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一个山村的姑娘,六几年的时候参加了高考,被现在咱们国家排名第一的大学录取了,而且是当时的拳头专业,自动化院校。后来她爸妈怕她离开本市去上大学就不回崇光了,将来没有人养老,便把她的大学通知书偷偷藏了起来。那时候没有电话、网络,也没有本人签收这一项明文规定,她以为自己没被录取就在爸妈安排下嫁人生子,在家里种了半辈子的地,还因为收玉米不小心断了一条腿。后来在她五十多岁的时候翻找孩子的出生证明,一不小心翻出了爸妈当年藏起来的那张录取通知书。”
“六几年时国家对高考生特别优待,不仅有录取证明还有报销火车票证明,以及每月补助17块的批条。”
“她去质问还在世的爸妈,但全家没有一个向着她,理解她,包括她的儿子,都觉得她现在的生活不也是很好嘛。她就在当天晚上杵着拐杖离家出走了,走进深山,了无音讯。后来也没人发现她的尸骨,等到她再次出现就变成了恶鬼。”王大涛很是惋惜,“那个年代的顶尖大学自动化工程学院啊,多大的含金量。”
奇怪,明明是恶鬼伤人事件,可在场所有人都不觉得鬼可怕了。
“唉。”就在大家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时候,钟言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诶,前方是不是有岔路?”
田振走在最前面,这时将光线打向左侧,前方的路被塌方堵住了,但左侧的砖墙塌出了一条裂缝。
钟言碰了碰跟在他身后的余骨:“神算子,能算算走这条路的凶吉吗?”
“你以为我们神算都这么方便啊?我们算命可是以折寿为代价的,自古神算不长命听过没有?你啊,别惦记我这点阳寿了。”余骨笑着拒绝了,但是他的脸还不如不笑,笑起来更像戴着面具的纸人。
钟言打了个哆嗦,扭过头说:“前头没路了,走岔路吧。”
于是由田振带头,大家靠左步行进入岔路,墙缝虽然狭窄可里面的空间倒是很大,可见是并行的两条通道。钟言拿出罗盘辨别方向,发现了一件很奇特的事,那就是隧道和他们要去的地方显然是顺路的!
“怎么会这么巧?”钟言边走边回头,“王副队,你对这个隧道的开采计划还有印象吗?”
“没有啊,当时我还没加入傀行者呢。”王大涛摇摇头说。
“为什么会这么巧……”钟言匪夷所思,“莫非……当年这个隧道的开采计划就是挖墓?墓穴曾经差点被人发现过?”
这并无可能,小墓穴也就算了,大墓穴难保不会被人发觉,特别是那个年代的盗墓贼也不少,很多墓穴的具体位置都是抓住了贼才明了。但显然这个开采计划最后被中止了,因为周边发生了恶鬼杀人,鬼还没抓到。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流水的声音,他们的脚边也出现了一条细细的河道,显然是外头的溪水倒灌进来。
“停。”田振首先停住脚步,“前头路况不明,而且有流动水,我不建议咱们一起过去,需要先去探查。”
“这个好办,交给我就好了。”宋听蓝摘下项圈,整个项圈并不是一整面弯曲镜面制成,而是几十片镜面连环镶嵌而成。他随手取下一片放在溪流当中,硬币大小的菱形镜子随水飘走,朝着漆黑的前方漂流。
在这种时候,他们的每一步都格外小心,宁愿停下来耽搁一会儿也不能冒进。
宋听蓝眼前的视线范围再一次充满了水的质感,只不过这一回没有了沉入深潭的窒息。宋听蓝又一次身临其境,随水而动,仍旧不知道要去哪里。
“前头,很黑。”他慢慢地说,“现在拐弯了。”
“那边的积水多吗?”田振问。
宋听蓝等了一会儿才说:“挺深的呢,我怎么又沉底了……诶诶,我沉下去了。不对,不是我自己沉的,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拍下去了……等等,我有点晕,我觉得自己掉洗衣机里去了,有东西在玩儿小镜片。”
“果然,前头有咱们并不熟悉的东西,还好没有冒然过去。”田振打开照明,试图寻找其他的出路。
“等一下啊,这个……这个东西,咱们好像……还挺熟悉?”宋听蓝试探性地说。
钟言问:“熟悉的?人?”
“不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那两条不太像鱼的鲤鱼。”宋听蓝松了一口气,“有一条鱼在玩镜片,还有一条……它受伤了!很严重的伤势!”
