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待归人—— by小霄
小霄  发于:2023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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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他才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沉睡的身影。
有些难以置信。
尽管此刻眼皮遮住了那双金眸,他竟依然很想吻他,就像几十分钟之前那样。
不久之前,他以为那种冲动来自那双金眸的蛊惑——毕竟从初见时起,他就已经被蛊惑过。
但……似乎不是。
他想吻他,不吻在额头,而是吻在嘴唇。
那两片总是有些干裂,偶尔会因紧张而轻轻抿起的唇。
秦知律在安隅面前默默站立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旁的风衣盖在他身上,走出房间。
电梯上的时间显示是晚上零点刚过,尖塔的餐厅已经开始供应酒品了,他随手按下楼层按钮,罕见地凝视着空气出神。
没一会儿,电梯在194层停下,典披着外套进来,愣了下,“您要出去吗?”
秦知律点头,“你去哪层?”
典睡眼惺忪地瞟了一眼显示屏,“餐厅,和您一样。我饿醒了。”
秦知律没再说话,电梯安静下行,典花了几秒钟醒觉,而后将外套从身后揭下来,手伸进袖子里穿好。
几秒种后,他穿衣服的动作忽然停顿。
僵硬感从他的头一路向下蔓延,爬过肩膀,脊柱,就像突然风干的标本,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儿。
只有眼睛还灵活,带着震惊偷偷瞟向旁边的秦知律。
秦知律还在对着空气出神,不受控地回想着房间里沙发上的景象,完全无视了他。
许久,典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努力把眼神拽了回来,慢吞吞地把剩下半截外套穿好。
布料摩擦声让秦知律回神,他漫不经心地朝典瞟了一眼,“你刚刚畸变没多久,能力还在增长期,就算没用,也找机会多出出任务吧。”
典僵硬点头,“好的。”
“最近洞察力有增强吗?”
典克制地点头。
秦知律蹙眉打量他,“你怎么了?脸红,脖子也红。”
“没有。”典立即站得更直了,电梯开始减速,他站不稳似地往远离秦知律的方向挪了两步,咳嗽两声道:“好像有点感冒,不碍事的。”
电梯门一开,他立即大步离开,回头看着秦知律走向酒台,当即迈步向相反方向的区域而去。
安隅第二天醒得早,清晨5:40分,太阳刚刚跳入主城的视野,城市还在熹微的日光中缓慢苏醒。
他昏沉沉地从沙发上起来,感觉昨晚睡觉姿势没调整好,脖子有点疼,便准备下楼吃过早饭再重新睡过。
电梯下到197层,穿着一身干练紧身服的唐风走了进来。
唐风张肩拔背地站在安隅身边,像一杆笔直而颇具威力的狙击枪,安隅下意识也站直了点,“风长官,您好。”
唐风向来犀利寡言,安隅从前和他打招呼,他都只是点头简单回一句便结束。但今天,他扭头朝安隅露出一个热情的微笑,“早啊,早上吃什么?”
安隅一懵,许久才道:“面包……还有肉排和水果,长官要求的……”
“那就对了。”唐风将双手插进裤兜,悠闲地往电梯壁上一靠,一条长腿屈起拢在另一条腿前,笑道:“听律的话,他不会害你的。”
安隅迟疑道:“是……”
电梯下到194层停下,唐风大步迈出电梯,背对着安隅摆了摆手,“回头聊,我去找典。”
“好……”安隅脑子完全懵掉,只本能地礼貌回应,“风长官再见。”
电梯门关闭,只剩下他一个人。玻璃倒影里,他脸上露出了许久未有过的空茫表情。
他低头给长官发消息:风长官最近有遭遇什么事吗?
秦知律很快便回复:没听他提,怎么了?
安隅犹豫着打字:好像比以前话多了。
秦知律:和祝萄一起关禁闭关久了吧。先不说,我在黑塔开会。
安隅立即道:好的,您忙。
唐风原本不算存在于安隅的社交网络上,突然而来的热情让安隅有些焦虑,他有些不安地走进餐厅,匆匆夹取了长官要求必须吃的食物,又随便拿了几个面包,就往角落里钻。
刚落座,典端着早饭从面前路过,安隅连忙道:“风长官好像找你有事,去你那层了。”
典一个急刹车,猛地回头看着他,见鬼似的。
安隅又懵住,“怎么了?你……要不要一起吃?”
