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 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3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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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声脸颊血痕又添一道。
一根枯枝探到他耳边,窸窸窣窣而动,月光从密密麻麻的枯枝中倾泻而下,落在他素白的面上,影影绰绰中带出一种清冷的诡秘。
庄灵修正要起身。
夙寒声道:“庄师兄。”
“什么?”
夙寒声微微闭眸,似乎借着伴生树在看什么:“有一人离开,去了……庄师兄,花坞灵芥旁侧是何处?”
庄灵修一怔,神色瞬间变了。
“那是船舵。”
那人已夺走伴使印,进去船舵灵芥如入无人之境。
若他掌控船舵迫使楼船降落,下方便是高山大川,一旦失控撞上山巅,楼船之上绝无活口。
庄灵修神色微沉。
夙寒声仍在闭眸,突然道:“庄师兄,伴使印给我。”
庄灵修一愣。
“伴生树足够护我。”夙寒声道,“我可以用伴使印进入灵芥阻止他改变船舵方向。”
庄灵修低声喝道:“胡闹!元婴一击非同小可,你若出事,不北能将我活吞了!”
“他们距离太远,庄师兄就算出剑也无法同时斩杀两位元婴。”夙寒声阖着眼眸,羽睫宛如濒死蝴蝶微颤,带着稚气的声音却意外的冷静,“不能让他改变船舵方向,否则整艘楼船皆有性命之忧。”
庄灵修一时竟无法反驳,可此时已火烧眉毛,容不得他游移不定。
“好。”
庄灵修雷厉风行,半句废话没有,抬手将金色伴使印扔给他,持剑便出。
“庄师兄。”夙寒声睁开眼,又叫住他。
庄灵修扶着枯枝编成的网,在一阵火光中垂眸同他对视。
夙寒声好像不知惊慌是什么,从始至终淡然得很,此时却道。
“元婴我打不过,记得来救我。”
庄灵修握剑的手微紧,愣怔同夙寒声对视。
楼船阵阵颠簸,他站得极稳,好似不倒的山峰,好一会突然失声笑了:“好。”
说罢,身形如风转瞬而出。
紧接着,偌大甲板上传来元婴交手的剧烈震动,灵力相撞将扎根四处的伴生树横扫成寸寸齑粉。
夙寒声抬手将密密麻麻织成网的枯枝收拢,足尖一点,悄无声息踩着伴生树落入花坞灵芥旁侧,借由伴使印顺利进入灵芥。
船舵上雕刻八卦阵和无数符箓的法纹太过复杂繁琐,黑衣元婴还未完全掌控,见到有人进来——且还是个炼气期,当即起了杀心。
“炼气期也敢来?自寻死路。”
一根血红的枯枝猛地从船舵符箓下的木桌上生长而出,凌厉刺向黑衣元婴的腰腹。
黑衣元婴根本不惧怕小小炼气期,冷笑声伸手一挡。
枯枝应声碎成四截。
不堪一击。
黑衣元婴嗤笑,正要动手将人击杀,却见断裂四截的鲜红枯枝如活物般,倏地缠上他的四肢,严丝合缝地扣上。
黑衣元婴眉头一挑,刚要用灵力挣开,可催动元丹后却一丝灵力也调不出来。
他不屑一顾的脸上终于浮现一抹错愕。
那明明是枯枝,可缠在手腕脚腕上却明显察觉一股黏稠的水意缓缓往下滴。
黑衣元婴神色剧变。
炼气期为何有此等诡谲的灵力?!
夙寒声赤着双足踩在枯枝上悬空而立,肩上披着莲花纹素袍,他弯起眼眸笑起来,颊边血痕艳红,沁出一种战伤后脆弱又美丽的艳色。
“你方才说,斩去头颅是什么意思?”
