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是在为了美树沙耶香而愤怒吗,为什么?”
夏油杰上半张脸都处于阴影的遮挡下,敛下的眼皮阻隔了最后一个能窥探到他情绪的途径。
那缕额前垂下的发丝在轻微地颤动,若是仔细看去,夏油杰浑身都在不明显的轻微颤抖着。
脸侧绷紧的咬肌也说明,他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就是这样啊……”丘比摇摇头,反倒是像对夏油杰的反应更感兴趣那样,用一种很不理解的口吻说,“为什么你们人类总是这样呢?”
“明明人类种族有着几十亿的庞大数量,为什么还会为了渺小的个体消亡而感到悲伤和愤怒呢?”
眼前的生物,根本是一个绝对理性和利益构成的机器,和它是没有办法沟通的。
夏油杰深刻地记住了这一点,却仍不能接受对方用这样平静的、居高临上的姿态去评价那些被它当做消耗品的生命。
“你到底……在说什么可笑的理论啊?她们完全是被你的谎言给欺骗了。”
丘比微微歪头,重复了一遍夏油杰的话。
“欺骗?”
随后它又不紧不慢地摇头否认。
“没有人欺骗她们,无论怎样的诉求,只要不符合常理,注定会从中诞生出某种歪曲。”
仿佛能看穿夏油杰内心真正所在意的关键,那双血色的红瞳坦然与他对视。
“正是美树沙耶香许下了超出常理的祈祷,从而在灵魂中孕育出了灾难。”
杀死美树沙耶香的,是她的愿望。
夏油杰接收到了丘比话里无声传递的内容,呼吸稍滞。
五条悟挂着轻佻笑意的嘴角在看清收到的讯息后落了下来,连那双瑰丽的苍天之瞳都渗着丝丝冷意,周身的气势趋于凝结。
他将褪去随意的目光放到前方那道朝着他相反方向离开的纤细身影上,对方柔顺飘逸的长发在跑动时浮现出缎面的柔光。
“跟丘比许过愿的人会变成诅咒,你早就知道了吧?”
见晓美焰步调未停,没有要和他交谈的倾向,五条悟用像是在逗弄小猫时开罐头的动作摇了摇手里的电话。
“焰酱,来聊聊吧~”像是撒娇一样的粘腻语调,而五条悟的眼中明晃晃映着冷静到漠然的情绪。
背对着他的晓美焰:“……”
“美树沙耶香,焰酱很熟悉吧。”五条悟笑吟吟地问,话里却没什么不确定的迟疑在,“就在刚刚,她的灵魂宝石就像烟花一样。‘嘭’地炸开了哦!”
模仿烟花爆炸的声音的同时,五条悟把双手刻意地向外展开,指尖的血色因为夸张地舒展而隐隐发白。
“让人觉得非常奇怪的是,从美树沙耶香的灵魂宝石里面,钻出来一只特级咒灵呢。”
得到的仍是沉默,让五条悟再也没办法维持那副故作的轻松姿态,连语气里的阴郁都不能彻底掩饰:“焰酱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还是说你更愿意聊一聊关于……你对这件事毫不意外的话题~”
即使晓美焰没有面向他,‘六眼’仍能将少女的神态完整地反馈给他。
五条悟脸上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
面对来自五条悟已经得到答案的质问,晓美焰只是平静的侧过脸,垂眸的神态流露出几分倦怠的冷淡。
“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究竟要我重复几遍才会满意呢。”
没意义?
