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没有我伪装的手段,未必有我适合。”达西娅摇摇头:“我会向教廷说明情况,若暴露有人接应我,不必担心。”
“好。”罗矣没过多犹豫:“我答应你。”
达西娅微笑:“身份联赛前我会换回来的,这段时间为防止露馅,需要罗同学藏起来——帝国银行或教廷都能为你提供住所。”
“这也是我想说的。”罗矣道:“不用提供住所,其实我本来准备去外地一趟,但因为联赛没机会离开。”
况且,执意在临近联赛时外出,显得有些可疑。
他抬头看向达西娅,露出温和的眉眼:“如果可以,请和我签订一份契约。”
达西娅没直接同意,询问:“内容是什么?”
“很简单,隐瞒我外出的事实,无论什么情况下被什么人问起,都回答我这段时间在你提供的住所做魔药实验。”罗矣补充:“这就是借用我身份的条件。”
不是什么大事。
达西娅松气,不追问罗矣原因,拿出契约卷轴:“没问题。”
契约签订完成后,罗矣向达西娅交代了自己的人际关系等基本情况,确保暂时不会穿帮,临走前,又递出一只没有标签的药瓶。
“这是什么?”达西娅疑惑。
“迷.药加强版。”罗矣笑了笑:“有关记忆的魔法出错率很高。”他看向地上躺尸的三人:“这种药剂有篡改他们记忆的作用,并且更高效。”
想到达西娅毕竟是斐尔的后辈,罗矣又从空间魔器里掏出一些药剂瓶:“如果药效意外解除,可以给他们补充三号药剂替代,不过有点微不足道的副作用……另外这只药剂是——”
“等一下,是什么副作用?”
“心智彻底无法恢复,变成被操纵的傀儡。”
“……”达西娅沉默了。
她弱弱开口:“魔药师都这样吗?”
“是这样的。”
没有回宿舍,罗矣准备直接离开。
洛伊在他脑海里问:“你去哪里?”
“之前我说过了。”
“当初拍卖你的拍卖会?”洛伊回忆:“你要趁现在回威尔斯公爵领?”
“嗯。”罗矣拿起一沓传送卷轴。
洛伊:“怎么准备这么多?”
“太远。”罗矣说:“和深渊或西加镇不同,帝都和威尔斯公爵领几乎间隔整个帝国。”
“传送卷轴一小时只能使用一次,真麻烦。”洛伊抱怨:“用神力撕开空间,一秒就能到达。”
罗矣:“你信不信,邪神神力泄露的一秒内,伊特诺尔就会锁定我的位置。”
“……信。”洛伊叹气:“走吧。”
傍晚,威尔斯公爵领的关口出现了一个旅人。
他身材不算魁梧,披着挡风的斗篷依旧能看出几分瘦削,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
很少有人天快黑了才进城,毕竟找不到旅馆就只能睡桥洞了。负责人员登记的士兵闲得很,招手让旅客过来,转着笔:“说说,来威尔斯公爵领做什么?”
“算是……回来看看。”
士兵被年轻温和的声音吸引,看向黑发的青年:“嗬,小伙子长得不错啊。”
在纸上填了个“返乡”,他随意摆摆手:“进去吧,早点回家,威尔斯的夜晚还是很冷的。”
罗矣笑着应是。
等来到城中街道,洛伊问:“关口检查怎么这么敷衍?”
“没办法。”罗矣解释:“威尔斯公爵领作为威尔斯家族领土,要按城中居民数量向皇室缴税,但如果不设立居民证,居民具体数量就难以查明,统计时可以少报一部分。”
因为不设立居民证,又有全帝国最大的港口,威尔斯公爵领人员鱼龙混杂,拍卖会有时甚至会公开拍卖帝国法律不允许的禁品。
其中就包括……人。
在拍卖会的那段时间里,所有“拍卖品”像没有人格的动物被关进笼子里,用食槽吃“饲料”。
罗矣记得当时有一对母女,母亲二十岁,女儿只有两岁,是被海盗登船俘获,转手卖出的。母亲皮肤白皙,温温柔柔,会轻哼摇篮曲哄孩子睡觉,但拍卖开始的前一晚,她用裙边的布料搓成绳子,自杀了。
洛伊见罗矣回忆停住,问:“那女儿呢?”
