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陈竹白操纵一个阴兵变成的产婆接开水盆,其余的全部化作食盒。钟言躺在床上拼了命地塞吃的,两腮撑得鼓鼓,像几百年没吃饭。
“师兄你这回去哪儿了?怎么这样久?”钟言边吃边问。
“南边战火吃紧,我去了一趟,昨儿刚回来。”陈竹白和他躺在一起,疲惫地笑了笑,“你别光顾得吃,快喊。”
“哦。”钟言咽下一大口,扯着脖子喊开了,“啊!”
他这一喊,坐在门口等待的秦翎就想笑,但必须忍住,眼前还这样多的人呢。元墨和小翠站在他后头,丫鬟们焦急地等着听里头的动静,院外是柳筎和朱禹,还有何清涟和秦泠派过来的人。
陈竹白一边喂他吃饭一边看他肚子上的湿疹:“你和他说实话了?”
钟言见缝插针地惨叫两声,然后说:“说了,他说他就喜欢男妻,往后也可以少去生儿育女的苦楚。他还说我虽然骗他但也是好心。”
“他倒是挺会说,哄得你这样开心。”陈竹白很是羡慕,“慢点儿吃,一共七个食盒够你吃呢。对了,我刚刚一进院就察觉出来了,院里有马仙?”
“啊!好痛!生孩子好痛!”钟言先惨叫,然后低声说,“是白仙,刺猬,但成仙时候不久。现在我这院里可什么都有了,还有神农呢。”
“让你别管秦家的事,结果越管越深吧。”陈竹白给他拿来血酒,“院里的风水也改了?”
钟言一口气喝了半壶:“改了,这院里胎神都走了,真是凄惨。师兄,你见多识广,我想问问你一个疑难杂症,你可听说过男子无精?”
“为何这样问?”陈竹白一个激灵,“莫非秦翎他……”
“不不不,不是他。”钟言赶紧解释,“是秦烁。秦翎他虽然体弱……但……”
说着说着,钟言还脸红了,陈竹白见他这样就使劲儿捏了一把他的脸:“我还不能说他了?秦烁这病又是怎么得的?”
“这是秦烁房里人告诉我的,他是……一滴都没有。”钟言没见过的事情只好求助师兄,“怎么会这样?”
“一滴都没有?这病不对啊,没见过。”没想到连陈竹白都摇头了,思索过后说,“这会儿你还有心思想别人的事?还不快叫?”
钟言苦兮兮地被捏了两下,立马惨叫起来。“啊!好痛!谁爱生就谁去生吧!”
惨叫声让别人听着揪心,怎么听都凄惨万分,唯独不揪心的就是秦翎,但也要装作一副痛苦深沉的模样在门口正坐。就这样叫了半个时辰,秦翎有些坐不住了:“怎么这样久?需要叫这样久吗?”
“不应该吧,少奶奶又不是真生孩子。”元墨顺口就接着说了,“唉,女子真是辛苦,光是听听就觉着好难受。还好少奶奶是男儿身……”
“咳咳!”小翠连忙咳嗽制止,但是这话已经泼出去了。只见他们主子的脸慢慢地转了过来,一副震惊万分的表情看着他们。
“你怎么知道小言不是女子?”秦翎说话的功夫屋里又叫了两次。
元墨咬住舌头,马上将嘴巴捂住,完蛋了,要是让少爷知道自己是最先知道少奶奶秘密的人,会不会就要被赶出秦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墨:完蛋了,要被少爷针对了!
言言:叫破喉咙了!
第160章 【阳】湿癸柳19
元墨是个从小受苦的孩子,生在中元节,家里随随便便给起了名字,一直吃不饱、穿不暖,养到四五岁就给卖了。在进秦家之前元墨好多次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自从跟了大少爷才过上好日子,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让他为了主子去死他绝不犹豫。
可现在,他觉得主子很想要掐死自己啊。
“你怎么会知道的?”秦翎活到今日最吃惊的时刻就在眼下了,比知道自己这病是被人所害还要震惊。小言的身份不该只有自己知道么?怎么元墨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看出来?
