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尸群顿时爆发开一阵凄厉的嚎叫!
原本还张牙舞爪向里扑的血尸们倒下了大半,剩余的血尸们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调转方向,夺命而逃。
薛平一愣,如此强猛的劲气,显然不是出自自己手里的这把弯刀。
他转过身,顿时松了口气:“阁主来了!”
江月白湿了的内衫没来得及换,外面套着的藏青色外袍洇了水,显得颜色更深,几乎成了墨黑,融化在夜色里。
凝露追着江月白跑上来,望向血尸们逃离的方向,气喘吁吁问:“我们、我们要追吗?”
江月白目光沉沉地望着远方,摇了摇头:“不追。”
薛平道:“它们向着人界城池去了,恐怕又有地方要遭殃。”
凝露方才见到阁主就一路跟过来,跑得太急,此刻头晕目眩,扶着旁边的弟子擦了把额头的汗:“阁主,它、它们是妖......还是魔啊?”
“都不是。”江月白缓缓说,“是怨气化成的鬼。”
* * *
静泉山脉广阔,西南与东南又临水,没法遍设结界,需要时刻防卫。
血尸们总在半夜入侵,次次来势凶猛。
江月白不敢离开,只得留在山下,日日夜夜守着,白天检查静泉山各个山口的结界,晚上与长老弟子们一起抵御血尸。
一折腾就是大半月。
血尸的数量在源源不断增多,缥缈阁的原则是只防不追。这个时候,他在,弟子们和百姓们才能安心。
每日只有午后几个时辰能得些清闲。
“唉,”凝露坐在门前台阶,望着远方隐入云霭里的缥缈高阁,用手比了比捏住,只有针尖大小,摇头叹气,“我猜这个时候,空山一定在偷懒。”
江月白在屋子里翻阅阵法书卷,心不在焉地接了句:“你们两个还挺心有灵犀。”
“谁和他心有灵犀啊!”凝露嘟嘴,“我们俩前不久打了赌,他输了,要帮我站岗的,可惜现在没人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干活。”
江月白道:“赌什么?”
凝露转过头,犹豫了一下,拍拍裙子站起来,“噔噔噔”跑上台阶,趴在江月白的桌案边,抿着唇笑嘻嘻,但不说话。
“讲。”江月白没抬头,“不罚你。”
“阁主,你喜欢她吗?”凝露小声问。
江月白翻书的动作一停,抬眼看向凝露。
凝露咬了咬下唇,扁扁嘴:“你说过不会罚我......”
江月白皱眉:“谁?”
凝露也皱眉:“啊?”
她还以为阁主抬头瞪她是因为她不该问破衣服狐狸精的事,结果阁主压根不记得她说的是谁了!
“就那个啊!”凝露用手指比划出小手指人,“那个带个小男孩还穿得很破的那个!”
这几日事务繁杂,空闲的时候江月白也一直在研究对付怨气鬼魂的方法,已经快把那个人忘记了,连传音问候都忘了发一个。
此刻凝露一问,他才突然想起来,他似乎还承诺了那个人马上就回去。
“噢,他啊。”江月白合上阵法书卷往前一推,深吸口气,放松般双手交叠脑后靠向椅背,看向窗外远方云烟缭绕的缥缈阁,“还行吧,不喜欢能留下么。”
“那就是喜欢?”凝露见江月白没有生气的样子,胆子大了些,“阁主不修无情道?”
“修什么无情道。”江月白笑了下,“做什么要折磨自己。”
凝露也偷笑一下:“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说‘修道便修无情道,断情绝欲方能得道飞仙’,可我不想做无情之人,”她站直身子,清清嗓子,摇头晃脑说,“‘无情不如有情,有情不如多情,多情方能阅遍天下佳人,其乐无穷’......”
江月白表情变了变:“你从哪听的这些。”
“书上写的。”凝露说到兴起,完全没发觉把自己偷跑集市买话本的罪行暴露了,“我这几日看的故事里有个人和阁主很像,也是风流不自知,四处惹尘缘,被一众旧情人围追堵截,最后过上了十几人和睦相处的生活......”
