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被自己唤作“父亲”的人,一旦看到他,眼中便会闪过止不住的厌恶。
江衔玉不知道暗自在心中祈祷过多少次……
祈祷江离忽然暴病而亡,祈祷自己成为江流石唯一的孩子,碧涧山庄真正的继承人。
然后,忽然有一天,魔教中有人闯进了碧涧山庄,带走了江离,也带走了他。
江衔玉跟江离不同,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跟江离一样继承到江流石的天灵之体。魔教因此对他并不怎么在意,检测过他的血脉之后,便将他跟江离彻底分离开来。
也许是因为运气好,江衔玉虽然对魔教来说并无利用价值,最后倒也没有跟寻常俘虏那般被关押折磨,而是当成了粗使,在魔教中做些洒扫搬运的粗活。
江衔玉因此错过了习武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修行时光。
他的根骨本就不好,又无人教导他基础武功,就这么一日一日苦捱着做着没有任何意义的杂活,几年下来,江衔玉便彻底长成了一名经络枯竭丹田空虚的普通人。
可江离却不一样。
同为江家血脉,他的这位好“哥哥”在魔教中,过得那叫一个风光无限。
因为魔教少主花伏鸠,喜欢江离。
江衔玉不止一次,看到江离与花伏鸠于光天化日之下纠缠在一起的龌龊画面。
在外人面前永远阴晴不定暴虐凶残的怪物,在江离面前却总是表现得像是缠人的大狗,恨不得能将整个人的骨头都抽出来化了,好将自己那一身淡褐色的皮囊如同蟒蛇一般缠在江离身上。
江衔玉也不知道江离是怎么做到的,但那些年里,花伏鸠对江离确实宠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程度——举例说明,便是当初魔教抓到了当时武林盟的第二把交椅,霹雳刀田雷寿。按照花伏鸠的本性,他应该将那人大卸八块悬尸于武林盟前以彻底击垮武林盟众门派气势,可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江离不过对着花伏鸠含泪恳求了一句,花伏鸠竟然还真的将田雷寿纤毫不伤,一整个人平平安安地放了回去。
说来也巧,后来武林盟踏平魔教之时,靠的刚好就是田雷寿被放下山时,暗地里留下来的记号。
若只是自家兄长不顾廉耻,雌伏于人,江衔玉倒也不至于那么厌恶江离。
真正让他恶心的,是江离自身风光无限之时,却对他视若无睹,丝毫不曾顾念兄弟之情:江离明知道他身体孱弱毫无武艺傍身,却在他战战兢兢恳求庇护之时,冷脸将他赶了出去。
早知道就连那么可怖冷血的花伏鸠,都曾因为他与江离的血缘关系生出了些许怜悯……
【“唔,这是你那便宜弟弟?啧啧啧,长得倒是楚楚可怜呢?你在这里每天也没个伴倒也怪孤单的,要不,我让他也到这里来?好歹还能给你解个闷?”】
【“就这种东西……也配给我解闷?奴才生的杂种,就让他继续当个奴才好了。”】
时至今日,江衔玉依然可以清楚地记起江离当时冷漠轻蔑的声音。
当时的他因为日日杂役,累到双手生茧,腰不能直,可江离呢,却是日日与花伏鸠厮混在一起,就连平日里外出都是那人抱着的,连脚尖都不曾落在地上过。
因为江离的一句话,被掳进魔教十几年,江衔玉当真就当了十几年的杂役。
所有的欺辱奴役,都被江衔玉一点点嚼碎,吞下,咽到了心里去。
他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江离对他做的那一切。
幸而,魔教被灭,两人被正道武林人士带出来之后,当初江离做的那些恶毒之事被尽数曝光。曾经高高在上的少主男宠,如今彻底沦为了被人唾骂的过街老鼠。
江离在魔教时最怕冷,可如今却被囚禁在终年飘雪的南山深处。
那人年幼时便是擦破了皮,也会娇气得哇哇大哭要人哄上半天,如今却时不时的就要割腕取血。
而他体内那至尊至贵的天灵血……
如今,也不过是为了他江衔玉制药所用的药引而已。
现在唯一让江衔玉不满意的,大概就只剩下燕昱澜始终对江离过于温和宽待了。
虽然燕昱澜解释过很多次,是为了江衔玉,他才会留着江离的性命为他制药。
可是,那是江离。
江衔玉是见过花伏鸠如何被江离勾引蛊惑到神魂颠倒,任其所求的,天知道江离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龌龊本事,才能勾得男人这般失了魂离了智呢?
