有强大武力又拥有惊人洞察力的一级潜卫,在眼下这一瞬间,突然无比地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甚至有一种脆弱的感觉。
邱时伸手在邢必脸上捏了一下。
邢必看着他。
“你说,”邱时皱皱眉,“云城里会不会有生化体,一直就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在这些人身边?”
“不会有,”邢必说,“公司很早就在全城做了监测,出现生化体会有警示。”
“我一直以为只在检查站才有。”邱时说。
“全城都有,”邢必说,“准确位置都有,姓名,身份,都会显示。”
邱时突然反应过来:“云城驱逐清理生化体,靠的就是这套东西吧?”
“嗯。”邢必拿起了那张地图。
邱时盯着他,没再说话。
“是想让我看这个吗?”邢必问。
邱时有些无奈,邢必甚至都没翻过去看看那一面的“邱”字,就已经得出了正确结论。
“嗯,”邱时说,“后面还有点儿东西。”
邢必翻过背面看了看:“你觉得这跟你身世有关吗?”
“就是不知道才想让你看看。”邱时说。
“你想去吗?”邢必问。
“什么?”邱时愣了。
“这里。”邢必手指在那个小圈上轻轻弹了一下。
“我们是去东林要人,”邱时提醒他,“不是去旅游。”
“以后。”邢必说,“你不会一直在云城的。”
邱时盯着他:“邢必。”
“嗯?”邢必转过头也看着他。
“你他妈真的是可控状态吗?”邱时问。
邱时还是看着他, 邢必的这个回答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理解。
但眼下这种四处都可能有人监视,身上说不定哪儿还有被植入了的没被发现的什么装置,邱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说了一句:“这次出去, 我这帮兄弟的命都在我们手上, 只要没死, 就得回来。”
“我知道。”邢必说。
“这些东西里还有什么是你喜欢的吗?”邱时问,“都可以送你。”
“老头儿会来找我要回去吗?”邢必问。
“应该不会, ”邱时笑了笑,想想笑容又消失了,“他把这些东西专门收拾起来, 估计就是想留给我, 现在人是死是活都不一定了。”
“我还想要这些画。”邢必说。
“拿吧。”邱时说。
邢必把箱子里的几张旧画片拿出来, 整齐地摞起来, 放进了兜里。
老头儿说这都是以前杂志上的配图,基本都是各种建筑,完整的, 有墙壁,有房顶,有色彩, 有门有窗的建筑。
老头儿还说别的地方还有这样的建筑,只是邱时记事起就没再离开过云城外面这片嶙峋的黑岩石, 他只在画片里见过这么几个。
“好了。”邢必说。
“走,回去喝酒。”邱时说, “你真能喝吗?”
“虽然不需要, 但可以喝, ”邢必说, “不超过一定的量, 就可以代谢掉。”
“那你就说你酒量不行,喝点儿你就上一边儿窝着装死就行了,”邱时说,“赵旅酒量也差,两杯差不多了,你看他倒了,你跟着倒就行。”
邢必笑笑:“好。”
外面有人协防,现在收尸人都不出去巡逻,加上邱时明天一早又会被接走,这帮人全都聚在了掩体里,在矮桌边或蹲或席地而坐地围了两圈。
只有虽然已经艰难融入收尸人队伍,但依然不忘自己保障署外派身份的肖磊还坚守岗位,守在通信掩体里,以防协防那边有什么突发联系。
“给肖队长留了点儿没。”邱时问。
“拿过去给他了,”赵旅说,“人还不要酒呢,怕误事。”
桌上有不少吃的,准确来说是罐头,各种肉罐头和蔬菜罐头,中间一个桶里是满满一桶酒,倒酒就拿个大勺往外舀。
“过完今天就不过了是吧,这些罐头让你们留着过冬的。”邱时在大伙给他腾出来的位置盘腿儿坐好,又冲邢必招招手。
邢必也盘腿儿坐在了他旁边。
“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这么大吃大喝,”赵旅说,“这次……”
说到这儿赵旅停了,虽然没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邱时这次是要去东林找胡小岭。
胡小岭被绑走本来就已经让人心情低落,在明知道绑走胡小岭的人是为了逼邱时去东林之后,面对明天就要启程的邱时,大家都有点儿敏感。
“时哥,”何江拿起面前的酒杯,“你以前说过,先保自己再救人,不要拿命换命……”
“让胡小岭传染的,没一个会说话的,”赵旅啧了一声,“谁他妈要拿命换命了。”
“虽然不知道这次到底有多严重,也都希望你不要去,”何江没被赵旅噎住,还是举着杯子,“但是……我们也知道这种事你从来都说话不算数,你肯定会去的……”
邱时没出声,拿着杯子等着他说。
“我们只能让你一定一定要小心,先保自己再救人。”何江说。
“知道了,”邱时偏开头喝了一口酒,“一帮傻缺。”
一帮人全都一仰脖子把酒喝了,然后又手忙脚乱地舀上了第二杯。
“还有么?”邱时小声问赵旅。
“不说完他们不踏实。”赵旅越过他看了邢必一眼。
“邢必哥,”何江又一举杯,一帮人全都把杯子举了起来,何江看着邢必,“你既然是保镖,那肯定比我们时哥厉害……”
“放你的屁。”邱时说。
邢必笑了笑,拿起了杯子,看着眼前这一圈杯子。
“当然时哥也很厉害,但应该还是没有你厉害。”何江说。
“话别转圈儿,”赵旅忍不住提醒,“往前走。”
“拜托你一定照顾好时哥,”何江猛地把杯子往桌上一磕,“哐”的一声,“谢谢了!”
