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剥一层看看。”钟言发话。
张开得了令,立马再割再剥,结果下面一层还是完整的鱼。
“这鱼居然是层生的,一层叠着一层。”钟言让张开住了手,恐怕再剥下去里面还是完整的鱼皮,一直剥完整条鱼为止。
“那这鱼怎么办?”张开没了主意,“把湖里的红鲤全杀了,再换一湖?”
“恐怕你再换两湖也没用。”钟言思索了一瞬,“算了,总归先不让秦翎去湖边。我先给他做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就是钟言的信念。好不容易给秦翎续上命了,可千万别饿死了。早饭也简单,他让小翠帮自己打下手,先找了新鲜龙眼十五颗,剥掉外壳,用清水洗净,然后一个一个地去核,再将晶莹剔透的龙眼肉泡在桂花蜜里头。
这边起锅煮水,洗净的两把紫米直接下锅,第一层浮沫出来了全部不留,换水,再煮,且第二回的火要烧得比头一回旺,将煮出紫色的水烧得滚沸。煮沸一回加半碗水,三次后转温火慢煮,这时米香四溢,才将泡好的龙眼肉丢进去。
龙眼肉的加入让米香更胜一层,除此之外还藏着一层桂花蜜的淡香,再煮半柱香,加入几颗冰糖。
“这粥没见过,不过少爷能吃龙眼吗?”小翠问。
“龙眼上火,一般体内有火的人不宜进食,可他不一样,他现在都是阴的。”喝了自己那么多血,自然守得住龙眼的那点微热,钟言笑着解释,“但是这粥也是药膳,不能长久地喝,每日只能进一碗,连续喝七日就不能再喝了。这可以平衡他体内的阳毒和阴血,还有安心补、定魂魄的作用。”
“那这可太好了,比喝药好。”小翠一边说,一边细细地切着姜末。
钟言已经起了油锅,里头的油选用上好的白芝麻油。黑芝麻多为食用,而白芝麻多用于榨油,吃到肚子里头可以润肺、润肠,若是用在外头,还可解毒生肌。
等白芝麻油的香味热出来,钟言快速地将小翠切好的嫩姜末丢了进去,哗地一声,姜末瞬间炒出了颜色,气味也冲鼻。这时钟言单手打了三个鸡蛋,一边炒一边颠锅,将鸡蛋和白芝麻油、嫩姜末炒成一团,软软嫩嫩地出了锅。
“好香啊!”小翠凑近闻了闻,“只是这么多鸡蛋,少爷不吃啊。”
“在我手里就没有饿着的人,他不吃也得吃。”钟言摘下了围裙,看着像个厨娘,语气却霸道至极。
秦翎还在院子里晒太阳,大概是心情好了,他看着后厨忙忙碌碌竟然觉出些新鲜来,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十分有趣。有时他也摸摸嘴唇,像反复探究什么,不一会儿回过头:“元墨,你一会儿去找钱管事,取二百两银子,到铺子里吩咐他们多打两副头面回来,样式多以花朵为主。还有,库房里还存着一对儿我娘亲留下的碧玉镯,一起取出来吧。从前想着不动它,给小妹添妆用,如今……你去取吧。”
“是。”这事元墨愿意干,虽然自己不懂很多事,但谁都看得出,少爷这是对少奶奶上心。那玉镯他也听少爷说过,是夫人留下给他的,若他有了可心的女子就送出去。
秦翎还想着再给她添置些什么,忽然被人紧紧地抱了一下,还没看是谁,秦翎已经笑了:“小泠。”
“大哥你好啦!”秦泠从外头冲进来,“我刚刚去你院了,丫鬟姐姐们说你们不在,我想着你一定在这里看大嫂下厨呢!”
倒不是自己非要看,而是被她强硬推来的。秦翎拍了拍三弟的胳膊:“反正在院里也是无趣。”
“现在就有趣了,我还等着你带我去骑马呢!”秦泠说起从前的事满脸怀念,“还是你教我上马的呢!”
