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待归人—— by小霄
小霄  发于:2023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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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才真正开始降临。”
蒋枭快要被风里的霜雪埋了,但他仿佛忘了扑去身上的积霜, 那双红瞳在风中颤栗。
“这是您的推测吧……现在还没有科学论证过……”
“这不是推测。”秦知律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在95区看到过的东西。”
他凝视着冰棺般的大地, 低语道:“当年的95区,阴差阳错之下,加速演绎了世界的终局。”
外面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或许是因为霜雪太大,也或许这里的枪声和喊杀声把路人都吓跑了,蒋枭一路警惕地洞察四周,生怕从任何一个街角突然伸出一个枪口直指安隅。
一天之中两次触碰死亡,安隅反而平和了下来。他走在两人之间,不自觉地频频看向秦知律。
秦知律伤得很重,那些章鱼触手被子弹打爆,体现在本体身上,就成了大腿和手臂上千疮百孔的血坑和骨裂,浓郁的血腥味彻底遮盖住皮革的气息,让安隅忽然缺失了熟悉的安全感,有些焦虑。
秦知律拒绝了蒋枭的治疗,这是95区带出来的经验:一旦他受到非生物感染,即使切除了感染源,短时间内也会陷入自体混乱风暴,他不觉得有必要让蒋枭承担风险来治疗他,他也拒绝了安隅的时间加速——虽然那会加速伤口愈合,但也会让他体内的风暴更猛烈。
安隅听着耳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回头望着走过的路上那道拖行的鲜血,轻声道:“很不公平。”
秦知律脚步还在拖曳,但一直沉沉地垂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抬了下眼皮,“什么不公平?”
安隅心想,那些别人可以轻易获得的救赎,秦知律都无缘拥有,但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却偏偏都压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他的记忆起始于孤儿院,成长在贫民窟,不公平的世道曾被他认为是理所当然,但这一刻,他却有些怨恨。
秦知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安隅手上忽然一坠,那只皮手套攥住了他的手,手指穿插进他指间,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砰”地一声,熟悉的气息喷在了脸颊上——漆黑光亮的羽翼在他面前展开,羽翼下摆摩擦着地面的冰霜,上面几乎遮住了天,像块巨大的幕布,把他严密地遮在其后。
秦知律只化出了一只翅膀,确认上面没有窟窿之后便又阖上眼,低声道:“不许乱跑。”
在霜雪中一直徘徊到天黑,秦知律的状态才稍微好了些。
黑塔筛选了几个可以作为安全屋的地点,但他都没采用,兜兜转转,他又带安隅和蒋枭回到了教团活动室,暂时在楼梯上的占卜屋里休憩。
蒋枭检查了一遍遮挡的幕布,从杂物架上翻出一根蜡烛点亮,低声道:“您不去安全屋是对的,我也怀疑黑塔有叛徒。”
秦知律摇头,“我不怀疑黑塔,因为超畸体对我和安隅的了解早已远超黑塔。”
“那为什么选这里?”蒋枭又把唯一一扇小木窗的帘子拉严,“我总觉得这里也不安全……霜雪似乎可以作为超畸体的眼睛,替它看到我们在哪里。这个楼太老了,门窗都关不严,霜雪吹进来,是不是会暴露我们?”
秦知律思忖着说道:“或许它的确能透过霜雪感知到一些东西,我不知道这种感知力有多强,但这里一定是它的盲区。”
蒋枭拧眉不解,安隅低声解释:“因为这里藏着很重要的东西,它看不见这里,又不敢频繁露面,所以才会派一个信徒守在雕像上。”
蒋枭闻言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秦知律一路攥着的那幅羊皮画,“这块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
秦知律点开终端,黑塔刚发来他要求查询的事情。
“99区是2122年神秘降临的直接辐射区域,而这里正是当年最强辐射点。当时这里只是一块空地,这个房子是后盖的,在99区算是很新的一批建筑,但房屋老化却很严重。”
“不祥之地。”蒋枭抬头打量着这个房间,目光又投向桌上散落的占卜牌,牌面皆是厄运。
安隅手执烛火仔细观察着房子的结构,“是狄斯夫要求盖这个房子的?”