黑衣元婴脸色阴沉,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元婴修为太高,夙寒声没有托大,直接用了“费命”的招式强行将人制住,省得被反杀。
一根纤细的枯枝上前,将黑衣元婴脸上的面罩掀下。
……露出一张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面容。
黑衣元婴乍一见到光,畏惧似的一侧头。
“你口中所说,要你斩去头颅的人是谁?”夙寒声又问了一遍。
黑衣元婴直勾勾盯着夙寒声,似乎对他这张脸很熟悉。
“夙玄临那疯狗……是你什么人?”
夙寒声微挑眉。
应煦宗那些将夙玄临随口一句话都能奉为圭臬的长老,每次提到都是赞玄临仙君“阳煦山立”“怀珠韫玉”,尽拿深奥的好词崇奉。
这还是夙寒声第一次听人骂玄临仙君……
“疯狗”。
挺稀奇的。
夙寒声还未回答,男人就反应过来:“伴生灵……呵,你是夙玄临之子。”
大概是厌烦了,夙寒声一捻手指,扣在男人四肢上的枯枝瞬间收紧,勒住道道血痕,无数密密麻麻的根须顺着血肉往根骨中扎根。
“我再问最后一遍,那人是谁?”
黑衣男人脸色惨白,却艰难一笑:“我族中圣人,也是你能随意知晓的?”
夙寒声手一顿。
族中……圣人?
根须顺着骨头寸寸扎根,黑衣元婴约是知晓无法逃脱,眼瞳倏而化为狰狞的猩红,像受了蛊惑般,竟用尽全力一挣,手腕齐根折断,鲜血直流。
他挣扎着去触碰满是符箓的船舵。
夙寒声眉头轻皱,伴生树转瞬上前,那带着凤凰骨心头血的枯枝猛地穿透男人的心脏,带出一道狰狞血痕。
凤凰骨发作时虽然痛苦,可终归是天道四圣物之一,寄宿根骨中多年,连他的血沾染枯枝,也能化成最尖利的剑。
无坚不摧。
黑衣元婴犹如入了魔般,一边呕血一边纵声大笑:“打开无间狱界门!界门……”
夙寒声一怔。
只有天道圣物才能打开无间狱界门,这群人难道是无间狱之人?
突然间,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
八卦阵催动的声响。
夙寒声一愣,猛地朝船舵看去,眸瞳一颤。
黑衣元婴竟然破解了船舵上的符纹?!
八卦阵无人催动却疯狂旋转,很快停留在一个方向。
忽然,本来已开始平稳飞行的楼船又是一阵剧烈颠簸,只听到“吱呀”的沉闷声响,而后众人脚下踉跄,头重脚轻地一头往前再去。
楼船已彻底掉转方向,朝着厚云之下斜斜直冲!
黑衣元婴已身陨,浑身却诡异地闪着血光。
夙寒声眉头紧皱,飞身上前想要去操控船舵掰正方向,可他对阵法一窍不通,手抬抬落落,根本不知如何下手。
恰在这时,灵芥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浑身是血的庄灵修快步而来,瞧见夙寒声并未出事,当即松下一口气,险些双膝软着跪下去。
最后一个元婴极其难缠。
庄灵修几次三番都想“同归于尽得了”“费命吧还是,省事儿点”,可每回都想起夙寒声一副可怜见的模样眼巴巴地说“记得来救我”,又像是打了鸡血般冲上去搏命。
庄灵修艰难将元婴诛杀。
——其实也是他运气好,两人厮斗许久都已力竭,正待最后一击时,楼船船舵方向忽而调转往下,那元婴倒霉催地被船桨一扫,当即往万丈高空下倒去。
黑衣元婴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一根绳子艰难吊在边缘。
庄灵修眼眸微动,竟然将剑一收,凌空站在楼船边缘,朝着男人伸出手。
黑衣元婴愕然看他,不敢相信此人竟要救他:“你……”
庄灵修面容带血,眼眸却温润又柔和:“闻道学宫学子温良俭让,从不是胜之不武之辈。”
黑衣元婴面上隐约有愧色,可他已灵力耗尽接近力竭,只能将另一只手奋力朝庄灵修探去。
可就在两人手即将握上时,庄灵修的手轻飘飘往旁边一偏。
全身力气都积攒在那只手的黑衣元婴乍一抓了个空,瞪圆了眼看他。
“唉。”庄灵修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他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缓缓站直身体,无奈叹息,“你瞧着也得百岁了,怎么比我们这些学生还要天真啊?”