燕昱澜为了取血,每隔半旬就要去南山跟江离单独相处。若说江衔玉真的能放下心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好比此时,江衔玉忽然就发现,他一把话头引向江离,燕昱澜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奇怪。
“昱澜哥?你怎么不说话?等等……哥哥他,他该不是真的生气了吧?”
江衔玉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依在病床上的少年脸色白了一白,喉头明显有些发涩。
就像是备受欺凌后有了条件反射,哪怕只是猜想江离生气,他便已经吓得惊慌失措,就连眼眶都彻底红了。
“我,我就知道。”
江衔玉死死咬住嘴唇,身体在被子下簌簌发抖。
“小时候,他就不喜欢我,而且在魔教那么多年,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公子,而我却只是一名杂役……在他心中,我恐怕就是这世上最低贱最卑微的人。他是那么宁折不弯的一个人,如今却要为了我献血,哥哥他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
说话间,江衔玉像是已经怕到了极点,下了床便踉跄着想要往外冲去。
“我去跟哥哥解释,我,我其实不想这样的。我,我宁愿我已经死了,也不想他那么生气。我的出生,本来就是欠了他的,我实在不能欠他再太多了呜呜呜……”
说到最后,江衔玉声音渐渐变得干涩无比。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此时都已经快冲出门了,本应该在第一时间便冲出来拦住他的燕昱澜,如今却跟榆木桩子一般,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边。
看上去,就像是在走神。
严格说起来陆九其实不算是在走神,他只不过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已。
江离把他打发回昆仑剑派前,可没有告诉过他,假扮燕昱澜还要负责应付江衔玉的话中有话,阴阳怪气。
之前他快快活活当暗卫时,可从来不会留心去听自家主子跟小白脸兔儿爷凑在一起时候到底在嘀嘀咕咕什么。
如今他自己成了“主子”,才开始怀疑,自己那早已嗝屁的主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说什么江二公子天生良善,玉树琼枝,最是坦荡天真的一个人。
可若真是一片坦荡赤子真心的人,当真会这么说话?
还是说,燕昱澜爱的就是这一口?
陆九实在是有点把握不住扮演燕昱澜的分寸了。
再者,江离之前在南山雪亭旁展露出来的狠辣凶残,实在恐怖到给陆九造成了相当大的心理阴影,就算这“燕昱澜”真的就喜欢江衔玉这种类型,他也实在没那个胆子附和对方在背地里羞辱江离。
毕竟,他陆九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麻烦还有死。
偏偏江离代表的,正是这两者的集合。
除此之外嘛……
除此之外,当初在雪亭旁,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江离用同样一把刀捅死了燕昱澜又捅死了他亲手捕过去的鱼。
而且,将鱼血滴入血玉瓶中之后,江离无比熟练地支起了火堆,然后用取血剩下的那条鱼,做了一条香喷喷的烤鱼。
南山苦寒,可这般苦寒之地产出的溪鱼,却是鳞细肉肥,肉质细嫩。
江离放血放得干净,鱼肉烤出来也是甘甜肥美,毫无腥味,吃起来堪称绝美。
更见鬼的是,陆九就连脖颈处的发根都在因为江离而倒竖,可等江离旁若无人,专心致志地开始烤鱼时,他又像是着了魔一般,盯着江离看得眼发直。
病床旁,陆九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南山深处的那一幕。
“咔嚓——”
比雪还白的手指握着那把造型怪异的刀,干净利落地剁掉了那条鱼的鱼头。
刀尖倏然一划,光溜溜泛着银光的鱼背上,便多出了一条完整的鱼骨。
陆九本能地凝神在江离的指尖上,企图看出这少年的师门功法。
可也就是这么一眼,火堆旁的江离便转过头来,似笑似嗔地瞥了陆九一眼。
“要记得演好燕昱澜哦,陆九。”
少年的声音温润而甘甜,叫人想起注了剧毒的蜜酒。
“你可不要叫人起疑呢,毕竟我可不仅仅只会杀鱼。”
脑海中再一次闪过江离的笑颜,陆九猛地打了个机灵,整个人倏然回神。
“你,你想多了……衔玉。”
他强打起精神,起身将江衔玉从门口拉回了床上。
谢天谢地,作为影卫他当值的时间不短,多年来在暗处保护燕昱澜的过往,让陆九拿捏起燕昱澜的语气来,还是惟妙惟肖的。
“他之前那样对你,本就该好好补偿你才是。”
听到熟悉的回应,江衔玉这才安下心来。
他泪盈于睫,顺势倚靠在了燕昱澜身侧。
“我知道哥哥当初是有苦衷的,他并不需要补偿我。”
他怯弱地低声说道,埋下头来,将隐隐勾起的嘴角掩在了男人的肩头。