“交出来。”江月白打断她。
“呃......”凝露意识到说漏嘴了。
“别逼我派人去你房间搜。”江月白冷冷说。
“不是,我没不务正业偷看闲书,我是取取经,主要是......”凝露不好意思地笑,“我也想尝尝恋爱的苦。”
“有志气。”江月白点点头,抬手指向屋外,“先去把剑给我练好。”
凝露笑容消失,“噢”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比起白天,她还是更喜欢晚上。
白天安宁无事,阁主要看着她练剑。晚上有血尸入侵,她兴致勃勃摩拳擦掌,觉得有意思极了。
可惜阁主每次都下令不许追,着实没劲。
凝露走到院中,慢吞吞拿起剑,不情不愿地摆出《风吟》第一式的剑招。
“阁主,那些血尸去祸害其他地方的百姓,咱们也该去管管。”凝露把手中的木剑抬起来,平举前方,“书上说了,修者心中要有正义......”
“那也轮不到你去主持正义。”江月白淡淡说。
“那阁主总能去主持正义吧?”凝露不服。
“也许有一天会去。”江月白说,“但是不会带你。”
凝露气得跺了下脚,被江月白一看,又老老实实站好,右臂伸展开,摆出了《风吟》第二招。
无聊啊。她心里感慨。
空山不在身边,无人供她打骂,着实有些无聊。
正无精打采,院门处忽然“嗖”得一声,一个黑影飞跃围栏闪进!
凝露吓了一跳,以为血尸改白天行动了,连忙一剑刺出——
剑尖直到对面人心口,才猛然收手。
“空山?!”
凝露手腕一翻,收回长剑,按捺激动:“你怎么来了?”
虽然极力掩饰欣喜,但话音还是暴露了她的欣喜。她心想:太好了,自己的出气麻袋来了。
出气麻袋不搭理她,风一般飞上台阶。
江月白没抬头看飞进屋的人:“别总是慌慌张张的,什么事慢慢说。”
空山仰起脸,汗珠滚落,面色却不是惊慌失措,而是新奇激动:
“阁主,又有人带着孩子来找你啦!”
凝露闻言,手里的剑都惊掉了。
别说无情道了,她怀疑阁主修的其实根本就是多情道......
或者多子多孙道。
阁主患有严重的失忆症,她和空山作为阁主的亲传弟子对此深有了解。因为每段时间都会有人找上门,自称是阁主的这个那个,往往那些人情深意切,阁主却面带假笑地敷衍。
多情,再加上失忆症,造就了完美的渣男人设。
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心甘情愿投怀送抱。
凝露面露羡慕地看向阁主。
心里暗暗发誓:她将来也要成为一个魅力无穷的渣女。
“......什么?”江月白有些不能接受。
“真的!”空山用力点头,“那人今早就到了缥缈阁,守卫们都没看到有访客,他不知怎的就出现在涟波殿了。”
“他说他是谁了吗?”江月白问。
“没说名字,只说‘找你们阁主’。”空山答道,“他牵了个小女孩,长得很可爱。”
江月白头大。
完蛋。难道曾经的自己真的那么风流成性?
费了那么大劲安抚了上一个,夫人的名号都给了,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怎么又来一个?
一个已经缠得他够烦了,两个他真的承受不了。
凝露凑过来,惊喜道:“阁主这回儿女双全了!”
空山问:“阁主要回去看看吗?”
“回......”江月白深深呼吸,“万一两个人在家打架怎么办。”
“师尊可怜可怜我,满足我一次。”
“阁主很快就回来了, 这位贵客还请稍安勿躁。”涟波殿前的两名守卫后退着拦下前行的男子和小女孩,“此处是阁主寝殿,不方便待客, 不如我们带您到前面议事堂等候......”
“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他。”男人拿袖摆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 撩袍坐下, 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啾啾, 你去那边玩。”
小风穿过枝叶,摇晃间洒落下几点夕阳微光。男子身穿考究的烟栗色长袍, 在晚霞里流转光泽, 款式不张扬,却掩不住若有若无的华贵感。
“小兄弟, ”男子拿起石桌上的瓷杯在手里把玩了几下, 指尖敲了敲杯沿, “劳烦倒一杯茶, 可以吗。”
旁边的侍从立刻上前添茶, 添完了茶又试探着问:“敢问阁下尊姓名号, 我们也好与阁主传音通报......”