“谢谢了!”一帮人突然同时吼了一声,然后把杯子一块儿用力磕到了桌上。
年纪最小的被他们叫跳蚤的小兄弟甚至把杯子给磕裂了,举着杯子在到底是用嘴接一下还是看着酒漏光之间犹豫不决。
“嘴兜一下,傻了么。”邱时叹了口气。
跳蚤赶紧把杯子裂口对到了自己嘴上。
“谢谢了。”赵旅拿着杯子伸手往邢必的杯子上磕了一下。
“我会的。”邢必说。
一帮人一块儿仰头再次把酒一饮而尽。
然后赵旅扯过后面一袋还没拆开的衣服,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你们继续,吃吃喝喝,今天管够。”
大家平时一顿不可能有这么多种类的罐头,这会儿赵旅一开口,顿时暂时把邱时和胡小岭的事儿放到了一边,心情憋闷沉重又食欲大开地开始了边吃边喝。
邢必喝掉了手里的这杯酒,放下杯子,看了赵旅一眼,又看了看邱时。
“干嘛?”邱时问。
“现在就倒了?”邢必问。
邱时笑了起来,从罐头里捏了一块不知道什么肉放到嘴里:“你再挺会儿吧,太快了,看着不像保镖。”
“嗯。”邢必回过头看杯子的时候,杯子已经再次被加满了,“很……热情啊。”
“看来你以前是玩高端局的,”邱时又捏了块肉放到嘴里,在赵旅的裤子上擦了擦手,拿过杯子跟邢必碰了一下,“就这种场面该怎么表现才自然,内存里没有吧,你那个小方块儿脑子快烧了吧?”
“的确是没有吃过不用餐具的饭。”邢必说。
“餐具也有,不过喝酒的时候不用,”邱时说,“这帮傻子喝点儿就打架,餐具搁这儿不安全。”
这话并没有夸张,邢必第二杯酒还没有喝完,那边已经几杯酒下肚,罐头也吃得差不多了的一帮人,架就那么毫无理由地打起来了。
打得特别起劲,还夹杂着各种骂声。
邱时一点儿也不意外地看着他们扭成一团,把桌子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腾出地方。
其实这种发泄的机会不算多,以前多半是在大岩酒馆放松的时候,大岩的桌子他都赔了好几张,在掩体里这么发疯很少,上次还是去年云城的城市日,公司很人道地给外城每个难民都发了两个罐头,普城同庆。
“你也没见过这么……”邱时转过头,话没说完。
邢必已经很会挑时间地躺下开始装醉了。
“哎,”邱时拍了拍他的脸,“这就装上了?”
邢必安静地闭眼躺着,没有什么反应。
“谁把这半杯喝了!”邱时拿过邢必的酒杯举了起来,打架的人堆里有人伸手出来接走了杯了。
“行,走吧。”邱时起身,一手抓起赵旅的衣领,一手抓着邢必的衣领,拖着他俩出了掩体。
这两天温度有点儿下降,出了掩体,风一吹,比平时要凉了不少。
“我操,”他拖着两个人走了几步,停下了,“装醉的那位,你都是装的了,好歹自己使点儿劲啊。”
邢必没动,自然也没有使劲。
邱时只能扔下他,把赵旅先拖进了他自己的屋子,然后又出来,刚想踢邢必一脚让他别装了,结果坚守岗位的肖磊不知道什么时候离的岗,从黑暗里走了过来:“我帮你拖吧。”
“滚,”邱时只能继续把邢必往自己那屋拖过去,“你那三两半的劲。”
“邱时,”肖磊还是坚持抓起了邢必的一条腿跟着他,“我知道事情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这次恐怕你凶多吉少……”
“我他妈,”邱时有些无奈,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要不死外头都对不住你们这帮人天天盼我死的。”
“这帮兄弟,是人质了吧。”肖磊说。
邱时愣了一下,这事儿他都没跟赵旅明说,赵旅自己能猜出来,没想到肖磊个傻子也能猜到。
“我会照顾好他们的,”肖磊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他们动这帮人,大不了我带他们跑……”
“嚯!”邱时实在没忍住,“你真牛逼。”
肖磊看着他没说话,眼神里有些受伤。
“保自己,”邱时看着他,“李风把你放这儿不是让你为了收尸人去死的,滚。”
肖磊还是没说话。
邱时只得温柔地又说了一遍:“滚回去睡觉。”
抬着邢必的腿跟在邱时身后进了屋之后,肖磊才沉默地转身走了。
邱时把门关好,确定肖磊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了才转过了身,发现被扔在地上的邢必居然还是那么躺着没动。
“你不是……”邱时弯腰盯着他,“你要真短路了我可不会修啊。”
“承认自己是真不懂了吗?”邢必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你为什么被封闭了,”邱时指着他,“你就是欠的。”
邢必笑了笑,还是躺在地上,只是抬了胳膊枕着:“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回胡小岭了。”
“嗯?那肯定得找,这还用悟么,那是我弟弟,”邱时脱掉了外套,坐到椅子上看着他,“你就这么躺地上吗?”