“它们居然躲在这里!”钟言听完便再也不顾危险,拉着飞练的手就往前急奔。前头就一条通道,他们根本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大概跑了三四百米一拐弯,眼前的路豁然开朗。
这里像是隧道的等车大厅,吊顶很高,用六根大柱子支撑上方结构,地上甚至还有铺过少量瓷砖的痕迹。大厅的西南方向已经塌了,反而暴露了下方的地下水,让地下水池变成了内池。整个水域和空气的接触面积不是很大,粗略估算四五十平方米。
没有自然光,只能靠人工的灯光,不通气的地方则灵气不通,钟言一看就知道这里不是两条锦鲤平时的居所,只是它们吓坏了,跑这里来避难。
察觉到外人的到来,刚才还有水波纹的池面马上恢复了平静。
“原来你们躲在这里。”但血腥味是掩饰不住的,钟言刚刚走到池边就捂住了鼻子,糟糕了,它的伤势比泥鳅要严重得多。
田洪生和田振将光源架好,两束亮光交汇于水面的正中心。由于这里的积水有一部分是外面灌入的所以并不清澈,再也没法一眼到底。可钟言还是看出了下面有活物,只因为那些漂亮的鳞片太过光滑,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好像有人将金箔撕碎洒入水中,变成了一张梦境密网。
又等了会儿,水中终于有了动静,先是涟漪,后是冒泡,最后才有犹豫不决破开水面,一条锦鲤浮了出来。
“是那条小的,它没受伤。”飞练认出了它。刚说完,一道水柱喷向了他的面庞,像是给他洗了洗脸。
飞练闭上了眼睛,不生气,不生气,自己要习惯,恶鬼的动物缘不好是会这样的。
“它还挺喜欢你的呢。”钟言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生怕将它们再次吓跑。小一点的这条锦鲤钻出水面,两秒后又浮了出来,还没凸起的额头上顶着一块亮闪闪的镜片。
“是我的‘眼睛’。”宋听蓝走了过来,“谢谢你。”
钟言将镜片递给宋听蓝,同时也无言以对:“真不知道是谁养了它们,还养成完全良善的柔软性格,它们这么温和,这些年来但凡碰上一次恶人就小命不保了,却一直平平安安活到现在,恐怕是整座山和那两条坠龙在保护它们。灵兽就是太温和了才越来越少。”
小的这条像是听懂了他的话,钻进水里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等到水面再次顶起气泡,头顶高高凸起的那条大锦鲤浮出了水面,但因为受了伤所以奄奄一息。
它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脖子,不能再高高地昂着头俯视人类。蛇一样的颈子只能歪在岸边,像小狗一样将脑袋搭在了钟言的肩膀上。
只不过它那双冰球一样透明纯净的双眼一直看向飞练。
“它看着我干什么?”飞练伸手摸了摸它,不知道为什么被它这样一看内心就好平和安静,“糟糕,它好像已经不热了!这怎么办?”
钟言已经感觉到了,没受伤之前它的温度远超正常,这会儿已经降温。“它受伤很严重,这回是不可能飞升了。先把它的命保住才是正经事。”
大锦鲤委屈地动了动脖子,尾巴在深水里摆动。每一次摆动都会牵扯伤口,让更多的血液流进水中。
血腥味更加浓郁,心头的那一片平和烟消云散,飞练不知如何劝它,只好蹲下来说:“你放心,我会替你杀了他们。”
“当着灵兽的面不要总是说这些,会吓着它们。”钟言制止了飞练,“当务之急是补充它的灵气,否则伤势越来越严重会造成灵气外泄。”
补充灵气?这点难倒了所有人,灵气一听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他们到哪里去捕捉?
但眼前这一幕又太过惨烈,让他们不得不想办法搭救。原本再过几天就能飞升成龙的灵兽因为人类的贪念而遭遇不测,现在它却还愿意相信人类,哪怕池水都变成了暗红色,它仍旧没有一丁点的攻击性。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急得到处乱游的小锦鲤昂起了脖子,不停地用还没退化的鱼鳃去顶宋听蓝的小背包。
钟言灵光一现:“听蓝,快把你捡的灵芝倒出来!”
