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总。”沈则琛沉默半晌,忽然说,“您难道就没有想过,他或许真的想站在舞台上呢?”
“你说什么?”
“我说,”沈则琛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季倾羽想站在舞台上,这是他的梦想。”
“梦想?”像是听到了可笑的字眼般,季靖安冷笑一声,“梦想能当饭吃吗?梦想能给他带来金钱名利吗?就算能,梦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没有一点保障,迟早会破灭。”
“梦想或许确实如您所说的那样,是飘渺的,不可靠的。”沈则琛说,“但就要因为这样而放弃梦想吗?这个世界上依旧有那么多追逐梦想的人存在,您不能因为没有看见,就说他们不存在,也许您不赞同,但我并不觉得在现在的这个社会里,为理想而活着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有了名和利就能满足了吗?到底是真正的满足,还是更大的空虚,我想您比我更清楚。”他继续说道,“季倾羽一开始加入娱乐圈,的确是为了跟您作对,他在以他的方式进行反叛,离开您。但到后来,他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他想跟我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永远站下去。”
“他有他想做的事情,他有他的理想,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沈则琛直视着眼前的男人,“季倾羽在是您的儿子前,首先是他自己。”
季靖安沉着脸,一言不发,显然,他并不认同沈则琛所说的话。
在固执己见方面,季靖安的毛病似乎比季倾羽要严重得多。
过了良久,季靖安才压着声音缓缓开口:“这是我的家事,做决定的人是我,不劳你这个外人操心。至于具体的情况,等我跟季倾羽谈过后再说。”
沈则琛不予置否。
他只是从心底确认了一件事,季靖安的确从来没有把季倾羽当成“儿子”看待过。
“我今天找你来,主要想谈的也不是这件事。”季靖安双手交叠,沉声道,“我想你肯定也猜得到。”
沈则琛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想象的要稳重得多,可惜你是个男人。”季靖安说,“不过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可能让你跟季倾羽在一起。”
听到预料之内的话,沈则琛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他只是微笑着说:“季总好像很有一套自己的爱情观。”
然而紧接着的一句话,就让季靖安瞬间变了脸色:“想必对于出轨也一定很有研究吧?”
季靖安的脸色开始变得愠怒。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放肆地对他说话。除了他的儿子以外。
难道季倾羽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
季靖安刚准备发作,就想起来现在还是在公司的办公室里,无论如何,对外,他必须保持他风度翩翩的形象。
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尽量平静地问:“季倾羽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是什么事情,自然不言而喻。
沈则琛从始至终比他更镇定,包括现在:“他没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的大概,我基本都了解。”
“你是想指责我?”
“仅仅是指责也太单薄了,季总可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沈则琛坐得端正,微微勾起嘴角,“我只是觉得季总的爱情观有点太过超前了,不是我等常人所能理解的。”
“季总口口声声强调的无非就是我配不上季倾羽,”沈则琛笑笑,“那我想问下季总,季总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呢?”
季靖安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首先,她得是个女的,喜欢男人不是有病是什么,其次,她的家世和背景……”
“几个?”沈则琛打断他的话,问。
“什么?”
“我的意思是,季总准备给他找几个女朋友当对象?”沈则琛漫不经心道。
面对这样“直白”的含沙射影,季靖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沈则琛。”季靖安有几分咬牙切齿,威胁道,“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沈则琛悠悠笑了,“我比这更过分的时候多了去了,季总要不要见识一下?”
沈则琛说得没错,如果在有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比全世界的任何人都更加过分。
像沈则琛这样态度如此强硬的人,季靖安在四十几年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或许是有的,只是那些原本强硬的人在他面前也会弯下腰去,态度变得软化,而且恭恭敬敬,仿佛在对他俯首称臣。
只有沈则琛不同。
他不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也不是装傻充愣的油滑之人,他比谁都看得透彻,看得清楚,但他只是单纯地,不怕。
季靖安觉得,沈则琛的这种无畏确实勇气可嘉,但他也要让沈则琛知道,在这世上,无畏的精神终究抵不过名利。
“季总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就算找了再多再好的人来,季倾羽喜欢的也永远只有我一个。”沈则琛平静地说,“我没有自夸的意思,只是觉得季总可以不用把自己的爱情观强加到您孩子的身上。”
撕开名为风度的假面具后,季靖安也不用再伪装了,他讥讽道:“我当然知道季倾羽那小子对你的感情不一般,不然像他那种性格的人,也不会喜欢上你,说到底,他能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什么东西,就已经很超出我的意外了。”
“所以我不会从他身上下手,我儿子是个什么脾性的人,我最清楚不过,要他放弃你,可能比登天还难。”季靖安说,“所以我今天才会找你。”
“季总是觉得我更好说话吗?”
