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很为难:“这个……我做不了主。”
杜晟苦苦哀求,白无常只能带他去找酆都大帝。
面容威严的神祗凝视少年郎许久,缓缓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念在你是十世善人,我可以让你回去,但是回去消耗的是你的功德。”
杜晟用力磕头,毫不犹豫冲向望乡台的镜子。再次睁眼,他成了府内一个小厮,杜府还没有破败,他爹也没有落草为寇。
一切都还来得及。
杜晟爬起来向前院跑去,疯疯癫癫的样子看得管家皱眉,一脚把人踹倒。
“小兔崽子,跑什么,府内是你能随便跑的地方吗?”一边骂一边拳打脚踢,借机发泄心里的不满。
杜晟抱着头,咬牙忍耐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他没想到平日里慈祥和蔼的管家私底下会是这样一副面孔。
观众看得快要气死了,上一秒还在感叹杜晟真孝顺,下一秒就心疼他被人打。
【杜彦平你人呢,儿子被人打了,快出来啊!】
【糟老头子现在喝酒呢,万事不管,管家和小厮快要上天了。】
【我以为杜晟会用自己的身体回来,没想到成了别人。】
【他的身体已经下葬了吧,天气热一点估计都烂了。】
杜彦平听到动静摇摇晃晃走过来,呵斥:“吵什么,少爷刚走,你们就给他丢脸,再闹全部卖了!”
管家小心赔笑:“老爷,是这个小畜生在花园吵闹,我怕他打扰少爷安眠,心里急了点。”
杜晟抬头,看着杜彦平又哭又笑。
“……”爹,是我啊。
他张张嘴,喉咙像是被锁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杜晟明白了,这是酆都大帝在警告他,不准他透露身份。
手里拎着酒壶的男人看着小厮那漆黑的眼珠,不由得心烦意乱,却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你去前院给我打扫卫生。”
杜彦平不耐烦的摆摆手,转身离开后院之前,突然一怔。
说起来,他儿子杜晟也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
从那以后,杜晟就被留在了杜彦平身边伺候。
“老爷,县令不是好人。”
“他霸凌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这种贪官最擅长得寸进尺,您不能一忍再忍啊。”
“他还强抢民女,害的三娘一头撞死,家破人亡,这种人应该得到报应!”
“我们上京去告御状吧。”
杜晟一遍一遍的劝,杜彦平全然不理,整天闷头喝酒。少年郎一咬牙,提出府内的禁忌话题:“如果少爷还在,看到南沐城被祸害至此,该有多难过啊。”
杜彦平倒酒的动作一顿。
杜晟小心瞥了一眼他爹的神色,将地府十三站娓娓道来:“……如果心有牵挂,阴魂迟迟不肯投胎,就会在望乡台苦等,少爷这么孝顺,一定在看着您……”
杜彦平泪流满面:“是啊,我儿一向孝顺,一定放心不下家里。”
凭什么别人作恶多端能长命百岁,我儿行善积德却要早早离开人世!
这个念头就跟钉子一样,牢牢扎在心口,每想一次,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杜彦平像是入了魔一样,一直喃喃着凭什么。
县令再次登门拜访时,他掏出藏在袖口的匕首,狠狠扎进县令的心脏。
曾经富甲一方的杜府老爷成了通缉犯,所有家仆全部充公发卖。
杜晟运气好,逃了出来。他站在荒凉的杜府中满心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回来是想救爹,如今爹成了通缉犯,该去哪找他?
冥冥之中,杜晟想起自己在望乡台看到的一幕。杜彦平落草为寇,就在不远处的山里。
少年郎精神一振,连忙向那座山跑去。
他的鞋跑掉一只,披头散发像个疯子。山里的植物在脸上留下道道伤口,毒虫蛇蚁不计其数。
杜晟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了杜彦平。
男人瞎了一只眼,正跟着一帮兄弟大口喝酒。
“……”爹!
杜晟眼睛一亮,不等他喊老爷,一个土匪抓住了他。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小绵羊!”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哈哈大笑,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
杜晟定定神,对杜彦平喊道:“老爷,是我啊。”
络腮胡子:“大哥,你认识?”
