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信宿冷漠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微微的诧异。
他还以为,那套说辞已经足够说服林载川。
那是林载川。
一套谎话骗不过他也是正常的。
那男声又道:“我听说因为这件事,他还跟魏局在办公室里大吵了一场,差点把魏局气的高血压复发,暂时把他赶出市局了。”
信宿的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热。
都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愿意相信自己。
他垂下眼喃喃道:“载川的性格,怎么会跟魏局争吵呢,他一直把魏局当做父亲……”
被父亲一样的长辈用失望至极的眼神看着、用严厉冰冷的话语斥责,载川要有多难过。
“麻烦您跟魏局联系,可以告知他部分实情,”信宿的喉结轻轻滚动,还是做出了退步,“让他……让他把载川找回来,不要那样对他。但一定替我保守秘密,否则载川一定会不计一切后果来找我。”
“你这又是何必呢,”那男声无奈道:“信宿,从来没有人限制过你的自由,如果你需要,请求市局、甚至省厅的警力帮助都是可以的,我会为你提供相关调派文书。”
信宿当然知道他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
但无论是霜降还是沙蝎,那都不是不堪一击的敌人,但凡发生正面冲突,都不可避免的流血牺牲。
就算当初在雪山上围剿本杰明,警方占据了巨大的信息优势、人数优势,也有许多警察在战斗的过程中受了重伤,相比之下他跟林载川的伤已经是万幸。
这两股势力在浮岫的根系庞大到难以想象,想一起连根拔起,无异于八级地震的震荡影响,信宿不想把太多人牵扯进来。
他可以站在风暴的中心。
独自引起那一场风暴。
是生是死,他一个人就够了。
信宿的神情笼罩了一层坚冰似的,愈发冷凝坚定。
“楚局,如果我死了,就让我以阎王的身份死去,不必为我正名。”
信宿轻吸一口气,喃喃道,“让他恨我,总好过一生无望地爱我。”
“如果我活着……”
好像没有想过有这样的可能性,信宿停顿了两秒,才轻声道:“我会带着所有真相回到他的身边。”
对话另一边的男人隐约叹息一声。
阎王从来有自己的想法,比起命令绝对服从的上下级,信宿跟警方更像是一种合作关系,在权限许可的范围内,他也不愿意插手太多信宿的决定。
这么多年,他一直知道信宿有非常严重的自毁倾向。
……大概跟“那件事”有关。
他无法接受警察因他的死亡。
“我明白了,老魏他是个急性子,跟他说太多了,他未必能藏得住,我从旁敲打敲打他,让他领会精神就是了,林载川那边你不必担心。”
“嗯。”信宿轻轻应了一声。
又跟男人确定了一些行动细节,信宿疲倦地长长吐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他走出包厢,刚好看到秦齐从外面回来。
秦齐快步走到他身边,道:“我跟老杨联系了,你现在就回去吗?”
信宿换了一件黑色衬衣,那纯粹的漆黑衬的他本来就冷白的脸色更加苍白,找不到一丁点血色。
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犹豫、脆弱、迷茫。
取而代之的某种令人心惊的冷漠与凌厉——是霜降的人再熟悉不过的阎王。
“回去吧。”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闻言马上起身,“请他进来。”
不过片刻,管家就带着一个人走进了张家公馆。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俊秀的男人。
这是张同济第一次跟林载川见面——虽然信宿回家的时候经常听他说起。
他穿着一套衬衫长裤,色彩黑白分明,有一种同龄人身上难寻的平静与沉稳。
他的气质温和谦逊,但明显又能感觉到一股上位者的气息。
张同济大步走过去,主动向他伸出手,温和道:“林支队长,久仰大名。”
林载川颔首:“张先生您好。”
张同济侧身抬起一条手臂,“请进吧。”
进入客厅,二人一同在沙发上坐下。
张同济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去年过年那会儿,信宿就跟他炫耀过两个人的关系,后来更是回家三句话不离载川,张同济是知道他们除了上下级以外还有另外一层关系的。
但是,林载川怎么会自己突然到访?
昨天林载川联系他的时候,张同济就觉得有些奇怪,给信宿打了一个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老管家沏了一壶从拍卖会上带回来的大红袍,放在两个人面前。
林载川道了声谢,对张同济道:“今天突然来访,希望没有耽误您的个人时间。”
张同济摆了摆手,“早就退下来了,现在也就是在家里赏花遛鸟,没什么正经事做。”
顿了顿,他有些迟疑问:“……是信宿出了什么事吗?我这两天一直没有打通他的电话。”
林载川默然不语。
不止是电话,所有可以联系到他的渠道,都已经了无音讯,没有人能够联系到他。
林载川的反应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张同济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这位支队长这次前来,恐怕不是为了私事,而是公事。
张同济马上正襟危坐起来,“林队长,发生什么事了?”