他急于和比较熟悉的人一起待会儿,缓解刚才唐风主动靠近他带来的焦虑。
典从不拒绝安隅主动的社交,他把托盘放在安隅对面坐下,一边给唐风发消息一边问道:“你昨晚睡在律的房间吗?”
安隅已经开始啃面包,含糊地“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随口猜的,寒暄一下而已。”典低头对着终端,也不看他,片刻后起身道:“唐风不回我,他很少主动找我,恐怕有事,我上去看看。”
安隅点头,“去吧。”
等待典的时间比想象中久。安隅默默吃完了自己的全部食物,典还没回来。他百无聊赖地守着典的餐盘,玩了一会儿终端,视线忽然落在对面的桌上。
典走得着急,把他的书落下了。
如果他大胆的猜测为真,那这本书札,极大可能是詹雪留下的东西。
眼和典,预言能力都继承于詹雪。
安隅看了那本书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把它拿来翻开。
书里交错浮现着各种心声,大多数没有署名,也看不出什么滋味。典说过,书里的字是自动浮现的,但字体和他平时写字一模一样,这本书已经是他本体的一部分。
安隅快速翻过大片空白,翻到最后一页,忽然发现末页的角落里写着一句话。
——书容万物。世间一切,皆在我心。
这行小字字体潦草狂狷,和典的笔迹完全不同。安隅纳闷地看了一会儿,又往前翻,忽然翻到空白前的最后一页,那里只有四个字,牢牢地显现着——很想吻他。
“好八卦。”安隅忍不住嘟囔道。
他认识的上一个这么八卦的人还是凌秋,但凌秋没有超能力,显然没有典八卦得尽兴。
他又翻回最后扫了一眼那行含义莫辨的小字,就将书放了回去。
相比尖塔守序者们之间的桃色绯闻,他更愿意看主城新闻,因为新闻的信息类型更杂,很像凌秋曾经编写的《53区八卦小报》。
今天的新闻依旧从畸潮情况开始,又说到商业和科技。
“角落面包今日推出新品,首款饼干产品人气颇高,日出之前,预购队伍已经排到了街外……”
“与莫梨采用同源代码的AI小程序经过几个月的试运行,已经交出令人满意的答卷,母公司高度认可AI小程序在预测行为分析上的成就,后续将继续在此方向迭代算法……”
“现在是主城时间6点整,即将为您播报社会面新闻。”
安隅听得直打哈欠,典终于回来了,纳闷道:“唐风说只是路过194层去看看,没事找我啊。”
“啊?”安隅茫然,“他对我不是这么说的。”
“但他没骗我。”典低声道:“一个人骗我,我是能感觉到的。”
“嗯……”安隅只好点头,“那可能是我……幻觉了?”
他茫然地继续看向终端,新闻播报还在继续。
“昨天半夜,第三街道的酒后飙车事件导致一死,死者为26岁男性,在车辆失控靠近时,他突然从店铺中窜出,推开了本应被车撞上的女孩。据悉,死者与女孩为前恋人关系,但由于分手纠纷,已经许久不联系,女孩对此事极度震惊,目前仍在交管所配合笔录……”
秦知律的消息忽然从屏幕上端弹出。
-有事,来一趟黑塔。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34 注视滋养
有些人只能感知到神明的庞大。
认为祂冷酷,莫测,不容思及,不可描述。
但也有人能看到神明的纯粹。
认为祂宁寂,澄澈,是无声而长存的美好。
直到灾厄结束,我都一直在想。
或许正是后者的注视。
让与神性共生的人性野蛮生长。

第73章 AI意识云岛·73
屏幕上的年轻姑娘脸色纸白, 呼吸急促,尽管警察多次温声劝她喝些果汁冷静下,但她仍难平复仓皇。
她颤抖道:“我们一起长大, 两年前,主城基因熵阈值上升,他被淘汰去饵城了, 他坚决要分手……讽刺的是,没多久主城就实现了扩容, 阈值连续两年下调, 但我们却再也没联系。昨天晚上他突然来找我……您能懂吗?断联两年,彼此立誓老死不相往来的人, 突然在晚上敲门……”
警察温和道:“所以你很害怕吗?”