“季倾羽没有什么怕的东西,我说的话他不一定会听。”季靖安露出精明的笑容,“但你不一样,你比他成熟稳重得多,顾虑也更多。”
言下之意,是沈则琛可拿捏的地方更多。
沈则琛忽然低低地笑了几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表情既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季总这么看得起我?前人拿来对付过我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季总竟然也想学?”沈则琛微微笑着说,“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沈则琛自然明白季靖安字里行间的意思,季靖安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可以威胁他的筹码,若以他自己作为筹码,他确实没什么可畏惧的。
“我听说沈先生似乎还有一个亲弟弟?”季靖安的眼神里含着深意,“他还是比你先进的娱乐圈,是这样吗?”
随后,沈则琛亲眼看见季靖安的嘴角缓缓上扬,他那种溢于言表的胜券在握是真实的,真实得让沈则琛突然觉得有点反胃。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则琛的神色就冷了下去,他的冷漠不沾一点感情,气势甚至凌驾于眼前这个地位比他高出许多的男人,带着无可比拟只能仰望的傲然。
“即使是陌生人的我,也为他的死感到惋惜,多好的年华啊,就这样消散了,他的人生本应该很长的,”季靖安装腔作势地叹息道,“沈先生,你说是不是?”
沈则琛冷冷道:“季总,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点。”
“你我都是聪明人,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季靖安笑起来,“你的亲弟弟去世了,我知道你肯定很难过,为人父母,我好歹也能理解亲人离开的滋味,说真的,我可不想让你更难过啊。”
“之前你提到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我不会用在你的身上,如果你不想让你弟弟也遭受同样的经历的话,就答应我的条件,跟季倾羽分手。”季靖安胁迫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我当然有那个本事将白的说成黑的,比如你弟弟真正的死因其实是被金主抛弃……”
“你再说一句污言秽语试试看。”沈则琛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重重地撑在桌上,眼神凌厉,像凛冽的刀锋,“你再敢诋毁我弟弟一个字,我不介意让季总也体验一下粉身碎骨的感觉。”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沈则琛的脸色很可怕,“季靖安。”
“那好,我们暂且不讨论你弟弟了,毕竟你应该也不想让你自己更难过。”季靖安抬眼望上沈则琛那双看似波澜不惊却极具震慑力的眼睛,继续说,“我们来讨论一下SYMPTOM怎么样?”
沈则琛明白他想做什么,说:“季倾羽也是SYMPTOM的一员。”
“我当然知道他是SYMPTOM的成员,我关注他,自然也关注着SYMPTOM,知道你们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这其中,沈先生你作为队长的功劳不小。”季靖安自嘲般笑了笑,“如果光靠我那个儿子的话,这个团体估计早就已经解散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乖乖地回到这里来了,这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但没想到,半路还能杀出你这个程咬金,竟然还奇迹般地盘活了整个队伍,多亏你的福,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季倾羽那小子这么认真努力的样子,我承认他确实很喜欢你。”季靖安说,“但我不需要管SYMPTOM的死活,甚至SYMPTOM的处境越糟,对我而言越好,我儿子也能趁早迷途知返,赶紧结束掉这场无聊的游戏。”
“而沈先生作为SYMPTOM的队长,恐怕无法完全做到对SYMPTOM置之不理吧,这损害的不仅仅是你们的利益,还有你们的心血。”季靖安双手交叉撑着下颌,神情严肃地看着沈则琛,忽而露出得意的笑,“你知道的,我是资本家,资本家都是冷血无情的,那些说得好听的梦想、理想,我都不在意,我只需要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就好。”
“资本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你们公司的资本可以把你们捧成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我的资本也可以让你们再度跌入谷底,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季靖安看着沈则琛的眼睛,沉声问:“沈先生,你是要选择你的亲弟弟以及SYMPTOM,还是季倾羽?”