宋听蓝赶紧照办,不倒不知道,一倒吓一跳,就在大家赶路的功夫他可真没少摘,往外随随便便一倒就是几十个。钟言并没有医治灵兽的经验,只知道灵芝是神草深受自然滋养,这会儿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
由于即将飞升,大锦鲤的进食器官已经退化,估计最近的十几年它应该进入了辟谷时期。钟言只好将灵芝捏碎了喂它,能喂进多少就算多少。大家纷纷过来帮忙,干硬的灵芝就这样一点点地进了大锦鲤的嘴巴,但它看上去还是病恹恹的,毫无起色。
“只能帮你这么多了,接下来你要自己努力。”钟言摸着它高高的额头,“不过你就算现在好起来也赶不上今年的大运,不过别着急,大运流年还会有,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
趴在它肩膀上的大锦鲤像是听懂了,攒足了力气将头抬了起来。它身上原本完美无缺的金色鳞片已经被碎石刮花,再也没有流光溢彩的风采,随后它又把脑袋搭在了飞练的肩膀上,像是睡着了。
外头又是黑天,13小队只好选择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就能抵达大墓穴的位置。这一夜钟言和飞练轮流照顾着锦鲤,一刻都不敢松懈。等到天快亮时两条锦鲤又游走了,钟言想它们一定回到白龙潭深处去了,那里是真正的滋养之地。
不过那片灵芝也来得太过巧合了,莫非是神农给他们的提示,让他们用神草来救治锦鲤?
一夜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去,第二天一早所有人整装待发,神情严肃,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今天即将面临一场恶战。
而今天,也是上一个光明道人死去后的第三天,按照他死前的遗言,钟言心里的藤术将会在今天完全消散,他会想起来一切。
“走吧,咱们走。”钟言吸了吸气,用力地抱了下飞练,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早就心神不宁。飞练也回抱了他,13小队再次出发,经历了五十几分钟的徒步终于走完了整条隧道,来到了露天的环境当中。
一出隧道,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晃得睁不开眼,外头太亮了。
早上七八点钟最是安静,可小雨如约而至,一寸不肯放过地浇透了眼前的密林。在蒋天赐的带领下他们继续步行前进,走到一片山头时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了。”蒋天赐左右看了看。
大家也左右看看,奇怪,周围并没有明显的墓穴痕迹。
“八成是在咱们脚下了。”钟言看了看脚下敦实的土壤,正发愁怎么将土壤搬开。忽然余光里好像有个活动的黑点,他猝不及防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女人躲在一棵树的后头,朝着他直笑。
“水清湾!”钟言一瞬间丢出早就准备好的符纸,果然,她和这里的墓穴有重大联系!
就在符纸飞行的刹那间,两侧的山林冒出凄厉的惨叫声,所有的树叶都在疯狂抖动,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冲上云霄,凶悍杀气直逼眼前,还有一股血腥恶臭。
“大家小心!”萧薇的柳仙第一时间将所有人围了起来,“那条柳仙是她的!”
凛冽的腥风扑面而来,刀子一样割伤了钟言的颧骨,他站立不动,所有的新仇旧恨朝那个人发泄:“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水清湾还是笑容依旧,没打算回答,只有巨大的柳仙用杀意回答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柳仙:打架了打架了!