林载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询问道:“您可以跟我说一说是怎么跟他相识、为什么决定把信宿收为养子的吗。”
一个阎王身份的信宿,是怎么跟省内数一数二的名流富豪搭上关系的?
信宿没有在他面前说起过他跟张同济的相识经过,甚至几乎不会提到这个人。
张同济道:“我正式领养信宿的那年,他十五岁。”
“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在一年前,他刚十四岁的时候,而且那时我们也只是雇佣合作的关系。”
这句话乍一听是非常荒谬的——一个十四岁、尚且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少年人,竟然能一个身家过亿的富豪有“雇佣合作”关系,简直没有人会相信。
……但这件事发生在信宿的身上,就变得合理起来。
“十年前,张家虽然也在浮岫立下了根基,但是远没有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我也只是一个没有太大名气的小酒庄老板。”张同济言辞极为谦逊,他慢慢回忆道,“跟信宿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商业晚会上,浮岫市各行各业的精英都受邀出席。”
“那时我在会场里看到了一个小孩子,穿着一身很合身的黑色燕尾小礼服,一眼辨认不出是男孩女孩,跟在一个房地产老板的身边。”
“一个小孩出现在那种世俗物质的名利场,看起来非常格格不入,所以我多注意了一下那个孩子,本来以为是哪个老板的儿子,跟着大人一起来凑热闹的——但是奇怪的是,那位房地产老板似乎对他言听计从,说话甚至都弯下腰去听那个孩子在说什么。”
张同济喝了一口醇香的茶,“本来这件事我没太在意,只是在宴会上多留意了他们两个,但我后来听说,那个房地产老板一个季度亏损数额过亿,资金链全线熔断,企业面临破产危机,可过了短短一个月,那本来摇摇欲坠的公司莫名开始有了起色,竟然挽回了颓势,不仅填平了那个资金窟窿,而且越来越风生水起。”
“——我直觉这一切跟那个小孩子有关系,后来托人去那个公司打听过,才知道那个孩子是个商业天才,甚至是奇才,审时度势判断局面的能力完全不亚于我们这些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只要被他看中的股,没有一个不一路往上飘红的。”
“当然了,也有很多人不相信这件事跟信宿有关系,毕竟他那时候确实太小了,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是我信了。”
说到这里,张同济的神色终于有了一分变化,温和从容的目光里露出一丝睿智与老辣来,“当时我对这个小孩子很有兴趣,于是亲自联系他,开出双倍的价钱,邀请他到我的公司来。”
“他没有答应,反而开出了另外一个条件——他要所在公司所有收入的百分之二十。”
林载川眼里闪过一分诧异。
这个条件其实是非常苛刻的,就算张同济是公司的大股东也未必能拿到这么多,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张同济道:“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很需要钱,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他非常、非常需要钱,像是在填平一个无底洞。”
林载川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怪异。
就算信宿小时候被逼着注射过海洛因,一时无法戒断,也不至于要那么多钱来维持后续的毒品供应——他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其实现在也是这样的,”张同济叹了口气,“从他十九岁正式接管我的公司开始,他个人每年的支出至少有十个亿,我不清楚这些钱他用到了什么地方。”
“当然,他可以为我创造出更多的价值,这十个亿比起来也显得微不足道。”
“他有那样的本领,而我为他提供一个施展的平台,”张同济道,“我们最开始不过也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我并没有打算把他收做养子,他也没有长期依附我的意思。”
“是后来跟他接触的时间久了,才有那样的念头。”
张同济的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情,他喟叹道:“信宿十五六岁的时候,跟现在差别其实很大,也没有那么……八面玲珑,看起来非常阴郁,整个人阴沉沉的,他的心理曾经有很大的问题,不得不定期去看心理医生,身体也很差,身上经常莫名有许多伤痕,每天要吃各种疗效的药物。”
“看看外面的正常孩子,再看看信宿,就像小病痨一样,别人都觉得他肯定活不久。”
林载川想起他在六年前见过的阎王。
……他没有亲眼看到阎王的脸,但是感受到了阎王的某种气质。
但那时候的阎王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是冷酷的、危险的、极度善于伪装的,又温柔至极的陷阱。
那是十七岁的信宿。
可他阴郁、阴沉、脆弱、不健康。
那也是十七岁的信宿。
林载川的心脏剧烈疼痛起来,好像注射了某种酸性试剂一样,在不停向内腐蚀。
张同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从他的身上看出一种异常强悍的生命力来,那或许不能称为生命力,而能一种能够强行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与他自身的想法无关——是他不得不活着。”
即便他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但灵魂里有一股更加尖锐的、坚定的信念,让他必须要活下去。