“女儿……也死了。”罗矣:“买下她的魔法师试图复刻一种禁忌魔法,需要用三岁以下孩子的骨骼和血肉为引。”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魔法师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至于原因,或许是那位母亲曾对年幼的罗矣释放过些许善意吧。
虽然直到死去,罗矣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威尔斯公爵领流动人口多,换了两家旅店才找到空房间。
洛伊问:“你准备去拍卖会做什么?”
“找我的‘初始’。”
罗矣坐在床沿,整理着空间魔器里的物品:“我有记忆时是六岁,被关在一艘船上,后来被人带进拍卖会。”
“巧合的是,我进入其他躯体,也是在此时。”他顿了顿:“所以我想弄清楚,我究竟来自哪里,最开始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清楚这些,我才可能找到转换躯壳的原因,终止这一转换。”
才能从别人的人生里解脱.出来。
洛伊:“……未必是好事。”
“什么?”
“没什么。”
第二天清晨,罗矣绕过警戒来到拍卖会存放账本的文库。
“十四年前……果然还是勉强了。”搜索无果,账本只保存到六年前。
洛伊:“拍卖会的线索要断了?”
罗矣表情不变,向拍卖会外走去:“我还记得当时负责买卖的人,直接去问他。”
十四年前,拍卖会进货的负责人叫西姆斯,如今退休在家养老,没事就给花园浇浇水,或者去酒馆喝一杯。
如往日一样,吃过晚餐的西姆斯慢悠悠晃到小酒馆,刚落座,老朋友佩克就举起酒杯摇了摇:“西姆,为我的生意干杯!”
“生意?”
“是和威尔斯公爵府的订单,已经正式签署了。”佩克得意道,脸上皱纹深深嵌进肉里,他比了个手势:“能挣这么多,差一点就要破你当年的记录了。”
佩克啧啧感叹:“话说你那次的拍卖会太成功了,稀有人种真赚钱——你从哪拿到的货源啊?”
西姆斯退休了,和佩克不是竞争关系,这事又是十几年前的,索性也不隐瞒,灌了口啤酒:“我想想……那次我印象挺深的,哦对,是布鲁海上商会。”
他摇头:“不过你想联系他们可不容易,那群人世界各地到处跑,若不是有结界拦着,说不定已经在东大陆了哈哈哈。”
“你笑什么?”
说话的是他的老婆。
西姆斯睁开眼,亮亮堂堂,不是小酒馆,而是自家客厅,现在也不是晚上,分明是清晨。
“我……好像睡糊涂了。”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又坐回沙发上,丝毫没注意到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收起有致幻效果的魔药,已经得到答案,罗矣离开西姆斯所在的居民区。
他对洛伊说:“走,去下一个地方。”
--------------------
愿天堂没有论文(疲惫)(点烟)
“下一个地方?”
“我需要布鲁海上商会的消息。”罗矣披上遮掩面容的罩袍:“情报商很容易遇到——特别是在竞争激烈的威尔斯领。”
随意走进一家酒馆,此时是上午,店里只有宿醉的酒鬼和零散的食客,闷了一整夜的酒臭,但挺安静。有人推门进来,附近几人随意看过去,见是个穿着毫无记忆点的旅客,不再关注。
罗矣径直走到柜台边坐下,开门见山:“想打听点东西,有人在吗?”
“我就是。”酒馆老板是个黑皮肤的青年人,礼貌笑笑:“客人想打听什么?”
“布鲁海上商会。”
青年点头:“有相关信息,客人是想知道——”
罗矣刻意压低的嗓音,让人听不出年龄:“商会的行踪。”
老板离开柜台:“请随我来。”
穿过一楼的走廊,进入包间坐下,老板没浪费时间:“布鲁海上商会行踪不定,客人一定有所耳闻。”他诚恳道:“但您或许不知道,布鲁海上商会前身是海盗团伙,只是后来发展起来,才渐渐转变了身份。”
罗矣听出来,老板这是怕自己与商会有冲突,不了解情况,羊入虎口。
他摇头:“没关系,我只是想做一笔生意。”
老板放心:“说起来,也是客人您来得巧。”
“哦?”
