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黎铮低头看他们的举动,这视角、这身高差,居高临下,仿佛神的凝视。你甚至都不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因为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燕月明瑟瑟发抖,但竟然还有点兴奋。
黎铮也只是瞅了他们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燕月明安慰自己,神嘛,惊鸿一瞥已经足够了。
“等着。”黎铮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嗳?”燕月明有点急。
“别担心,他肯定是去开门了。我们不能随便用暴力破墙的方式离开的,还得按规矩来,否则大小可能变不回去。”闻人景好言解释,但他自己的表情也很苦涩,因为他从黎学长刚才的眼神里读到了自己的下场,那就是会被训斥得很惨。
吾小命危矣!
闻人景想了十分钟怎么把学弟推出去为自己吸引火力,但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呢,黎铮就到了门外。
“哐当”一声,那是刀斩断门锁的声音。
大门打开,燕月明快速跑出去,脸上满是欣喜以及对黎铮的崇拜,“学长你来啦,你太厉害了,没有受伤吧?刚才我跟小学长……”
他叭叭叭的,看见了黎铮就仿佛有了表达欲,一张嘴就没停下。
闻人景瞥向门口,发现门外已经焦黑一片。那只鸭子玩偶早烧成了灰烬,而门锁也被烧得有了熔化的趋势,锁芯被糊住,难怪开不了门。
好霸道的火啊。
思忖间,闻人景又看到了燕月明光着的脚。那双脚上沾着碎屑,一路跑得脏兮兮的,脚背还被划破了两道。他自己仿佛毫无所觉,闻人景却计上心头。
“是啊是啊。”他附和着燕月明的话,“这次多亏学长救命,但学弟也很努力的。跟着我楼上楼下地跑,帮了不少忙,刚才的字也是他先发现的,还有你看——他脚都受伤了。”
“啊?”燕月明被夸了个猝不及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连忙想藏起来,可能藏到哪里去?偏偏闻人景还在夸他,言语中充满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疼惜和慈爱,让燕月明忍不住脚趾扣地。
他更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根本没帮上多少忙,而且这点点小伤,不赶快去医院真的就要好了。
“学长、学长。”燕月明悄悄拉闻人景的衣服下摆,想让他别说了,却换来闻人景严肃地回答:“学弟,不要害羞,学长都看在眼里的。”
燕月明:不要!
好在黎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且一个眼神就把闻人景给镇压住了,挽救了燕月明的羞耻心。但他也确实没有再训斥闻人景,因此闻人景也是满意的。
受伤的只有小明一个,他顶着一张大红脸,克制着自己想要蜷缩的脚趾,非常不自然地想要转移话题。
说、说什么呢?
哦对了!
“学长你破坏了门,不会违反规则吧?”燕月明担心起来,就顾不得尴尬了。
“不会。”黎铮云淡风轻,“我又没有进去。再说,门锁坏了,我修门而已。”
修、修门?
燕月明看看黎铮的刀,又看看被砍坏的门锁,神情有点恍惚,但本着对学长的无条件信任,还是郑重地点点头,“我学会了。”
黎铮莞尔。
闻人景便见缝插针地科普道:“学弟,这就叫规则的灵活运用。等你以后见多了、熟练了,你就也会了,但是千万别学搜救部某些老油条,所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算是钻空子,我们也得秉持着科学的态度,不要……”
“就你话多?”黎铮冷冷地打断他。
“没有。”闻人景立刻闭嘴。
三人也不在此多留,黎铮看了一眼紧锁的后门,便带着闻人景和燕月明返回客厅。两人跟在他后面,正想问起昂丁怎么样了,就看到那只蜜獾正大喇喇地坐在客厅里倒茶。
昂丁被烧了肩膀,这边线头开了,那边棉絮跑出来了,看起来狼狈至极,但它倒茶的姿势,还是相当优雅的。
看到他们来了,它还点头致意。
“晚上好,各位,喝茶吗?”
另一边,风雪原上,战斗已趋至白热化,甚至是惨烈。
在收到求救信号后,阙歌和连山原路返回去报信,而黎和平和冯远华这两位老前辈,就当仁不让地前往支援。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就地取材,制作装备爬上冰瀑。然而当他们顶着风雪赶到信号升起的地方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们又追着战斗的痕迹追了十来分钟,才终于看到了人影。
冯远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四队的小妮子!”