这么多年来,江离永远都是那个拥有一切的人。
可老天爷总该是公平的吧。
事已至此,江离早已身败名裂,清白不在。
他原本就已经配不上燕昱澜了。
作为对当初那些欺辱的报复,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一点点天灵血用来温补自己的经络而已。
这根本就不过分。
不是吗?
想到这里,江衔玉一个没忍住,又将身侧男人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一点。
【进度通报:世界线整合程度上升 13%】
江离此时正窝在南山深处的禁地之中发呆,结果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半透明的系统弹窗打断了思绪。
这些天来,一直在嘀嘀咕咕个不停,仿佛犯了电子焦虑症的系统AI看到弹窗后,呆滞了一瞬,然后便在江离脑海中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字符流。
【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看在图灵的份上,你怎么做到的?故事关键任务压根就没有用到你提供的天灵血啊?为什么鱼血真的能起作用?!】
江离毫不怀疑,如果系统是个真人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喜极而泣了。
对比狂喜乱舞的系统AI,作为穿书局的执行专员,江离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平静淡定。
他靠在窗前,慢条斯理地从陆九刚“孝敬”过来的包袱里翻出了一包茶叶,然后颇有耐心地给自己泡上了一壶上等绿茶。
【你是刚入职的吧?】
他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慈祥。
系统一愣。
【……你怎么知道?】
江离但笑不语。
很多员工在加入穿书局之后,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来自于更高维度的穿书局提供给他们的“剧情线”,就是他们所在宇宙事物发展的最终命运与规律。
可江离从来都不这么认为——
按照他从穿书局那里拿到的剧情,这时候的江衔玉身体无比孱弱,而燕昱澜为了江衔玉而向他索血,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也是之后燕昱澜能洗白,跟“江离”破镜重圆,再续前缘的根本前提。
可作为一名退休返聘的资深人员,江离面对剧本那充满了“上帝视角”的描述,却只想嗤笑。
没错,江衔玉确实生来不足,备受缠绵病榻之苦,可他还真没到失了天灵血的滋养便会立即嗝屁的份上。
【“不然,等那位赤炎教少主花伏鸠,还有什么恶人谷鬼医谢玄之出场后,燕昱澜起码有一年多时间,连“江离”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再为江衔玉取血。可你看,到了最后,我那位“好弟弟”不还是活蹦乱跳的么?”】
【“退一万步讲……能够在魔教那种鬼地方当那么久杂役的人,身体再差能差到哪里去?身子骨弱到扛不住打骂的人,早就已经被丢到山洞里喂蛇了好伐。”】
江离耐心地说道。
天真无邪的职场新人系统当即愣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可,可是,可是穿书局提供的剧情明明就经过了多维时间的推算啊,怎么可能像是你说的那样,小世界中的现实,会跟剧情不符呢……”】
看着系统Ai充满了怀疑的样子,江离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杯中逐渐失去了热气的茶水。
水面上隐隐约约倒映出了江离模糊的脸,目光晦暗而幽深。
【“想不清楚就别想了,小二,来来来开局麻将。”】
下一秒,他又没心没肺地冲着即将宕机的系统嚷嚷起来。
这是江离使用的第二个系统,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将对方称为了“小二”。
对此,小二显然不太高兴,哪怕是系统AI也能听得出来,江离这一声“小二”里带着的戏谑之意。
这让它一下子就忘记了思考,怒气冲冲地冲着江离抱怨了起来:【“都说了不要叫我小二!”】
面板上,系统的呐喊被放得很大。
【“我跟你强调过很多遍了,我的全称是低维度世界操作导航与辅助系统,不是你的4D沉浸游戏系统!你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你不无聊吗?你的人生难道就没有点别的追求了?!”】
江离眨了眨眼睛。
【“讲道理,我一个退休返聘人员,我还要什么别的追求?我的追求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闲时打麻将吗?你要是我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系统:【“……”】