“再等两三个星期,若无意外,布鲁海上商会就会在威尔斯港口停泊。”老板笑笑:“商船需要补给,威尔斯领补给种类齐全,是布鲁商会的首选,他们大概半年会来一次。”
确实挺巧。
“还有一件事想打听一下。”
“您请说。”
“边境的西加镇,有没有什么大新闻?”
老板似乎被问住了,翻了一遍手中的信纸,笃定:“没有。小地方若有大新闻反而更容易受到关注,截止今早,并没有类似的消息传来。”
不知为何,罗矣的不安感更重了。
泰伦……厄运之主彻底解开封印后,真的会这么悄无声息吗?
付过钱,从酒馆出来,洛伊问:“你准备等布鲁商会入港?”
“嗯。”罗矣走在回宾馆的路上:“能等到最好,等不到就在联赛前返回帝都。”
洛伊:“等一下,你走错路了!”
回过神,罗矣停住脚步,看见了不远处被铁栅栏隔开的宏伟府邸。
那是他六岁到十六岁生活的地方。
威尔斯公爵府。
不知为何,竟走到了这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像生锈的齿轮重新转动起来,零星记忆的碎片冲破束缚进入脑海,罗矣沉默了。
洛伊:“喂,你怎么了?”
罗矣:“我突然想到,离开公爵府前……好像将重要的东西藏了起来。”
这种直觉突然、强烈、刻意。
“我似乎遗忘了一段记忆。”罗矣目光凝重:“在四年前。”
这段记忆对当时的自己来说,似乎十分危险。
“那就去取回来。”洛伊道。
公爵府的守卫结构和从前一样,罗矣潜入没费什么力气。
“公爵府啊。”洛伊感叹:“说实话,除了亚瑟·威尔斯,其他人对你并没多少恶意。”
潜行中,罗矣没有说话,他目标明确,不到五分钟就停在一处偏僻的花园。
花园荒芜已久,杂草丛生,四周被树林遮掩,隐蔽性很强。
“这里是……小时候亚瑟埋宠物鸟的花园。”后来因为亚瑟在这里发了一场高烧,便渐渐被废弃了。洛伊问:“东西在花园?”
“嗯。”
罗矣自言自语:“正门进入,二十步左起第五块砖……”他顺手取出一把铲子。
这一幕感觉发生了很多次。
“……”洛伊:“你可真喜欢埋东西。”
他想起深渊下,被放进棺材埋起来的斐尔和祭鱼。
“你有我的记忆,应该知道的。”罗矣设下隔音的法阵,开始挖土:“和学院的小少爷不同,四年前的亚瑟……可没那么正常。”
只要罗矣对其他任何事物展现半点兴趣,亚瑟就会毫不犹豫夺走、摧毁。
对罗矣来说,只有藏起来,埋进去,不被发现才能安全。
“所以,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洛伊:“我仔细翻查了,在即将离开的一星期里,你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
“找到了。”罗矣听到铲子与玻璃碰撞发出的响声,停了下来。
将硬物取出,抹去表面的泥土,是一只常见的棕色玻璃瓶,打开腊封的瓶口,里面有一块低阶魔石。
手指碰触魔石的瞬间,罗矣被拖进一段封存的回忆中——
四年前。
那时罗矣十六岁。
自从被五岁的亚瑟选为侍从,罗矣几乎度过了地狱般的六年——没有人格、没有隐私、没有拒绝的权利。
当时的亚瑟非常极端,会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所有物永远属于自己,他控制不住情绪,愤怒或愉悦都来得突然,阴晴不定,甚至到病态的程度。
六年里,罗矣唯一成功隐瞒的,只有自己的魔药师天赋。将所有空闲都投入学习,罗矣制作了人生中第一支药剂。
一剂毒药。
他终于有能力,去杀一个人。
一个用孩子骨骼和血肉为引,复刻禁忌魔法的魔法师。
“对啊,我是那时去杀他的。”随着回忆复苏,眼前画面逐渐清晰,罗矣想起来第一次杀人的具体时间了。
为了刺杀,罗矣准备了很久,查清人渣魔法师的身份、实力、作息,制定投毒计划,甚至药剂也进行了针对性的改良。
在某一天的深夜,绕过护卫,他悄悄离开了公爵府。
可惜罗矣不知道,亚瑟早发现了一切,跟在他身后。
那夜天黑得反常,罗矣第一次杀人,不太熟练,没有确认魔法师死亡就匆匆逃走了。
垂死的魔法师倒在床上,不停呕血,想不通到底得罪了谁。
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伸手颤抖地去拿魔杖,在黑暗中触碰到陌生的锋芒。
挣扎抬头,面前是一个小少年,穿着昂贵的丝质衣服,大概是贵族。
“救、救……”
小少年握住刀柄,毫不犹豫将锋芒送进魔法师的腹腔,因为不具备成年人的力气,又反复捅了几刀。
血液泊泊流出,加速了死亡。意识逐渐模糊,魔法师最后听见一个声音说:“真粗心啊……为什么不直接求助我呢。”
“罗矣。”
洛伊疑惑:“不对,为什么你能看见这一幕?”