林载川想:……是复仇。
那是溶于血水的仇恨,不死不休。
“那时候的信宿性格比现在差了许多,不愿意让人触碰,就算是接近也不行,稍微有些亲近的行为就好像一只应激的猫,”张同济道,“在家里也只有我能勉强照顾的了他,很多人觉得他性格古怪孤僻,我不这么认为,信宿只是不会轻易相信什么人,对每一个人都抱有极度的警惕。”
“跟他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多少也有了感情,我很清楚他的能力,于是问他愿不愿意做我的养子,未来继承我的所有财产,以后我就是他的父亲,像长辈一样照顾他。”
“一开始信宿没有同意,我也不愿意强求,这件事就没再提起,直到后来秋天换季,信宿病毒感染生病了,高烧不退,他不愿意去医院,又不肯让医生触碰他,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给他物理消毒,第二天早上温度才终于降下来了一点。”
“醒了以后,他躺在床上,第一次那么眼神茫然地看着我,然后叫了我一声爸爸。”
“我知道他是认错人了,但后来再提起愿不愿意认养我这个父亲,他就同意了。”
张同济望着林载川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事,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做出违背他的良知和道德底线的人,信宿他……”
信宿的心里蕴藏着一股近乎惨烈的正义感,像一团烤在他身体内部的滚烫炽热的岩浆——即便被灼烫焚毁,他也绝不会舍弃。
直到火山喷发,满地灰烬。
那是信宿亲手写下的结局。
“……我明白了,感谢您愿意对我说这些,也感谢您愿意信任他。”
林载川微微一顿,问道:“当年那位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您可以提供给我吗?”
哒、哒、哒。
黑亮的皮鞋落在光滑洁净的地板上,发出一阵不紧不慢的声响。
“阎王今天晚上要回来了。”
“听说他跟那些条子彻底决裂了,以后再也回不去了。”
“……妈的,这尊煞神,真不想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听到慢条斯理的脚步声逐渐响起、越来越近,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静止,几个人仿佛被戳了脊梁骨一样,直挺挺站在原地。
信宿穿了一身跟林载川几乎同款的衬衣长裤,只是颜色有区别——信宿一身鸦黑,整个人的衣着没有一丝杂色,衬的皮肤愈发冷白,让他看起来更加出离的冷漠。
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阎王。
看到信宿过来,方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个男人挤出一个满是褶子的笑,语气讨好,“阎王,您回来了!”
信宿脚步一停,垂着薄薄的眼皮盯着他看了两秒,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你的嗓音优势还是一如既往啊,人群里第一个就能听到你的声音。”
那男人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刚刚议论过信宿的那些人脸上也不太好看。
阎王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当面惹过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边。
不过好在他也没有跟一些杂碎浪费时间的心情,只是冷冷掠了他们一眼,而后抬步向中央的房间走去。
杨叔通知了许多人过来,信宿走进内厅的时候,十多米长的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人,保守估计有二十多个。
看到信宿推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有人马上就扯着嗓子对他喊了一声,“怎么,不在市局当你威风凛凛的条子了,这是特意让我们来给你接风洗尘?”
又有人问道:“听说惊蛰的身份暴露了?”
信宿没领会那些夹枪带棒的阴阳怪气,淡淡回答道:“是。”
他对面那男人坐在老板椅上,吊儿郎当地二郎腿,嗤笑道,“费了千辛万苦才进的市局,结果身份还没捂热就暴露了,不到一年时间就灰溜溜地回来,也不知道你这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信宿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是啊。”
他轻轻说道:“惊蛰的身份到底是怎么暴露的,这可要问一问在场的各位了。”
他对面那男人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阎王,你什么意思?”
信宿语气好奇,“我到市局卧底的事,只有你们在场的几个人知道,所以我也非常好奇,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到别人耳朵里的。”
明明是信宿自己把消息散播出去,这时候回来倒打一耙——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对霜降进行一次彻查,确定没有漏网之鱼,才会开始最后的行动。
“我肯定没说,我绝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说的跟谁没有似的,这有什么好往外宣扬的。”
“是谁走漏的消息赶紧承认,别耽误大家时间!”
“老杨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就是你泄露的!在这儿做贼心虚呢!”