天霎时阴了下来,给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一层灰烬般的颜色。
天地仿佛从世间真实的存在中撤退,只留下咆哮和杀戮,即便钟言眼中还未见到柳仙的真身,可是蛇鳞在耳边摩擦的声响已经侵入耳膜,引得人阵阵战栗。
皮肤像是有强烈的电流经过,不是酥麻而是真实的疼痛,又像是被无数根尖锐的倒钩毒牙狠狠刮过,将完整的皮肤刮成了丝丝缕缕的肉条。
鲜血和肉沫一起飘扬,整个人在疼痛的折磨下变成了一面泣血的旌旗。
转瞬间虚假的幻象转变成眼下的困境,方才那只不过是柳仙的梦境,让所有人看到了其中一种结局。风将树木吹得东倒西歪,脚下的绿草被风齐腰斩断,更糟糕的是钟言的鬼场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无法打开。
墓里有什么东西在限制他,同时也限制了飞练。
血色双瞳将水清湾的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紧紧盯死,哪怕钟言明明知道这张脸、这个人根本不是真实的敌人。这个可怜的女人叫水清湾,她在白龙村附近的小地方生活,在某一天拿到了心方寺的宣传手册。她相信了,信息闭塞的地方更容易相信某种“信仰”,然后成为了幕后黑手的试验品。
在她死于意外的某天,在她真实的三魂六魄已经轮回投胎之后,她这具身子成为了某个人灵魂的容器。
多么可笑,讽刺,恶毒,狡猾,奸诈……钟言想尽一切词汇都没法形容这件事的卑劣程度,就好比他无法衡量世间的恶鬼和恶人究竟是谁先谁后,先有人还是先有鬼。他痛恨地想要尽快杀掉“水清湾”,却无法得知背后的一切信息。他甚至不知道“水清湾”是男是女,究竟和自己有什么样的恩怨。
就算他杀死了水清湾的身体,里面的魂魄还可以去另外一个人体内,世上还有无穷无尽的“水清湾”,说不定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师兄说过,离魂诡术剥离生魂,最多两次,生不如死。现在可不止两次了……
他余光两侧,萧薇和梁修贤一左一右冲杀出去,脚下腾空而起。黑蛇和白蛇仰头一甩照直咬向扑来的金蛇,毒牙深深嵌入金色的鳞片当中,血溅当场。萧薇乘胜追击,单脚踩住金蛇的七寸打着旋朝上,只见金蛇的尾巴稍稍一歪,一股力量从蛇尾蔓延突进,途径的每一片蛇鳞都涌起了波浪板的波动。
梁修贤从右路攻了过去,抽出他一直不舍得用的匕首。
匕首普通但猝火的过程里泡得是雄黄酒,整把武器就是为了杀柳仙而诞生。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刺中金色的腹部,否则卡在鳞片当中就算前功尽弃。
黑色的蛇用蛇身给他做了垫脚石,还差最后一步时他脚下出现了冰做的利刃。
是钟言,虽然他无法打开鬼场,但仍旧可以使用恶鬼的能力。
王大涛的鬼影紧随其后,替萧薇抵挡了两次蛇尾的致命攻击。半山大的鬼影最后被打得一歪,王大涛本人也往后重重地退了一步。田洪生和田振不敢使用武器,一旦开火必定误伤,而且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什么柳仙,只能看到萧薇和梁修贤飞出残影的行动轨迹。
蒋天赐习惯性地想要使出风刃,才想起现在这具身子已经不是傀行者了。
所有能够出力的人都上了战场,不眨眼睛地专心对付眼前这个。蛇尾以横扫千军之势朝他们袭来,飞练的每根触手都拴着一个人,腾空而起将大家带到了暂时安全的树上。越往山里走他越深深感知到了压制,巨大的能量桎梏在身体内部无法使出,这种感觉让飞练只想赶快毁掉脚下的神秘墓穴,挖出那个遏制了他和钟言的东西!
傀行者的能力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压制,最后连王大涛的鬼影都撑不住了。
而躲在树后的水清湾一动未动,笑眼看着眼前这场厮杀,仿佛在品尝着期待已久的盛大的结局。
就在这时,梁修贤终于有机会靠近金蛇柔软的腹部,右手持刀,迅疾地刺入了鳞片当中,随即自己的身体被金蛇的尾尖抽出十几米远,倒地后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萧薇不眨眼睛地滑到匕首的旁边,反手握住刀柄,毫不手软地将匕首踹入鳞片缝隙当中,让它刺得更深!
鲜血从刀柄附近涌出,伴随着浓烈的雄黄气味,就在蛇尾打算抽击萧薇的前一刻,白色的蛇喷着毒液朝萧薇这边卷来,用自己的身子卷住了金蛇的尾巴。
体型差距实在太大了,黑白两条加起来还没有金色一条宽长。
白蛇如同钢铁支撑的钢丝将金蛇缠绕,萧薇的竖瞳压成了一道细缝。原本以为自己的蛇和梁修贤的蛇已经足够毒了,没想到他们的毒液对金蛇毫无作用。被柳仙上身的她更容易暴怒,现在压抑的愤恨如泄洪找到了唯一的决口,让她稳准狠地拔掉了那把尖刀。
然而金蛇的伤口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恶化,这说明它根本无惧雄黄!