没错,在风雪原遇险的正是四队的董晓音及其队友。
董晓音带队追踪倚红船,一路追到了这里,确定船刚从这里经过。可是突如其来的冰爆阻挠了他们的去路,还带来了风雪原上最凶残的NPC。
这里的NPC已经是人形了,每一个都是最无情的猎杀者,身材魁梧,专宰擅闯的外来客,拖回去剁了煮肉汤,或者养在冰层下边当宠物。他们唯一的弱点大概是天生眼瞎,还是断舌,无法说话,但耳朵极为灵敏。
风雪原的规则最是简单粗暴,其中最著名的一条就是标准的擂台规则。
【在格斗中,倒地十秒即为负,负者犯规】
“快起来!”董晓音一把拉起同伴,与此同时背上却也被砍了一刀。她霍然回头,怒瞪着眼睛一脚踹出,“妈的!”
搜救部的装备迭代得快,不光武器,鞋子、作战服等都是最好的材质,不仅防水还防弹,因此她就算被砍了一刀,穿在里面的马甲还是没破。
可这已经足够让她恼火了,枪里的子弹打没了怎么办?抄起弯刀就是近身战。鞋底弹出冰刀,那娇小的身影就像冰场上的飞燕,穿梭在敌群中间,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老娘让你玩儿阴的!”她一脚踹出,刀锋划过对方膝盖,攻其下盘,再瞬间暴起取其脖颈。
“音音姐!”前方传来队友的呼喊,董晓音抬头,就见一道锁链凌空而来。她立刻调转方向抓住那锁链的一端,而后弯腰冲刺。
两人扯着锁链,迅速拉开距离。锁链于转瞬之间绷直,随着两人不断滑行的动作,成为了一根无往不利的拦路绳。
“砰!”
“砰!”
“砰!”
敌人一个接一个被锁链绊倒,你撞着我、我撞着你,给董晓音他们留出了喘息的时间。只是这喘息的时间也只有几秒而已,董晓音正想“趁你病要你命”地补个刀,谁知四周火光乍起。
他们此时的战斗场地,是一片厚厚的冰层。
冰层下有游尸,那是NPC的宠物。董晓音顾得了上面的,顾不了下面的,竟没发现那些游尸藏在冰面下,将冰层切割,绕着他们切出了一个环形的水道。
水道并不宽,大约只有一米,可此时此刻,这环形水道上火光冲天,竟把他们包围在了里面。
“有酒精的味道!”
“靠!”
队友们惊愕出声,怎么也想不出这风雪原上哪来的酒?就算NPC会喝酒,那也不可能倒得水里都是啊!
董晓音却很快反应过来,“倚红船!”
倚红船上有酒啊,烈酒,恨不得装满整个船舱的烈酒,而且它刚刚从冰川上过去。
就这短短的几秒,战斗再起。
风雪原的猎杀者可不管什么倚红船、倚绿船的,他们只知道杀人。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矫健的身影冲破火圈,如同天神降落。
“汪!”大黄爪子紧扣冰面来了个迫降,那智慧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开启狂暴模式,朝着最近的NPC撞过去,一头就把人给撞飞到了火圈里,“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汪汪汪!”它如同得胜的将军,自此开启了制霸之旅,左冲右突,就没有它干不了的人,骂不了的NPC。
“卧槽哪里来的狗?!”
“卧槽这狗好猛啊!”
“卧槽卧槽!”
四队队员都惊呆了,看懵了。跟在后面的黎和平和冯远华都没想到,大黄还能这么猛。
真是人不如狗啊。
第51章 怪奇小屋(十)
燕月明很紧张、忐忑,他第一次遇见会说话的NPC,这个NPC还主动跟他问好,请他喝茶。它的话,落在燕月明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大郎,喝药。”
不过这一切的情绪,都在看到小姨的信时,化为乌有了。
“是我小姨的字迹,是她!”燕月明拿着那张叠成了豆腐块的薄薄宣纸,展开它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这二十年如一日的狗爬的字,除了他小姨还能有谁?