“名号。”男子低笑一声,晃了晃杯中茶, “就说是他的宿敌来寻仇了, 再不回来, 就把他昔日的丑事全散播出去。”
此话一出,满院的守卫和侍从皆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怎么?”男子抿了口茶, “不敢相信你们清风明月的阁主有丑事?”
“这......”侍从不知该如何接话。
“行吧, 那就换种说法, ”男子搁了茶杯, “韵事,风流韵事。今儿就给你们好好讲讲缥缈阁主过往的风流韵事,瞧你们站岗也累了,给你们放放松,有兴趣吗?”
几个守卫和侍从的表情复杂,但也没人摇头。
说实话,他们是想听的。
“开始了啊,”男子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你们阁主啊,是我知己旧友,曾与我交情甚笃,‘笃’到什么程度呢?”男子低头抿口茶,卖了会儿关子才接着道,“‘笃’到同睡一榻的程度,所以他的所有事情啊,我是——”男子手指在空中虚点四下,“如,数,家,珍。”
“咔吧!”话音结束后忽然应景地传来一声脆响。
小女孩掰碎了一只玩具鸭子。
殿前草地上还零零碎碎躺着几个机巧玩具,玩坏了一只鸭子,小女孩扔了手里的碎片,又去抓别的。
“啊——我的鸭子!这可是我爹做了半个月的鸭子!”小圆痛心疾首地飞奔过来,捧起鸭子碎片,双腿一软跪进了草地,“小鸭!你死得好惨......”
为死去的小鸭难过一瞬后,小圆抬头看向面前的小女孩:“你要为它的死负责!”
小女孩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啧。”自家女儿放声大哭,正在喝茶的男人也顾不得再讲什么“风流韵事”了,他无奈轻叹口气,摇摇头,起身走过来。
凶案现场并不难辨认,鸭子尸首形容惨烈。
女孩见自己的靠山来了,不哭了,叉起了腰。
“嗯,好样的,”靠山夸赞了一句小女孩,而后说,“给哥哥道歉。”
小女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爹居然不帮着自己,立刻重新仰头大哭。
小圆不解:“你谋害了我的小鸭,为什么你却先哭?你好不讲理......”
“她的确不讲理,但我讲理。”男子笑眯眯地揉了揉小圆的头发,“我替她道个歉,这事就这么了了,怎么样?”
小圆觉得怪怪的:“可是......”
“没什么可是,她错了,我道歉,这事已经完了。”男子依旧笑眯眯,“你去别处玩吧。”
小圆挠挠头:“噢......”
“江小圆,你是傻子吗。”忽然一道嗓音从远处传来,缓缓说,“弄坏了你的东西,一句道歉怎么能行,起码要那个人赔你一百个。”
男子听闻此言,身形一僵。
这是人话吗?哪个恶霸这么霸道,一赔一就算了,还得赔一百个?!
他转过身,要一睹这个恶霸容颜。
对方又补了一句:“一百个都必须和这个一模一样,差一点都不行。”
“好一个恶......”男子微笑着调侃,笑却在对上恶霸时僵硬了。
被他腹诽为恶霸的人长相倒是不凶恶,甚至还很英俊,一身白衣极素,却显得容颜五官更加深邃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便站在阴影里,仍旧微波暗动,像深海沉星。
人这么好看,怎么偏生性情这么不好呢。男子再次腹诽。
“你儿子?”男子示意了一眼旁边呆呆拿着小鸭尸体的小男孩。
“对!”回过神的小圆抢答,站在穆离渊身旁,说话都硬气了几分,“这是我爹!”
“实在不好意思,小女弄坏了令郎的玩具,”男子对面前的英俊恶霸道,“小事一桩,不打不相识,我看您面相也是心胸宽广之人,交个朋友,在下萧玉洺,不知阁下是?”
“我的确不喜欢计较。”穆离渊态度有点故意为难的傲慢,“但我这个儿子喜欢。玩具于我们是小事,于他却是天大的事,不能不计较。”
“所以,”萧玉洺叹气,“这是必须得赔了?”
“不应该吗。”穆离渊反问。
“嗯嗯!”小圆用力点头,重复一遍,“不应该吗!”