“害怕?”姑娘怔了一下, 缓缓摇头,“我不怕……我不会怕他的。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她忽然冷静了一些,脚踩在凳子上,环抱双膝轻道:“他突然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说很想念我,想要重新拥抱我……我脑子很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接关上了门……我太糟糕了,但凡表现得温和一些, 或许他就不会在楼下酒吧通宵买醉, 也不会在早上五点看到我过马路,更不会……”
警察轻声提示,“如果这些都没发生, 车祸身亡的就是你自己了。”
“那也是我命里注定的!”女孩忽然激动, 哽咽道:“他凭什么替我去死?”
抽泣声在笔录室里回荡, 警察看了她好一会儿,“你们并不恨彼此,是吗?”
女孩泪流不止,脸埋在手心里也止不住呜咽。
“是的。”她说,“我们曾经非常相爱。”
视频放映结束。
“这是黑塔刚收到的影像资料,车祸新闻你应该已经看过了。”秦知律沉肃道:“怎么想?”
一屋子陌生的脸都盯着安隅。上峰们神情严肃,等待他作答。
“血腥的爱情故事。”安隅判断道。他顿了下,“这是对我的社会化程度测试?”
众脸茫然。
秦知律又放映下一段片子,是昨天半夜在社媒上的一段直播记录。
“朋友们,我妈妈疯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半,我被厨房动静吵醒,她竟然在做饭。”
镜头在黑暗中抖动着靠近房门,拉开一条缝,让外面的光透进来。一个中年女人正将一盘水果摆上桌,又盛了一大碗粥。桌子上摆着几盘金灿灿的馅饼,和面搅馅的器具还放在一旁没来得及收。
弹幕飘过:她失眠了,就干脆起床给你准备早饭,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不可能,我最讨厌橙子,我早餐一直吃面包牛奶,家里也没人喝粥,更不用说她烙的这些馅饼。”她说着打了个寒战,“我一开始还以为她饿了,但仔细想想,粥和馅饼从来没在家里的餐桌上出现过啊。你们看,她光在桌边傻笑,自己也不吃吧?而且我妈从前都不系围裙的,系上一下子老十几岁。”
视频结束,画面定格在餐桌旁对着一桌饭菜微笑的女人脸上。
安隅皱眉纠结了一会儿,“诡异的亲情故事。”
秦知律终于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不是在对你进行测试,这些都是黑塔昨晚以来监测到的怪事。”
安隅讶然,“黑塔还要监测这些琐事吗?”
“是的。”一位上峰回答道:“黑塔的异常事件监测网非常庞大,尤其是对主城。一只蚂蚁穿越穹顶爬进这座城市的瞬间,尖塔就会收到警告。除此之外,城內大小案件、流传于网络的模因,也都被全天候监测着。”
随着他的解释,屏幕上弹出一张城市热力图,红色代表异常生物频率,在穹顶之外有一大块密集的鲜红色——那是尖塔的守序者们。而主城中心的黑塔里则有一点深红,红得发黑,比尖塔那一大片红色更吓人。
安隅反应了半天,突然意识到那是他身边这位——他亲爱的长官。
他思考了一会儿,“你们的意思是,黑塔怀疑这两起异常事件和畸变有关?”
“不止两起。”秦知律说道:“从昨晚到凌晨,社媒上已经有几百起异常事件,看似无关痛痒,但规模庞大,涉及人员分散。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座城市悄然蔓延。行为异常的人现在都已经恢复正常,他们不记得昨晚的行为,大多数认为自己梦游。”
“精神操控类超畸体么?”安隅看向屏幕,“没有异常生物波频,黑塔怀疑是非生物畸变来的超畸体?”