秦知律闻言轻勾了下唇,“我也问了上峰这个问题,是的,就是他。他当年转运詹雪和我母亲回主城,随后便被派遣到99区组建驻军,他上任后立即申请建造驻军中心,这个房子用的就是那一批资源,驻军中心才刚起了个地基,这个房子已经盖好了。”
安隅轻轻点头,“这么着急,就像拼命想要掩盖住地面上的什么东西……”
秦知律朝安隅招招手,等着安隅把烛火捧近,而后又一次展开了羊皮画。
安隅手执蜡烛,烛火在两人脸颊间跳跃着,光影时而偏向秦知律,时而又偏向他,他们的影子投在羊皮画上,安隅看着那一大片不规则的羊血,而秦知律则注视着画上金色的人形。
阁楼上安静下来,蒋枭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茫然地闭上了嘴。
秦知律看着那幅画说道:“99区的超畸体和95区那位一样,它们都很想获取我体内的混乱,但也许这一次的家伙比当年那只知道的事情更多,它不仅想获取我,还急着杀死安隅。”
“我其实不太明白。”蒋枭皱眉,“每一个超畸体都想得到角落,只有它,一上来就想杀死他。”
“因为它知道角落不容染指。”
“那为什么不干脆避开?”
秦知律顿了顿,目光投向安隅的侧脸,“所以可以推断,在它的视角里,角落是一个能克死它的存在。”
安隅抬头注视着他,“长官,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和99区那个东西一样,或许也和我一样。”秦知律顿了下,“我们的本质是混乱,而你——”他在烛光下凝望着那对金色的眼瞳,目光深沉而柔和,“你大概,是秩序吧。”
波动的光线映在那双黑眸中,这样的眼神和安隅记忆里凌秋看着军部录用通知时很像,但此刻长官的眼神更深邃专注,像在注视着一样他等待许久的东西。
好一会儿,秦知律才收回视线,瞟了蒋枭一眼,“99区战报之后由我独自负责,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要对任何人提,别害了角落。”
蒋枭立即颔首,“请您放心,我一定……”
秦知律摆手打断了他的宣誓,他似乎很信任蒋枭,又说道:“目前可以推断超畸体有三种能力,第一,通过霜雪传播精神感染,人们一旦接纳它的精神控制,很快就会没入混乱,发生诡异的畸变。第二,通过信徒来汲取自身的混乱程度。信徒越多、信徒的畸变越严重,它的混乱程度就越高,这个推测源于愈演愈烈的霜雪,那大概率是他能力强弱的象征。而第三……”
秦知律顿了下,语气沉了下去,“参考95区的经验,当它积累足够的混乱,一定会觉醒出一个更可怕的能力。虽然我暂时不知道会是什么,但那一定发生在酷烈的严寒中,到时就是你等待多日的战场了。”
蒋枭眸子一凝,“我全力以赴,服从命令。”
“命令只有一个。”秦知律语声平淡,“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角落。”
夜晚格外死寂,秦知律没有再说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只一直看着那幅羊皮画,安隅抱膝凝视着长官,他总觉得长官似乎在等待什么。
“情况不太对。”蒋枭忽然对着终端眉头紧皱,“外面似乎出现了一些不利于您的舆论。”
秦知律连看也没看,只说道:“不必在意。”
安隅摸出终端,小章鱼人刚好弹了一条消息。
-社媒上似乎吵得很凶,关于你的长官。
信号很差,安隅等了很久才加载出一页。日落时起,网上突然出现了大量来自99区居民的帖子,声称他们目睹了秦知律被非生物畸变成功感染,有些帖子竟然带有偷拍照片,拍摄角度是厂区门外,从极远的距离拉近镜头,画面虽然很模糊,但由于秦知律章鱼化后的体型太庞大,那些触手上千奇百怪的融聚特征仍然清晰可见。
“黑塔一定正在起草紧急应对方案,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会动摇您的声望。”蒋枭担忧道:“您一直被所有人信奉为抵抗混乱最大的仰仗,可现在……”
秦知律抬眸冷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来没想做人类的仰仗。”
蒋枭话音猛地一顿,“可……这么多年来您所信仰和维护的一切……”
“我的信仰是秩序。”秦知律低语道:“从来不是人类。”
安隅闻言侧过头,刚好和那双黑眸对视。
这句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这一次却让他怔了格外久——就在几分钟前,这个人还用那双洞察一切的黑眸凝视着他,轻声对他说,“你大概是秩序吧。”
他脑海里刹那间闪过很多个声音——战场上果决的提示,应激后沉稳的安慰,雪地上缓慢沉重的脚步,还有刚才,那个人用唇触碰胸针时,耳机里那道浅而颤抖的呼吸。
蒋枭似乎被秦知律的话冲垮了三观,自闭地申请下楼守门。秦知律也没拦他,他看起来仍然很疲惫,身上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伤口皮肤下仍有着小小的涌动,他坐在占卜桌前闭目养神,又好似已经沉沉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安隅也拢起睡意时,秦知律却倏然睁眼,把羊皮卷往桌上一放,大步来到他身边,抬手撩起了遮住窗子的帘布。
几乎同时,蒋枭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西耶那出现了。”
一个高挑的身影穿越风雪,从空旷街道的另一边走来。
西耶那穿着雪白的大衣、猎裤和靴,如果不是那头深灰的长发,她几乎能彻底隐匿在霜雪中。她双手插在兜里,低头疾行。
安隅纳闷道:“您可以感知到她?”