“我想起来没补刀,又折回了。”罗矣目光复杂:“所以,亚瑟也发现我了。”
“他想杀了我。”
因为罗矣隐瞒了天赋,策划了暗杀。
因为“玩具”试图脱离控制。
小少爷目光明亮得吓人,手中持着沾血的短刀:“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矣僵在原地无法反抗,契约烙印的缘故,他不能对亚瑟造成任何伤害。
亚瑟靠近他,笑着:“是不是只有你……才会永远听话。”
某一瞬间,罗矣以为刀已经落下了。
可是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动作。
直到脖颈一痛,视野陷入黑暗时,有人在吼:“过来!阻止我!”
再次醒来时,罗矣坐在一把椅子上,附近墙边倚着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人,胡子拉碴,姿态随意,披着领主赤红的外袍。
是亚瑟的父亲,哈罗德·威尔斯。
“公爵大人。”罗矣站起来,垂下视线,恭敬道。
“我儿子,昨晚被我的侍卫打晕了。”
侍卫一直暗中保护亚瑟,包括昨晚。
“因为你。”
中年人没什么贵族姿态地吐出一个烟圈,轻描淡写:“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公爵大人,为什么?”
哈罗德斜眼看着罗矣:“可以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反正记忆最后都要被抹掉。”他直接坐下:“威尔斯家族兴盛前曾遭到诅咒,到我这一代,已经不可能有子嗣了。”
罗矣:“但是少爷……”
“所以族里搜集了一些禁忌魔法——你想杀的那个魔法师当初也是因此来到威尔斯公爵领的。”
“他们用我的血,向死去的邪神求得了一个孩子。”
“洛伊。”正在看回忆的罗矣脸黑了。
怎么又是你?
“啊?”洛伊震惊:“居然是这件事吗,啧,我好像确实模模糊糊答应过谁……我那时没有自我意识嘛。”
“原来这个坏脾气小少爷算我半个儿子。”他不禁感叹:“难怪这种破性格。”
罗矣:“……”
回忆里,哈罗德继续说:“本来所有人都很高兴,但我儿渐渐显露出仪式的代价——无法控制的暴躁易怒、残忍冷漠,亚瑟根本没法成为合格的威尔斯家族继承人。”
“直到遇到你,这一切都被扭转为强烈的掌控欲。”
中年人叼着烟摊手:“事情好办了,只要减淡他对你的情绪和记忆,就能看起来正常些,至少足够撑起威尔斯家的脸面。”
没有昨晚的意外,这个计划迟早也会实施。
“您是说,少爷其实不是自愿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罗矣想起那句“阻止我”。
“嗯,我儿子已经很努力不杀掉你了。”哈罗德摁灭香烟:“好了,满足了好奇心,该说正事了。”
“亚瑟自愿减淡记忆,自然不可能让你再去刺激他——明天,会有人安排你去帝都学院学习魔药学。”
中年人懒散道:“展现你的价值,我便放过你,不追究你出格的举动。”
毕竟谁也不清楚,罗矣若死了,亚瑟会不会回到过去那种更糟糕的状态。
“……遵命。”
洛伊:“抹消记忆时,你悄悄备份了?”