“等大哥再养养,现在还不能陪你玩儿。”秦翎也想赶快回到从前的日子,两人正聊着,柳妈妈刚好从他们的面前经过。这是要给小妹送饭了,秦翎和秦泠的规矩极好,同时叫了一声“柳妈妈好”,谁知柳妈妈竟然像没听见,好似揣着无限的心事。
“柳妈妈?”秦翎又叫了她一声。
“啊?”柳妈妈这才听见,可显然神色不对,“给大少爷和三少爷请安,给大少爷道喜。”
“您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秦翎忙问。当年娘亲生产完身子一直不好,柳妈妈是小妹的乳娘,对妹妹非常上心,所以秦翎一直尊她为长辈,从不把她当作下人。
“唉,我没事,是四小姐有事。”柳妈妈见是大少爷问才肯说,换了别人,她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四小姐早上听说您醒了,当时就想去看看您。可是她前日病倒,到今日还浑身发冷,无力下床,我看着真是忧心啊。她又不肯请郎中……”
“居然有这样的事!”秦泠先急了,“我去看看小妹!”
“诶,你别去。”秦翎却拉住了三弟,“小妹那个脾气我最清楚,当年娘亲就是看病不得,吃药而亡,她一直忌讳这些。再加上她看似软弱,实则要强,必定不愿咱们大张旗鼓去看她。”
“说的就是啊。”柳妈妈连忙点头,“您和四小姐的性子最像,还是您懂她。”
虽然是懂,可这倒是难倒了秦翎和秦泠,只因为从小也没人教过他们如何和女子相处,男子不学这个。一旦成亲,娶来的妻便知道如何体贴夫君,如同天成一样。
想了一会儿,秦翎有了好主意:“这样吧,一会儿我请……”
“是不是要请长嫂?”秦泠学着大哥的模样点了点头。
是要请她,只是秦翎不知当着外人怎么称呼,直接叫她的名字,太过生疏,这不好,会让外人觉着他们感情不和,不够恩爱。
可是叫别的,秦翎又不知道该叫她什么,总不能直接叫“奇女子”。
“能请长嫂去看看小妹就再好不过了。”秦泠说着,将手一抬,“长嫂!”
钟言正端着菜出来,一眼瞧见他们:“怎么都在?”
“小妹病了,大哥说一会儿请你去看看呢。”秦泠嘴快,什么都往外吐露,“这是给大哥做的?好香啊,比我早上吃的好多了。”
钟言原本只操心红鲤鱼的怪事,听到秦瑶病了,不由地多了个心眼。毕竟秦瑶是最喜欢去湖边喂鱼的人,难不成她的病和鱼有关?看来自己是推脱不成,必定要去看看那孩子。
秦翎担心钟言太过操累,换了恳求的语气:“若我们能去便自己去了,小妹如今大了,有心事恐怕不和我们说,只能麻烦你去看看她。”
“这有什么,我一会儿过去。”钟言将饭食往他面前一放,“你先把饭吃了。”
一碗龙眼紫米粥,一盘炒鸡蛋,秦泠倒是食指大动,眼馋地说:“大哥他虽然不怎么挑食,可是最不喜欢吃鸡蛋了,长嫂这菜若是没人欣赏怪可惜的,不如让我……”
“我吃。”秦翎忽然说。
“啊?”秦泠一愣,“大哥你说什么?”
秦翎绷着面孔,护着面前的餐盘。“我说我吃。”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吃鸡蛋嘛。”秦泠不舍地看着那盘炒鸡蛋,色香味俱全。
秦翎已经动了筷子,直接夹了一口:“刚刚喜欢上。”
钟言嘴角快要压不住上翘的弧度了,原本想让他去屋里吃,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动了筷子。可更没想到的事还在后头,别院忽然跑进来两个家丁,嗓门喊得比张开还大:“死人了!死人了!”
钟言差点瞬间气出鬼形,他就知道鱼有问题,秦家必定要出祸事,只是,能不能让秦翎好好吃顿饭再闹!
秦翎手里的筷子一歪,好在他从小上桌的规矩多,拿筷子很稳,尽管歪了一下但并没有掉落:“谁死了?咱们家怎么会……”
“你先吃你的,我让元墨去打听打听。”钟言推着他的轮子椅往外头走,“小泠你也过来。”
秦泠原本都动了腿,想去一探究竟,可长嫂发话他不能不听,只好跟着去了。
钟言这样一推,就将秦翎推回了小院。一路上他们见着家丁急急忙忙往后厨跑,秦翎的心里七上八下。等到回了屋,钟言将饭菜往桌上一摆,对他和秦泠说:“你们在屋里吃着,我去看看。”
“你怎么能去?”秦翎不肯,“你一个女子……”
“女子又怎么了?女子胆大的多得是,我打听明白了就回来,一会儿还要去看小妹。”钟言说,“对了,这事瞒着小妹,别传她院里去。”
秦翎只是摇头,不管她胆子大不大都不该去,情急之下顾不上三弟还在,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口:“你别去,打听完了会吓着你。”
“嘶……”不承想这样一握就握到了钟言的伤口。
秦翎赶忙放手:“我捏疼你了?”
