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沉不紧不慢跟在纪敛身后推着车,贺笙不像纪敛在时那般轻松自然,小手又紧张地捏成了两个小馒头,想仔细看贺铭沉,又怕被贺铭沉发现,只能装作不经意地抬眸,才能瞥贺铭沉几眼。
距离隔得那么近,除非是瞎子,不然很难不发现贺笙这诡异的举动,贺铭沉发现贺笙在偷看他,也发现了贺笙因为过度紧张而轻微颤抖的小手。
“点点想吃什么,也挑一点吧。”贺铭沉语气温柔到过分,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企图化解小孩的紧张。
贺笙:“我…我不用的……”
贺铭沉意外:“你不喜欢吃零食吗?”
贺铭沉再怎么早熟,在贺笙这个年纪时也嘴馋过,也曾经有过看到糖就走不动路的时候,贺笙竟然会拒绝?
贺铭沉不知道的是,拒绝和听话早就融入了贺笙的本能里,保姆阿姨说,只有听话的小孩才能得到爸爸的喜欢,爸爸赚钱不容易,他不能要这要那,不能让爸爸那么辛苦,他不是爸爸的亲生小孩,不能要爸爸的钱……
可是,他真的好想吃甜甜的糖果呀。
贺笙的牙齿碾过下唇,压下心中委屈与对糖果的不舍,再次说谎道:“我、我不喜……”
“宝宝,你要吃这个吗?这个看上去很好吃呢!”纪敛蹲在货架旁,从最底层拿起了一包爆米花,包装袋上的爆米花上涂满了焦糖,光看图片就能感受到焦糖在嘴里化开的焦香甜味。
纪敛眼里的光不减反增,满含期待道:“我们可以看你最喜欢的动画片的时候一起吃,哦,再买几瓶果汁吧,吃爆米花怎么能少的了饮料呢,好不好呀?”
纪敛不是在询问,他说这话时已经确定要这些东西了,并且把爆米花放进了车子里。
贺笙眨眨眼睛,尽管不需要他回答了,他还是小声且坚定地回答了纪敛:“我、我要吃。”
忙着挑选零食的纪敛没听到,但贺铭沉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贺笙打破了怯懦,将贺笙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的心疼。
该怎么做,才能让贺笙不要那么小心翼翼的呢?
“宝宝,这个也很好吃哦,要尝尝吗?”
贺笙小声答道:“吃。”
“这个也不错……”
贺笙:“吃!”
“宝宝……”
贺笙:“吃!”
贺笙的声音从声若蚊蚋逐渐加大,到最后,几乎不等纪敛说完,只要纪敛开口喊“宝宝”,他就会大声肯定地回答“吃”。
贺铭沉揉了揉鼻梁,用掌心挡住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纪敛看上去没那么外向开朗,但纪敛似乎天生就有种让人忍不住靠近的魔力。
很显然,目前能让贺笙卸下防备的人只有纪敛。
能解决他问题的答案,似乎能在纪敛身上找到。
“贺先生,你怎么了?”清润的嗓音因为过度使用而带上了一些沙哑,贺铭沉放下手,被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纪敛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前,微抬下巴仰视着他,那一瞬间,他的心也乱跳了好几下。
纪敛问:“是我拿的太多了,你生气了吗?”
纪敛流露担忧,又带着几分埋怨,表情显而易见地传达给贺铭沉——
是你让我拿的,现在不高兴的人又是你,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贺铭沉:“……”
贺铭沉扫了眼堆成小山,只要轻轻推动就能掉下来的一大堆零食,极力压住笑意:“我没有生气。”
纪敛:“那你是不舒服吗?”
贺铭沉摇摇头,指了个方向:“这辆车装不下了,我再去拿一辆购物车,你和点点在这里等我。”
纪敛眼睛顷刻间亮了:“贺先生,你真好。”
贺铭沉原本要走的脚步停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纪敛的脑袋。
纪敛茫然:“贺先生?”