在这方面小圆一向对自己爹很信任,他从小到大都是被宠过来的,爹就没让他在外人面前吃过亏。
“不仅要赔,”穆离渊说,“还要你女儿亲自给我儿子道歉。”
“这......”萧玉洺看了一眼自己只会哭嚎的女儿,心内连叹倒霉,他自认已经是个十足护短的爹,没想到今日遇上个更甚的。
“行吧,”萧玉洺叹口气,掏出银钱袋子,“既然朋友做不成,那就说个数吧,多少钱,我都出。”
银钱袋子扯开了,却迟迟等不到对方答话。
“多少钱?”萧玉洺又问了一遍,“我赔就是了。”
“小玩具而已,何必执意要赔呢,我又没有说什么,阁下别为难我了。”
对方傲慢的态度消散无影,嗓音变得十分温和,甚至柔弱。
萧玉洺满脸疑惑地抬头:?
只见方才还语调冷硬的恶霸此刻低眉垂眼,像是刚受了欺辱却又不敢声张的弱男子。
什么情况?这人是突然被别人夺舍了吗?
“爹!”江小圆显然也不能接受此番情景,“她弄坏了你给我做的玩具!”
“不是你自己扔在草地里的么。”穆离渊说。
“啊?!可是......”小圆气急,“可是!这里是我家啊!她、她凭什么在这里玩!而且她弄坏的那只小鸭是你做了半个月才做好的啊!”
萧玉洺也摸不着头脑:“是啊,不用赔了吗?”
“当然不用,小儿顽劣不懂事,不知您是阁主的知己旧友,惊扰了贵客。”穆离渊拉住气得跺脚的小圆,“我代他赔不是。”
小圆搞不懂怎么回事,奋力挣扎,手却被攥得更紧,疼得他龇牙咧嘴,适才的委屈愤怒一齐涌上心头,直接哭出了声。
“我们不打扰了,”穆离渊温声道,“您继续讲您与阁主的风流韵事。”
说罢拉着流泪的小圆离开。
“哎?什么玩意?”萧玉洺满头雾水,转身要跟上问问什么情况,却见大院门口的守卫皆躬身行礼——
一道人影迈进了门槛。
满院侍从也俯首行礼:“见过阁主!”
穆离渊扯着小圆走到半道,急忙侧身让道:“师尊回来了。”
江月白侧眸看他一眼。
穆离渊对视一下又急忙低了头。
梨花带雨。
江月白心里忽然蹦出这样一个词。
虽然没哭,眼尾的淡红却恰到好处。
“这是怎么了,”江月白瞧着他,“受什么委屈了,要来跟我告状?”
“没有。”穆离渊抬头对上江月白略带嘲讽的视线,立刻改口道,“不敢。”
“哎呦!”萧玉洺装模作样拖长了腔,“那可是天大的委屈啊——”
江月白望向萧玉洺:“你欺负他了?”
“什么?说话要讲良心啊你们!”萧玉洺右手背拍着左手心,“天大的委屈是我啊!是我!”
江月白看了看声如洪钟的萧玉洺。
又看了看低眉顺目的穆离渊和泪流满面的小圆。
“多年不见,”江月白道,“玉洺还是这样巧舌如簧。”
萧玉洺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呛得咳了许久,咳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哎不是!你、你居然还记得......咳咳......我名字?您老不、不是有失忆症吗?”
“有症自有对策。”江月白迈步走近萧玉洺,“信物我都记录在册,时常翻看。”江月白指|尖一勾,拉起了萧玉洺腰间玉佩,“玉洺这两个字,还是我替你刻的。”
“行吧算你还有点良心,没像前几次那样不认人。”萧玉洺捶捶胸口顺了气,对草地里打滚痛哭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啾啾!过来!”
还在卖力痛哭的啾啾立刻爬起来,蹦跶着跑近——
而后一把抱住了江月白的腿!
小圆瞬间黑了脸。
他来此处这么久,还没有抱过江月白一下!
啾啾脸上挂着泪痕,可嘴巴已经咧开了,仰起头望着江月白傻笑。
面对这样可爱的小女孩,江月白没忍住,俯身摸了摸了啾啾毛茸茸的脑袋,温柔地问:“怎么哭成这样。”
小圆想解释:“是她弄坏了我的东西......”