“靠近时可以。”秦知律视线扫过桌上那幅画,“也许是同类感知。”
安隅倏然想起西耶那门上的挂画——和大片羊血分离开的一小块。
“长官……”
“嘘。”秦知律食指抵在他唇上轻轻按了按,“先看她要干什么。”
西耶那直奔房子而来,转眼便到近处,她正打算穿越街道,脚下却忽然一顿。
风雪呼啸依旧,她却停在原地仔细听着什么,片刻后,猛地转过身直接进了旁边的店面。
那是一家猎具维修店,门头很小,店门被大力拉开,里面一览无余。
冰天雪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裸着上身背对门站着,松弛的皮上结满深灰色毛绺,耳朵上缘尖锐,两腿纤细,大臂却格外粗壮。
安隅见过太多和他相似的体貌,来自豺狼的基因。
这是一个生物畸变者,在99区或许已经算少数群体。
风雪灌进门,老头身子没动,只是生硬地侧过了头。
蒋枭的记录仪悄无声息地飞到门口,捕捉到那个沙哑的嗓音。
“西耶那老板?好几天没见您了,您去哪了?”
“我路过来看看你。”西耶那声音冷傲,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不转过来?”
“我在换衣服,您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那个老人叹气,“我们平时没说过几句话,您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哦?”西耶那笑声中划过一丝讥诮,“不是您先在门后用枪口瞄准我的吗?我以为那是独特的招呼方式。”
话音刚落,老人猛地转过身,把藏在胸前的长杆狙击枪往桌上一抡,大臂顷刻间又胀大数倍,充盈的血管在皮下爆裂,指尖绽放出锋利的指甲来。他身子下蹲,迅疾地跃起,一爪拍向西耶那!
西耶那往旁边闪开,肩膀处的大衣却还是被抓破了,毛絮纷飞,被切开的皮肉迅速洇出血来。
安隅盯着她的腿——躲避时,她的下半身纹丝不动,故意让对方得手。
镜头里,西耶那不动反笑,她一把扯断那条残袖——女人手臂的肌纤维天生细而长,可转眼间,白皙的皮肤下开始膨胀隆起,锋利的指甲从指尖生长而出。
老头震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不远处的蒋枭也迟疑道:“律……”
“你走近点,反正她已经发现你了。”秦知律的声音毫无意外,“把你的终端靠近她。”
就在蒋枭靠近门口的功夫,西耶那冷笑着破解了老头的第二次进攻,她将他抡倒在地,马靴用力一踏,蹬着那颗脑袋,弯腰用利爪切断了喉咙。
老头的身体还在濒死抽搐,这一次,西耶那的爪尖径直刺入了他的胸膛——
几秒后,老头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疯狂鼓动,颜色诡谲的种子拱破皮肤而出,转眼又萎缩回去,他的颈侧生出鳞片,很快又覆上羽毛,千奇百怪的体征在他身上变化莫测,转眼间,全身的血管和皮肤一齐爆裂,像有人将一桶鲜血泼洒在地,瞬间便将维修铺的地板都淹没了。
西耶那深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肌肉和利爪缓缓消去,又恢复了女人寻常的体貌。
而后她抬起头,与站在门口的蒋枭对视。
“嗨。”她挑了下眉,随手把老头丢在柜台上的狙击枪背在肩上,“你好啊,刚才我们在工厂见过,八爪蛇先生。”
蒋枭皱眉,“八爪蛇?”