闻人景也激动地凑过来看,“还真是你小姨啊?”
燕月明用力点头,眼泪都不争气地要掉下来,因为你看看小姨在信上写了什么?
她写道:
【亲亲小明,见字如面。
我走了,不要挂怀,又不是不回来了。
之前也不是骗你,是我真没想起来,这不,一想起来事情就有点儿失控。我原本打算在浦匣子弄等你回来,但午夜梦回,我又记起了一些倚红船上的旧事,一时激动,就风风火火赶到了和平街14号,谁知在那里碰见了鸩。
我跟他打了个照面,还以为他是闯空门的小偷。
谁知道他是那只秃毛鸟。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一切都是意外,都是误会。就像我17岁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主角,要去拯救世界,谁知道后来才发现不是。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不管是不是主角,只要人活在世上一天,就是自己人生的主角。而我之所以去和平街14号,是因为一条狗,它叫大黄。
别叫错了,它会咬人。
我与大黄在倚红船相遇,一起经历了许多冒险,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我曾经答应过它,要带它一起走,带它回家。而它在掉进缝隙前,就住在14号。
可惜我失约了。
大黄并没有回到14号,我不知道它最后去了哪里,如果你有幸碰到它,千万别说是我外甥。好了,说了那么多,我想你肯定很关心我的安危,但是小明,我有不得不去一趟胡地的理由。但具体是什么,我现在还无法细说。
昂丁是值得信任的,但仅限于它摘下帽子的时候。切记、切忌。
还有,照顾好自己,学学小姨。有事没事多抱抱花园路的大腿,我虽然很多年没见你学长了,但以你小姨我的毒辣目光,他长大了肯定是个绝世大帅哥。
小姨爱你。
么么。】
闻人景:“哇哦。”
燕月明红着眼眶,一方面欣喜于小姨真的还活着,她没事,她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这种无敌的潇洒、幽默感,还有隐隐的不着调,是她小姨一贯的风格,绝没有造假的可能。可是小姨啊小姨,我也知道不亏,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说出来?
我脸皮薄啊。
思及此,燕月明悄悄抬头去看黎铮。只见黎铮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平静的一眼扫过来,“多谢夸奖?”
燕月明:“……”
世界毁灭吧。
好在黎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了昂丁,放下茶杯,道:“说说你吧。”
昂丁的紫色小礼帽就放在手边,但它并没有戴,人性化地耸了耸肩,道:“我?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如你们所见,我叫昂丁,是诞生于怪奇小屋里的一个玩偶。当然,在我不戴帽子的时候,你们也可以把我当成你们的同伴。”
闻人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这是还保留着身为人类的自我意识?我命由我不由天?”
昂丁:“是。”
闻人景:“你怎么做到的?”
昂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很值得我信任吗?人类最是诡计多端,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无数的灵魂碎片缝合起来的可怜玩偶。”
闻人景噎住。
燕月明却在这时把眼泪一抹,明明看着很害怕,坐在离昂丁最远的位置,但还是大胆发问:“那你信任我小姨,对不对?你是在哪里遇见她的,你们有什么交情?她还好吗?你为什么突然回来?就是为了给她送信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刚才鸩也在这里,你看见他了吗?还是就是他通知你来的,就为了让你来杀我们,谁知道你是个卧底?可是不对啊,11号的那个流浪者说昂丁就要回来了,他又是怎么未卜先知地知道你会回来的?小姨说她不是主角,那到底谁才是主角,你知道吗?”
昂丁遂看向燕月明,“你小姨说得果然没错,你很啰嗦。”
燕月明却又坚定摇头:“你撒谎,小姨从来不在外面说我不好,她一直很维护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眶又红了,仿佛被昂丁深深地伤害到了。昂丁好一阵沉默,说:“你跟她一点都不像。”
燕月明攥紧拳头,“要你管。”
黎铮看了眼昂丁,“说正事。”
昂丁道:“他一下子提了那么多问题,你让我回答哪个?”
闻人景赶忙接茬,“主角,你先回答主角是谁?”
“这个嘛……”昂丁拖长了语调,吊足了胃口,却道:“我也不知道啊。”
闻人景:“真的?”