如今的杜彦平早没了书卷气,浑身上下都裹着凛冽的戾气,他看见杜晟一怔,冷漠转头:“不认识。”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举起了手中的刀:“最近官府追得紧,这人或许就是探子,还是宰了吧。”
手起刀落,壮汉划开杜晟的喉咙,他倒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盯着杜彦平,张张嘴想说什么,鲜血涌出,堵住了即将脱口的话。
弹幕炸了。
【啊啊啊啊该死的杜彦平!这是你儿子啊!就算不认识,他辛辛苦苦照顾你这么久,就没有打动你吗!】
【该死的,我算是看出来了,杜彦平的性格就容易走极端,少年我们不管他了,还是去投胎吧。】
【是啊,明明解决县令能有很多办法啊,他偏偏选了一个最极端的。】
【他真的值得救吗?手上早已沾满了无辜之人的血,到了地府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吧!】
白无常也在问杜晟:“值得吗?”
杜晟惊恐的捂住脖子,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冰冷的杀意,他用力喘息,半晌后才问道:“我爹死后,会下哪层地狱?”
白无常翻开生死簿:“他目前共杀一百零六人,抢劫、欺压百姓……需要去石磨地狱、血池地狱、火山地狱走一遭,直到洗清身上的孽债。”
杜晟抬头,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我愿代父亲受过,直到偿还所有因果!”
观众听得心里一颤,鼻腔瞬间就酸了。
前面黑白无常仔细介绍了十八层地狱的内容,他们知道火山地狱到处是岩浆,阴魂需要忍受灼烧的痛处,在岩浆中体验一遍又一遍的焚烧。石磨地狱会把阴魂磨成肉酱,重塑魂体后再磨,周而复始。
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生前行善布施,死后也不得安宁,为了父亲要忍受无边的痛苦。
很多观众不忍的撇开头,听着杜晟传来的惨叫,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看着杜晟在岩浆中沉沉浮浮,在石磨的碾压中一遍遍重聚再碾成肉酱……
他们崩溃了。
弹幕一边倒的破口大骂,像杜彦平这种人凭什么会有如此孝顺的儿子。
军部医院。
温启白死死盯着电影画面,本就苍白的脸色简直到了惨白的程度。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入枕头,他的手脚不能动,脖子也只能抬起一点。
“华鹰!华鹰!我不看了!”男人大声说道,如果仔细分辨,就能察觉他语气中的慌乱。
或许是华鹰吩咐了什么,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温启白的指缝寒光一闪,用力划破手腕,鲜血顿时染红了床单,门外警铃响起,华鹰这才推门进来。
他粗暴摊开温启白的手,铁片就跟针一样,也不知道温启白在病床哪里扣的。男人冷笑:“你这幅模样倒是顺眼多了。”
一瓶喷雾喷在温启白手腕替他止住血,华鹰把玩铁片,笑眯眯说道:“这是郁璟特意为你拍的电影,我觉得很好看。”
他错了,原来郁璟说的是真的,真的能杀人诛心啊。
男人慢悠悠找个地方坐下,不经意地说道:“听说温洛那孩子也很孝顺,如果真的有望乡台,他一定时时刻刻看着你吧。”
“闭嘴!闭嘴!”温启白用力挣扎,扭头对华鹰失声怒吼。
十八层地狱不足以震慑丧心病狂的温启白。
对于温启白来讲,自从儿子死后他每一天都活在地狱里,根本不怕那些东西。
百折不挠、拥有赤子之心的杜晟却轻而易举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那孩子……
杜晟的扮演者观众都很熟悉,是卫行。
他在红镜缠中饰演白云飞将军,在画皮中饰演倒霉蛋方柯玉,是个少年感很强的演员。
明明二十多岁了,但是扮演起十六岁的杜晟却毫无压力。再加上有郁璟的调教,演技突飞猛进,饶是郁璟拍摄要求苛刻,对他也十分满意。
十八层地狱走一遭出来,杜晟的魂体飘飘忽忽如轻烟一般,许久才重新凝聚。
他疲惫的坐在地上,盯着半透明的手掌怔怔出神,和蔼慈祥的杜彦平和冷血残暴的土匪头子在脑中不断交织闪现。
少年突然感觉很难过。
白无常就在旁边陪着他,苦口婆心地劝:“俗话说,前尘往事皆如过眼云烟,你又何必执着,这都是他的命数。杜小公子还是饮下孟婆汤,尽早投胎吧。”
观众这个时候倒是不觉得白无常吓人了,比起冷硬无情的黑无常,还是白无常有人情味一点。