五条悟不明显地频繁眨眼,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晓美焰,对方表现出来的却不像是对美树沙耶香有什么恶意。
晓美焰微不可查的倦怠隐藏在平静的嗓音里,以及几乎只能在迟暮老人身上感受到的、一种所有活力和生机都被消耗殆尽的虚无正充溢在她的周身。
紧紧环绕住晓美焰,不断地侵蚀她仅剩的朝气,且无法剥离。
多余的情绪都被她用理性和冷淡掩埋,削弱了晓美焰身上那抹挥之不去的疲倦感。
“来聊聊吧,我对焰酱可是非常的好奇呢。”
五条悟脸上没有戴着墨镜,那双震人心魄的苍天之瞳毫无阻隔地显露出来,冰蓝的璀璨瞳仁正凝视着晓美焰,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可不像语气那样温和。
“假如焰酱还是这副拒不配合的表现,我很难保证继续保持绅士品格。”
五条悟投降一样地举起双手,状似无害地说道。
“我可是平权主义者,对男女都是一视同仁的哦!”就算是女性,也别想着他能够手下留情。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五条悟还能维持先前放松的随意姿态来和晓美焰交谈。
“既然不说话,就暂且当这是一个同意交流的讯号吧。”五条悟愉快地双手合十,不等晓美焰同意,就自顾自地单方面决定道。
虽然是为了拖住晓美焰,也能体现出几分五条悟本质里唯我独尊的自大性格。
“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他刻意将声音延长,晓美焰面不改色等着五条悟说完话,而清楚了看不到对方紧张的样子,五条悟撇撇嘴就放弃了这种幼稚地给人施加心理压力的举动。
五条悟思索着要从晓美焰那边得到答案的问题。
美树沙耶香为什么会变成特级咒灵?
这个话题在少女已经死去之后,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了。
还是质问晓美焰的“见死不救”?
五条悟往常行事狂妄自大不假,但他还没到那种胡搅蛮缠的地步。
不说晓美焰和美树沙耶香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真正的关系如何,没人可以指责晓美焰有一定要提醒的责任。
想来想去,也没有适合在当下问出的话题。
五条悟索性撇开这些有的没的,状似无意地提起:“化成特级咒灵的沙耶香要比她生前凶多了,连杰都险些栽在上面。”
虽是这么说,五条悟从心底不认为挚友的实力会被一个初生的特级咒灵压制,还是下来不了手吧,杰。
讲了半天无关紧要的内容,五条悟终于说到了他真正感兴趣的正题上。
五条悟没有让视线刻意地在晓美焰的脸上停留,而“六眼”的视野范围也不会错过丝毫的神态变化,能将少女细微的表情完整地收入眼底。
尤其在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接下来内容的时候,也没有落下对晓美焰的观察。
“最后还是那个叫佐仓杏子的诅咒师用灵魂宝石引发了爆炸,才平复了一场灾难的前兆。”
五条悟看到,晓美焰垂着的眼睫在他的话落下后轻微地颤动一下,在她脸上却看不出属于意外的情绪。
更多的是和他告知美树沙耶香死亡的消息时那样的短暂微怔,随后就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速度接受了这个结果。
仿佛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走向一般。
“……我知道了。”最终,晓美焰没对整件事发表任何的看法,仅仅是语气平淡地回应一句。
“真冷淡啊,我还以为你们会是朋友呢。”五条悟不无试探之意地说道。
然而晓美焰似乎已经平复好内心,连在“六眼”面前,也看不出她更多的情绪。
“朋友……吗。”晓美焰没有肯定这一说法,同时也没有否认,只是轻声重复了一遍。
神谷银示和马甲之间绝对不能算做朋友,又有着扯不断的关系,他可不希望有什么逻辑上的漏洞出现。
于是便让“晓美焰”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或许。”
所以无法再做出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对事态的发生也不会感到触动。
才有他看到的这副理性到麻木的模样……
五条悟实在是厌倦了这样没完没了的互相试探和猜测,也不愿意再和晓美焰兜圈子,他直截了当地说:“不如开诚布公的聊聊。”