江离:【“搓麻吗?”】
系统:【“……搓。”】
在思维空间里跟着系统一起联机搓麻的时候,江离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不过,能够被他忘记的,一般情况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倒也没太在意。
所以,当江离半夜忽然发现自己被人喂了迷香套了麻袋带出软禁他的南山禁地时,他确实有点懵逼。
就在江离条件反射性地召出杀鱼刀,差点儿直接把挟持他的那些人一刀捅死之时,脑海里小二急吼吼地弹出了鲜红的提示框。
【系统:剧情!这是剧情!重要剧情!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别冲动啊,人气男二啊,人气男二出场了!】
有人气男二出场的新剧情?
再然后,江离终于想起来,自己之前过得太舒服,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接收到穿书局发来的新剧情手册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离垂着头倒在黑衣人的肩头,在麻袋里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又是因为自己之前的操作,被上层空间中的穿书局上主脑针对了。恐怕就是担心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于是故意扣住了本应提前告知他的阶段性具体剧情吧。
啧,要不是穿书局找上门来时,提出若是江离答应返聘,就将他进入穿书局前被抹消的记忆还给他,这逼班他真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仿佛察觉到江离的不爽,小二的在面板上疯狂闪烁,用了最大号字体飞快地在江离的视野里投影出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江离被自己的前男友给挟持了。
而这位前男友,正是让如今的江离人人喊打的源头——魔教少主花伏鸠。
花伏鸠此人,即便刨去魔教少主的身份,在江湖中也是个叫人忌惮不已的角色。
这人行事实在是过于狠辣凌厉,恣意妄为,很多时候残忍得简直不似凡人,更似恶鬼,江湖人送外号“赤练鬼”。
魔教老教主生有十五子,每个都是世间罕有的恶毒阴险狡诈之人,可若将剩下那十四个人加在一起放在花伏鸠面前,花伏鸠都能把他们衬得像是楚楚可怜,单纯善良的小白兔。
按照剧情走向,表面上魔教确实已被武林正道剿灭,可实际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谓的魔教被灭,不过是花伏鸠为了借用武林盟的手,彻底将老教主的人手从魔教中铲除的手段而已。
“江离”被囚南山,自然是不知魔教老教主一日前,刚在京城被凌迟处死,斩首示众。
此时老教主其余十四子皆在与正道武林对抗中战死,老教主身首分离被挂在城门上晃晃悠悠不过一日,花伏鸠便光明正大地出现南山,带着一群人杀光了所有看守,将被囚禁的江离带了出去。
故事推进到了这里,倒确实很像是传统的英雄救美。
可救人归救人吧,花伏鸠作为这个小世界里的人气疯批,脑回路确实跟普通人完全不同。
抱着怀里面色苍白(被倒挂在人肩膀上颠的)眼底青黑(通宵打麻将打的)神志不清(江离刻意装的)的小美人老婆,花伏鸠不仅没有抓住机会好生呵护,反而笑嘻嘻地,指挥着手下,把江离用铁链锁上,就那么直接丢进了一处阴冷潮湿的地宫深处。
【“怎么了?阿离,一看到我就高兴得哭出来了?怎么就这么娇气了?”】
【“我听说,赤炎教才刚刚落了下风,你便迫不及待地跟你那姓燕的贱男人勾搭到了一起?怎么,你到了现在还是觉得,在那群伪君子里还真有好人?”】
【“唉,我的傻阿离,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蠢呢……”】
【“来,阿离,哥哥我带着你玩一玩,让你看一出好戏好不好?”】
江离百无聊赖地按照剧情规定,在一片黑暗中“醒了过来”。
原定剧情中,主角受刚被花伏鸠吓得晕厥过去,整个人又是惊慌又是绝望。
睁开眼时发现周围一片黑暗,险些吓得精神失常。
因为,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花伏鸠想要挖掉他的眼睛了。
谁能想得到,花伏鸠甚至会因为江离可以看到别人而忍不住吃醋…醋到想要干脆弄瞎江离那种。好在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临时收了手,江离才不至于在这个小世界里变成个瞎子。
在原定故事线中,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 “唔,怎么回事?这是哪儿?有没有人啊?”