“躺一下。”邢必说。
“你在实验室的话……平时怎么休息?”邱时问。
“坐着。”邢必说。
“在那个玻璃罩子里吗?”邱时皱了皱眉,想想又从椅子上起来,坐到了地上。
“不是,”邢必说,“那个是需要交流的时候才用。”
“不交流的时候呢?”邱时问。
邢必没有马上回答,过了挺长时间才说了一句:“休眠舱。”
“休眠吗?一直睡觉?”邱时问。
“多数时间醒着。”邢必说。
邱时沉默了很长时间,摸出烟点了一根。
烟抽完,他站了起来,踢了踢邢必,打开门走了出去:“走,时哥带你出去走走。”
因为气温比前阵要更低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冷气息,还带着些许悲伤,再过一个月,很多难民根本到不了云城,就会被冻死在路上。
邱时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只有天边隐约的光。
他带着邢必顺着一条窄小的山脊往上走,开始一小段是碎岩石小路,之后就是凹凸的石头和尖锐岩峰,平时很少有人会上来。
邱时经常来,这里是城外他们活动范围里最高的地方,比对面远远能看到的隧道口更高一些。
邢必走这样的路很轻松,邱时听不到他的呼吸声,这要换了赵旅,在后头能喘出二里地。
“你这个呼吸,”邱时边走边问,“是个摆设吗?”
“不是,”邢必说,“也会跟身体运动有关系。”
说这么说,但邱时还是停下来往他面前凑了凑。
这个距离终于够近了,虽然呼吸声很轻,但有气息扫到了他耳边,他搓了搓耳朵:“还真有。”
越往上走风越大,邱时把围巾又绕了两圈,回头看了邢必一眼。
“有温度感知,”邢必说,“身体也会根据温度高低有相应的反应。”
“听不懂,”邱时说,“我就想问你冷不冷。”
“意思就是我不冷但我知道现在冷,”邢必说,“我身体也能感受到冷。”
邱时看着他,好半天才说:“绕死我了,我就问你要不要我给你件外套穿着。”
“不用。”邢必说。
“走,”邱时继续走,“马上到了。”
“嗯。”邢必应了一声。
其实并不一定得走到山脊最高的地方才行,现在这里已经能看到四周的一切景象,但邱时每次都一定要走到最高的那个点上,像是一种仪式,仿佛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才不会错过任何一点风景。
“到了,”邱时停下,站在最尖的那块岩石上,举起胳膊,“这里是城外收尸人地盘的最高点。”
“嗯。”邢必站到他旁边,慢慢转头看着四周。
“你站这里。”邱时跳下岩石,把位置让给他。
邢必站了上去。
“其实视野应该不会有什么改变,”邱时看着他,“不过这里最高。”
邢必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远处。
“能看很远吧,”邱时说,“大吧,天高吧。”
“谢谢。”邢必说。
“不客气。”邱时说。
邢必笑了笑。
“跟我这么客气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邱时说。
“你是个很好的人。”邢必说。
“听着不像好话,”邱时说,“感觉说完我就可以去死了,这几天一个个都觉得我要去送死了。”
“不要轻易共情生化体。”邢必突然说。
“嗯?”邱时愣了愣。
“会影响你对他们的判断,”邢必说,“情感就是弱点。”
“什么意思?”邱时问。
“我们无限接近人类,意味着,我们有可能是赵旅,是肖磊,”邢必看着他,“也有可能是张齐峰,是龙先生,是将军。”
邱时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像我的吗?”
邢必顿了顿,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很少。”
“邢必,”邱时蹲下,拉过围巾遮好脸,“你是怎么判断对错的?”
“生存面前,没有谁能正确判断,”邢必说,“有人靠情感,有人靠理智。”
一早保障署的车就远远停在了隧道口,赵旅进屋叫邱时起床的时候,邱时发现邢必没在屋里。
“我操,”他吓得腿都有些发软,“邢必人呢?”
“山尖儿上呢,”赵旅说,“我半夜起来尿尿,一回头发现那上头站个人,吓得我差点儿尿裤子上,早上我出来刚想打个喷嚏,一回头他还他妈在那上头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