小翠已经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给元墨烧香。元墨啊,你自求多福吧,只是万万不可将我也知道的事说出去。
“这……这……”元墨平日里还觉着自己嘴皮子够用,这会儿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脑子跟不上,卡住了,想不出怎么解释自然说不出半个字来。他想要撒谎,无奈少爷太了解他,他只要眼珠子一转必定就能看透。
屋里还传出了几声惨叫,越叫,元墨就越着急,两片嘴唇动动,可始终还是说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秦翎看他这样子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这小东西一定是早早知道了,只是瞒着不说。想到这个秦翎忍不住牙根发酸,像是生喝了一瓶子陈醋,自己明明与小言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是彼此最为亲近的房里人,难道不应该头一个告诉夫君么?
就算不是头一个,也该是唯一的一个吧?怎么元墨看上去不仅知道了,说得还十分自然?
元墨彻底陷入两难,着急忙慌向小翠投去求助的目光。他这样一看,小翠也跟着慌了,怎么少爷看完了元墨又看自己了?这回可是被元墨给拉下水害惨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秦翎心里又一个疑惑,莫非他俩都知道?那也就是说,自己不是头一个,还不是头两个的其中之一?这样一排就排到第三个去了?
周围的人不少,大家都有各自的担忧和顾虑,有人担忧这孩子生不下来,有人担心这孩子真能生下来,可唯独元墨和小翠的担忧不同,他们担忧被主子扫地出门。
半晌,小翠才沉了一口气,说:“小的……小的也是听元墨说的。”
说完,她赶快看了元墨一眼,元墨那颗本来就不太精明的小脑袋瓜轰隆隆地乱响,只好独自一人面对主子的质疑目光:“这……确实是,但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说。”秦翎只想问个清楚。
但不管怎么问,他明知道这事和元墨无关,可心里头还是酸溜溜的。一想到那人和别人倾诉秘密而不和自己说,秦翎就浑身不对劲。
“好啊,你们两个早就知道,但瞒住不报,就这样高高兴兴地看着我蒙在鼓里?”他装作生气,“我看你们的月例银子是不想要了。”
“少爷明察啊,明察。”元墨晃着双手求饶,但本心里不惧怕,少爷从不是随意克扣他们的人,“小的说,一五一十地说。其实少奶奶也不是非要告诉我们,他心里是想头一个告诉您的,毕竟我们是小厮丫头,您才是他最心坎儿里的那个人。”
秦翎抿了下嘴,心里暗喜:“确实,这话不假,继续说。”
咦?这样就能哄好吗?元墨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顺着说:“少奶奶才不是要告诉我,而是因为不知如何和您开口,苦恼万分,无奈之下这才找我商量。商量此事时他也是愁眉不展,每句话都不离您,担心您知道后厌恶愤怒,又觉着舍不得您,不想再骗。”
虽然明知道元墨是哄人呢,可这话秦翎越听越舒坦,心里头微微发热,情不自禁地翘起唇角:“他当真这样说?说舍不得我?”
“是了是了,少奶奶对您的那份心就算不说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是吧?”元墨赶紧碰碰小翠。
小翠一个激灵:“是,秦家谁人不知大少奶奶最为辛苦用心,都说这是一门好亲事,直接救活了您呢!”
秦翎听完眉心有所松动,眼神不仅柔和起来,还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所有人都这样说?都知道我们夫妻琴瑟和谐?”
元墨乘胜追击:“那当然。那日少奶奶愁眉苦脸找到我,就是和我商量如何向您吐露真情,他是实在找不到人商量才找了小的,结果没过几天您就全知晓了。要不是那日刚好我在,其实少奶奶也未必会告诉我。”
“哦,这样。”秦翎想了想,又看小翠,“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也是他亲口所说?”