昂丁:“信不信由你,人类自诩聪明,你们不会自己猜吗?不过你们最感兴趣的,除了唐乔,应该还是鸩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们,世界意识在衰弱,所以活跃期提前了,鸩也变弱了。”
闻人景登时面露喜色,就连燕月明都不哭了。这等天大的好事,死人听了也会活过来扭秧歌的,还哭什么?
相比起来,主角是谁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也问得没错,我回到这里,不是因为唐乔,也不是因为鸩的召唤,而是因为活跃期。飞氓都在往外跑,我当然也要回来,给人类增加一点难度。”昂丁继续道。
“可是不对啊,上一次活跃期你也没回来。怪奇小屋里一直没有‘昂丁’这个玩偶的存在,你去哪儿了?”闻人景问。
“这是我的隐私。”昂丁理了理它销魂的银白色小平头,道:“不告诉你。”
闻人景有被气到,手肘捅了捅燕月明,正想撺掇他跟学长告状,就听昂丁又道:“不过你们说起什么11号的流浪者,是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疯疯癫癫的男人?”
燕月明微怔,随即点头,“你认识他?”
昂丁:“活跃期来临前,我在深处的缝隙里见过。如果有人类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话,那应该就是他了。”
闻言,燕月明和闻人景都惊讶不已。这11号那么猛的吗?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竟然连深处的缝隙都去过,还安然回来了?
饶是黎铮,都微微眯起了眼,“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昂丁:“他有时清醒,有时像疯子,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黎铮:“在深处的哪个缝隙?”
昂丁:“橙红小镇。”
黎铮略作沉吟,又问:“你跟唐乔又是怎么认识的?”
昂丁面对黎铮时,倒是配合得多,“她第一次掉进缝隙的时候,我曾跟她打过交道。前几天,我从橙红小镇出来,隐约从路过的人类口中听到她又掉进缝隙里的消息,就去倚红船又见了她一次。她托我转交这封信,我答应了。”
闻人景:“人类?是搜救队的?”
昂丁耸耸肩,“大概是吧,我偷听到他们说话,为首那个叫阎飞。”
事情的脉络逐渐清晰。首先,11号的流浪者和昂丁前段时间都在橙红小镇,11号先行离开,来到这里,又去了寂静街区。昂丁后脚离开,从阎飞那儿得到唐乔的消息,于是去了倚红船。
燕月明忙问:“你在哪里找到的倚红船?”
昂丁:“风雪原啊,船刚从那儿过去。我走的时候,人类也刚好赶到,不过以他们的速度,还有雪原上的猎杀者在,怕是追不上了。那船可是去胡地的。”
“那、那你知道我小姨为什么要去胡地吗?”燕月明满怀期待。
“也许她是想去拯救世界呢。”昂丁冷冷地开了个玩笑,更多的却是不愿意说了,“好了,鸩也走了,信也送到了,我送你们离开。”
闻人景机敏反问:“鸩虽然走了,但他是回到上方城了吧?我们要是这么快回去,他不会怀疑你放水?”
“你们只是离开了怪奇小屋,暂时回不回得去,还两说呢。”昂丁把脖子里冒出来的破棉絮又塞回去,用爪子抓起自己的紫色小礼帽,说的话意味深长。
可怪奇小屋外面的柏油路就是通往寂静街区的,寂静街区可是相对安全的区域,不止一条路出去。就连燕月明都对那儿熟悉了,而昂丁却说能不能回去还两说……
难道外面有发生什么变化了?
思及此,燕月明霍然抬头看向了窗外。外面正下着雪呢,突如其来的风雪,是不是不寻常?