一边是沈则琛最近的亲人和团队,一边是沈则琛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用爱情的方式来爱的人。
谁更重要。季靖安逼沈则琛做出选择。
两边都是季靖安为了威胁沈则琛而放在天秤上的筹码,他们是可以共生共处共存的,本来就没有去比较哪边更重要的义务和必要。
季靖安只是想让沈则琛选择某一边。
“沈先生,跟季倾羽分手吧。如果是你亲自提出的分手,我想那小子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接受现实,等他慢慢地接受现实后,你们还可以继续当队友,只是,当不了太久的队友。”季靖安胸有成竹地笑了,“当然,在你跟他宣布分手的时候,记得千万要说这完完全全是你的个人想法,是你自己想的,不是任何人逼迫你的。”
刚才的大好阳光突然间消失不见,乌云遮蔽住了太阳,窗外是乌泱泱的天空,风雨欲来,开着灯的办公室依旧显得阴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沈则琛盯着眼前那张跟季倾羽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的脸,默不作声。
那张脸逐渐变得模糊,就好像有人用墨水泼染,只留下一片虚幻的黑影,恍然间,沈则琛看见了季倾羽。
不需要全貌,只需看一眼,沈则琛就能知道这是季倾羽,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季倾羽的眉毛,这是季倾羽的眼睛,这是季倾羽的嘴唇……
是他的季倾羽。
即便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遗忘他,都丢弃他,唯独沈则琛能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找到他,因为他们有个约定,在季倾羽需要沈则琛的时候,沈则琛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他看见明媚的夏日阳光中,季倾羽回过头来,朝他露出那个他觉得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笑容。
他说,我想感受你。
他说,哥哥,永远爱你。
“你吃饭了吗,”电话那头沈则琛的声音有些低沉,又似有些疲倦,“饿吗?”
季倾羽:“……还没吃。”
“那出来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沈则琛低声说,“我把地址发你微信上。”
季倾羽其实想说他不是很饿,而且可以在宿舍里随便点个外卖吃,但他更想跟沈则琛共处。
“哥哥,你怎么了?”季倾羽其实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沈则琛的声音和语气不对劲。
只是出去一趟而已,怎么就变得这么疲惫了?
“没事。”沈则琛在电话的另一边似乎笑了起来,笑声很轻,“我们见面再谈。”
说完,沈则琛就挂了电话。
季倾羽按着沈则琛发的地址找过去,发现约定见面的地点就在离宿舍不远的一条商业街上。
他推开玻璃门,店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迎面袭来的是一阵凉意。
季倾羽转身上楼,进入二楼的包间,沈则琛正在包厢里等他。
沈则琛原本正在低头发呆,他的手机就平躺着扔在桌上,手机屏幕还亮着,泛起微微的荧光,但他似乎并没有看手机,而是盯着铺在桌面上的浅白色桌布,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季倾羽进门的声音后,沈则琛才像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来了?”沈则琛笑了一下,然而季倾羽觉得他笑得很勉强,“坐。”
沈则琛边说边拉开他旁边的椅子,示意季倾羽可以坐下来。
“先点菜。”沈则琛说。
季倾羽无言地看了他半晌,最后拿起菜单,勾选了一些菜品。
点的无非就是一些家常菜,笋尖炒肉、糖醋排骨、虾滑蒸蛋、粉蒸肉……其中既有季倾羽爱吃的,也有沈则琛爱吃的。
菜很快上齐,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人沉默地吃着饭,季倾羽兴致缺缺地吃了几口,最终还是放下筷子,转过脸看向沈则琛,问:“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沈则琛却盯着季倾羽的碗看:“你不吃了?”
“我没胃口。”季倾羽望着沈则琛的脸,目光毫不避讳,“因为我觉得你有话想跟我说。”
“有话我们吃完饭再说好不好?”沈则琛轻轻哄道。
“不。”季倾羽固执地说,“有什么话我现在就想听。”
沈则琛知道季倾羽就是这样的性子,于是轻叹一声,也放下筷子,直接和他对视。
与略微复杂的眼神相比,沈则琛的话语很言简意赅:“今天,我去见了你的爸爸。”
“我爸?”季倾羽愣了一下,“季靖安?”
“是。”
“……你去见他做什么?”季倾羽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沈则琛没回答。
“是他找的你?”季倾羽反应过来,“他让你去见他?”