【对对对,他说的没错,小公子咱们走吧,不理那个渣爹。】
【有的人性格偏执,你是拉不回来的。从杜彦平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出,他已经魔怔了。】
【卧槽,石磨地狱真的看哭我了,被磨成肉酱又再次成型,杜晟竟然能咬牙忍下来,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哪哪都疼。】
【傻孩子,这下该死心了吧,快去投胎。】
杜晟要是死心就不是杜晟了。
在观众气急败坏的弹幕中,小公子倏地抬头,地狱走一遭并没有磨灭他眼底的明亮光芒,反倒在暗无天日的酆都中,越发熠熠生辉。
“谢大哥,我还想再试试。”
听到这个称呼谢必安一愣,这是他生前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他垂到胸口的舌头抖了两下,跟杜晟对视两秒,主动退了一步。
“走吧,我送你去望乡台。”
“太麻烦谢大哥了,我可以自己去,不会跑的。”
白无常哼笑:“你满身功德,在一些恶鬼眼中就是最好的滋补品,没有我跟着,恐怕你到不了望乡台就被撕碎吞吃殆尽了。”
杜晟的小身板吓得一抖,强笑道:“原来如此。”
代父去地狱走一遭他不怕,就怕被恶鬼生吞活剥。
到了望乡台,杜晟再次毫不犹豫扑了进去。看着镜面泛开的道道涟漪,白无常无奈的摇摇头。
他毕竟是阴神,比杜晟看得清楚。
少年郎身上的功德金光,比之前黯淡了一点。
“望他早日看清吧。”
在阵阵晕眩中杜晟睁开眼睛,看着上方的稻草屋顶陷入沉思。
不知道他这次又成了谁。
他挣扎地爬起来,发现身下是木板,只垫了两层稻草充作床。屋内的摆设也很简陋,喝水的东西是个竹筒,吃饭的碗碟沿边满是缺口,有苍蝇和蛆虫在上面乱爬。
杜晟干呕一声,连忙撇开视线。
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推门进来,见到杜晟醒了,歪了歪嘴:“呦,醒了。”
杜晟轻轻点头。
“不是我说,你也太菜了,竟然会被一个女人打破脑袋,整个寨子的兄弟都在笑话你中看不中用。”
杜小公子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男人是给他送饭的,见他没事,把饭碗一放就走了。今天他们抢了很多牛羊,再不回去连渣子都捞不着。
杜晟没管那碗明显被翻动过的饭菜,跌跌撞撞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视野中是一个简陋的山寨。
到处都是光着膀子的大汉,手里拿着大刀席地而坐,身边是凌乱摆放的麻袋,里面是米面粮食和金银首饰,有的还沾着血迹。
见到杜晟推门出来,一个汉子指着他哈哈大笑:“我们的菜鸡醒了。”
众人哄堂大笑,肆意的笑声惊奇一片山林飞鸟。
杜晟如坠冰窖,终于弄清楚这次的身份。
他成了一个山贼。
长相清秀的山贼啪的一声关上门,靠在门上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
外面笑声更大,显然这幅没出息的样子逗笑了他们。
杜晟努力冷静下来,咬咬指尖。
跟他们一样打家劫舍是不可能的,在杜晟看来,这群人作恶多端,手上沾满了鲜血,应该全部去坐牢。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刚下山去劫掠了,或许还有女人被虏上山,必须想想办法才行。
杜小公子只要确定了目标,就会一路走到底,短短时间内他确定了目标。先把人质放走,然后送这群山匪去坐牢。
不知道他爹这个时候在哪,有没有进寨。
没有就阻止他当山贼,已经进寨了……
杜晟咬咬牙,眼眶逐渐红了。
那就去坐牢赎罪!
杜晟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踏出房间。寨子不大,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快就逛了一遍。
迎面走来的人让他脸色发白,上次割破他喉咙的壮汉,以及……他爹杜彦平。
杜晟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紧,直到骨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垂眸避开两人。
“站住,你干什么?”杜彦平阴沉沉地叫住他。
杜晟只能装作愤愤不平的模样:“我被那婆娘打破了脑袋,今天一定要教训她不可!”