“没有什么好说的,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晓美焰仍是一副回避沟通的姿态,在离开前,她留下一句对丘比的评价,“那家伙就是到处向人贩卖希望,同时也是散播绝望的源头。”
“不要指望它会存在对推动这一切悲剧的结局而产生什么愧疚的幻想。”
晓美焰话音微停,五条的思绪也随着向下延展。
“在它的思维里,无论是身体被改造成死不掉的怪物、或是最终成为咒灵,都是为了交换‘奇迹’而应该付出的代价罢了。”
“所谓的‘奇迹’,也不过是放弃了未来所有的一切为代价。”
晓美焰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倾向,她简洁地做出最后的补充。
“一旦签订了契约,就再也不会有得到救赎的希望。”
“那你呢?”五条悟对此表现的兴趣浓厚,紧接着在下一秒追问,“完全看不出来啊,会为了什么而许愿。”
一直以来对方都在有意地抹除自己的存在,也是五条悟直到现在终于在星浆体事件后第一次重新见到晓美焰。
晓美焰不会去主动招惹诅咒的注意力,能被“六眼”捕捉到的咒力残秽也只有几只特级咒灵曾出现过的区域。
五条悟猜测,这几只诅咒都是能掉落悲叹之种的特殊存在,晓美焰正是察觉了到这一点,才会做出行动的。
看起来晓美焰信奉的理念和佐仓杏子相近,所以五条悟才会在对话中提到她跟佐仓杏子的关系。
结果啊,完全没得到有用的信息呢。
从她对丘比冷淡的态度来看,很难想象晓美焰会有和丘比许愿过的曾经,但对方紫色的灵魂宝石正明晃晃地贴在手背上。
“欸,难道焰酱也有被丘比耍得团团转的时候吗?”五条悟故作好奇地问,脸上看不见多少笑意,嗓音却一直洋溢着上扬的朝气。
“嗯。”
出乎意料的,晓美焰极轻的应了一声。
能如此平淡地做出回答,某种程度代表着不在乎。
能以坦然的态度面对自己曾经的愚蠢的人终究是少数。
尤其像眼前连对降临在自身上的遭遇都无动于衷的少女,她的心恐怕已经麻木了。
或许寻找晓美焰是个错误的选择。五条悟这样想到。
对方显然也没有能逆转美树沙耶香身上情况的方法,她自己还仍然受到灵魂宝石的牵制。
“……美树沙耶香。”五条悟这次连刻意抬高的嗓音也降了下来,趋于一个接近冷淡的区间,“真的没救了吗?”
能问出这句话,五条悟心里其实没抱有多大的希望,特级咒灵从承载着灵魂的宝石里钻出来,已经能说明了一切。
“灵魂”这一存在对于他们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没人知道灵魂受到严重的损害,该怎样修复。
更别提,五条悟甚至都不能确认“美树沙耶香”的灵魂,是否也随着被抹除的人鱼咒灵一起凐灭消失了。
他知道,如果还有一丝可能,也不会收到夏油杰简短直述通知美树沙耶香死亡的信息。
“……”晓美焰沉默地用手抚上腕部佩戴着的圆形盾牌,五条悟眸光闪烁了下,没有指出这一点。
“那么,要合作吗?”注意到晓美焰看过来的视线,五条悟像是一无所觉那样,笑着问,“暂时结成的同盟唯一条件,互相要坦诚相待。”
神谷银示有些意外五条悟主动递来的橄榄枝,也许在之前是很有诱惑力的邀请,在他收集到预期里数量的悲叹之种后,就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没什么犹豫的情绪,神谷银示直接让“晓美焰”拒绝了五条悟。
“从美树沙耶香许下愿望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会走向毁灭。”
晓美焰像是能窥探到五条悟正在想什么一样,她维持着一贯的语气,随着转身的动作,鞋跟在地面踩踏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是所有把希望寄托在‘奇迹’身上的人迟早会抵达的结局,……我也不会例外。”
没有怨恨,没有自哀。
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化为诅咒的既定事实。
不去想反抗既定的结局,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末路的降临。
五条悟:“……”
察觉到晓美焰荒芜而死寂的内心,他忽然不想再问下去了。
反正晓美焰不想说的,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让她开口的。
她的术式也很难缠,滑不溜秋的,轻易没办法抓住。
对晓美焰的“审问”到此为止吧。
五条悟这么对自己说。
没由来的,他因为美树沙耶香因为可笑的原因被愚弄而死去升起的、无处发泄的怒意,无端地被熄灭了。
只剩下情绪被啃噬干净后茫然的空无。
还能让谁承担美树沙耶香失去的生命所负担的重量呢?