就你这点力气,还不至于捏疼了我。钟言嫣然一笑:“可不是,你手劲儿大也不知道收,你三弟还在呢,拉拉扯扯的。”
这倒是提醒了秦翎,小泠还在,他们拉着手确实不像话。可他还是再次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你别去。”
“总得有人出面,更何况是后厨的事。”钟言没拨开他,伸手勾住了他的尾指,“你好好吃饭,吃完饭我就回来了。”
这样一勾,秦翎的心就软了,五迷三道地点了头,就在他点头的这会儿功夫,那人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他急忙叫元墨:“你跟上!别让她受惊吓!”
“是!”元墨正想着怎么溜出去,赶紧跟着少奶奶跑了。
屋里顿时空了些,秦泠吃饭的胃口荡然无存:“大哥,他们喊的是真的吗?真有人死了?”
“应当不会吧。”秦翎摸了摸秦泠的头顶,“就算有,家里还有大哥呢,吓不着你们。”
而秦宅的小路上,元墨追上了前头的钟言,也在问同样一个问题:“大少奶奶,真有人死了吗?”
“八成是真的。”钟言跑得飞快,快得元墨的小纸腿都要跟不上,不裹脚就是有不裹脚的好处,少奶奶不仅能爬树爬墙,出了事还能跑。
两人一口气跑到后厨,张开已经等候着了,俨然知道他们会来。“您可算来了,死了的是专门管食库的一个家丁。”
“走,去看看!”钟言说。
张开赶紧带他们过去,由于提前吩咐,出事的地方一点都没挪动过。
“就是这里。”左拐右拐之后,张开推开了一扇门。
元墨还没踏入就看到了梁上悬挂的尸首,看样子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年龄不大,用一根麻绳吊死了自己。他躲在张开和钟言的身后往里张望:“啊……”
“你又不是人,怎么还怕这个?”钟言拍了拍他。
张开仗着有杀猪刀庇护,回过头说:“是不是有人弄鬼?要是有,我去拿他!”
“先把尸首搬下来。”钟言吩咐。
张开搬了板凳将尸首搬了下来,人应该是刚死,尸首还软着,面色也没有出灰土色。刚放下来元墨就看尸首的脖子,惊呼:“脖子勒这么深!”
张开也觉着可怖,头一回见上吊的人。麻绳在脖子上绕了三圈,可见是怀了求死之心。
“不,这不是吊死的。”可钟言只看了一眼。
元墨和张开立马抬头:“不是?”
“不是。”钟言坚定地说。
“您还会看尸?”张开一时起了敬佩之心,敢情少奶奶不仅会驱鬼,还能当仵作。
“会,你们别怕,他不会诈尸,先把他抬出去吧。”钟言先劝了一句。
“少奶奶小心……”元墨尽管害怕还是挡在她和尸首中间。
“没什么可小心的,死人只要不诈尸,其实最安分。”钟言再次催促起来,“快搬!”
“好,只要不诈尸就行。”元墨刚放下心,少奶奶说得对,不诈尸的尸首最安分。想着他也看了过去,正准备和张开一同搬走他,找个地方好生安葬。
结果他一低头,就看到尸首的嘴角忽然扯起一丝诡异的笑来,眯着眼睛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肌肤之亲肌肤之亲肌肤之亲……
钟言:我为什么爬树我为什么爬树我为什么爬树……
作者:爱情使人降智。
“啊!”元墨的身子往后一倒。
张开的祖传杀猪刀还没收回,即刻用刀挡在元墨面前。元墨靠着他的小腿大喊:“他他他他!他在笑!”
笑了?张开没瞧见,只当元墨是小孩儿心性,太过害怕了。刚准备拉元墨起来,他无意间瞥向地上的死人,只见那死人的嘴角动了动。
这回不仅是笑了,还睁眼了双眼!
睁眼的刹那,尸首的皮肤就变成了淡青色,两只眼睛逐渐向外凸起,好似马上就要掉出来。鼻梁骨开始塌陷,整张脸变得扁平,嘴唇加厚,五官完全变了模样。
“哈……”他张嘴哈了一声,腥气扑鼻,仿佛肚子里是成百上千条腐烂的死鱼。
惊吓之余,元墨扭头扑向身后的钟言,大少奶奶就是他们的定心丸:“少奶奶救命!这人是鬼!”