这个可能,燕月明猜到了,闻人景和黎铮就不可能猜不到,但昂丁没有给他们再次发问的机会,道:“刚才我可是留了手的,走不走,机会都只有这一次哦。”
那“哦”字的尾音微微上翘,落在燕月明耳里,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小动物的本能再次上线,他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地看向黎铮。
黎铮并不怀疑昂丁的话,它刚才摘下帽子后,态度有些微的变化,认输的动作也很快,可见确实是有收手的。从整个谈话过程来看,昂丁虽然保留了部分自我意识,也将世界意识的信息透露给他们,但对他们并不信任。
相对的,黎铮对它也并不是全然信任。
“好。”黎铮很果决,起身的动作又透着几分随性。
“那就走吧。”昂丁从沙发上跳下来,因为它的腿短,够不到地面,跳下来的时候那银白色的小平头还甩了甩,颇具喜感。
不过这时,黎铮又看了眼燕月明,道:“让我们离开可以,你需要提供衣服和鞋子。”
昂丁也看了过来,那纽扣做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燕月明,埋汰道:“你可真真儿的跟她一点都不像。等着吧。”
黎铮却又把它叫住,“我不是单单要他的。”
昂丁回过头来,玩偶的脸上本该毫无表情,但燕月明还是硬生生看出了不满。黎铮却仿佛毫无所觉,平静地回视着他。
双方无声对峙,气氛僵持。
燕月明和闻人景屁都不敢放一个,安静得像黎铮的腿部挂件。
昂丁到底没有发难。它鼻孔出气,“哼”了一声,甩了甩那销魂的小平头,便转身去客厅旁边的一间屋子里,找来了一堆防风帽、毛皮大衣、鹿皮靴等等,一股脑儿堆在客厅的地毯上。
它拍拍爪子,道:“我这儿可只有这些。”
燕月明哪里会挑啊,有的穿就不错了,连忙真心实意道:“谢谢。”
昂丁听到他的道谢,又“哼”了一声,不过这次“哼”得不太自然。那纽扣做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燕月明,好似拗不过他似的,撂下一句话就又走了。
“等着吧。”它道。
等着?什么等着?
燕月明挠挠头,不明所以。想不通就先不想了,他赶紧扒拉衣服,挑自己的尺码穿上。燕月明瘦,所以穿着毛皮大衣也不算很臃肿,把腰带一系,反而像个精神小猎户,再戴个里头带绒毛的防风帽,瞧着还有点子憨态可掬。
这时,昂丁又回来了,丢给他一把黄金小斧子,“给你吧,不要了。”
燕月明:“???”
不要白不要。
“谢谢、谢谢。”燕月明用眼神询问黎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连忙把斧子捡起。他学着影视剧里那样,把斧子往后腰带上一别,没想到还真的行,蹦一蹦都没有掉。
不过他这么一装扮,就更像个猎户了。
那厢,闻人景和黎铮也穿上了厚厚的毛皮大衣。如果说燕月明是个小猎户,闻人景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少爷,衣服下摆差点拖到地上,那黎铮最起码也是个十八寨的寨主,在一众五大三粗、刀口舔血的汉子里,唯有这位寨主是留洋喝过洋墨水的。
那黑色毛领把他衬得格外贵气,贵气之中又带着点霸气。
燕月明能瞬间脑补一本《霸道寨主爱上我》的小说。
昂丁可不怎么看得顺眼,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多留了,径直上前打开大门。那扇燕月明怎么推都推不开的门,由它来开,就好像根本没锁一样。
大门一开,风雪侵袭。
“请吧。”昂丁道。
黎铮说要走,就没有片刻迟疑。
燕月明跟着他走进风雪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看到逐渐闭合的大门里,昂丁又重新戴上了那顶紫色小礼帽。
“砰。”大门关闭。
闻人景不敢置信,“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黎铮神色如常,“该说的他都说了。”
燕月明:“什么?”
黎铮:“一,风雪原遇险;二,胡地是战胜世界意识的关键。”
燕月明和闻人景面面相觑,他们也不是笨蛋,很快反应过来。
昂丁说他从风雪原离开时,人类刚到,还专门提到了雪原上的猎杀者,是在提醒他们,人类或许有危险。而那句“也许她是想去拯救世界”也可能不是随便说说的玩笑话。
闻人景抬手接了片雪花,“话说这雪真的不寻常啊……怪奇小屋这边以前下过雪吗?”