江月白闻言看向穆离渊和小圆。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穆离渊接过话,“两个孩子玩闹而已。”
小圆要气晕了,刚要再说,手指被穆离渊捏了一下,只好咬着嘴唇狠狠揉了一把眼角的泪,不再说话。
啾啾被江月白摸了脑袋,高兴地手脚并用地顺着江月白的腿往上爬。
江月白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啾啾坐在江月白手臂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了江月白的脸,又抓了他一缕头发,“咯咯”笑。
“啾啾,怎么光顾着傻笑,不叫人呢,我来之前怎么教你的?”萧玉洺满脸严肃地训斥,“这是你另一个爹爹。”
江月白动作一僵,差点就把手里的小女孩扔了。
小圆立刻抬头惊恐地看向穆离渊,目光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穆离渊眼中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什么也没说。
江月白瞥了眼萧玉洺,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可萧玉洺故意侧着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继续教女儿说:“叫爹爹啊,来,跟我学,得一耶,爹,爹!试试!”
“别教了。”江月白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进去说话。”
萧玉洺“嘶”了声,并不领会暗示:“你踩我脚趾了。”
江月白脸色一冷。
“也行,奔波一路,着实劳累,进殿歇歇也不错,”萧玉洺赶在对方发怒之前服了软,接过啾啾抱在怀里,“走喽!咱们进去和你爹爹说悄悄话。”
“你不能走!”忍耐半晌的小圆大喊一声,“你还没赔我的鸭子!”
“噢,把这事忘了,啾啾方才弄坏了一个玩具鸭子,”萧玉洺回过头对江月白道,“还不是因为等你等得太久......对了,忘了问,这位是你?”
萧玉洺目光移向穆离渊的方向。
“啊,他啊。”江月白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穆离渊的肩,“当然是我朋......”
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之后,又改了下口,“是我徒弟。”
一句说错,回头就要哄人。
好在对方今日没穿那日凝露准备的稀奇古怪的长裙,穿的是阁中弟子的布衣,整个人看起来简单干净,倒真像是个弟子。
“徒弟。”萧玉洺点点头,抱着啾啾向前走,经过穆离渊时评价道,“不错,一表人才啊。”
江月白搭在替穆离肩膀的手很随意地替他整了下褶皱的衣领,又轻拍了下他后背:“一起进来吧。”
进来细说就知道他根本不是这个小女孩的爹,省得晚上回去专门再哄。
“不用。”穆离渊后退了一步,“我带小圆去别处玩,不会打扰到仙君。”
江月白:“......”
“师尊”改“仙君”了,显然是大事不妙。
江月白刚想再说什么,远处的啾啾终于学会叫人了。
“爹爹!”她趴在萧玉洺的肩头,朝后面的江月白挥着手,“快来呀!”
江月白敷衍地应了声,等再回身时,穆离渊已经牵着气炸毛的小圆走远了。
江月白无奈摇头,叹口气,迈步走上殿前台阶。
啾啾进了殿就撒欢跑到屏风后去玩了。萧玉洺很是不客气,在椅子里半靠半躺地坐了:“听说怨气血尸也到了你们这儿了。”
“周遭几座城池打仗,死的人多,怨魂自然也多。”江月白回身关好门,犹豫了下又捏了个隔音符,“我这里勉强还算个世外桃源。”
“听你意思,”萧玉洺捏了块点心,“是要独善其身咯?”
江月白没回答这个问题,在旁边坐下:“这是你女儿?”
“嗯哼,算是吧,捡的,认作女儿了,咱们当年结为兄弟时可是约好的,若将来有了孩子,要认对方做干爹的......”萧玉洺嚼着点心吃,“叫你声‘爹’委屈你了?脸色那么难看?”
江月白倒茶洗了遍杯子:“有这种约定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跟我耍赖是吧?”萧玉洺动作一顿,“你那本儿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吗?跟谁做过什么、跟谁约定过什么......我可是看过的啊!”
江月白会将每一世的故人旧事和信物约定都分门别类记录,那卷记录不会轻易给旁人看——萧玉洺不是旁人,是他曾经的舍友......勉强算个好友,这世上为数不多知晓他过往秘密的人。
但对方看过那本记录,倒不是因为好友这个身份,而是因为:
萧玉洺喜欢偷翻江月白东西。
当年萧玉洺偷看那本记录被抓了个现形,江月白直接拔了剑!