杜彦平嗤笑,去绑个女人被打破头,到了大本营还想逞威风,这种小肚鸡肠的人不堪大用,他应该转身离开才对。
可是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漆黑眼珠,腿怎么也动不了。
“滚去给我洗衣服,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平白瞎了那双眼睛。
就这样,杜晟再一次混到杜彦平身边。
“头,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怎么会落草为寇的?”
“你还有家里人吗?”
“你想不想儿子?”
“据说亲人会在地府里等着,不知道我死后能不能见到家里人。”
杜彦平被他说得心烦意乱,差点一刀砍过去。
“我儿子肯定早就投胎了!”他大声怒吼,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
怎么说都油盐不进!
杜晟咬牙,酆都大帝不准他透露身份,却对于地府的事情丝毫不在意,那他能不能钻个空子呢。
想到这里,杜小公子精神一振。开始复刻生前的衣着打扮,故意在杜彦平面前露出一些小习惯。
一把刀迎面砍来,杜彦平仅剩的一只眼睛淬满了毒:“这些娘兮兮的小习惯趁早改掉,再有下次就宰了你!”
杜晟捂着肩膀处的砍伤,鲜血从指缝滴落,眼眶蓄满了泪水。
他满打满算才十六岁而已,一直被父亲保护的很好。成为小厮那次他告诉自己,父亲只是突逢巨变钻进了死胡同,只要慢慢引导,一定能改邪归正。
如今却发现,杜彦平已经不再是记忆中对他爱护有加的爹爹,他变得嗜血残暴,六亲不认,从内到外都散发着血腥味。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杜彦平的手继续沾染鲜血。
天蒙蒙亮的时候,杜晟偷来了钥匙,将表情警惕的一群妇人悄悄放走。
“记住下山的路,然后带官兵上来,知道了吗?”迷晕守卫将她们送到山寨外,杜晟悄声叮嘱。
一个女人站了出来:“那你呢?”
她手上布满了老茧,经常进深山老林砍柴,倒也不惧野兽,况且天要亮了,她们只要小心一点,就能避开所有危险。
杜晟一愣,没想到女人会关心他:“我还有事,记得去报官。”
目送一群女人相互搀扶着下山,杜晟又偷偷摸摸溜了回去。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露馅了。
“老大,就是这小子!”
壮汉一脚踹在杜晟的膝盖窝,嘴里骂骂咧咧,挂在腰上的刀微微出鞘,眼神十分危险。
杜晟瑟缩着趴在地上,对上杜彦平的视线,瞳孔狠狠一缩。
杜彦平眯眼打量他,冷笑:“我倒不知道,寨里还有如此善良的兄弟。”
在道上混,最忌两面三刀背叛兄弟。
对上那双黑眸,杜彦平犹豫了一瞬,狠狠心:“打死这个叛徒!”
还有一些人去追那些跑掉的女人。
蘸了盐水的鞭子毫不留情抽在身上,每次落下杜晟都疼得剧烈抽搐,他的四肢被绑在木架上,连躲避都做不到。
观众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我承认,在气人方面比不上璟导。】
【所以杜彦平什么时候去死!如果没有他,杜晟早就能投胎了!】
【杜彦平这么疼爱他的儿子,我倒想知道,他了解全部真相后会有什么表情。】
【杜晟不是故意露出小习惯了吗?这个人渣根本不相信,还骂杜晟娘兮兮,草!】
【盛涛的演技又进步了,把杜彦平那种想相信又不敢相信演的惟妙惟俏。】
杜晟成了一个血人,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盯着杜彦平。
他破罐子破摔,大声骂道:“像你们这种作恶多端的恶贼,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拔舌地狱会拔掉你们的舌头……扒光衣服按在烧红的铜柱之上,烙上去皮肤皱成一团……赤身裸体滚刀山爬冰岩……滚油会把你们炸的外焦里嫩,就跟你们经常吃的烤猪肉一样……”
所有人都被他说的毛骨悚然。
不是他们胆子小,而是杜晟说的活灵活现,仿佛……亲身体验过一般。
杜彦平听得心惊肉跳。
他不是被杜晟的描述吓到了,而是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生活习惯、细微举止跟儿子一模一样,经常劝说他改邪归正,又知道许多阴间的事情。
民间也有传闻,因为放心不下家人返回阳间的故事,难道他……
“啊啊啊你闭嘴!”