男人:“???”
说罢,庄灵修并指为刀,优哉游哉地将那根绳索隔断。
男人:“……”
一阵失重袭上心头,男人骤然下落,只有一声撕心裂肺地怒骂从云中飘来。
“你大爷的!”
庄灵修被骂习惯了,回身捡起剑,一抬眸就见被巨鹰护住的灵芥中,几个新学子正满脸复杂看着他。
庄灵修一扬眉:“嗯?”
众学子一个激灵,立刻啪啪拍掌。
“庄师兄厉害!”
“赞美庄师兄!”
庄灵修笑了一声,飞身冲进船舵灵芥。
夙寒声见到他彻底松了口气:“师兄,这船舵我不会掌。”
“没事。”庄灵修扶着门框站起身来,五脏六腑阵阵发疼,饶是再能忍也止不住白了脸色,他强撑着一步步走过去,“我会掌。”
庄灵修离船舵还有一步之遥。
浑身浴血的黑衣元婴身上微闪的红光宛如预警似的,猛地红光大发,宛如催动了什么。
夙寒声伴生树眼观八方,余光瞥见瞬间一惊。
已死之人,竟也能催动灵丹自爆?!
夙寒声反应极快,立刻朝庄灵修往前扑去。
“师兄!”
下一瞬,元婴灵丹骤然炸出血色烟雾,伴生树眼疾手快地里三层外三层将夙寒声和躲闪不及的庄灵修整个包裹住。
偌大灵芥直接炸散,遍地焦黑龟裂。
庄灵修耳畔嗡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去看夙寒声,见他只是小脸煞白,身上并无其他伤势,这才松了口气。
若小少君出事,徐南衔八成得疯。
楼船还在急促往下落,船舵已毁,根本无法来转变方向。
庄灵修紧皱眉头。
敌人已全部陨落,巨鹰羽翼下的灵芥中几个新学子踉跄着走出来,见伴使师兄横七竖八躺在废墟中,赶忙笨拙地帮忙治伤。
夙寒声靠在枯枝上本来恹恹的,不知瞧见什么,抬手一指。
“庄师兄,那是影子吗?”
庄灵修顺着夙寒声指去的方向看去,瞳孔遽然收缩。
远处密密麻麻的云雾中,赫然一道直冲云霄的漆黑影子,黑压压地看不见尽头,好似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
庄灵修始终淡然的神色终于变了。
那不是什么影子。
——而是直冲云霄的不周山通天塔!
楼船控制不住,正在急促朝通天塔撞去。
庄灵修霍然起身,十指艰难凝出点点灵力,随着伴使印一甩,密密麻麻往外散去。
“闻道学宫楼船即将撞向通天塔,请烽火台道友前来相助。”
可已经来不及了。
船舵毁去,无法操控速度、方向,巨大的通天塔已在眼前。
堪称庞然大物的楼船同不周山通天塔相比,简直如蜉蝣对巨树,不可名状的压迫和恐怖铺天盖地袭来,几个新学子双腿发软,恐惧得几乎站不住。
庄灵修也罕见地绝望。
倒是夙寒声扒在船头,仰头看着视觉上堪称恐怖的通天塔,惊叹道:“我第一次见通天塔,庄师兄,书上说大乘期修士能借由通天塔得道飞升,升天去仙界当仙人,这是真的吗?”