沈则琛依旧没说话,但沉默有时候可以代表一切。
季倾羽立即站起身来,语气很冷:“我去找他。”
“等等。”沈则琛很快拉住他的手臂,“你别去。”
“你现在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沈则琛的目光平静无波,“先听我把话讲完。”
季倾羽只好暂时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听沈则琛的话,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与季倾羽的冲动不同,沈则琛似乎永远冷静,永远会深思熟虑,永远会考虑在事情的最前端。
包括现在,尽管沈则琛的眉宇间透露着深深的疲惫,他整个人也还是显得很平静,稳重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事情也都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沈则琛越冷静,季倾羽越心慌。
他不知道沈则琛所谓的“掌控”是什么,是胸有成竹,还是有什么方法,还是要付出什么代价。
即使沈则琛没有明言,季倾羽也能猜到季靖安会对他说什么话,季靖安那种男人,明明没有尽到过父亲的责任,却总是以父亲的身份对他指手画脚,干涉他的人生。
季倾羽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恨季靖安,但同时,他也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季靖安。
要想说服季靖安,沈则琛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
如果代价是沈则琛承受不起的,季倾羽不会希望沈则琛付出这个代价,他会拼尽所能,就算牺牲所有,也要去找季靖安,让他离沈则琛滚得越远越好。
可他更怕这个代价是自己。
如果代价是自己,那么就意味着,沈则琛为了其他不能放弃的东西,放弃了他。
他喜欢沈则琛,因为喜欢,所以不希望沈则琛受到伤害,可说到底他还是个自私且自负的公主病,尽管这些自私和自负是好的方面,倘若旁人放弃他,他不会在乎,甚至还会觉得可笑,总之他无所谓。
可唯独沈则琛不行。
“季倾羽。”沈则琛抬起眼睛看他,“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季倾羽的心蓦然紧张地揪起来,揪得心脏发凉,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紧张和不可挽回。
就像流沙逝于指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闪着亮光的细砂从指缝间流走。
季倾羽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恍然间,他仿佛已经听见了沈则琛的下一句话。
他听见沈则琛在说:“我的要求就是,和我分手吧。”
季倾羽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告白时他对沈则琛说,跟我谈恋爱吧。
不分手的那种。
沈则琛说好。
而现在沈则琛坐在他面前,表情同样平静,说的却即将是:
和我分手吧。
这种话,太伤人了。他想。
然而片刻之后,预料之中的话语却没有从沈则琛的口中说出来——不仅如此,还似乎刚好相反。
“我的要求就是。”沈则琛深深地看着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允许我不离开你,小羽。”
这是真切的,由沈则琛亲自说出口的,这是现实。
那些虚假的,他想象的,都不堪一击。
“我……”季倾羽突然说不出话。
为什么一切都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了解沈则琛,知道沈则琛有多看重SYMPTOM,有多看重站上舞台的机会,这是他的梦想,他几乎所有的所有,是他能为弟弟做到的唯一的事。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跟你提分手?”沈则琛看穿了他的想法。
季倾羽无法不承认,点了点头。
“小羽,你还记得在官宣的那条长微博里,我写了什么话吗?”
“记得。”事实上那条微博里的每个字,季倾羽都能背下来。
沈则琛笑了笑:“我说过,我唯一无法付出的代价就是你。”
“哪怕要让我牺牲我自己,我也没办法放弃你,我也不会放弃你,永远。”沈则琛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而郑重地说,“我爱你。”
几个小时前,沈则琛站在季靖安的办公室里,他从沙发上起身,堂堂正正地站在季靖安面前。
“沈先生,考虑好了吗?”季靖安微笑着道,似乎有十足的把握,“考虑好就给我个答复。”
沈则琛同样以微笑回敬他:“我考虑好了,季总。”
“你的答复是?”
“我的答复是,”沈则琛斩钉截铁地说,“两样我都要。”
“如果你敢毁掉我弟弟的名誉,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如果你敢阻挡SYMPTOM的前程,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你。”
“反正都是鱼死网破的结局,那我不介意选择更激烈的方式,”沈则琛平静地微笑,“因为我知道你比我更怕。”
“我有很多东西是可以舍弃的,说到底我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可你跟我不一样,你处在高位太久,金钱和权力,哪个你都不会舍得放弃。”沈则琛语速飞快,“正因为如此,你才会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我有容错的机会,你却小心谨慎,生怕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季靖安满面震惊,他没想到沈则琛会说出这番话,沈则琛说得没错,季靖安绝对不想从高位上掉下来,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谨慎得不能再谨慎,怕的就是有一天一无所有。
“你当然把季倾羽看得很重要,但他的重要是因为他本人重要吗,不是,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他代表了你的面子,你的面子确实很重要,归根到底,你看重的不是季倾羽,而是你的面子,季家的面子。”
“我说过了,我跟你不一样。”沈则琛淡淡地说,“包括在对待季倾羽这方面。你看重的是他的身份,他的象征,我看重的却是他这个人,即使他不是季家的人,即使他不姓季,只要他是季倾羽,那么我就喜欢他,这种喜欢不是信口雌黄也不是山盟海誓,是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心照不宣,像季先生您这样的人,一定是无法理解的。”
沈则琛笑着摇了摇头,语调平淡却话中带刺:“毕竟季先生压根就不懂什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季靖安脸色苍白。