小翠也跟着摆手:“不是,是元墨告诉我的,这样大的事情少奶奶当然想马上和您诉说,不会到处去问。元墨这小子……他也是没有了主意才来问我,我也没有主意啊。”
屋里又发出阵阵惨叫,叫声越来越凄惨,秦翎虽然知道小言是假叫喊,可听着也会揪心。他再回过头,一下两下敲着元墨的脑袋:“人不大,主意倒是挺大,往后少奶奶再和你们说什么心事,你们一定要快快地告诉我。否则我就要拿你们出气了,往后再也别想吃山楂葫芦,再也别想用他亲手缝制的香囊。”
“嘿嘿,小的明白,以后一定办到!”元墨揉着脑袋说,和小翠对上眼神,心里不仅没轻松反而更提心吊胆了。完了完了,他们可比少爷先知道少奶奶不是人,将来还会有一场教训。
房里,钟言叫得嗓子都干哑了,叫一声喝一口血酒,时不时停下歇一歇。歇着的时候他就听师兄讲故事,讲他没去过的南边以及海的一边。
“世间太大了,真的,外头太大了。”陈竹白摸着钟言的头发倾诉,眼睛闪烁着光彩,“海比咱们见过的任何一条河流都要广阔,不知道海的另外一边是什么样,会不会就是神仙或者灵兽的境地?我还见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山,我站在山脚下头,突然之间就很想上去看看。”
钟言静静地听着,想象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色。
“小言,你我真应该出去看看,我这回回来就在想,咱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了。”陈竹白看上去很高兴,“秦宅虽大,但也比不上咱们陈府,可陈府再大也比不上外头。咱们不该被困在秦宅、陈府里头,去外面自由自在才好。”
钟言忘了喊痛,其实这些话师兄曾经也说过。几年前他曾经那样开心地告诉自己他要上京去瞧瞧,还说那人要带他去西玉湖。只是这份开心只停留了几天,那人只是随口说说,师兄也没再提起。
“等最后的这场仗打完了,咱们就出去玩儿吧,或周游各处,或隐居深山,或到另外一个地方闯一番天地,只要你我在一块儿就好,再也不为了别人烦恼。”陈竹白自说自话,因为他知道带不走师弟。秦翎不走,钟言就长长久久地困在秦家里头了,可秦翎若是走了,钟言恐怕也走不出去。
钟言一时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喊叫声断断续续地叫了两个时辰,雨势由小变大,慢慢又下起来了。秦翎见门口还有人在,便命元墨和小翠将柳筎、朱禹以及传话的人请到了偏室,上了热茶。
柳筎和童花坐在一块儿,脸色比墙色还白。童花忍不住问:“二少奶奶身体不适?”
“不是。”柳筎摇摇头,每次听钟言那边有声音她都坐立难安,“怎么要生这么久啊?”
“这……我也不懂,但想必要经历一段时间的痛楚。”童花看了看她的脸色,“您怎么了?”
柳筎握着温热的茶杯取暖:“你不知道,我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就是死在了这上面,她生产不顺,伤口总不能好,体质过虚最后死在了月子里。”
童花点了下头,她说的是柳三小姐。
“真不知道钟言她干嘛闯这一趟鬼门关。”柳筎看着像说姐姐又像说钟言,“你瞧,朱禹一直在呢,他是秦守业的人。”
“这我知道。”童花也打听过院里的事。
“他在,就是秦守业的眼目耳朵在,他怕钟言生得不好,也防着钟言从外头抱养,假称亲自生产。秦守业一直没真正放下心来,他巴不得朱禹亲眼瞧钟言生才能相信孩子是秦家骨肉。可就算亲眼瞧了,秦守业将来也不会对这孩子用心,更不会相认。”柳筎已经看透了宅子里的人情世故,“何清涟和秦瑶的人也在,我信秦瑶是真心关爱长嫂,可何清涟就不一定了。她心里只有秦烁和秦泠,秦翎到底不是她所生。”
童花支支吾吾地说:“您和我说这些,我也帮不上什么。”
“我没让你帮,我谁也指不上,只是叫你小心罢了。在秦家一定要小心,否则丢了小命。”柳筎将周围看了又看,还好,柳家的人伸不了这样长的手,没法在这里作怪。
由于下雨的缘故,院里的凉意丝丝堆积逐渐成势,倒不觉得像盛夏之日了。除了冷,院里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重,春枝、夏露负责烧水,秋谷和冬华负责点香熏香。自来女人生产的院落都有极大的腥气,所以才会多多采花,甚至在被子上撒花,并且不让男子入内。一盆一盆热水递进去,再由产婆们递出来,干净透亮的水就变成了一盆盆的血水。
香点得更多了,但仍旧压不住血腥。
钟言的叫声也没有一开始那么频繁有力了,逐渐变成了气若悬丝,断断续续。秦翎坐在轮子椅上,时不时站起来,时不时焦急坐下,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儿往外冒。元墨和小翠想劝,少奶奶并非真正生产,只是假装,可是不管怎么劝少爷还是跟着揪心。
“唉,你们听听。”秦翎听不得这些,好似小言在里头受刑,“嗓子都喊哑了。”
钟言确实快把嗓子喊哑,不仅嗓子痛,这会儿还被陈竹白拎起来在屋里小步跑,跑完还要跳跳。他汗水淋漓,发丝贴住额头和脖颈,不解地看着陈竹白:“师兄,我跑够了吗?我跑什么啊……”
“我怕你演不出来,只能出此下策。”陈竹白倒是在床上躺着,“女子生产所耗费的精力、体力那是无法想象的,你没经历过就别想着装出来。你连我都骗不过去,怎么能骗过别人?”