庄灵修:“……”
庄灵修拿不准这孩子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真的不惧死,但也还是温和地道:“是啊,傻孩子,咱们等会也要从通天塔升天了。”
其他人:“……”
您两位……好像都不怎么会说人话?
巨鹰展翅飞来,庄灵修立刻让众人进入灵芥飞走,其他受重伤的伴使也被他粗暴地扔进去。
几个伴使奄奄一息,却还在骂庄灵修。
“庄狗,你不得好死。”
庄灵修充耳不闻。
通天塔近在咫尺,他本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能上灵芥逃走,可还未将人全部送上去,船头似乎像是碰到了什么,吱呀一声巨响。
楼船一阵剧烈震动。
庄灵修正在甲板上搬人,猛地回头看去,面露骇然。
他几乎忘了,通天塔外围……
还有结界。
楼船已彻底撞上结界,不到十息便能彻底船毁人亡。
庄灵修当机立断,对着巨鹰喝道:“走!”
巨鹰尖啸,带着几人展翅欲飞。
——已晚了。
就在整个楼船即将被碾碎成齑粉时,顶楼灵芥隐约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刹那间,时空似乎静止了。
半毁的楼船似乎被一股不可控的灵力操控,缓慢地抽身后退,顷刻间摆脱撞到结界的惨剧。
死里逃生的众人惊魂未定,还没从差点殒命的刺激中反应过来,呆呆坐在那眼神涣散。
连巨鹰都没敢动。
夙寒声根本不在乎自己差点在鬼门关走一遭,歪着脑袋朝顶楼看去。
不是说顺天应命吗?
庄灵修艰难喘息着,神色怔然。
情况如此紧急,他险些忘了……
须弥山世尊,三界唯一一个能和玄临仙君相提而论的男人,便在顶楼之上。
顶楼偌大灵芥中,小香炉袅袅升着白雾,静谧安宁,同下方的惨烈狼藉截然不同。
月光如水,从半开的窗倾斜而下,照亮崇珏清冷的眉眼。
狂风飞来,乌发和素衣翻飞。
……隐约可见几道细长的锁链交融其中。
崇珏站在窗棂边,手中佛珠已停,虚空中似乎有几根刻满符纹的细长锁链盘踞在后背脊骨,细看下,他的腕骨、腿骨处更被那道诡异的锁链穿透。
细长锁链只有小指般,可上方却雕刻无数密密麻麻宛如禁制似的古老符文,望之便心生畏惧。
那链子明明看着沉重无比,又像轻如无物,延伸至天边不见尽头,如柳絮般被风一吹便动。
崇珏微微阖眸。
内府悄无声息收敛灵力,风已停止,素衣长发缓慢垂落。
……已不见那几条锁链的影子。

日出东山,东曦既驾。
离通天塔最近的烽火台在楼船坠落前,将惊魂未定的众人接至灵舟上,层层护卫着送去闻道学宫。
伴生树被毁了小半,夙寒声也受了些影响,一进灵舟便恹恹睡去。
一觉醒来,已至闻道学宫。
楼船遇袭之事早已传遍三界,闹得纷纷扬扬,闻道学宫副掌院已怒气冲冲勒令惩戒堂彻查此事。
夙寒声撑着伞睡眼惺忪地从灵舟上下来,身上还裹着崇珏的素袍。
——他本是要换件新衣裳的,可一将崇珏的衣袍脱掉那寒意便顺着骨缝往里钻,夙寒声没办法,只能时刻裹着这件素袍,睡觉也没脱。
庄灵修走在他身侧,感慨道:“昨夜多亏世尊,否则咱们八成真得升天。”
一旁的新学子也在叽叽喳喳赞美完庄师兄又赞美世尊,连带着夙寒声也赞美一番。
夙寒声回头望了望:“世尊呢?”
“世尊哪能和咱们坐这小灵舟啊,烽火台的人特意为他备了灵舫。”庄灵修道,“灵舫比灵舟快上些许,此时八成已回学宫了。”
正说着,灵舟下有一人匆匆而来。
“萧萧!”