晓美焰不是害了美树沙耶香的凶手。
那些普通人做出的事情也只是间接促使、推动了悲剧的发生。
五条悟忽然想到一个细节,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那样:“你表现出来的可不像说的那样无惧生死啊。”
包括现在晓美焰能被他拦下,也基于对方不愿和任何人为敌的回避态度,这都是能证明对方并不是会坦然接受自己死亡的类型。
“嗯,没错。”
晓美焰坦诚地回道,敛下的睫翼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阴影。
“无论在哪种情况下,最优先要保证的就是我自己能够活下来,我不会让任何不确定因素影响这一前提的。”
这的确是神谷银示的真实想法。
只要倒流时间的术式存在,就可以无限制地一遍遍重来。
“晓美焰”是一道最终的保障。
五条悟认真用目光审视着晓美焰,随后孩子气地塌下肩膀:“啊,放弃了。”
因为需要活着才能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所以才会尽力避免可能会导致的事件发生。
这样活着、也太……无趣了。
这不是完全被执念给绑架了吗?
晓美焰身上所背负着的沉重,让正直少年,向往着无拘无束的五条悟生出熟悉的烦躁来。
“好想就这样甩手不干啊。”五条悟罕见地显得没什么精神的说道。
什么都不去管,不顾眼前的烂摊子,抛掉那些堆积成山的任务。
消极的念头不过一瞬就被他抛却,身为“最强”要负担起的工作量让五条悟抽不出时间去想些有的没的。
有这时间不如去甜品店排队尝尝新品能让他放松。
连围堵晓美焰的行为,也是因为对方和五条悟要处理的特级咒灵是同一只才巧合遇见。
他甚至需要尽快的完成后面几个祓除任务,才能有时间去安葬后辈。
太可笑了,不是吗。
五条悟提不起劲头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再阻拦晓美焰离开。
在对方要走的时候,五条悟不抱期望地随口提了一句:“要去看一下沙耶香吗?”
他原本还打算提一句佐仓杏子,想到晓美焰的性格,估计佐仓杏子也不会改变对方的选择。
晓美焰却停住了将要离开的步伐。
“这算什么?”五条悟半带嘲弄的轻笑了声,向下压的唇形被克制地抿紧,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短促的轻笑,“赎罪?还是愧疚的补偿?”
他也不知道这股无名的怒意是对谁而起,总之和面前的晓美焰无关。
晓美焰却接上了五条悟的话音,语气平淡地回应道。
她幽深且无光的双眼没有因为五条悟短暂的失控掀起波澜。
“正是因为自己的祈愿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我不会找借口去逃避犯下的过错。”
“……也不会为得到的恶果而产生后悔的情绪。”
五条悟从晓美焰眼中看到的情绪都在无声地说着:
不会后悔。
“你总会把事实歪曲成有利于自己的那一面。”
夏油杰喉结迟缓地上下滑动,他用和往常无二的温和嗓音平静地叙述道。
正是因为不会再对丘比的底线抱有多余的期待,夏油杰才能像现在一样让自己的情绪维持在趋于稳定的平和状态里。
无论它再说什么,他都不会被丘比抛出的信息给牵着鼻子走了。
“也许是人类的思维方式和我们种族的有本质上的区别,那些在你们看来难以接受的隐瞒,已经是经过了反复测试、筛选得出损耗最小的其中一种选择。”
夏油杰在透过丘比为少女们考虑的表象下,听到、看到的是“反复测试”,以及丘比对这种行为称之为损耗。
基本只会存在于对物体的词汇,被安在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上。
丘比:“像人类这么脆弱的身体,和永远不会疲惫的敌人去战斗,天生就处于劣势一方,灵魂宝石就是为了延缓这个过程而存在的。”
就像丘比所说的那样,但凡是不合理的获取,就会孕育出相应的灾难。
灵魂宝石保护着少女们能在战斗里存活下来,这份“保障”也迟早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成为击溃她们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幕后元凶。
“不过苦恼的是,这个尽量能在和咒灵战斗里最大限度保全意识不会受损的方式,大家似乎都没办法接受这一点呢。”
丘比观察了夏油杰的神情一会儿,似乎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旦选择了告诉你们,累积的负面情绪最终会从灵魂宝石里诞生出诅咒的真相,大家总是不能很好的控制好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呢。”
夏油杰眼中嘲意愈盛,灼热的燥意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吞没。
因为她们是人类,会对这个结果感到崩溃再正常不过了……
“为什么要对我们报以抗拒的情绪呢?”它从原本蹲坐的位置上灵活地跳到另一个平台上,“无论是许愿,还是成为咒术师而战斗,都是她们自愿做出的选择。”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在承认你们是可以沟通的智慧生命体的基础上,向你们进行交涉的。”