还没等到西耶那解释,他的终端就已经开始警示闪烁——探测到陌生的超高基因熵生物,数值突破三十万,持续飙升中。
蒋枭皱眉不可思议地瞪着西耶那,“律……她该不会是……”
阁楼之上,秦知律放下了帘布。
“她的能力你应该很熟悉才对。获取性基因表达、基因感染,以及可预见的——不久之后基因熵爆表。”
他回头又看向那幅画,“看起来,第二个我出现了。”

第90章 95区重现·90
秦知律用安隅腕上的绷带包扎了伤得最重的左臂, 包扎过程中伤口又开始滴血,顺着阁楼木地板的缝隙,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索性用刀彻底刮掉了沾上火药粉末的部分, 留下深而鲜红的创口。
西耶那看着他处理伤口,说道:“您与年少时比变化很大,看来黑塔这些年没有刻意经营人设, 您的确像传说中那样冰冷又危险,这种气质让您更具魅力了。”
她说着挑逗的话, 但那双英气逼人的明眸中却毫无笑意, “当年研究员们称您为极端异常,可直到今天我才算开了眼界。刚才那场屠杀, 您的战场能力实在让人难忘。”
秦知律抬眸扫了她一眼, “不久之后,你也会和我一样。”
“我?我只是一块残缺的碎片,侥幸能折射些许神明的晖光罢了。”西耶那略显遗憾地摇头,“获取性基因表达并不总能成功,十次里总会失败五到六次。理论上,高基因熵明明应该更趋近稳态,可随着基因积累, 我却感到越来越混乱,逐渐难以驾驭自己拥有的基因。相信您没有遇到过这些阻碍吧。”
秦知律有些意外, “确实没有。”
“看, 这就是神明与碎片的差异,管中窥豹得见一斑,您是豹, 而我只是豹身上的一颗斑。”
秦知律凝视着她, 开门见山地问道:“99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耶那拾起桌上烧成半截的蜡烛, 靠近那卷羊皮画,低声道:“也许一切都源于这幅画。”
“狄斯夫上校失踪前刚好在我店里喝酒。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他从采集厂巡逻回来,点了半打白兰地,一只烤牛腿三明治,坐在店里和猎队聊天。到后半夜,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上校一个醉倒在桌上,我本打算推他上楼睡,邮递员却突然跑了过来……”
“上校,终于找到您了。”邮递员从门口探进个脑袋,挥舞着抖落大信封上的积雪,“有您的文件,麻烦签收一下!”
狄斯夫从桌上撑起身,醉眼迷蒙地看着那厚得反常的信封,骂了一句该死,“这么晚了,怎么不送到驻军中心?”
邮递员打着哈欠,“驻军中心和您家里我都去过了,这是主城急件,寄送者要求立即派送到本人手中。”
狄斯夫立即起身,“主城?”
西耶那把最后一个三明治送给了邮递员,关店门时却见狄斯夫正张肩拔背地站在桌旁检查信件,那双鹰隼般的眼中已毫无醉态,他凝重地自语道:“主城怎么会用这种方式联络……”
西耶那笑着打趣,“快三十年了,您还和驻守第一天那样严谨。”
“你我都经历过那场诡异的浩劫,我们比这里的任何人都了解,这些年来黑塔是活在怎样的恐惧和高压之下。”狄斯夫语气沉重,把信封各个角落都摸索了一遍,“没有黑塔水印,也不是军部来函……”
“或许是大脑?研究员们办事比较自由。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大脑网络瘫痪,我的研究员就把我那场体检的数据抄在餐巾纸上,让送餐的勤务兵捎去黑塔……”西耶那边笑边探头往信封上看了一眼,狄斯刚好从里面扯出一卷沉甸甸的羊皮,他一手挥动着把羊皮展开,另一手随意把信封往桌上一丢。
西耶那愣了愣,“您怎么是这个表情?”
“上校?”