“我不会放弃季倾羽,应该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弃他,”沈则琛正色道,“因为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季倾羽,是这个世上我唯一在爱情意义上喜欢的人。”
“还有一点,之前您说季倾羽除了您给他的东西以外什么都没有,我想您还是说错了。”沈则琛敛起笑容,“季倾羽拥有的东西比您所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只是您看不见而已。”
“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季先生也记得去祭拜一下您的妻子吧。”沈则琛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微寒,“虽然我觉得您根本没资格做她的丈夫。”
“我不会跟季倾羽分手,这就是我的回答。”沈则琛语气漠然,“至于您想怎么样,随便。”
说完之后,沈则琛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星期日的下午,季倾羽久违地回了一趟家。
准确来说,比起家,还是称呼这栋别墅为“曾经住过的地方”比较合适。
从季倾羽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就住在这栋独栋别墅里,屋子虽大,却很冷清,除了父母和他,出现在别墅里次数最多的就是聘请的保姆以及清洁工。
季靖安公务繁忙,通俗点说他忙着挣钱,经常在外面奔波,所以回到这间屋子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是他和母亲两人单独待在家里,好像从一开始生活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样的生活无疑是很好的,晚饭后,季倾羽通常会和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的声音被开得很大,尽管无聊,但季倾羽觉得这才有家的氛围。
季倾羽径直上了二楼,这个时间段屋内安静得可以,见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偌大的别墅显得空寂寂的,比起家,更像一座可以埋葬人的坟墓。
从楼梯拐角往右走,倒数第三个房间就是从前的季倾羽最喜欢和母亲待在一起的小客厅,在这里他们经常一起看电视,或者母亲给他讲故事,他就趴在母亲的膝头,静静地听着那些遥远又虚幻的童话。
而就是这样仅属于他和母亲的小小天地,此刻却被一个外来的不速之客给占据。
季倾羽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望着坐在沙发前的那个男人。
季靖安也在看电视,只不过他看的是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话语声从电视机里传出,听不出带有什么感情。
“你来这干什么。”季倾羽语调很冷。
季靖安回过头来,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站在门口的许久未见的儿子,脸上露出的却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皱起眉头,带着刻薄的惊诧,似乎没指望能再看见他这个儿子。
“我问,你来这干什么。”季倾羽板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好似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
“这是我的家,我不能来么?”季靖安回答说,“这个家的任何地方我能都去。”
屋里的摆设似乎没怎么变,又似乎减少了一点,那些母亲喜爱的装饰品都被撤掉,佣人的说法是以免季靖安睹物思人伤心过度,但很难说这是不是季靖安自己的意思。
更何况,季靖安也绝对不会“伤心过度”。
“这是你的家,你自然想去哪儿去哪儿,我管不着。”季倾羽嘲讽地说,“但请你搞清楚,这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家——毕竟这个房子这么大,也只有这间客厅才能容得下我和我妈。”
季靖安不傻,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但他已经习惯了季倾羽这种带刺的说话方式,这么多年以来,季倾羽对他都是这个态度,只不过以前的季倾羽对他是沉默的抗议,以他母亲的去世为节点,季倾羽对他的态度蓦然变得尖锐,也对他彻底恨之入骨。
“你进我和我妈的家,你觉得你配吗?你觉得你配进这个屋子吗?”季倾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有什么脸?”
季靖安低声呵斥道:“季倾羽!注意你的言辞!”
“我说得难道有错吗?!”季倾羽猛地朝他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害死我妈的人难道不是你?你听着,即使我妈死了,她的鬼魂也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季靖安被气得晕头转向:“是我亲手杀掉她的吗?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没必要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头上来!你要分辨得出是非!”
“是啊,你确实没亲自开车把她撞死。”季倾羽冷笑着说,“你只不过是亲手把她推向马路中央,推她撞上车子而已,够准确了吗!”
“你的所作所为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季倾羽声嘶力竭地大喊,仿佛要将他这么多年来的怨气和恨意全部喊出来,“你压根就不配提到她,你压根就不配当她的丈夫,你压根就不配当我的父亲!”
季倾羽站在原地,他情绪激动地喘着气,没再说话,而坐在沙发上的季靖安也一言不发,对不起妻子的人确实是他,他没办法反驳季倾羽的指责,只好保持沉默。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电视里的新闻播了四五条,季靖安的脸色才终于缓和点,他给了季倾羽一个台阶下,问:“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就只想跟我吵架?说点正事吧。”
季靖安知道季倾羽一定是有事才来,不然他不会来见他。
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是季靖安一周之中唯一能空出来的时间段。
季倾羽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走到他的身旁,不是商议而是命令,开门见山地说:“以后别再去找沈则琛,听见没有?”
“他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难道他不能告诉我吗?”季倾羽质问道,“你为什么背着我偷偷去找他,有什么事你直接冲着我来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