黎铮:“没有。”
缝隙里刮起了风雪。
消息传回上方城,大白天的,气相局还在全员加班,连后勤都不得休息。各部的人都坐上了会议桌,苏洄之进门时,恰好跟阎飞打了个照面。两人互相点了点头,进去后也没挑位子,就在两个相邻的空位坐下了。
气相局里也有休息室,阎飞就留在这儿一直没回去。此刻他刚醒,打着哈欠,因为起床气半睁着眼看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坐在苏洄之另一边的是后勤部的小方,人如其名长着一张方脸,带着纸笔和保温杯,四十出头的年纪像五十岁,苦大仇深。
局里还有一个“fang”,人称芳姐,也叫郝局,局长是也。
郝芳今年50,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年过半百刚刚好。啥都见识过一点,但还没老到哪儿去,未来可期。
芳姐平日里和善得像隔壁院儿里的阿姨,有什么大事儿了,就会戴上一副眼镜压一压。这眼镜的作用就像昂丁的紫色小礼帽,随时切换状态。
“人到齐了就开始吧。”她敲了敲桌子。
像这样的大会,一般都是对策指挥部发言最多,因为他们要协调各部做出安排。但其他各部也不是吃素的,往往一个方案出来,能列举出“1、2、3、4、5”等无数条实际操作中的问题来反驳。
吵架是常态,谁认输谁是孙子。
不过今天的气氛稍显凝重。
指挥部负责发言的人正是闻人景的爸爸,井宁,井干事。井宁就像个放大版的闻人景,白衬衣、黑西装,一本正经,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各城气相局都有反馈,许多缝隙都莫名其妙开始下雪了,辐射范围很广。大雪封路,各个缝隙的出入口都发生了变化,原本的通路被截断。虽说这些通路本来就时有时无,是概率问题,但现在这情况显然与之前不同,所以我部怀疑——大雪之下所掩盖的,是各个缝隙的位置正在发生变化。”
闻言,郝芳看向搜救部部长陈屏。
陈屏道:“我们的意见基本一致。每次活跃期来临,相都会搞一些小动作,各个缝隙在短时间内危险升级,是常态。”
井宁继续道:“一般情况下,我们会加紧城内的巡逻,严防死守,并派遣搜救部尽快处理各缝隙内《出入须知》的更新工作。但是这场雪是往年没有的,也不知道会下多久,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所以我部认为,还是应该谨慎起见、静观其变,不宜操之过急,以免产生不必要的折损。”
对策指挥部给出的意见,总而言之就一个字——稳。
搜救部就不那么稳了,阎飞是个混不吝,就算是各位领导都在场,他也敢随便开腔。反正他们搜救部,是靠实力说话的。
“这每天都有人遇险,静观其变观什么呢?”阎飞抱着臂,全场就他坐得最随便,“我们队一路追着倚红船过去,虽然我这次没去,但凭我的经验,也大致能判断出那艘船的行进方向。正好,那地方本来就有雪。”
苏洄之接腔:“风雪原?”
阎飞:“没错。我严重怀疑,缝隙里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根源就在这儿。”
风雪原的雪跑到了外面?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声四起。谁都能对阎飞的态度挑错,但谁也都认可阎飞的专业,他不会空口说白话。
大家各抒己见,会议室里很快就热闹起来。苏洄之静静地坐着,不留痕迹地观察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鸩埋下的雷。
隔壁后勤部的小方一直在叹气。别的部门在积极发言,他就在这里写写画画,写几句,叹一口气,再写几句,再叹一口气。
苏洄之看过去,他就小声跟苏洄之叹气,“苏主播,也就是你,碰到别人我还真不敢说,我们后勤部,难啊。人人都当我们后勤部就是打杂的,可打杂也得有人手不是?人手不够啊,是真的不够,我们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在用,你瞧瞧我这头发,都白了……”
后勤部小方,后勤部的代言人,整个气相局上上下下从局长到门卫大爷,就没有谁没听过他的叹气声。
苏洄之蓦地想到什么,莞尔,“下一轮编制大考不是快来了吗?到时候就会有新人加入了。”
小方:“这新人有志向,又能有几个奔着我们后勤来呢?”
苏洄之:“那可不一定。”
小方又故作不经意地问:“听说花园路新来了一个小徒弟?我前几天凑巧看到报名表了,这个小徒弟报了我们后勤啊?”
苏洄之心想你可算是问出来了,面上却还淡然自若,微微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是很熟。”
两人在这边说些题外话,会议桌上的其他人也没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