“嗯。”或许公爵因为烙印,认定罗矣不可能背叛,所以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
罗矣喃喃:“怪不得,这样就能解释现在的亚瑟了。”
阅读完记忆,不再逗留,罗矣准备离开公爵府。
忽然,他察觉到异样。
转身,亚瑟站在花园边看向他,露出笑容,仿佛噩梦。
罗矣心跳骤停。
--------------------
宿舍旁。
亚瑟知道,面前的“罗矣”是假的——即使气息一致,步伐的幅度、呼吸的频率、说话的语气,太多细节能暴露问题。
冒牌货身上没有恶意,甚至清楚一些本人才知道的生活细节……所以罗矣是和别人串通好,自己偷偷跑了?
没有揭穿一无所知的扮演者,亚瑟转身离开。不久,当暗中布置在威尔斯公爵领关口,针对罗矣的感应魔器被触发,他立刻启动了传送阵。
花园中。
露出四年前罗矣再熟悉不过的眼神,记忆里的小少爷和现在的亚瑟重合。
“找到你了。”
下一刻,来不及用传送卷轴逃跑,罗矣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
是灵魂转换!
片刻后,眼前画面逐渐清晰。
空旷寂静的刺客圣殿中,从地砖的反光里看见被兜帽遮住的面容,罗矣扶正眼镜,长舒一口气。
“每当事情和亚瑟有关,你情绪起伏都很明显。”洛伊:“我不理解,明明他对现在的你没有威胁。”
“大概是因为……童年阴影吧。”罗矣慢吞吞的声音回应:“做好准备,回去时摆脱他就好。”
洛伊:“你怎么有点萎靡?”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预言的副作用。”
这次灵魂转换的身份,是刺客圣殿的预言家菲诺。
放下兜帽,青年面容显露出来,那是一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肤色白皙,发丝细碎,脸侧有一颗小痣,眼眸藏在镜片下,因为困倦看起来丧丧的。
洛伊翻看着菲诺的记忆:“啧,这个身份不能离开圣殿,挺麻烦啊。”
罗矣第一次进入这具躯壳,和斐尔、祭鱼一样,都是在六岁时。年幼的他从一个漏水的地窖醒来,看见满地狼藉的尸体。
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菲诺和死者的关系,刚逃离地窖,他就倒在屋中,做了一个梦。
菲诺人生中第一个预知梦。
帝国有预言天赋的人极少,大多只能看见未来一点模糊的轮廓,或是单纯区分“幸运”、“厄运”,菲诺却不同,他梦见了完整的“一生”。
在第一个预知梦中,菲诺刚打开门,一只毒蛇不知从哪冲出,咬住了他的脖颈。
瞬间睁开眼。
从屋中翻出一把匕首,菲诺来到门边,干脆利落砍杀了偷袭的毒蛇。
罗矣轻声道:“可惜,预言并非没有代价,对菲诺而言,甚至是一个诅咒。”
菲诺只能看见死亡的结局,或者说,每一个“bad end”。他无数次梦见自己以各种方式死去,即使一一避免,始终有新的死亡预言出现。
“被‘死亡’穷追不舍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四年。”罗矣回忆:“直到快被逼疯时,菲诺触发了一个遗迹中的定向法阵,被传送到一座圣殿。”
正是十年前刺客工会刚刚成立、名声未显时的刺客圣殿。
进入其中的那个晚上,缩在冰冷的墙角,菲诺第一次从预知梦中存活下来。
罗矣清晰记得第二天醒来的感觉,像跳动到极限的心脏骤然平稳,生命重新在躯体流淌。
所以,当刺客圣殿的主人拎起闯入自己家、灰扑扑的小崽子,试图扔出去时,菲诺用稚嫩的声音说:“老大,你要预言家不要?”
“啊?”刺客首领被问蒙了:“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喊我老大?”
菲诺改口:“……头儿?”
“叫我费利……等下,你刚刚说你是预言家?”
“嗯。”十岁的菲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留下我,我可以救你。”
“救我?”
菲诺:“我看见你会死。”
“……”费利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小孩一脸严肃说要救自己,救和圣殿共生,根本死不了的自己,这场景太古怪。
觉得有意思,他鬼使神差说:“好啊。”
回过神,洛伊还在脑海里叹气:“菲诺只要离开圣殿,就会不断预言自己的死亡,根本没余力分心做别的——罗矣,干脆我们现在就去拿‘冰封’药剂,脱离这个躯壳?”
“再等等。”菲诺将眼镜取下来擦了擦。
洛伊:“说起来,费利离开多久了?”