“你要杀人灭口啊?”萧玉洺大惊失色。
“不是。”江月白把剑在他颈侧放了会儿,又收了剑,“只是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好剑。”
萧玉洺冷汗未落:“真、真的?!”
“真的。”江月白神色平静,收剑回鞘,“我不杀人。”
“江兄仁慈!”劫后余生的萧玉洺连忙夸赞,“不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人!”
“尤其不杀蠢人。”江月白又淡淡补充一句。
“你!”萧玉洺噎了一下,彼时他才十四五岁,还是气盛的年纪,“你可以说我修为不高!容颜不俊!人品不行!性格不好!但是唯独不能说我蠢!”
“讲究人。”江月白依然淡淡评价。
“你、你!”萧玉洺气得想哭,“我哪里蠢了?”
江月白把剑收进剑匣放在枕边,一副不想说话的冷淡模样。
“喂!你是觉得我偷你东西?”萧玉洺大步走上前,“根本不是!我只是想了解你!要不是把你当最最重要的朋友,怎么会关心你这个那个?怎会想知道你所有事?你看那个回马峰的外门弟子,天天巴结我喊我师哥那个,我理过他吗?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我在意吗?他就是鼻青脸肿站在我面前我都没兴趣知道谁打的!可你不一样!你身上一点疤我都想知道怎么来的!”
江月白看向他。
萧玉洺没好气:“看我干嘛!”
“说完了么。”江月白嗓音很轻,枕着单臂靠在塌边,似乎准备休息,“麻烦把灯吹了,我困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压根不在意我!”萧玉洺崩溃,扑过去掐住他,“我明明真心待你这个兄弟!你却总是这样对我!我这么热情!你天天对我这么冷冰冰的!你不愧疚吗!”
江月白被他掐得上不来气,但没还手,反倒笑了。
“你还笑!你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萧玉洺总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让他没由来的愤怒,“我这么生气你居然还笑!你起来!我们打一架!”
江月白没起来,唇角还有笑意。
“可恶......可恶!”萧玉洺松了他的脖子,改为扳住肩膀摇晃,“你到底在笑什么?看不起我?又嘲笑我蠢是吧?”
“没有啊,笑你勇气可嘉。”江月白说,“每次都单方面挨打还敢和我提‘打架’。”
萧玉洺刚举起拳头,江月白抬手一掌将他推了下去!
江月白垂眼看着他:“你要是真想交我这个朋友,就不该翻那本记录。”
萧玉洺滚落在地,一骨碌又爬起来:“为什么?”
“不相告的事,便是别人不愿说的事。”江月白整了微乱的衣衫,“人与人之间都有一道看不见的线,你越是想要破了那道界限,就越离失去他不远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玉洺烦躁挥手,“不懂!”
“反正现在我知道你很厉害了!”他兴奋凑近,“我早就猜到你不是普通人!但是没料到这么‘不普通’!”说到此处,他抱着江月白的小腿,虔诚跪下,“既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又是不杀人的大好人,那就等于我拿捏住了你,从此我们义结金兰......啊不,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将来一同称霸天下!如何?”
“称霸天下,没有你我照样能做到。”江月白思索了一下,“甚至或许还会更简单一些。这不划算。”
“那!那不能做兄弟,那、那我给你当、当......”萧玉洺忽然红了脸,憋气许久说不出来后面的话,抬眼偷瞟江月白一眼,拿手背贴了贴红烫的脸。
“不必!”江月白心感不妙,急忙制止这个语不着调的傻小子。
“当牛做马!”萧玉洺终于狠心说出来这个折断他少年锐气的词。
江月白松了口气,温和微笑:“成交。”
“想起来了。”江月白洗过茶杯,重新倒了茶,“我们确实有过约定。”
“啧,能让您老记得些什么,难得啊。”萧玉洺大口嚼着点心,话音含混不清,“那我可就......”
“你说过要给我当牛做马。”江月白道。
“你......”萧玉洺被雪花糕噎了嗓子,猛然咳嗽一声,喷出一股白沫,“你好意思提!”
当年他偷翻了江月白的记录还沾沾自喜了很久,后来很多年过去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月白是破境飞升的仙人,仙人的东西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人“偷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