杜彦平正要说话,一直跟在身边的壮汉突然大吼一声,拔出刀对准杜晟用力砍下去。
“住手!”杜彦平脸色一变,下意识站起来。
可壮汉的动作更快,伴随着怒吼,杜晟的头也跟着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到杜彦平脚边。
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僵硬低头,跟死不瞑目的头颅对视。那双眼睛瞳孔已经放大,眼中的执拗仿佛在说,这事没完,他还会回来的。
杜彦平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杜晟再次死回来,表情很淡定。
等在旁边的白无常忍不住开口:“够了吧?”
杜晟擦掉眼泪,恶狠狠地摇头:“不!”
“谢大哥,我爹又犯杀孽了,这次要去哪几层地狱?”其实少年郎跟他爹很像,骨子里一样的执拗。
白无常翻开生死簿,眉头越皱越深:“他这次一共要去十四个地狱服刑。”
杜彦平犯下的罪馨竹难书,几乎要把地狱全部走一遍。
“好,这次还是我代他去。”杜晟很坚定。
他穿过烈火焚烧的炎山、冰冷刺骨的冰谷。刀山割的他体无完肤、滚油的痛苦几乎让他魂飞魄散。
最终,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爬着走出地狱,倔强的告诉谢必安:“我要回去。”
回去将他绳之以法,不能继续错下去。
白无常闭上眼睛,叹了一句:“痴儿。”
在杜晟穿过望乡台的镜子时,他动了动手指,黑无常一直关注着这边,意味不明地说:“你倒是心软。”
“是个好孩子,帮他一把又何妨。”白无常笑得爽朗。
这次杜晟成了一名捕头,新来的县令经验不足,喜爱聆听民意,爱护属下,是个名副其实的父母官。
杜晟简直是欣喜若狂,知道进山的路,还有山寨的防守、换班时间,简直是天助我也。
如果他爹没跑的话。
想到这里,杜晟急匆匆跑去找县令老爷,将事情说清楚。县令也很重视杜晟的情报,跟师爷商量半天,决定让杜晟带人冒险一试。
杜晟觉得,这次一定能把他爹抓捕归案。
观众愣住了,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谁能打我一巴掌,这真的是孝顺的杜晟吗?他要去抓亲爹了!】
【他不是要救他爹吗?】
【已知他爹当土匪是不可逆的,那就只能阻止他再造杀孽,抓进牢里也是一个办法,不然杜彦平死后去十八层地狱走一圈,可能会魂飞魄散。】
【笑死,我越来越喜欢杜晟了,这孩子不仅顽强,还很会另辟捷径。再说一遍,杜彦平他凭什么有这么好的儿子!】
杜彦平坐在虎皮椅上,面沉如水。
那群逃掉的女人没追回来,按理来讲应该快点抛弃这个据点,向深山转移才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外面守大门的土匪窃窃私语。
“老大究竟是怎么回事,山寨暴露了也不走。”
“还有刀疤脸,他对老大一直忠心耿耿,也没犯错,就被一刀砍了。”
“我看啊,下一个指不定轮到谁呢,我们还是早点找退路吧。”
杜彦平阴冷地盯着两人,在手下噤若寒蝉的注视中,大步走上去,一刀砍掉他们的头。
圆滚滚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众人脚底,早已泯灭良知的男人冷笑:“再胡说八道,就跟他们一起下去作伴!”
他一复一日坐在虎皮椅上,死死盯着山寨入口。
当一群衙役冲进来的时候,为首的人拥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珠,他的心里突然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兄弟们,将这些恶人绳之以法!”杜晟文绉绉来了一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爹杜彦平。
杜小公子目光灼灼,带着一丝哀求:“跟我回去,不要再造杀孽了!”