两只手死死地揪住钟言的裙子,元墨几次三番想要站起来,可是忽然间又察觉到异样,怎么少奶奶的衣裙是湿的?
这不对,少奶奶又没下过水,怎么可能湿了衣服!惊恐之下元墨抬头去看,而身边人也低头看他,青色的皮肤,塌陷的鼻梁骨,还有一张口扑面而来的鱼腥味!
这根本就不是少奶奶!
还没等元墨喊出声来,一把锃亮的屠夫刀砍杀过来,直接砍了这人半边脖子。奇怪的是这人的头并没有偏倒,还正正立立地顶在颈子上头,伤口夹住了张开那把杀猪刀。危急关头只听房门口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木门被人从外头猛地踹开,元墨余光里出现了一抹熟悉的月白色。
就在看到这颜色的瞬间,种种惊恐都退了下去,换成了足量的安心,他知道真正的大少奶奶来了。
钟言进屋就朝屋里扔了一把什么东西,随后元墨和张开的耳边滋滋啦啦地响了起来,等到他们定睛一瞧,地上洒的全部都是白色的薏米。眼前被砍了一半脖子的人没了,地上的尸首也没有诈尸,仍旧是原样躺在地上。
只不过落到尸首身上的薏米全部变了样,有原先的三倍大小,一颗颗饱满鼓胀,好似在水里泡了十几个时辰。
张开再看,他的杀猪刀根本没砍在什么人身上,而是飞出去剁在了厚厚的木垛子菜板上。
“少奶奶!”钟言看到元墨朝他冲来,嘴里喊着,“有鬼!”
“别怕,我来了。”钟言拍了拍他的头,忽然嗅了嗅周围的腥气。他再低头,怀里抱着的哪里是什么元墨,而是一个小孩儿模样的鬼。
“哈……”怀里的鬼咧开嘴笑了笑,一道咧到耳根的大嘴张到最大,扭头朝着他的小臂就是一咬。
钟言拎着它的脖子揪了起来,再次扔出一把薏米,薏米还未落地就全部吸满了水汽,手里咬人的东西顿时消失了。他再次看向四周,又有一道人影冲了过来,栽进了他的怀抱。
“少奶奶!”元墨将他搂住。
张开靠在墙上大喘气,方才发生的一切转瞬即逝,可是又让人惊恐万分。先是元墨对他说那尸首笑了,紧接着元墨就变成了鬼,他立刻挥刀过去,随后少奶奶就冲了进来。
可是少奶奶冲进来之后也不对劲,像是抱住了什么东西,连续洒了两把米之后他又抱住了元墨。
怎么回事?张开再次看向地上的尸首,虽然还没搞懂,但这一切想来和这死人有关!
“好了,没事了。”钟言劝着元墨,腕口的铜钱震得没完没了,他双目一眯,果然,有人知道秦翎没死,迫不及待要动手了。
“刚才我看到那尸首笑了,然后你也变成了鬼。”元墨反复确认眼前这个才是真的,确认完之后就忙不迭地告状,“后来张开用刀砍了那鬼!”
“什么?”张开刚把刀从木垛子上拔出来,“我明明看到是你变成了鬼!然后少奶奶就冲了进来!”
元墨一怔,竟然这样?原来他们看到的鬼都不一样吗?
“你们别争了,这是幻术。”钟言松开了怀里的元墨,转手挽起袖口来,只见小臂有一个青色的牙印,“每个人看到的鬼都有所不同,你看见是我变了,我看见是你变了,多亏得张开身上那把杀猪刀有煞气,没有听从鬼的指引,否则他砍的就不是木垛子菜板,而是你的小脑袋了。”
“啊,您这伤……”元墨看到牙印就顾不上自己害怕了,“这怎么办!”
“恐怕要等这些鬼死绝了才能好,无妨。”钟言将袖口放下,细细地问起他们来,“元墨,你是怎么回事?”
“少爷说让我跟着您,怕您吓着,我就跑出来了。结果半路追上了您,在后厨又遇上张开。他说带咱们来看尸首,我就跟着来了。”元墨说完一拍脑袋,“我知道了!必定是我追上的那人就不是您!”
“这会儿才想明白,有点晚了吧?”钟言在他脑门儿戳了下,“是在哪里追上那人的?”
元墨摸着脑门儿回忆:“好像是……湖边的小路。”
“湖边……”钟言哼了一声。
“湖边是不是有脏东西?”张开一听自己的杀猪刀立了功,再次晃了起来,“我去拿它!”