贺铭沉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头发乱了,我帮你理一下。”
“哦。”纪敛恍然,挺直腰板,为了让贺铭沉更加方便地整理头发,主动将脑袋往贺铭沉的掌心顶了一下。
贺铭沉:“……”
掌心被柔软的头发剐蹭,贺铭沉感觉到了一片麻痒。
纪敛是在向他求抚摸吗?!
第23章
两辆购物车显然不能满足纪敛,没有十分钟,贺铭沉刚推过来的空车子就被大包小包的东西填满。
纪敛眼巴巴地望着贺铭沉刚才去找车子的方向,他要是再拿一辆车,贺铭沉应该不会生气吧?
期待没能好好掩藏,应该说,纪敛本就没打算将它掩藏。
贺铭沉不觉得索求无度的纪敛讨厌,反而觉得能坦然表达自己的诉求的纪敛非常可爱。
贺铭沉:“要不,我把这家超市买下来吧。”
这样,纪敛想要什么就可以随时来拿了,或者,纪敛不想走动时,可以让工作人员送货上门。
贺铭沉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看清纪敛诧异的表情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有多唐突。
更令他意外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也没有打算收回这句话的想法。
而且,另外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紧跟着窜上来——
只要纪敛喜欢,他可以买下很多家超市送给纪敛。
贺铭沉任由这种想法继续发酵,也任由沉默和尴尬继续发酵,只定定看着神情怔忡的纪敛,等待纪敛的回应。
贺铭沉刚开口那一句让纪敛非常心动,他对贺铭沉好感度在这瞬间直直窜到了九十分,但他想起,按照原剧情,报复原主最狠的其中之一就有贺铭沉,对于这位隐形boss,他不敢掉以轻心。
他不明白贺铭沉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在他的记忆里,贺铭沉跟原主的交流很少,少有的见面,两人的对话永远都没超过十句话,更别提贺铭沉会主动向原主示好了。
贺铭沉现在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试探他?
如果他答应了的话,是不是就中了贺铭沉的陷阱了?
“你喜欢吗?”贺铭沉问。
纪敛:“……”
纪敛面无表情,视线快速地环视了超市一圈,心在滴血,每一块肉都在疼痛,咬牙道:“不用了。”
贺铭沉:“……”
纪敛不擅长说谎,他自认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实则漏洞百出,他的不舍、纠结、遗憾、肉疼全都浮现在了脸上,清晰地传达给了贺铭沉。
贺铭沉偏过头,将嘴角的笑意释放干净了才再次转过头,对嘴角下压一脸不高兴的纪敛道:“那我们再拿辆购物车吧。”
纪敛:“……”
这应该不是陷阱了吧?
表情能控制,声音却实在无法克制,笑意混合进低沉的嗓音里,贺铭沉摸了摸贺笙的头发,说道:“再多备点东西吧,不吃也可以放着,点点跟你小爸肚子饿了的时候,家里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对吗?”
“嗯嗯嗯。”贺笙眨眨迷茫的眼睛,问题还没解决,先本能回应了贺铭沉的话。
虽然高兴爸爸摸他的脑袋,但是,他怎么觉得,爸爸这话更想对小爸说呢?
贺铭沉看向放松了不少的纪敛,低声道:“我再去拿辆购物车,你跟点点先挑,我马上就回来。”
纪敛抓着推车的手落空,贺铭沉说完后,不等他回应,接过他那辆填满的购物车就离开了。
纪敛茫然望着贺铭沉的背影,看到贺铭沉先将那辆车推到了结账处,再转身去了停放购物车的地方。
“你看看别人的男朋友,你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
“你看别人男朋友是怎么宠自己的小男朋友的,体贴周到,要什么给什么,说买就买毫不犹豫,我说要几包辣条你都不肯,你怎么那么小气啊。”
“你早上才说长了痘,最近不能吃辛辣的,你现在又说要吃辣条,才说过的话你现在就忘了,我帮你记得你还要怪我,等会我真给你买了你八成又要说我,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了呗!”
“你说对了!”
“小肚鸡肠的人到底是谁?”