“只有这种可能。”上峰凝重道:“理论上,主城没有可能遭到生物畸变入侵。”
不是社会化程度考试,反而让安隅放松了一些。他随手从桌上的篮子里拿起一根巧克力棒,撕开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看长官放映的异常片段。
女大学生早上起床打开电脑,忽然发现论文文档里写满痛批的批注——均来自她自己的账号。
独居的上班族早上在风声中睁开眼,发现自己仰躺在一处空旷的平台上,他茫然地一翻身——直接从天台边缘摔了下去,还好只是掉进了顶楼阳台,摔断一根肋骨保住了小命。
女孩情感求助,渣男友明明不喜欢甜食,但大半夜却偷偷去角落面包店外为饼干排队,她怀疑是为她买的。
安隅就着这些新闻,嚼掉了一篮子的巧克力棒,他嚼得太旁若无人,让人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在想事。
上峰们几次看向秦知律,然而秦知律却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还主动替他撕巧克力包装纸,唯一开口的一次却是提醒“细嚼慢咽”。
黑塔无人想到,秦知律对自己的监管对象会是这种纵容的作风。
安隅被甜腻住后,终于说道:“超畸体目前还在试探自己的能力,暂时没有操控人类做出可怕的事。”
一位上峰点头,“是的,但暴风雨前的宁静最让人不安。我们叫您来是想问,主城的时空有没有异常?”
安隅摇头,“没感觉。”
干脆利落的三个字把上峰们给憋住了,会议室微妙的安静中,秦知律忽然用终端拨通了唐风的号码。
电话两秒内就被接起。
“我是唐风。有紧急任务?”
“没有。”秦知律语气平静,“角落说今天早上在电梯里遇见你,你的热情让他有点焦虑。所以我想提醒一下,别对他表现出突然的态度转折,你知道的,有过自闭历史的……”
唐风叹了口气,“抱歉,我不记得了。”他顿了顿又说,“我今天早上过得浑浑噩噩,对起床后很久一段时间的记忆都很模糊,我还莫名其妙地跑到194层去了。”
秦知律看了安隅一眼,安隅指了指桌角的一本书,秦知律领会,问道:“你去194层找典吗?”
唐风揉着太阳穴,“不是。我和典没说过几句话,但典确实以为我要找他……据说是我在电梯里对角落说的。”
秦知律挂断了电话。会议厅里一片沉寂,紧张感悄然蔓延。
在他打电话时,安隅一直低头看着终端,此时说道:“小章鱼人模仿我的语气群发了几条消息。祝萄、炎和流明都一切正常,搏和羲德在外勤中,但潮舞说,深仰长官早饭时脾气很大,只有一小会儿,醒过神后就好了。嗯……比较严重的是安。”
秦知律皱眉,“安怎么了?”
“宁早上叫安一起晨跑,反常地没听到任何抱怨,反而觉得安情绪稳定得很惊悚。跑了一会儿后他才突然意识到……”安隅抬头,抿了抿唇,“他有整整三十分钟失去了和安的心灵联络——他说,安的内心活动一直很活跃,除非睡着了,否则从来没有过这么久的断联。”
上峰们脸上罩上沉肃。一人问道:“那现在……”
“安已经恢复了。”安隅戳着小章鱼人,仔细看小章鱼人替他分析的时间节点,“高层们普遍在清晨五六点起床,发生异常的几人都在六点零几分时陆续恢复正常。”
大脑研究员立即汇报:“在几百起案件中,异常消失时间最晚在6:08。”
线上的顶峰若有所思,“从前大脑评估说,你智商很高,但并不擅长分析。”
“不习惯说出口而已。”秦知律替安隅开口,“正如聊天技巧差,并不等同于表达能力差。这是两回事。”
安隅抬头看着大屏幕上的摄像头,又戳了戳终端,“小章鱼人分析的。”
顶峰迟疑道:“小章鱼人?”
“是学习了长官言行的AI。”安隅纳闷道:“我养了很久了,你们不知道么。”
一位上峰提醒道:“律已经禁止我们监测你的私人终端。”
安隅愣了愣,“这样……”
“说回案件吧。”秦知律摆摆手,“安的精神稳定性确实很差,但唐风和深仰很好,却仍然没能幸免。至于祝萄、炎、流明三人,要么就是超畸体没有抽到他们,要么就是本身具备精神方向异能的人有天然的抵抗力。我更倾向后者。”
上峰们讨论开,安隅抬头继续看着大屏幕——几百个异常视频矩阵状呈现在大屏幕上,无声重演。那些茫然、震惊、离奇的表情同时放映,众生百态,却都有着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诡异。
在一个众人安静的间歇,他忽然问道:“饵城难道没事吗?”