夙寒声一听立刻精神了,忙探头去看。
徐南衔正站在灵舟下,自从听说楼船遇袭后,他彻夜难眠,心中愧疚又后怕,怨恨自己不该单独让他坐楼船。
还好夙寒声无事,否则徐南衔后悔终生。
灵舟悬地一丈,夙寒声本要走梯子下去,此时全然都不顾,当即高高兴兴地纵身跃下去。
“师兄!”
徐南衔一惊,赶忙上前一把接住他。
夙寒声手中的伞缓冲了下,枯叶似的轻飘飘落到师兄怀中,他高兴极了:“师兄真的来接我了,没有不管我。”
徐南衔扇了他脑袋一巴掌,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你?”
夙寒声仰着头傻兮兮地笑。
“走。”徐南衔接过伞为他撑着,心疼这半大孩子头回出门就遭了大罪,“掌院说今日入学礼推迟,后日再行,先去师兄那睡一觉定定魂儿,等入夜了再带你去玩。”
夙寒声根本没觉得怕,但他极其喜欢徐南衔担心自己,忙不迭点点头:“正是,我的魂儿都被吓飞了,的确该定定。”
两人并肩就要走。
庄灵修幽幽道:“劳烦,这还有个活物喘着气呢。”
徐南衔回头,瞧见庄灵修满头雪发,冷笑道:“你再出一剑,便再也喘不了气。我正好为你收尸,手刻墓碑,上书‘骑狗化去’。”
庄灵修叹了口气:“喘不了气倒是小事……”
夙寒声:“……”
这叫小事吗?
庄灵修继续道:“……最要命的是,楼船半毁,今晚我得去别年年一趟,同师兄告罪。”
徐南衔冷笑:“活你的该。”
说罢,一把薅住夙寒声的手就走。
庄灵修全然没有受了重伤的惨状,健步如飞地追上来:“南衔,不北,你我亲如兄弟,必定会陪我去别年年的对吧?”
徐南衔脸色绿油油的:“想都别想,今晚我要陪萧萧逛学宫。”
“反正往后四年都在学宫待着,何愁没时间逛。”庄灵修谆谆善诱,“再说了,九月初闻道祭将至,你不该带着少君去别年年置办些法器什么的吗?”
徐南衔冷瞥他:“我应煦宗什么法器没有,非得去别年年买?”
庄灵修想了想,道:“避光法器?”
徐南衔眉头一皱。
庄灵修见行得通,赶忙上来和徐南衔勾肩搭背:“我听说别年年最近上了件新样式的法器,直接往脑袋上一戴便可避光,方便得很。”
徐南衔怀疑这孙子在驴他:“我怎么不知道?”
“你成日关注哪个枪头有新样式,枪缨是马尾还是犀牛尾,哪有闲情关心其他?”庄灵修道,“那浮云遮价高,只骗……不是,只赚大宗派小姐仙子的钱,你自然不知。”
徐南衔意动了。
毕竟九月便是闻道祭,灵伞虽能避光,但撑伞去争夺灵物实在碍事。
庄灵修面露期盼地看他。
徐南衔看了看乖乖巧巧站在伞下的夙寒声,好一会才瞪了庄灵修一眼:“我只去坊市,不陪你去告罪。”
庄灵修这才悄无声息松了口气,笑着道:“好好好,到时少君的‘浮云遮’我来付灵石。”
夙寒声正要说不必,徐南衔却接口道:“好萧萧,咱们买一堆浮云遮,每日换着戴。如此大礼,还不快谢谢庄师兄慷慨?”