连疑惑的情绪,经过对方固定的上扬语调说出,也变得生硬刻板。
丘比摇头的动作仿佛是在叹气:“不仅没有像人类对待猴子的态度去对待你们人类,反而是一直在做出妥协呢。”
“就是因为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太过脆弱,才会有灵魂宝石的出现。”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本质上就是将自身放在了一个支配者的高度上。
夏油杰隐含厌恶的皱眉,无论是对方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是被丘比把他和“猴子”相提并论,都让夏油杰难以忍受。
无论哪种“猴子”都是一样。
“一切不过是你针对她们的弱点设下的陷阱。”夏油杰理性地说道,连他自己也对能压抑住情绪感到惊讶。
虽然没有在场亲眼见证过,结合对方做出的种种行径,也能被夏油杰还原出一二。
用话术诱导,再等待危急的时机出现在少女们面前。
有多少人是没有被对方干涉过,单纯地处于自身的意愿而和丘比签订的契约。
在美树沙耶香和佐仓杏子相继死亡的现在,夏油杰也不能确定了。
丘比没有反驳夏油杰的说法,只有它背后不间断摇晃的尾巴提示着这并不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她们有着哪怕和诅咒战斗,也想要实现的愿望不是吗?”在夏油杰以为丘比不会再出声后,它反而真情实感地发问。
夏油杰想说,所有人都是被它欺骗,根本不知道许愿背后要支付的代价,双方持有的情报完全不对等,丧失了最基本的公正性。
丘比后面所说的内容,却熄灭了夏油杰想要与它辩驳的念头。
“不管是多么微小的愿望,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一定是凭自身的力量不可能解决的麻烦。”
“既然选择了祈求奇迹的降临,想必也做好了为此付出同等代价的决心才对。”
丘比歪了下头,那双像是被打磨过的红宝石一样的圆眼睛忽然看向夏油杰。
“况且。”
丘比没有拖泥带水,故意用拖慢语速来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压力,它只是按照惯常的讲话速度,平淡地说道。
夏油杰却从中意识到了什么,他从对方澄明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表情仿佛被定格住的倒影。
“她们的愿望难道不是都已经实现了吗?”
对丘比为什么会突然看向他,夏油杰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着,让他频频记起那滴眼泪,和美树沙耶香最后破碎的笑容。
夏油杰不禁放轻了呼吸,乱成一团的思绪让他无从分辨是因为丘比话里的内容,或者是太阳穴鼓胀的钝痛才让他忍耐地屏息。
“就算有着未来注定会走向成为咒灵的结局,但凡是她们许下的祈求,都在凝结出灵魂宝石的那一刻起降临了。”
“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可不满的吧?”
夏油杰额头和鼻尖渗出的薄汗随着时间推移不减反增,随着皱眉的表情牵动了脸部的肌肉,让汗水顺着脸侧滴落。
“这两件事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夏油杰咬着牙说道。
事先知道后果和被蒙骗许下愿望,完全相反的不同
面对不理解人类感情的外星生物,连质问都显得分外无力。
丘比和随时处于失控边缘的夏油杰形成了反差的对比,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事实像你说的那样吧。”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能轻飘飘地放弃争论,不与夏油杰继续纠结在这一个话题上。
丘比像是看不出夏油杰糟糕的状态那样,十分耐心地向他解释:“不过请不要误会,我们会做这些,并不是对你们人类抱有什么恶意。”
“相反的,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应该说是在挽救这个世界才对。”分明是严肃不起来的轻快声线,在眼下的情况里,也多了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庄重意味。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放晴的天空,阳光落在丘比洁白的短毛上,为它周身增添出柔和的光源。
当披着光晕的不可思议生物仰头注视夏油杰时,居然给他某种神圣的错觉。
这个认知让夏油杰忍不住想要发笑,却又被他强行抑制住。
丘比平静地陈述:“如果我们能体会到人类的情感,也就不需要特地跑到这个星球上来了。”
听着对方的话,夏油杰目露怔然。
他忍不住低语:“你们究竟是……”
往常思维敏捷,现下却早已被接连的冲击变得混乱的大脑不能支持他再做出有效的运转。
如同年久生锈的齿轮,稍微转动便发出牙酸的尖锐摩擦声。
不等夏油杰从那阵失语里回神,丘比的声音紧接着再度出现。
隐藏在马甲背后的神谷银示操纵着“丘比”不断抛出希望让夏油杰知道的信息,脸上的情绪极淡。
“杰,你知道‘熵’吗?”