“还在排查中。对饵城琐事的监测难度很大,因为——”回答的上峰突然停顿,观察着安隅的表情,安隅很平静地点了下头,“因为饵城人不关注身边,而且疯子足够多,怪人怪事每天都上演。”
“是的。抱歉提到您从前的生活经历,希望不会影响您的心情。”对方立刻说。
安隅完全不理解为什么黑塔会觉得提一下过往就会影响自己的心情,但他已经习惯了黑塔人奇怪的脑回路,默默忽视掉。
他想了一会儿,戳开和蒋枭的对话框,投影到大屏幕上。
-在吗?
几秒钟后,蒋枭回复了一个笑脸:在的。早上好,我有什么可以帮您?
安隅认真打字:只是问候一下,你昨晚到今天早上有没有异常?
对话框安静了下去。
秦知律挑眉,“我都快忘了全尖塔精神稳定性最差的家伙还流落在外,看来果然不止主城范畴。”
许久,蒋枭回复了一条语音。
他有些低落无奈地说道:“弥斯把那段监控视频发给您了?抱歉,我昨晚确实喝多了一些,但我也没想到会醉,甚至完全断片……其实我酒品一直很好,很少有奇怪的言行……也许极地的严寒会让人酒后失智吧,希望那段视频不会影响您对我的评价,我很期待回主城后成为您的绑定辅助。”
安隅立即回复:什么视频?发过来看看。
蒋枭:……您不要这样。
秦知律淡然地给蒋枭发了一条消息:把你昨晚行为异常的视频发来,上峰要研究。
蒋枭:……
漫长的几分钟后,那段视频终于在大屏幕上弹出。
蒋枭酒醉后,脸色白得能看清皮下血管,一双红眸像是浸透了水光,在平等区清扫畸种后的庆功宴上,他独自坐在墙角,用餐刀在自己胳膊上一刀接一刀地划着。
他划得并不重,但细密涌出的血珠还是把身边人吓了一大跳,那人惊恐道:“你干什么呢?!”
蒋枭仿佛聋了,看也不看他一眼,空洞地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他倒头往墙上一靠,露出餍足的笑容。
秦知律忽然皱眉,看了安隅一眼。
安隅不明所以,回视:?
整个会议厅安静得吓人,安隅正觉得气氛有些怪,突然见屏幕上的蒋枭又拿起了刀,挽起另一只手臂的袖子。身旁人立即伸手去夺刀,他躲闪间,那柄刀划破了身旁人的手指,又清脆地掉在地上。
蒋枭立即道:“我很抱歉。”
他语落,忽然伸手一把攥住那人的衣领,手背青筋一根根鼓起,直到那人惊恐地瞪大眼。
“请您不要插手管我的事。”红瞳杀意逼人,他顿了顿,“好吗?求您了。”
“你……你不会精神被感染了吧!”那个人脸色惨白地叫道,弹跳起来喊道:“我去报告弥斯,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蒋枭醺然盯着他的背影,似乎在思考他是什么意思,片刻后他放弃了思考,只说道:“那祝您成功。”
周围人都被他吓跑了,他独自对着终端戳个不停,闭着眼睛念叨着:“长官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长官讨厌别人触碰他的手套,长官有轻微洁癖,长官可以畸变得特别畸,但他讨厌那样,所以一定不要当面夸奖他畸变能力高超……”
视频结束。
这一回,安隅也沉默了。
他举起终端,从熄灭的屏幕中凝视着自己的脸。
顶峰开口道:“所以,异常举止并非随机,每个人都在混乱中模仿另一个人,通常是在心中比较重要的人。”
安隅想了一会儿,说道:“安可能模仿了宁。风长官……我觉得是在模仿葡萄。”
“但车祸死掉的男生并没有脱离自己的身份,他可能只是突然释放了被自己压抑的情感。”秦知律若有所思道,片刻后,他忽然问道:“半夜到凌晨,主城基站的中央服务器负荷正常吗?”
上峰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迅速安排了排查,很快便回复道:“一切正常。”
秦知律眉心微凝,安隅注视着他,某一个瞬间,他很确信,自己和长官用目光交换了一个相同的猜测。
一个很疯狂的猜测。
“先这样吧,超畸体目前仍在试探,还没有露出恶意,只能等待它下一次出手。”秦知律从座位上起身,“尽快梳理一套饵城监测机制,我们必须知道,异常的波及范围究竟有多大。”
“是。”
从黑塔出来,这次开车的是秦知律,安隅遵守着祝萄提示过的乘车礼节,坐在副驾驶。
他拆开从黑塔顺出来的一袋预包装好的角落面包,一边安静咀嚼一边低头打字。
秦知律瞟了他几眼,“在和小章鱼人聊天吗?”