“少在这血口喷人,出卖阎王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可说不准,你刚刚还说……”
信宿只说了轻飘飘的几句话,那本来还齐心协力的组织马上内讧了起来,但争来争去都没有什么结果。
“反正肯定不是我!”
“也不是我——”
“谁他妈都没干这件事,行了吧!”
几个大男人吵的面红耳赤,最后梗着脖子看向信宿,意思是他们谁也不承认。
信宿则是垂下眼低笑了一声:“觉得法不责众是吗?没关系……房间里的虫子抓不出来,把所有的地板都掀开仔细检查,一定藏在某一块地板下面。”
一人听懂了他的意思,难以置信道:“什么意思,你要调查我们??”
其实在霜降这么久,这些“元老”也都是经不起查的,人心不足……有那么大的一块肥肉在眼前,他们当然不会满足于只拿一点“税后”的钱,心照不宣地走歪门邪道。
这些事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包括信宿。
这些人都是绝对、绝对经不起调查的。
信宿挂着外交式的微笑道:“我当然要揪出那个自作聪明的内鬼。”
听到这句话,他们终于反应过来,阎王这次是早有预谋地来者不善,什么惊蛰身份被暴露出去,只不过是找一个顺理成章调查他们的幌子!
一个男人出言嘲讽道:“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惊蛰这个身份没了就没了,更何况这一年你在市局里,给咱们兄弟们创造什么好处了?就算暴露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信宿转过头看向说话的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眼里浮起一丝笑意,他愉快笑了一下,“啊,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如果不是在市局,跟那些条子意外发现了桃源村的秘密,我还不知道竟然有人在外面自立门户,一年背着霜降一年拿走价值三千多万的货。”
听到信宿重新提起桃源村,很多人的脸都黑了下来。
因为在场的大多数人,在那件事都被拨出萝卜带出泥,被阎王的手下扒的连底裤都不剩了。
他们不敢惹掌权的宋生,于是跟阎王的梁子越结越深。
信宿看到他们脸上如出一辙的厌恶、恐惧,但又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只能捏着鼻子憋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如果有人想要单独找我忏悔,那我也是欢迎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信宿说完,光线明亮的房间里陷入一阵针落可闻的安静,整个内厅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流沉重压抑剑拔弩张,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弓被拉到了极致。
许久,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冷不丁开口:“阎王,都是自己人,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吧。”
说话的男人眉骨之间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看起来极为凶煞,他抬起眼皮,一双阴冷漆黑的眼睛盯着信宿,语气阴狠,“何必把我们逼的太急呢,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就连有些身居高位的官员都忍不住“贪污”,更别说这些犯罪组织里没有任何道德感的杂碎了,每次跟那些毒贩谈成一笔交易,他们都不知道背着霜降偷了多少油水,但凡有点权利的人都会走到这一步,欲壑难平、永无止境——但是这件事他们内部心知肚明,绝对不能拿到台面上说起。
这种犯罪集团的内部也是有绝对不可触碰的“红线”的。
这句话里威胁的意味就很重了,信宿闻言稍微歪了歪头,而后表示赞成,“是吗?好像确实如此。”
“那么,”信宿直直向沙发走过去,袖口一把弹簧刀落进手心里,刀刃“啪”一声弹出——
“相比一条不听话的狗,一具不会动的尸体就让人省心多了。”
信宿的刀尖抵在男人的脖子上,一丝细细的血痕沿着喉管的脉络滑落下来。
“你说对吧?”
没有人想到信宿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因为阎王一向是一个很“体面”的人。
就算他想要一个人死,也绝对师出有名,让别人挑不出一点差错来。即便是告状到宋生面前,他也能占据场面的主动权与绝对话语权。
“阎王,你不要太放肆了!你根本没有抓到我的任何把柄!我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泄露了你的身份!?”
那男人咬牙盯着信宿,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他强撑着嘴硬道:“我可是在霜降待了十多年的老人,在组织里就连宋生都得忌惮我三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动手?!”
信宿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那未达眼底瞬间就散尽了,他垂下眼居高临下盯着男人,轻声道:“阎王想要你的命,什么时候还要挑地方、什么时候还需要理由了?”