“我躺着装装难受不就行了嘛?”钟言跑跑停停,喘几口气之后哼哼两声叫外头知道。
“你没受那极致的疼,就装不出来那份苦,不是男子亲自生,终归无法感同身受,只能用着法子逼你。但这还比不上产妇所受的十分之一呢。”陈竹白挥了挥手,“再跑,再跳,到你两眼翻白浑身无力为止。”
钟言咬了咬牙,只能低头继续,任由汗如雨下。
半个时辰之后钟言躺回床上,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微微颤抖的双腿能动。他的中衣被汗水泡湿,而且一看就不是用水泼出来的,而是实打实出了汗。陈竹白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挥手将身边跟着的一个阴兵显了形,让阴兵变成产婆出去端热水,而一直忙着的那位产婆则到了床边。
钟言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眯着眼睛瞧了瞧。方才只顾着吃和动,根本没走心,这下看出了不对劲来。
“师兄,这是……”钟言气若悬丝地问。
“棺材子。”陈竹白叹了一口气,“闹兵灾,孩子的娘亲已经走了,孩子命中就是棺材子,我给他找个好人家。”
站在他们旁边的产婆褪去正常人的模样和脸色,已经没了气息。她的面庞十分年轻,肤色铁青,嘴唇黑紫,短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具站着的死尸,陈竹白解开她的衣裳,里面密密麻麻贴满了符咒,肚子高高挺起,爬满了早已变黑的血管。
而这血管和撑薄的皮肤下头,有什么东西还在动。
“我是在回来的路上偶然遇见她的,她临死之前托付给我,让我舍母救子,哪怕破开她的肚子也要给孩子一条生路。我答应她了,所以才急着带她回来。”陈竹白在女尸的肚子上划了一道,里头挤出一个透明的水球来,便是女尸的宫体。里头的胎儿不像足月的大小,同样奄奄一息。
“这孩子八字硬,棺材子也不能交给旁人来养,给你们最合适。”陈竹白在宫体上一划,先是涌出了羊水,然后才是不出声的胎儿。母死子生,八字命硬,棺材子自来就是不吉的象征,旁人养会出大事。
“从此之后这孩子就是你和秦翎的了,我也算圆了他娘亲最后的心愿,让他娘亲瞑目走好。”陈竹白握着孩子的双腿将他倒着拎起,用力在他皱巴巴的后背上一拍。只见孩子吐出一口水后咳嗽几声,随后大声地哇哇哭开了。
哭声响亮,哭在已经死去的娘亲身边又实属凄凉,钟言连抬手臂的力气都用不出来,还是陈竹白将孩子裹好,放到了他的身边。
“好好养着吧。”陈竹白弯下腰摸了摸师弟的额头,又亲了亲师弟的脸蛋,心疼他在秦家受累受苦。
一声啼哭伴随着落日而下,将院里的人都哭醒了,秦翎一下子站了起来,明明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却莫名其妙地流了眼泪。元墨和小翠也跟着高兴,连忙跪下给主子磕头祝贺,春枝带着三个妹妹在院里烧着香,一下子也跪下了,谢老天保佑。
而偏室里的人也全部站了起来,柳筎听到哭声的刹那心口一松,童花则悄悄地抹着眼泪。朱禹等了好几个时辰,期间一直没有说过话,也没有喝过茶,这会儿他掸了掸袖子,先对着前来报喜的丫鬟说了句:“恭喜大少爷,恭喜大少奶奶。”
而后顿了顿,又说:“在下奉命前来,还请前去通报一声,能否让在下看看孩子再走。不知是男是女?”
春枝高兴起来像是枝头上一朵小花,一边跑一边说:“还不知道呢,产婆说大少奶奶体力虚透,这会儿正躺着歇息,小主子是男是女都没来得及说呢!”
“这……”朱禹跟着她往前一步,又差点儿被院里的血腥气熏回来。哪怕点了再多的香,这味道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完全遮住。正当他再跟上的时候院门口来了不少人,其中就有秦家的二夫人何清涟。
“二夫人。”朱禹马上停住脚步,“您怎么来了?”