钟言炙热的烈焰顺着金鳞朝上燃烧,萧薇杀红了双眼,在烈火和毒牙中逆风前行。她的左手已经被金鳞片严重割伤,四根手指就差一点便齐根断裂,只连着最后一点皮,就在千分之一秒的机会当中她将匕首刺入了金蛇的七寸,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蛇的嘶吼。
这也是钟言头一回听到蛇的叫声。
面前的冷风奔流成为一阵劲风,瞬间吹熄了草坪的野火,一种深刻的绝望缠绕住钟言的心尖,这次他们可能真的过不去了。
沉重的蛇尾重重敲击地面,山石滚落,乱木齐飞,山河崩裂,灵气动荡,钟言急促地吸着气,尽最大能力护住身后的人,然而脚下的土壤忽然坍塌下去,将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人又一次拽向暗无天日的地底。在最后时刻他听到了飞练的咆哮,听到了田振和田洪生的那声“开火”!听到了宋听蓝的那句“退到我身后”!
然而他们这些人,早就没有退路可以走了。
恍惚之间所有的声音都如同退潮,飞速离开了他的世界。他躺在一片安逸的小舟正中,只有船桨搅动水面的流水声。
钟言微微眯起眼睛,立刻用胳膊遮住了眼前的亮光:“好刺眼啊……”
“刺眼就证明咱们快要到了。”撑船的人背向着他,然而撑船的东西居然是九环法杖。
“可现下是黑天啊,为何还这样刺眼?”钟言缓缓坐起,肚子撑得要命,“你又给我吃什么……”
“当然是你可以吃的。”撑船人朝着远处一指,“那个就是了,咱们到了。”
钟言打了个饱嗝,吃饱了总是很容易犯困。他不舍得离开这么舒服的小船,可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那个……就是你说的‘人灯’吗?好高,在好高的地方啊。”
“人在山顶,自然是方圆数十里最高的地方,只因为他不能在地上,一旦乱走起来整座城的人都吃不消。”船停了,撑船人抬头仰望,身上的僧袍隐隐映出了万佛字的轮廓,“他被治成人灯的那天就被困在山顶了,白天看不出来,一到晚上便能照亮全城的小径,宛如白昼。但是那东西的温度极高,凡人连半山腰都上不去,再往上走便会活活烫死。”
钟言皱皱眉:“什么法术能这样厉害?”
“不是法术厉害,是人心莫测。这是一种很少见的蛊毒,蛊虫叫作‘火秧’,便是引起灶火灾祸之害的虫子。服下之后便会是这个下场,痴痴傻傻的,一辈子游荡。”那人说完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那咱们来这趟是干什么?”钟言也跟着双手合十,虽然他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若让他念“阿弥陀佛”他可念不出来。
“你来说。”撑船人反而问。
“我说?”钟言指了指自己,盘起两条小细腿在后头冥思苦想,“嗯……这我哪儿知道……莫非是救他?”
“你瞧,这便是你心里的仁念了,如今你已经心有仁意,意念起便会搅动苍生,很是不错。”撑船人满意地点点头。
“你可别瞎说,我就是瞎猜,我心里才没有你那些仁义道德。再说了……我只是这样想了想,什么搅动什么苍生,跟我可没关系。”钟言连忙否认。
但撑船人又摇了摇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仁在这一刻只是种子,但有仁种便是开端,你怎么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念之差在百年之后无果呢?”
“讨厌,又说这些大道理,不和你说话了。”钟言噘着嘴巴转过去,顺手拿起一串佛珠玩耍,不一会儿回头又问,“你都说这是蛊虫了,怎么救?”
“火秧这虫虽然能引起火势,但凝结它的意念却不是火,而是‘忧’。万物之忧汇聚,被人巧妙地利用起来,久而久之就成了火秧。蛊虫很是繁复,表象和内里常常不是一个意思,你要好好记住。”那人娓娓道来,“若想杀掉火秧必须解忧,若要解忧,你说什么可行呢?”
“我怎么知道,你好讨厌,总问我这些答不上来的事,答不上来就罚我抄经书。”钟言都快把藏经阁的书倒背如流了,“你可别告诉我解忧要烈酒?”
“正是,火秧看似凶猛,实则酒水便可浇灭。你看,你心里有仁是其一,想出救人的法子是其二,等咱们上山之后这人灯便是你救的了,算作你功德一件。修功德便是这样,并不是什么天下第一难事,皆在心间。如今你已经长成,我也不能再教你什么了。”那人的声音终于带上笑意,听上去不再冰冷克制,还有些夸奖的意味。他笑着转过来,动作极慢,钟言看着他的脸,马上就能看清楚他的模样了,马上,马上……
“师祖?师祖?”