“不是的。”安隅两腮鼓鼓,回答道:“是蒋枭他们。”
秦知律一笑,“在问他们有没有养AI?”
安隅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下,但很快就又举起面包咬了一大口,含糊道:“您果然也在怀疑AI。”
秦知律“嗯”了一声,“但如果是AI作乱,服务器运算量一定会有激增,所以现在还很难说。”
过了一会儿,安隅说道:“吻合的。”
“什么?”
“风长官养的AI是用葡萄的数据喂的,所以突然对我很热情。安的AI数据来自安宁——就是他和宁分裂前的那个完整的人,他希望AI能一直提醒他完整的安宁是什么样的存在。深仰长官的AI数据来自她死去的妹妹,那个小姑娘脾气很火爆。至于蒋枭的AI……”安隅停顿,很不想继续说下去,可秦知律已经挑眉朝他看过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学习对象确实是我。蒋枭和我接触不多,所以他的AI不太像我。”
秦知律摇头,“那个AI对你非常还原。”
“没有。”安隅否认,“学习数据普遍来自他的观察和推测,并非客观发生的我的言行。”
秦知律中肯道:“那只能说明他对你观察得很细致。”
“……”
安隅不吭声了,还有点生气。
凌秋果然从不虚言,他早说过,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扭转,如果不幸还流传开了,那就彻底回天乏术。
但凌秋也说过,和身边亲近人之间一定要充分了解,有事及时沟通。
于是安隅深吸一口气,“哪里还原我了?”
秦知律冷静道:“比如,你喜欢自残。”
“我不喜欢。”安隅立即道:“我只是对不危及生命的伤害不在意而已,我愿意利用它们来完成任务,因为能否完成任务才直接决定我能否生存。”
秦知律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但转瞬又了然地点头,继续道:“可除此之外,你确实喜欢用凌秋教你的五句话应付一切社交场合。”
安隅立即说,“那是从前。”
秦知律:“你的礼貌敬语只是表面功夫,性格深处,你非常自我,藐视他人,做事手段疯狂而不自知,不留退路,且不听劝。”
“那仅限于被激怒或刺激时,长官。”安隅努力争辩,“难道平时我还不够温和顺从吗?”
“表面驯顺而已,问出这话,显然你平时只是在有意识地压抑自己罢了。”秦知律转动方向盘拐弯,又随口道:“你还很在意我。”
“我……”
安隅一下子语塞。
车内忽然陷入微妙的安静。
明明车里是一个让人极有安全感的小空间,但安隅此刻却忽然有些焦躁,放在腿上的手指蜷了又蜷。
主城早高峰,车子终于还是在拥挤的长龙中停住了。秦知律回头,挑眉看向他,“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私下会紧张兮兮地背诵长官的好恶吗?”
安隅低声解释道:“那是刚来尖塔时。”
“那现在呢?”秦知律立即问,他眼神专注,声音依旧淡淡的,“现在就不在意长官了?”
车厢又安静下去。
又来了,安隅想。那种心跳变得缓而重的感觉又来了。
胸腔内的每一下跳动都有力到清晰可闻,让人莫名地心悸。
秦知律转回头去,一边重新踩下油门一边随口道:“那你有没有观察到,你的长官喜欢坦诚,讨厌隐……”
“在意的。”安隅不等他说完就轻声回答道:“好吧,这一条不算蒋枭的刻板印象。您确实是我非常在意的人,您很重要。”
回答了长官的提问,但车里却更彻底地安静了下去。
安隅垂眸沉默许久也没等来秦知律的下一条诘问,他抬头看去,却见秦知律正专注地目视前方开车,好像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
车子在早高峰的长龙中足足堵了一个多小时,安隅没多久就睡着了,秦知律也沉默地开了一路,只偶尔在停车时偏过头,看着安隅的睡颜。
黑眸深寂,让人难辨情绪。
直到回到尖塔,安隅打着哈欠走入电梯,才得到长官的下一条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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