“听说这边生了,我过来瞧瞧。”何清涟点了点头,扭脸瞧见了柳筎,“你怎么也在?你身子不好,应该早早回去歇息。”
“担心长嫂,所以过来了。”柳筎低着头说,在何清涟面前她仍旧是那个话不多的儿媳,怎么看都是温顺柔和的。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何清涟劝了她两句,又和朱禹对了对眼色。朱禹一看便明白了,二夫人也是来确定这孩子是不是亲生。
“你一直在院里守着?”何清涟问。
朱禹回答:“是,一直在偏室,院里除了产婆没进来其余的人。”
“我知道了。”何清涟看了他一眼,扭头对柳筎说,“走,咱们进去瞧瞧吧。”
此时此刻,秦翎的睡房里已经站了许多人,八个产婆都在忙,没有一个闲着的。钟言也终于明白师兄为何让他耗费体力,生产的经历他没体会过,确实装不出来。但这会儿他别说笑了,连摆个表情都懒得弄,只是孩子在臂弯里头一直哭,哭得他心里难受。
“少奶奶可不能哭啊。”秋谷和冬华早早进来帮忙,拿干净的布小心擦拭钟言的眼尾,“这时候可不能哭,月子里头哭不容易好,眼睛会坏掉。”
“嗯。”钟言小声回应,可眼泪就是止不住,他想,他可能是在替这孩子的亲娘掉眼泪吧。
秦翎这时候还不能进来,仍旧带着元墨在外头坐等,瞧见了何清涟和柳筎赶紧站起:“给二娘请安。弟妹怎么还没回去?”
“恭喜大哥。”柳筎先说,“长嫂如何了?”
“受了大累,这会儿起不来。”秦翎心疼地说。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何清涟关心这个。
秦翎还没开口,元墨噗通一下子在后头跪下了:“恭喜二夫人喜得长孙!小主子哭声响亮!”
“男孩儿?”何清涟也听着里头有哭声,声音确实不小。柳筎在后头深吸了一口气,是个男孩儿?这可糟糕,柳家一定会想尽办法害这个嫡长孙。
秦翎也是刚刚听说,脸上有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和生疏:“是,产婆说是男孩儿,这会儿她们还在里头收拾,暂时不让我进去看小言和孩子。”
“那我替你进去看看吧。”何清涟说。秦翎让开一步,他没有立场不让她进去,等到何清涟进屋后柳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恭喜,这回钟言能在秦家站住了。”
秦翎却摇了摇头:“站不站住都不要紧,我们不在意这个。”
“你是正经长子,你当然不在意,她不能不在意。”柳筎劝他,周围人多,她快快地说,“你们要看好这个孩子,千万别撒手,柳家的人多。”
“多谢。”秦翎重重地点了下头。
屋里,血腥气仍旧没散开,哪怕窗子已经打开了也没有用。何清涟一进屋就瞧见了盆里的血迹,还有沾着鲜红的剪刀、白布。看着确实是刚生产完,但她还是问了问身边的产婆:“你们大少奶奶如何了?”
“回夫人,这会儿没力气说话,小公子是早产,也需要好好歇息。”陈竹白装扮成产婆,“只是有一事……大少奶奶是偶然发动,孩子不足月,大人的身子也没准备好,故而奶水不足。还请府上快快去找奶妈妈吧。”
“这是应该的,奶妈妈我已经派人去安排了。”何清涟往前走了两步,一眼看到了虚弱至极的钟言以及旁边皱巴巴的婴孩。她仔细盯住那孩子,作为生育过的人她自然知道刚出生的孩子什么模样。
看那样子,确确实实刚出母体,而且月份不足,脸色有些发青。
但看到这里,何清涟也不能完全相信,转身问道:“喜坑的位置找好了吗?要埋的东西在哪里?”
“在这儿。”陈竹白端过一个盆,已经用红布盖上了,他稍稍掀开一角,里头就是女尸肚子里的胎盘,“这东西已经被大少奶奶生下,只等埋入喜坑。”
何清涟快速地扫了一眼,确实是,孩子抱来了也不能算数,有这个才能证实孩子是刚刚出来的。看来是自己多想了,秦翎确实可以有孩子。
陈竹白将木盆重新盖好,别人能想到的他也替师弟想到了,光抱来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不足以让别人相信,什么都有才可以。正当他转身把木盆放回去的时候,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擦过心头,他快速地看向窗口,只见一只白色的大猫一晃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开心,从人夫变为人父。
言言:快去找奶妈!!!