即使下定决心,不再听信从眼前生物口中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那些掩盖在欢快语调下的冷漠口吻讲述出来的内容,仍然不断地透过夏油杰抗拒的意志,钻进耳朵里。
‘熵’……吗?
夏油杰有所预感,或许对方一直隐藏在迷雾里的意图,会在今天被它主动揭开。
丘比端坐着,身后的尾巴反常的停止了摆动,不再进行主动去模仿其他生物,让自己显得更无害的举动。
现在的丘比褪去了伪装,夏油杰真正地感受到了环绕在对方身上那股一直被试图隐藏的非人感。
冷漠的、理性的、完全不会把它和有着情感的生物混淆的冲击感向着夏油杰袭来。
“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宇宙的寿命。”
轻快明亮的嗓音在静谧的环境里也被感染的低沉下来。
夏油杰睁着干涩的眼睛,被动地接受着不能理解的话题。
“打个简单的比方,燃烧篝火产生的热量,和树木生长需要的能量是不对等的。”
“能量在转换的过程里会形成消耗。”
神谷银示借着丘比之口,向夏油杰宣布了这个事实。
“宇宙全体的能量都在单向蒸发,我们就是为了寻找到不被热力学束缚的能量,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夏油杰意识到了接下来的对话,可能会颠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掌心里嵌入的悲叹之种也在他握紧的力道下隐隐发颤。
“我们的文明掌握了可以将智慧生命体的感情转化为能量的技术,但可惜的是,我们自身却不具有‘感情’。”
“不过令人振奋的是,我们检测到了人类这一种族的存在,你们的负面情绪,也就是所谓的咒力,完全可以作为能量供给宇宙。”
“其中,咒术师和诅咒的价值要远高于普通人身上能获取到的总和。”
神谷银示一边有条不紊地给丘比下达着说话的指令,同时略有出神。
“丘比”居然也有说真话的一天。
多重意义上的真话。
夏油杰艰涩出声,难得失神地看向丘比。
丘比看上去却没有要回答夏油杰的意思,它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但是按照人类种族里现有的咒术师数量,远远达不到延缓宇宙热寂的目标,并且溢出的咒力很难被人为收集。”
丘比的声音缓了缓,在夏油杰隐隐明悟的神情中逐字逐句清晰说道。
“假如人类这个种族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像幼虫一样化茧成蝶蜕变可能性,以人类几十亿的庞大人口数量来分析,只要有意识的按照计划分批量筛选,就可以在不影响人类集体的死亡率的前提下,源源不断地为宇宙传输能量。”
说着将人类当成是可以沟通交涉的智慧生命体,在丘比所谓的“计划”里,可从来都没有要尊重人类意愿的想法。
夏油杰木然地听着丘比一点点将真相的全貌呈现在他的眼前,被动地接受庞大的信息量冲刷着他的认知。
“在你们咒术界有‘束缚’的说法吧?”丘比问道。
夏油杰在听清丘比话里内容的下一刻,心里下意识地涌上有关于“束缚”的信息。
对自身设下限制作为在另一方面作为交换的手段,在关键时刻灵活应用,可以起到辅助战斗的效果。
也可以用作咒术师之间的凭证,没人会冒着可能会受到致死的反伤的风险去违背“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