庄灵修唇角一僵。
买浮云遮的人甚少,但能在意雪肤会不会被晒黑的往往是养尊处优的大宗派女修,不在乎灵石,价格就算定再高也有市场。
徐南衔这是要宰他。
夙寒声最听师兄的话,高高兴兴道:“多谢庄师兄慷慨。”
庄灵修:“……”
早知道就烂在楼船上得了。
闻道学宫是乌鹊陵第一学宫,坐落在仙君陵东北侧,背靠高耸入云的重山峻岭,大川横穿偌大学宫,奔流入海。
烽火台的灵舟并未停进学宫,夙寒声随徐南衔走过无穷无尽的桃花林,不出片刻便雾障漫天,分不清方向。
徐南衔道:“……你的分我估摸着扣得差不多了,闻道祭还能去得成吗?”
“我本来只剩两分,还盼着这回做伴使能挣个一分,刚好凑够三分去闻道祭。”
庄灵修几乎都浸在雾中了,抬手摸了摸束额,叹息道:“现在遭球了,楼船毁了、还把新学子当风筝放,副掌院不倒扣我分已是怜我爱我,怎么可能放我去闻道祭?”
徐南衔挑眉:“你可有想要的灵物,我帮你带。”
“第七层的嘉果,我要三颗。”庄灵修深情地说,“南衔,我必不负你。”
徐南衔冷酷无情地说:“一千灵石,外加半分。”
庄灵修:“……”
凤寒声见两人还有闲情侃这个,也没管周围的迷障,乖乖牵着徐南街的手闷头往前走,也不怕被带沟里。
刚走十三步,迷障中隐约传来三道灵石破碎的声响。
夙寒声腰间的本命印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热意,紧接着周围迷雾像是验查完身份,悄无声息地被风吹散开来。
拨云见雾般,花瓣随风卷入半空,飘飘然落下。
桃花林尽头,便是三界第一学宫。
因背靠山川,又有无数灵石法阵相辅,还未靠近便感觉浓郁灵力不住往灵骨中钻。
无数载着新学子的灵舟从天而降,络驿不绝,偌大学宫门的空地上摆满小摊,不少学宫师兄师姐笑意盈盈地迎一群稚嫩的少年入火坑……入学宫,满脸皆是怜爱。
夙寒声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抓着徐南衔的手难掩好奇,恨不得多长八双眼睛。
今日风有些大,从宫门下方而过的河水潺潺,旁侧插满乌鹊纹的旗子迎风而舞,气势十足。
夙寒声怀着憧憬一一看去,那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得练个数十年才能有此等功力,可内容却……
「闻道学宫,温良俭让」
「四年七分半,差之毫厘、血泪千里。爹娘,孩儿不孝啊」
——下面还有一行蝇头小字:「快逃!听师兄师姐一句劝,现在退学还来得及!」
「副掌院说的对!」
「重修八年,师弟变我授课师长,可悲可泣」
夙寒声:“?”
有点怀疑闻道学宫众学子的脑子是否安康。
徐南衔带着夙寒声去寻接待的师姐处拿本命印和榜贴题了签。
师姐忙得脚不沾地,余光扫到夙寒声的本命印时微微一怔,诧异看去。
乌鹊陵的图腾便是乌鹊,往往只有乌鹊陵观涛榜上的第一才有资格用乌鹊,譬如第一学府闻道学宫的学子印上刻有乌鹊、第一门派应煦宗的传讯乌鹊……
师姐愣怔时,一旁金色学子玉牌已刻好,上书:夙寒声。
玉牌最角落刻着三只蝇头般大小的乌鹊纹,宛如活物似的翩然而飞。
师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便是应煦宗那位常年闭门不出的小少君。
“少君久等。”师姐微微颔首,将弟子令牌交给他,“您的斋舍在落梧斋,由弟子印便可进入。”
夙寒声乖巧接过:“多谢师姐。”
见着小少君和徐南衔离开,师姐“啧”了声。
一旁的师兄问她:“怎么?”