“上校,您怎么……”
西耶那看着跳跃的烛光,“我从前听人说‘吓得脸褪色’,总以为是夸张说辞,但那晚,我亲眼看见上校脸上的血色一层一层褪下去,比鬼都可怕,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一度以为他醉得中风发作,正要扶他,他却抓起羊皮画和信封就冲了出去,怎么喊也不回头……”
秦知律问道:“你没追上去吗?”
“我以为是主城出大事了,我不想听到那些灾厄,所以没追。但我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上校,而后,99区的异常便接踵而来。先是上校发疯失踪,然后霜雪突袭,越来越多的人被梦境捕获,诡异的畸变侵入了每一个在梦中出卖灵魂的人,我的伙伴也丧命于此。而我,我的门上被挂了一幅类似的羊皮纸——”西耶那说着皱起眉,目光有些担忧,“就像被打了标记的下一个受害者。那时我还完全猜不透羊皮画的含义,只能听从直觉先躲了起来。”
蒋枭问:“你有没有看到信封上的寄件信息?”
西耶那叹气,“有主城邮戳,但没有文字署名。上校抓起它跑出去时,我看到那上面画着一只眼睛。”
安隅心头一动,点开诗人第二张画的照片,“是这样的眼睛吗?”
苍穹之上,数不清的眼睛开开合合。
“对!”西耶那惊讶地指向中间那只,“和这只一模一样。这是什么画?”
她指着的刚好是画上睁开得最彻底的一只眼,它直白地盯着看画的人,带着某种洞察而诡谲的意味,看久了让人感觉很不好。
安隅思忖道:“引起99区灾厄的羊皮画竟然出自诗人,他故意把它寄给狄斯夫上校……”
“当年狄斯夫盖这个房子想要掩盖的东西,或许正和这幅画上的图案一样。”秦知律重新端详起画,继续盘问西耶那:“你的伙伴是怎么死的?”
“他睡在我楼上,那天晚上我突然听到天花板撞击声,跑上去却见他在地上翻滚,像是梦魇了,他表情狰狞地往外跑,我一直追,等我追到他时,他已经倒在地上呕血……他大概死于某种精神诅咒,死之前他告诉我,在梦里不要归依任何人,但也不要杀死那个诱导者,否则我就是下一个他。”
蒋枭惊讶,“你是说,他不仅没有交出信仰,还在梦里试图杀掉对方?好可怕的精神力。”
“西耶那的伙伴是严格筛选出的精神稳定性最强的军人,没想到这反而害死了他自己。”秦知律凝视着画面,低语道:“上校失踪,伙伴抵抗梦境死亡,而这幅画却离奇地又回到了教团活动室……”
“这是一幅被诅咒的画,它触发了我的觉醒,也触发了上校的诡异。上校应该就是幕后的超畸体,他很想杀死我,我藏起来这几天,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会突然冲我动手。”
秦知律盯着她,“你刚才说已经知道了画的含义?”
“或许。”西耶那顿了顿,“我也做了梦,梦里的声音对我说,我和他都是拼图的一部分,理应彼此依靠。”
“拼图?”
西耶那指向那幅画,“神明在时空中散漫彷徨,因偶然踏入深渊沉睡。祂庞大的身体破碎了:秩序与混沌、能力与认知相互分离,正如曾经从一团混沌中分化的天和地那样。只是世界终将融回一体,再消弭于一团热寂,可祂却因混沌的一意孤行而永远无法苏醒。”
西耶那停顿了片刻,看着画角落里那一小块分离的羊血出神,“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梦的意思,但我猜自己属于混沌体的一部分,是一块意外掉下的小碎片。我甚至在想,这些年来先后觉醒的超畸体,或许也都是混沌体的一部分,只是它们更加微小,就像碎屑粉末一样,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因为微小,所以也更快觉醒,成为了这些年来愈演愈烈的畸变之源。”
无人应声,阁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西耶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当然,这只是我根据梦的诱导胡乱推测,我倒是问过一些居民,他们梦里的诱导者都是熟悉的人,唯独我梦里那个声音没有身份。”
安隅忽然抬眸道:“那是因为他们的梦来自超畸体,而你的梦来自画这幅画的人。这种神叨叨的口吻实在太令人熟悉了,你梦里的声音——”他随便点开一条诗人从前夜祷的视频,“是不是他?”