耳边的声音让钟言摸不清现状,他只觉得很累,但睁眼速度很快,眼前非常黑,完全不是梦境当中那般明亮。
他瞬间坐直,这一次他没再忘记梦里的画面,他记住了一切!
“他人呢?”想明白之后钟言左右环视,然而梦里的人早就没有了踪影。他没能看到那人的脸,却记住了那个声音,但这反而让钟言更迷糊了,彻底陷入迷雾。那个出家人到底是谁?自己曾经和他有什么样的过往?
“师祖?”飞练再次晃了晃他的肩膀,还以为人已经摔傻了,“师祖你还认得我吧?”
钟言这才看向飞练,再看看他们的衣裳,全部都灰头土脸的。“怎么回事?咱们现在在哪里?”
蒋天赐也跟着一起摔了下来,好在有飞练的保护他们都没受伤:“山塌陷了,咱们掉进了山底内部,然后你晕过去了半分钟。”
“山底内部?”钟言朝上看了看,头顶没有一丝光亮,显然坍塌过后唯一的出口又被土壤掩盖,“不行,咱们得赶紧出去,他们撑不了太久!”
“我知道,但是你看那个。”蒋天赐快速地说,同时往他身后指指。钟言猛地扭过头去,在小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看到了一扇双开的墓穴大门。
墓穴!他们到了!
“咱们刚好掉在了大墓穴的前头,这就是咱们要找的地方。我相信水清湾一定是对里面某样东西有所畏惧,但是……”蒋天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咱们进不去。”
钟言注意到了“咱们”这个词,想来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尝试过了。“飞练,你也不行吗?”
“师祖,这墓里有克制恶鬼的东西,我再靠近些就彻底成为废人一个了。”飞练无奈地告诉他。
“不可能,世上哪有这种东西!”钟言不信邪,一瘸一拐地冲向了墓穴大门。到了门前他唤出鬼影,试图用冰、用火将这扇石门打开,可是他能操控的冰火都变成了哑炮。
“为什么……”钟言备受打击,干脆用双手拍击石门,“为什么!”
他们要找的就在里头,可是却被隔绝门外,他们每次都是差一步,但又一次次跌入困境。钟言用力地砸门,仿佛用这种方式就能把门叫开,就能让里头的什么东西给他开开,最后被飞练强制性地拉回身边。
脚下又开始震动,钟言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飞练的怨鬼皮没了,赶到墓穴门口却进不去,为什么总是那么阴差阳错,棋差一步?
这时,一个青紫色的小女孩儿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面前。
钟言看着她身后拖行的尾巴,摇了摇头:“还是不行。”
“什么不行?”飞练紧紧地握着他。
“她的知觉没法觉醒,没觉醒的女娲后人是不能压制柳仙的。”钟言抬手揉了揉小女鬼的脑袋,“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没有法子了。”
“那怎么让她觉醒?”飞练抓住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墓穴里有压制恶鬼的东西,但是女娲不是恶鬼,女娲就算死了仍旧是上古遗脉,她和自己不一样。
“觉醒她……需要上古血脉,需要神算一族的血,需要神农一族的心。”钟言一说,飞练眼里的光辉迅速黯淡下去。
钟言又说:“神算子的血就是他们的寿命,就算咱们身边有了余骨也不一定能成,因为还需要神农的牺牲。女娲不灭万物生,她是第一支遗脉,复苏需要灵气支撑。不然要是每一个女娲后人都能统治柳仙,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飞练顿时哑火,怪不得没见过小女鬼对萧薇的柳仙做什么,原来她根本无法复苏。他们同时抬头看向暗无天日的穹顶,这里好似成为了一座活死人的坟墓里。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耳边竟然响起了悠远清晰的歌声。
“只要感到开心你就拍拍手……拍拍手……”
“只要感到快乐你就跺跺脚……跺跺脚……”
“廿廿?”蒋天赐从地上站了起来,丢了魂儿一样朝那边走去,甚至顾不上脚下是泥泞还是下坡。飞练见状将他直接扑倒压在地上,这才阻止他一不小心跌入深渊,然而获救的蒋天赐并不领情,用力推开飞练,他再一次站了起来,朝着那歌声和明显发亮的地方去,旋即又被飞练拽了回来。
“你发疯了?”飞练理解他,但不纵容他,“你现在过去是送死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