“快一年了。”
说完,菲诺重新戴上眼镜:“感觉……心里莫名慌慌的。”
“轰——”
大殿突然震颤起来。
不是地震,是法术的波动。
菲诺戴上兜帽,问匆匆来到殿前的刺客工会成员:“发生什么了?”
“有人要强闯入殿!”成员神色慌张:“实力很强,没有首领我们撑不了多久……而且入侵者说一定要见您。”
菲诺惊讶,鉴于费利的实力,最近几年很少有人这么嚣张了。
一道过于熟悉的嘶哑嗓音在殿前响起:“你们拦不住我。”
竟然是黑斗篷!
他独自一人不足以击溃刺客圣殿传承千年的防护阵,八成泰伦也来了!
我……暴露了?
左手下意识搭在腰间空间魔器上,菲诺冷静下来,泰伦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大概是找不到祭鱼尸体,想向预言家求助——以菲诺的知名度来说,他们找到这不算奇怪。
“冷静!”洛伊语气完全不冷静:“如果费利赶不回来,他们迟早会闯入,亡灵对灵魂的敏感度很高,被发现我们就死定了。”
一旦确认菲诺与祭鱼灵魂相同,泰伦肯定会发觉被愚弄了,谁知道届时他会做什么——毕竟直到祭鱼假死脱离,泰伦命运交集的程度还没有达到满值。
圣殿震颤得越来越严重,来报信的刺客工会成员不安道:“先知,首领不知什么时候能来,您先和我离开吧。”
“不。”菲诺低声道:“既然是来找我的,那我去哪都没用。”反而有刺客圣殿的法阵能撑得久一点。
罩袍下,他戳了戳费利的传讯石。
「家危,速归。」
悬崖下,泰伦望着那张写着“拜拜”的纸条,大脑一瞬间空白。
黑斗篷:“祭鱼……”
他想安慰刚脱困的小少爷,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也跟着沉默了。
良久,泰伦眼中升起幽绿的光亮:“他没死。”
“祭鱼说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某种目的。”
“他既然有预谋,一定还活着。”
大量失血、绝症、坠海……这种情况下,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黑斗篷最终没忍心质疑,他突然想起什么:“少爷,当初是一名预言家告诉我,解开您封印的人将在莱茵顿出现。”
“所以……祭鱼先生的现状,说不定能从他那寻到些线索?”
“好。”
没耽误时间,两人来到预言家的所在地,当初的预言家早已离世,但有子嗣传承,这一代经营店铺的预言家是位年纪不大的少女。
“寻人?”店主问:“有没有失踪者的相关物品?”
东西自然有,但都在城堡内。黑斗篷刚要开口,泰伦取出一个透明的糖果罐。
是祭鱼随手递给泰伦的那一个。
店主接过,另一只手抽出一张骨牌,闭上眼睛:“地点是海洋……咦,怎么断了……”
她取出一只匣子,给双手擦涂了秘药,又一次闭上眼。
下一秒,店主剧烈咳嗽起来,呕出一口血。
“……深渊……”她撑着桌子,敬业地说完:“你所求之物,咳!与深渊有关,更多的我看不清。”
“邪神!”黑斗篷脱口而出:“近期新的邪神在深渊晋升了,难道祭鱼先生是邪神信徒?”
“也就是说,祭鱼这一系列行动,或许是受邪神指使。”泰伦声音冰冷:“即使因此付出生命。”
明明自己那样想留住祭鱼,甚至舍不得困住他,小心翼翼地珍惜,祭鱼却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邪神的一枚棋子……或者是弃子。
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疼,泰伦不自觉握紧了手指。
用手绢擦血的店主看在高昂的报酬上,虚弱开口:“我学艺不精,但帝国还有更厉害的预言家,只是他很不好请,近一年都没人获得预言的机会……这就看客人您的本事了。”
“是谁?”
造成罗矣当前窘境的罪魁祸首用崇拜的语气说:“刺客圣殿的预言家菲诺。”
古老的刺客圣殿前,停着两道黑影。
被封印千年的亡灵,为了他生死未卜的祭品,第一次出现在帝国的视野中。
“我想找一个人。”
--------------------
黑火悄无声息侵蚀着圣殿的防御,泰伦不自觉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