“你别拿了,你老老实实待着。”钟言很无奈,可不敢让张开去拿。他头一回拿皮身人就死了,第二回拿肉纸人结果被吓晕。
自己刚才只身来找张开,听人说张开领着元墨走了,顿时就心感不妙。元墨必定是秦翎吩咐跟出来的,没找到自己,他怎么会直接喊张开,一定是有鬼装成自己的样子,混在其中。厨房大,后面拐七拐八的岔路也多,还好来得及找到,否则一定要出大事了。
元墨这会儿已经安定下来,一不小心他又吃了一次亏:“您说不让去湖边,我就一直没去过,那小路离湖也有点距离,并不是挨着水。必定是这上吊而死的尸首作乱!”
“上吊?”钟言往前走了两步,“他可不是上吊而死。”
“不是吗?”张开看了看尸首脖子上的麻绳。
“不是。”钟言见过的吊死鬼可太多了,他走到尸首旁边,蹲下一捏,刚好捏住的是咽喉部位,“麻绳勒在喉结骨的下方,如果是吊死的,舌头不会还留在嘴里。”
“原来您真的懂这些。”张开不知不觉地说,“大少爷娶了您,真是有福之人!你连仵作的活儿都能干!”
“也不能干,我只懂皮毛而已,大概是……我娘亲教的吧。”钟言模棱两可地回答,眼睛盯在死人身上。可这时元墨更犯愁了:“不是吊死的,那会是怎么死的?难不成有人勒死了再搬上来?”
尸首就在他们面前,钟言明知这事不是人做的,可也必须找出问题所在才能知道是什么鬼作怪。单手压了压尸首的肚子,他收回手,对着尸首说了句:“得罪了。”
话音一落,钟言重重地朝着他的腹部劈了一掌。
尸首的鼻孔顿时流出血来。
“他流血了!”元墨又惊呼,“这是不是和他的死因有关!”
“不是,是我打的。”钟言说。
元墨:“……哦。”
钟言原本是想打出他胃里的东西,看看是不是有人毒害,可是竟然什么都没吐出来,可见胃里是空。他再次劈掌,只不过这回不是击打腹部,而是直接拍了尸首的胸口。
元墨正蹲在尸首旁边,等着给少奶奶打下手,没想到尸首就在他眼前慢悠悠地坐起来了。这回可给他吓得不轻,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开顿时抽出杀猪刀,这回是真的诈尸了吧?
“你们别慌,鬼已经走了。”钟言先说,扭头靠近了尸首的面庞。他和死人的鼻子就隔着一指的距离,细细地查看每一处五官,不放过任何细节。元墨很想拉少奶奶回来,这样近,他真怕尸首下一刻就睁开双眼。
忽然,尸首的鼻子流出了透明的水来。
果然是水,验完了,钟言的心里有谱了,他将尸首缓慢地按倒,左手按压尸首的双眼,让他瞑了目,“这不是上吊勒死的,这是淹死的。”
张开左右看看:“淹死?周围并没有能淹死人的东西,难不成是淹死之后搬了过来?”
“不是,他就是在这里淹死的。”钟言指了指他的鼻孔,“这个人就是在岸上被淹死了。刚才咱们看到的鬼是水鬼,是有人做法,从小那两只水鬼就跟在秦翎身边的,只等待他下水将他溺死。可是我给秦翎续了命,那人见秦翎昏睡十日还不咽气,故而再次做法,让水鬼上了岸。”
“水鬼……上岸了?”元墨浑身发麻,“您一定有办法对付吧!”
钟言却摇摇头:“这和巫术有关,我并不懂行巫之道,只能走一步算是一步。你们不知道,水鬼最是难缠,他们会幻化成别人的模样,勾引人下水,也会引得别人互相残杀,但我这还是头一回见水鬼上岸。原先我以为只要秦翎不下水就好了,如今看来……”
元墨听完沮丧了一阵,可马上又打起精神:“您别着急,世上法术道术这样多,不会也是有的。只是您身上怎么会有薏米?”
“自从知道秦翎身边有水鬼,我就带在身上了。世间万物,粮食可以穿透阴阳两界,薏米辟邪不说,还专治湿症,自来就有在河边洒薏米对付水鬼的法子,这东西能把水鬼带来的湿气吸干。”钟言摸了摸胳膊上的牙印,“还好,那水鬼没来得及引诱你去湖边……”
“就算下了水,它们也无法取我性命。”元墨拍了拍胸口,“少奶奶,我本来就已经死了,你忘了?”