第161章 【阳】湿癸柳20
那只猫是……陈竹白多看了两眼,心里有个隐隐不安的念头。但眼下的大事还没办完,他也不能直接追杀出去。
钟言慢慢才缓过来,只是两腿酸得不停发抖,倒是不必假装,任谁一看都知道他方才受累。孩子一直在旁边哭,怎么哄都不行,他根本不懂如何去哄,只能看着他发呆。
何清涟仍旧观察着钟言的一举一动,她到现在还是没能完全放下疑心。而钟言的反应也不像是刚刚生产完,怎么连抱都不抱一下?
还是说,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何清涟站在几步之外,重新审视着床上的母子。
钟言的泪水还在往下流,他没经历那些磨难,所以也不敢说自己真的产生了养育之情,只是觉着这孩子怎么这样可怜。眼前忽然间变得黑暗起来,周围血腥气扑鼻,钟言看不清楚眼前的路,只觉得脚下黏腻。
一不小心他踩到了什么东西,差点又要跌倒了。这回他很机灵,一把揪住身边的人,直接抱了上去。
“先不要睁眼。”那人开口。钟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眼被他的手捂住了,所以才看不清。
“有什么我不能看的?”钟言小心翼翼往前迈步,“你一走好多年,我都长了一头多了,你怎么还管东管西?”
尽管看不见,可钟言又不傻,四周的气味他闻都能闻出来是什么,无非就是乱葬岗。血腥气异常浓重,钟言轻轻地拨开那只手,他已经不是曾经胆小无知的小饿鬼了,几百个死人算什么。
那只手也只能无奈地拿下去,惨状立马呈现。除了身边人,眼前全部都是死人,尸首形状古怪,每一具都长出了浓厚的白毛。
“怎么会这样!”饶是钟言不怕,但他也没见过。
“有一只旱魃出来了。”身边的人摇了摇头,“人世苦难重重,竟然让那东西出世了。”
几百具白毛尸躺在干裂的土地上,两只手佝偻着向天抓取,连眼球里都长出了白毛。钟言迈过一具,问:“他们都死了,咱们是来捉拿旱魃的?那东西我能吃吗?”
“你已经长大,要学会不能什么都往嘴里塞,我让你吃的东西才可以咽下。那只旱魃已经离开此地,自然有人去捉拿,今日我来只为了超度亡魂,为这些可怜人。”那人的手里攥着一串朱红色的佛珠,钟言却十分不懂了。人都死了还要超度?这和尚也太慈悲了。
虽然自己已经不再乱开杀戒,但还是不明白这人的佛心从哪里来的。但让钟言打道回府也不可能,他就喜欢跟着他,喜欢看他拿自己无可奈何又必须背着自己上山。
走着走着,两人听到一声微弱的哭声,钟言立马鬼形毕露,这地方还有哭声必然不会是活人。他极为凶狠地杀到哭声的面前,可眼前并没有他想象的尸变,反而是一个腹部高挺的白毛女尸的肚子在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钟言伸手想要将她一爪刺穿,万万不能让这东西也变成旱魃。没想到手腕一下子被人轻易地捏住,再也挣扎不动。
“先别急着动手。”身后的人拦住了他。
“哼,我还以为你又要骂我滥杀无辜呢。”钟言甩了甩手腕,听话地收了回去。
“你已经读遍了藏经阁的经书,早就没了滥杀无辜的蛮戾。就算世上的人都相信你会滥杀无辜,我信你不会。”那人说完便蹲下了,没瞧见钟言得意的表情。钟言的嘴角偷偷翘起来,不再是平日里往下耷拉着,一脸谁都欠他一条命似的。他在死人堆里偷笑,只为了一个人的褒奖。
“哼,话别说得这么满,说不定我还是会动手。”但这份窃喜他不打算让别人知道,于是装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谁知那人蹲下后就没再说话,反而不断地转着手里的佛珠,好似有大事发生。
圆润的佛珠在他掌心里一滑而过,周围哭声停止。
“转过去。”那人回过头说。
“转什么啊?不就是死人,我又不是没见过……”钟言不情不愿地转了回去,看不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念经的声音朝他飘来,低沉却有力量,好似佛经上的每一个字都有着无法比拟的沉重。而在这诵经的声音当中还掺杂着另外一种,像切开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