他冷冷道:“愿意让你坐着跟我说话,已经是给你脸了。”
“不想坐着就跪下。”
那锋利锐薄的刀刃切进皮肤越来越深,仿佛再深入一寸就能割进动脉,那男人浑身僵硬,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脖子流到了衣服里,连喉结都不敢滚动一下。
他当然知道信宿绝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这个疯子在十四岁的时候就亲手杀了一个警察,后来越来越独断、残酷、血腥,杀人不眨眼,否则也不会有“阎王”这个代号。
“阎王。”
老杨这时从信宿的身后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装模作样地劝道,“算了,您何必跟他计较呢?眼下我们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消息,我觉得,还是好好调查清楚这件事,找到罪魁祸首,再处理也不迟。”
他又转头看向沙发上的男人,骂道:“说话不知道轻重的蠢货,下次再触了阎王的霉头,可没人再帮你说话了。”
信宿淡淡看他一眼,终于收回了匕首。
弹簧刀尖滴落下鲜红的血迹,他满是厌恶地扔到了一边。
出头鸟被一枪迎头打了回去,其他人当然也不敢再出声,信宿扫视过今天来到内厅的所有人,一双漆黑无光的眼让人胆寒的冷。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该听到的人也听到了,信宿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
等到阎王的人离开以后,沙发上的男人才猛地一脚踹翻了沙发,恶狠狠骂了一句,“那杨序算什么东西对我指手画脚,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妈的!”
“阎王……信宿!”他反反复复把这两个字咀嚼了两遍,带着恨不能食肉饮血的狠厉,“我们走着瞧。”
杨叔跟着信宿来到了他的房间。
“让他们放手去查,今天在场的每个人都查的一丝不漏,那已经是霜降的所有核心人物。”
信宿轻声喃喃道:“那些人的手里,很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分支。”
尽管在桃源村那件事之后,他们找到了许多游离于霜降之外的贩毒窝点,但信宿还是担心当时处理的不干净。
他低声道:“一旦霜降彻底不复存在,这些蔓延出去的枝杈就再也查不到了。”
在最后收网之前,他必须要做到斩草除根。
杨叔道:“明白。”
“至于他们在背地里做的那些见不得人小手脚,就算阎王放过他们,宋生也会处理。”信宿弯了下唇,“对付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
“嗯……”老杨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嘱咐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出门也注意安全,有句话说的没错,狗急了也会跳墙,他们被你逼到这一步,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更何况信宿做的事还不是“断人财路”那么简单,一旦他们在毒品交易过程中擅自捞取油水这件事被宋生知道,那这些人的下场会比死都惨烈百倍。
平日里暗中操作没有闹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但凡捅到明面上去,宋生绝对不会让这些自作聪明的手下好端端地、手脚健全地活下去。
信宿确实是把那些人往死路上逼。
信宿轻轻笑了一下,他微微向后靠到沙发上,姿态闲散。
“我拭目以待。”
商业大厦二十三楼。
夏檀私人心理咨询室。
从楼梯口走出来,是一条三米多长的走廊,走廊的色调设置的极为温馨舒适,隐约蔓延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味道,四周极为安静,只是站在咨询室的门口,都会让人觉得心神安宁。
林载川站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面前的房门。
很快房门被从内部拉开,一个长相极为斯文的、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嗓音温和:“你好,有预约吗?”
林载川道:“昨天下午我打电话联系过您,我的名字是林载川。”
那心理医生上下打量他几眼,稍稍有些诧异,因为这位客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患有什么心理疾病的样子,是那种看起来精神状态极为稳定的一类人。
但既然他来了,自然也没有把病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夏檀掩去神色微微一笑,“请进。”
跟外面的色调相比,咨询室内部就显得简洁素雅起来,四面八方的墙壁都是纯白,没有多余的修饰。
夏檀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记录本,他坐在咨询室桌子后方的椅子上,示意林载川在他的对面坐下,“第一次跟你接触,所以我需要了解,你是遇到了什么心理上的问题吗?”
林载川这时才终于说道:“我是为了一个人过来的。”
夏檀稍微一怔,随即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语气温和而不容置疑地开口,“这位先生,我们是绝对不会透露患者的隐私的,即便您是病人的亲属,我们也没有权利泄露他的病情,建议您还是回家再跟患者聊一聊。”
林载川没说什么,只是把口袋里的证件拿出来,打开放在桌面上。
看到“浮岫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几个字,夏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正常人看到这个小本的时候第一反应恐怕都是“摊上事了”。
夏檀盯着那个证件看了几秒,然后抬起头,询问道:“林警官,您要调查的人是谁?”
心理医生当然不能随意透露病人的隐私,但如果是警方办案需要协助调查,那就另当别论了。
林载川:“信宿。”
听到信宿这个名字,夏檀的神情明显顿了顿,眼神有些细微的变化,“冒昧问一下,您跟信宿是什么关系?”
林载川这次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
“他是我的爱人。”
“也是我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