钟言放松地一笑:“是,是忘了。走吧,咱们先回去,我还得去看你们四小姐,真怕她也是着了水鬼的道。”
“这尸首怎么办?”张开说。
“尸首埋了,埋之前洒十层烧石灰粉末,然后通报家里,就说是溺水而亡,尸首捞不回来。多给家里赔点银子吧。”钟言说,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院落里头,秦翎刚刚把小泠送走,站在院内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大病初愈,忧愁家里出了事故,不管如何,又有一户人家失去了亲人。昏睡前的日头还有着夏日特有的温度,这会儿再是烈日当头也不行了,他刚要转身回屋,只见小妹身穿一身娇艳的红裙薄衫站在院门口,笑颜如花地看着他。
“小妹?”秦翎高兴坏了,“听说你病了,我和三弟着急得很,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嬷嬷没跟着?”
“嬷嬷们偷懒,我自己出来的。”秦瑶站在原地不动,“大哥不想我吗?”
秦翎将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里,这样冰凉,想来是身子不舒服。“想,如今我好了,以后必定日日去看你,年下陪你去看花灯。”
秦瑶点了点头,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也跟着摇晃起来:“大哥既然好了就陪我出去走走吧,湖里养了好些红鲤鱼,你陪我去喂喂?”
放在平时,秦翎一定不带犹豫地答应了,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别去,今日家里乱,你好好的,别到处跑。等明日大哥陪你去喂鱼。”
厨房那边有人死了,这事可万万不能让小妹知道,秦翎打定了主意不让她出去,转身拉着她往回走:“来,去大哥的屋里坐坐,三弟刚走,咱们兄妹聊聊天也好。”
“可是……”秦瑶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想去看鱼,好些红鲤鱼呢。”
“红鲤鱼明日也在,再看不迟。”秦翎心意已决,亲亲热热地拉着小妹进了院,“来,大哥正准备去打头面,你说你喜欢什么样子,再给你置办一对玉钗吧。”
说来也怪,小妹平日很黏着自己,这会儿不情不愿,各种难受都摆在脸上。秦翎只当她是闹小孩儿脾气,不知道用什么能哄哄她,自己就这样一个亲小妹,看不得她受委屈。
“进来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秦翎又问,女儿家到了十三四岁,确实是长大了。
秦瑶却没吭声,只是跟在他的后头,不知不觉间手上的指尖渐渐变弯了,好似鸡爪。忽然她大叫了一声,右脚刚刚踏入门槛就跳了出去,迅速甩开秦翎的手朝外逃窜,秦翎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小妹就不见了。
怎么了这是?秦翎分外着急,刚要再去寻找,只见小翠从耳房跑了出来,一把拦住了他。
“少爷去哪里?”小翠正在干活儿,听到叫声便出来护主。秦翎指着院门的方向说:“秦瑶方才来过,又跑了,你追出去看看,快。”
“四小姐?”小翠脑袋瓜里一转,四小姐根本跑不动,这里头必定有事,“您放心,我这就打发人去找,我先扶您回屋休息。”
说什么都不能让少爷离开屋子,小翠先把秦翎请了回去,还直接给扶上床了。床上有续命红绳,床下有符纸,对床就是高僧的僧骨,这才叫万无一失。等离开少爷的睡房,小翠也没有出去寻找四小姐,而是站在房门口把守,寸步不离。
不一会儿,她看到少奶奶和元墨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钟言回来就问。
“少奶奶怎么知道?”小翠将方才的种种复述一遍,惴惴不安地问,“小的这事办得对吗?”
“不愧是在我身边的人。”钟言欣慰极了,把翠儿抱在怀里拍了拍,“往后恐怕怪事难事更多,亏得有你和元墨。”
小翠听了这话当真开心,能出力帮衬一下她就好,别什么事都让她一个人扛了。等这个拥抱结束,钟言取出袖口里的薏米,在门槛外头洒了一层。
小小的薏米硬邦邦落地,很快就有一些不对劲了,吸足水分,变得格外饱满。钟言再将地上的薏米全部扫开,干燥的石板上出现了一对儿湿湿的鞋印,就是秦瑶那么大的小脚,尖尖的,站在门槛外头。
“刚才有水鬼来过。”钟言悄声地告诉翠儿,“我先进去,你们别走漏风声。”
必定不能让少爷知道,两个孩子门神一样把守。钟言擦了擦手才进屋,秦翎正站在书架子的前头,好像在收拾东西。
“找什么呢?”钟言笑着走了过去,往他的肩头一搭,右手的食指戳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