“前有旧符陵的天之骄子,后有乌鹊陵的小少君。”师姐懒洋洋道:“了不得啊,咱们怕是有好戏瞧了。”
夙寒声并未去落梧斋,总归后日才有入学礼,还不如时时刻刻粘着师兄。
进入学宫后,四处风景秀丽,校舍峻宇雕墙,建筑样式同应煦宗极其相似,几只乌鹊从头顶飞过。
夙寒声仰着头看个不停。
徐南衔道:“学宫内不得御风,被惩戒堂抓到可没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河川边,一人身着黑衣迎风而立,红色发带上似乎绣着某种印记。
夙寒声还未细看,就见那人反手拿出一把流光溢彩的弓,两指凝出一团灵力,而后扣住弓弦,微微抬手朝着空中几只乌鹊对准。
乌鹊是乌鹊陵图腾,伤之便是大不敬。
夙寒声微微挑眉,还未多想,就见那人已松了手,灵力借由弓弦呼啸而去。
“砰”地击在最中央的一只乌鹊上。
乌鹊尖啸一声,直直坠落。
夙寒声:“啊……”
还没“啊”完,就见那“乌鹊”落地后陡然化为身着弟子服的男人,凄惨地脸朝地四仰八叉地拍在地上。
“啊——!”
夙寒声:“???”
“娘的。”妄图化作乌鹊御风逃离惩戒堂耳目的人捂着额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河川边的男人,“狗东西,你下次要再落在我手里,可不像上回那样只让你跳个艳舞那般简单了!”
漂亮的男人勾起个笑,眼尾泪痣好似带着血:“哎呀,我好害怕呀。”
随后一变脸,手中长空化为漆黑的蛇鞭,面无表情道:“我半年悬梁刺股考上惩戒堂,为得便是今日!来人!拖去惩戒堂,我带着私仇亲自抽死他。”
几人领命称是,气势汹汹地将人拖走了。
徐南衔和庄灵修看得津津有味。
夙寒声倒是一阵恍惚。
温良俭让……呢?
这学宫……似乎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闻道学宫,后山之巅。
几只乌鹊展翅落至一棵梧桐树上,一人踩着山阶而来,影影绰绰的树影落在清秀的脸上。
闻道学宫的副掌院一身青衣缓步而行,无数符箓环绕身躯周围,从树荫中行至日光时,隐约可见那朴实无华的青衣竟是一件刻满密密麻麻符箓的法袍。
光一照,闪出无数金光;等再至阴影中,符箓瞬间隐下去。
副掌院垂着脑袋,慢吞吞地到了山巅佛堂。
屏风后,崇珏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眸诵经,手中佛珠缓慢而动。
邹持慢慢地走过去,似乎极其胆怯地坐在崇珏对面。
“见过世尊。”
崇珏睁开眼,淡淡道:“西方隈如何说?”
邹持怯怯道:“我去西方隈查拂戾族,却见那族的簿录上根本没有如此多的元婴……他、他们不认,还将我赶出来。”
说完便悲从中来,伤感地垂眸落泪。
闻道学宫掌院常年闭关,邹持身为副掌院执掌偌大学宫大小事宜,观涛榜上的“三界最费解之事”的榜首,便是“邹持副掌院为何能将闻道学宫带上第一学宫、且长久不衰的”。
至今是个迷。
崇珏眉眼淡而不厌:“九月闻道祭,务必谨慎。”
邹持哭完一遭,低声称是。
崇珏继续拨动佛珠。
邹持大着胆子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崇珏,你此番出手救人,那九九骨链……是不是又多加了一根?”
崇珏没有睁眼,只是“嗯”了声。
邹持干巴巴道:“你、你也好像看着变年轻了些。”
崇珏不是个和人寒暄的人,邹持没等到回应只好讷讷地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还未走出佛堂,崇珏突然开口:“明日我要闭关养魂,玄临之子萧萧……”
邹持回头:“什么?”
崇珏无声叹了口气,道:“萧萧年幼,你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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