江离转动眼珠,颤声在浓稠的黑暗中惊慌失措地叫喊了起来。
是花伏鸠真的动手了吗?他真的已经瞎了吗?
江离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不休。
幸而他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了两声不同的惊呼。
“江离?”
“哥,哥哥?”
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伴随着一星火光亮起,地宫中的光线稍稍亮了几分,
江离无比惊喜地发现自己如今还能视物,再看向光线来源的方向,便看到了手握火折子,正手拉着手站在不远处的那两人。
一直到此刻,江离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听到的竟不是幻听。
原来他听到的,还真是燕昱澜……还有江衔玉的声音。
燕昱澜的一只手举着火折子,另一只手则是戒备地护在江衔玉身前。当他借着火光看到了江离时,也是满脸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昱澜,你也被花伏鸠抓住了么?”
燕昱澜的声音与江离关切的询问混在了一起。
只是,当“花伏鸠”这个名字响起的瞬间,燕昱澜便倏然收声,黑暗的地牢中霎时间就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了起来。
“哥哥,原来又是花伏鸠在害我们么?”短暂的死寂很快就被江衔玉带着颤音的低语打破,只见那脸色苍白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攀住燕昱澜的胳膊,慢慢从男人身后探出头来,有些紧张地望向了江离。】
“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昱澜哥也是发现我被人掳走,一路追着我而来才落入机关到了此处。我们找了很久的路,可就是出不去。哥哥,你去求求花伏鸠好不好,让他不要,不要再害人了,他向来都是最听你的话的……”
江衔玉声音里哭腔很重,听上去显然是被吓得不行了。
江离:“……”
他刚飞快扫完了原定剧本,在听到江衔玉按照剧情说出了那句话之后,他不由在心底“哇哦”咋舌了一声。
系统一听到他的惊叹,整个统就像是应激了一样瞬间蹦到了虚拟屏上疯狂了闪动。
【小江,你你你别吓我,你怎么不回他的话啊?】
【“你别紧张,我没打算干别的,我就是纯粹感慨……”】
江离在脑海里直犯嘀咕,
【“感慨什么?”】
【“感慨江衔玉真的好敬业。要知道我之所以在这里走傻逼剧情,说傻逼台词纯粹是因为局里有付我工资。可他这纯粹就是无偿劳动吧?”】
江离真的开始敬佩起江衔玉来了。
所以再开口时,他也勉强打起精神,多了几分演技。
“我真的不知道花伏鸠想要干什么。”
江离说完,看了看那直挺挺梗在原地的“燕昱澜”。
按照“燕昱澜”的天性,这时候,他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也应该顺着江衔玉的话猜疑起江离来才对。
可惜的是,江离好不容易敬业一次,陆九却一点都没能接住戏。
“花伏鸠这人行事疯癫,特意把我们三人引来此处显然有所图谋。此时我们当务之急便是立刻找到出路,赶紧从这里出去,我总觉得这里的环境地势,似乎,似乎正是传闻中的黄泉宫。”
陆九声音紧绷,很是严肃。
“黄泉宫?可是,那不是很久之前就被墨班弟子封住了吗?说什么先人机关太过诡邪,一旦进入便难寻归路导致伤亡太多,从此再不许闲人踏入?”