西耶那只听了两句就愕然点头,“他是谁?”
安隅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秦知律迅速向黑塔传送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立即逮捕诗人。”
“长官。”安隅犹豫道:“如果诗人把这则寓言告诉黑塔,黑塔会猜忌您……”
“顾不上那些了。”秦知律攥起那幅羊皮纸,“我们太小看他了,他不仅有超自然的认知力,还用一幅画唤醒了沉睡二十多年的西耶那和狄斯夫,这种能力几乎已经与诅咒无异,这个人绝对不能留在主城。”
“上峰说,诗人失踪了……”
蒋枭的脸色因愤怒而白得发青,衬得那双红瞳好似在燃烧,他咬牙切齿道:“一个双腿残疾的大活人竟然就这样消失了。黑塔把他软禁在教堂里,派人专门盯着,结果不仅让他偷偷寄出违规信件,连他什么时候跑的都查不清楚。”
西耶那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黑塔想防住的人,插翅也难逃。”
“也许他真的插翅了吧。”秦知律低语着,看向西耶那,“你藏了这么多天,有找到狄斯夫的线索吗?”
西耶那摇头,“这些天我把99区各个角落都翻了个遍,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99区里受蛊惑的信徒们对我恶意很重,为了找他,我已经数不清和人死战过多少次了。”
“他的人一直在主动攻击你?”秦知律皱眉盯着她,过一会儿才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要来这里和我们汇合?”
“我能感知到你。”西耶那有些无奈地把大衣脱下来往凳子上一扔,“别忘了,我是你的同类。也许你对我的感知很弱,因为我太微小了。但在我眼里,你的存在感却很强。当你们踏上99区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有感觉了。”
安隅坐在墙角,一边听着他们交流情报,一边给典发讯息。
信号不佳,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典的回复。
-是的,我早就预感眼会离开主城,但我没有预警,因为任何预警都无法阻止他,也无法阻止他的诅咒。
安隅不经意地皱眉。
-你说过你能比他看到更多种可能,为什么却对这件事这么笃定?
-我的视野的确比他广阔,因为我能看到变数。他只能看出眼下的路通往死亡,而我却在万千死路中看到了一条模糊的路。可是有些事,无论在多少个时空里都没有变数。安隅,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眼注定与我们背道而驰。
安隅收起终端,过了一会儿又掏出来,他把那段话重新读了一遍,心下忽然一动。
-“我们”是指谁?所有抵抗混沌的人类吗?
-不。是律、你与我。
安隅惊愕地看向桌上那张羊皮画。
——如果他对画的理解没错,那么典和眼的认知就完全重合了。
-安隅,还记得很久之前那个傍晚吗,我们三人巧合地同时出现在教堂,那是我们与眼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相聚。在那天那个教堂里,我短暂地失去了洞察与认知力,意识深处很模糊,仿佛只能感受到一个庞大的难以言状的存在。但当时我毫无意识,在离开教堂很久之后才回忆起那种感觉。
-回想起来,那天一切都很玄妙,我们三个一起站在门口,而他独踞高台。那或许是宇宙给我们的线索——他注定无法与我们同路。
典担心安隅无法理解,又解释了很多段话,安隅安静看完,其实他对那一天印象深刻,因为那时他还没有觉醒时间停滞能力,但当他走出教堂,却发现教堂里的时间曾短暂停滞。
安隅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混乱开始超速降临,在看得清的那些道路上,世界已无限迫近毁灭。
-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条模糊的路在等待一个未知的变数,但很抱歉,我不知道变数是什么,我看不清的东西还很多。
安隅回过神,秦知律还在和西耶那讨论99区的超畸体,他偶然提起95区,西耶那立即问道:“所以为什么95区那个东西会突然获得无穷的混乱?”
秦知律平静摇头,“不清楚。如果你遇到超畸体,不要靠近,也别轻易攻击,这是我唯一的忠告。”
安隅无声地松了口气。长官显然没有完全信任西耶那,毕竟她也可以发动基因感染,把超畸体刺激成难以阻止的东西,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显然,秦知律也绝不想这么快就让她知道。
西耶那神情困厄道:“我始终想不明白,上校靠信徒源源不断地吸取混乱,他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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