男人嗤笑,随手拽过一个山贼挡在身前,硬生生冲了出去。只要他活着,这人就会一直抓他。
那暗无天日的地府有什么好的,还是当人自在一点。
杜彦平对昔日的兄弟也心狠手辣,拿来当挡箭牌一点也不手软。身前的尸体被砍得支离破碎,他顶着满身鲜血,终于逃脱了。
男人甩开追兵,倒在深山中声嘶力竭的大笑。
杜晟眼睁睁看着亲爹再一次跑掉,心急如焚,正想去追,眼角余光突然看见一个衙役陷入危机。
人是他带来的,怎么说也要全须全尾带回去。
他咬咬牙,挺身挡在手下前面。一把钢刀毫不留情的穿心而过,杜晟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很冷,冷得他牙齿不住打颤。
咽气之前,他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脸上满是不甘。
杜晟对白无常扯扯嘴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招呼:“谢大哥,我又死回来了。”
罕见的有些沉默,眼中的灵动也沉寂许多。
回忆昔日杜彦平对他的爱护,杜晟闭上眼睛,再次去了十八层地狱。
他不想轻易放弃。
小厮、山贼、捕头……
第四次轮回,他成了赏金侠客,半年来一直在追捕杜彦平,最后死在了一场急病中。
第五次轮回,他成了断案如神的父母官……
第六次轮回,他成了年龄相仿、长相酷似以前的少年郎……
第七次轮回,他成了……
杜晟越来越沉默,眼中的光芒就像是风中的残烛,一阵风就能吹熄。
他再次从十八层地狱走出来,只觉得步子很沉,沉的几乎迈不动腿。
地府没有太阳,只有无边的幽寂和阴冷,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冷得瑟瑟发抖。
曾经明亮如昼的功德金光如今只剩稀薄的一层,即将淹没在这片鬼城中。
观众也从一开始的愤愤不平,到如今的沉默以对。
不少人哽咽地劝:
【已经够了,你做的足够好了。】
【七世啊!每一世都是人间惨死,死后代父赎罪,他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做!】
【从第四世开始,他再也没有笑过,我天真善良的杜小公子终于长大了,但是我宁愿你永远像个孩子一样。】
【第四世还能从眼里读到绝望,如今只剩一片虚无,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放过自己吧。】
杜晟仰头问白无常:“谢大哥,我每次回去都会消耗一层功德,如今还剩多少?”
白无常掐指算了算:“大概还剩两世左右。”
观众恨铁不成钢,以为杜晟还是不死心,恨不得冲进屏幕摇醒他。
他们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执着到这种程度。
接下来杜晟的话却让所有人一愣。
“劳烦谢大哥,把我的功德都送给那些被无辜杀害的人。”
谢必安:“你可要想好了,没有功德金光护着,你的魂体又经常出入十八层地狱,可能会魂飞魄散!”
杜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确定。”
许多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一看进度条,已经见底了。他们捂着心肝脾肺肾都在隐隐作痛的身体,在弹幕里鬼哭狼嚎。
【啊啊啊啊狗导演!你敢这样安排,不管你是不是猫,我一定给你寄刀片!】
【璟导你是来报复社会的吧QAQ。】
【我的杜晟!妈的,你怎么这么傻!我让你放过自己,不是这种放过啊!】
电影最后,那层稀薄的金光在地府彻底消散。
杜彦平已经成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常年奔波让他落下满身病痛。即便如此,他仍旧不停歇的逃跑着。
有一次,新的小弟问他:“老大,你跑什么,又没人抓。”
杜彦平一愣,突然,巨大的恐慌潮水般涌来。是啊,总是追在后面的人呢!
他慌乱的在林间奔跑,在闹市寻找,始终没见到一直跟在身后的儿子。
“杜晟!杜晟!”他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大声呼喊,几乎快要被绝望逼疯了。
久寻不到,杜彦平用力举起手中的刀,刀尖对准心脏。
刺破皮肤的那一刻,他迟疑了,恐慌像是雪崩一样,轻而易举淹没了他。
见到儿子他要说什么?儿子会鄙夷他吗?
一盆冰水兜头罩下,冻得他痛彻心扉。
突然,他明悟了。这些年的逃窜,什么想让儿子活在阳世间,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没有了回头路,一直不敢见儿子。
他不敢……
官府的人闻讯赶来,将他抓个正着,县令判他秋后处斩。
杜彦平在牢里拼命嘶吼:“我不要死!我可以将功赎罪,修桥补路,干什么都可以,我不要去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