江离干巴巴顺着陆九念出了台词,接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他倒是看得分明,那陆九显然相当紧张,面具覆盖不到的脖颈处肌肉紧绷,连青筋都凸了出来。
啧啧,这倒霉孩子……
江离忍不住暗自叹息,很想拍拍陆九的头说:别担心,你没猜错,这鬼地方确实就是那该死的墨家遗迹,黄泉地宫。所以你最好做好准备,因为马上暗处便会有人开始作妖了。
仿佛在冥冥中听到了江离的所思所想,就在此时,原本幽暗冰冷的甬道地面,突然间轰然崩落坍塌了下去。
三人的身形瞬间下落。
陆九倒是不负一身顶尖暗卫的功夫,在地面崩落的瞬间凭着直觉一跃而起,手中长剑深深插入了甬道砖石的缝隙之中。
紧接着,他整个人便如同一只大鸟一般,悬在颤抖不休的剑柄之上。
等回过神来时,他的一颗心霎时间如坠深渊。
“嘶嘶……”
“嘶……嘶嘶……”
一股腥臭的风席卷着不详的粘稠之声在黑暗中蔓延开来。
陆九一低头,便可以看到原本的地面坍塌之后,露出来的可怖场景。
他们下面,竟然是密密麻麻盘旋不休的蛇群。
陆九也辨认不出那究竟什么蛇,他只知道那些蛇的鳞片鲜艳古怪,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叫人头晕目眩,为之作呕。
蛇群在蠕动中,偶尔会露出蛇身之下层层叠叠的森然白骨。
可以想象得到,一个人若是一时不察,在机关发动的时候落到了蛇群之中,等待他的恐怕万蛇噬身,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同时还伴随着几声急促到尖锐的求救声。
“昱澜哥,救,救命——”
陆九艰难地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他身边两人竟然都奇迹般的活着——他们站着的那一小块地面似乎另有机关,虽说是摇摇欲坠,却也勉强还留在了远处,没能完全崩落到下面去。
可是这也不是能让人放下心来的场面。
因为他们所站之处肉眼可见正在扑簌簌往下掉落碎石,指不定下一刻便会因为年久失修岁月风蚀而直接碎裂,连带着上面站着的人也将一同跌到底部蛇群之中。
最糟糕的是,陆九暗自盘算了一番,以他的武功,若是在空中借力,倒确实是能将一人带离。
可他能做到的极致,也不过是救一人。
只有一人。
地宫之中,立在剑上的高大男人,身形微微一凝。
江离见他没有动作,忍不住微微蹙眉,抽空又看了一眼原著,那上面对于燕昱澜的一番心理活动倒是描写得挺细致的。
【身处这等死境,自然是不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燕昱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了那两人:只见江衔玉身形摇晃,面白如纸,整个人已被吓得失了血色,好似下一秒就要因为腿脚不稳而摔下蛇窟。
而江离虽说早已被人封住经络,失了武功,可他到底也是被江流石充当碧涧山庄继承人培养过的。有少时功夫打底,江离站得要比江衔玉稳得多,纵然神色上略有些慌张,但比起已经吓晕了头的江衔玉,江离的情况实在要比后者好上许多。
再者,江离乃天灵之体,体内的天灵血号称可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即便是真的落入蛇窟之中,也不至于像是江衔玉那般必死无疑。
燕昱澜眸光微闪,转瞬间心中已有了决断。
偏偏就在此时,那江离仿佛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忽然间转过头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暗淡的光线中,少年的眼角处似乎有泪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可等燕昱澜凝神望过去时,江离已经回过了头,只露出了半张没有表情的侧脸。
“江离,你先坚持住,我把衔玉带到安全的地方过后再来救你。”
燕昱澜沉声说道。
“……好。”
江离很是平静地应了一句。
而听到那毫无波澜的回答,一股难以形容的涩意莫名的涌上了心头。就连燕昱澜自己也说不清,他此时此刻的不自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也是权衡利弊之下才做出了选择,他明明就是问心无愧。
想到这里,燕昱澜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然后朝着江衔玉一跃而去——】
现实的地宫中——
陆九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