“除非你也给我买下这家超市,不然我就一直小肚鸡肠。”
“这种话你听听就好,你真以为那个男的有那种实力啊,也就说出来哄人玩的,吹牛谁不会啊,你喜欢,我可以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
纪敛:“……”
说话的那对情侣就站在纪敛身后两米的地方,声音很轻还是能飘进他耳里,纪敛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他跟贺铭沉,直到满带埋怨的女声提到了买下超市,纪敛才明白过来,却让沉默的他更加沉默。
男朋友,宠,小男朋友……
这些词他都听得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放在他跟贺铭沉身上,怎么那么古怪呢?
“臭男人,我要跟你离婚!”
“我错了我错了,我开玩笑呢,你喜欢吃,那咱就买一包好不好,但是你只能吃一根……”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离婚!离婚!”
小情侣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女人情绪激动一个劲往前走,男人追在后面哄劝,两人身影消失没一会,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贺笙第一次撞见小夫妻吵架,好奇心爆棚,等到那对小情侣走了后,他才慢腾腾转回张望的小脑袋。
纪敛站在他身前,双手撑着他两旁的杆子,一脸若有所思。
“小爸,你怎么啦?”
贺笙喊第一遍,纪敛没有反应,拉了几下纪敛的袖子后,纪敛才回神,冲他微笑:“没什么。”
贺笙当然没有被纪敛敷衍过去,他将纪敛的一切反应都记在心里。
那么好的小爸,要好好看着,才不能让他跑掉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纪敛没有告诉贺笙,还是贺笙自己发现的。
晚上,纪敛没再给贺铭沉和贺笙准备面条,而是用刚采购的新鲜食材做了几样简单的家常菜。
做菜对纪敛来说不是难事,别墅内的气氛异常和谐,也异常安静。
三人吃完一顿十分安静的饭后,贺铭沉主动揽了洗碗的活。
纪敛再次意外,他不觉得贺铭沉是个会干活的人,但他又觉得自己对贺铭沉的刻板印象太多。
原文总共就二十多万字,主角受纪晚的戏份就占据了大半,这导致贺铭沉的戏份大幅度缩减,这些生活小事当然不会详细描述出来。
纪敛开始自省,觉得不能将传统的霸总形象强行刻在贺铭沉身上。
贺铭沉跟他想的不一样,是个好人,还是个会反省,会给他买吃的,会干活的好人。
因此,当纪敛从抽屉里翻出当初原主与贺铭沉的合同时,才会陷入纠结犹豫的漩涡里。
那对小情侣提醒了纪敛一件事,两人当初签订合约时有明确说过,两人解除合约和平离婚,贺铭沉会支付原主五千万的酬金。
五千万,够纪敛过上他梦想中的养老生活了。
前提是,他要怎么才能跟贺铭沉和平离婚呢?
纪敛翻合同时没有刻意避开贺笙,他不觉得一个三岁孩子能看得懂这些,而他不知道的是,贺笙虽然看不懂全部文字,但一两个字他还是知道的。
贺笙坐在纪敛身边,目光从表情纠结的纪敛挪到了纸上的‘离’字上。
孙兰淑总是在贺笙耳边念叨‘离’这个字。
你的爸妈离开了你,纪敛迟早要跟贺铭沉离婚,等贺铭沉有了新家庭,有了自己的宝宝,他们一定会离开你。
贺笙不懂这些词的含义,但本能知道孙兰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为此,在萧助理偶尔登门时,他抱着童话书,缠着萧助理给他讲故事,当萧助理读到‘离’的时候,他好奇地问萧助理,那是什么意思。
萧助理说:“离有很多意思哦……”
分别、分开、缺少、不合……
萧助理越讲贺笙越糊涂,他抓着萧助理仔细询问,萧助理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了每个词的含义。
贺笙知道了,离是不好的词。
最近,贺笙喜欢跟纪敛一起睡觉,不需要用装睡和讲故事做借口,纪敛有时会主动询问贺笙要不要跟他一起睡,贺笙的回答自然是好。
纪敛对待贺笙是小心翼翼的,贺笙也是,他喜欢纪敛,却不敢太黏着纪敛,只能趁纪敛熟睡后,才敢靠近纪敛,将脑袋挨在纪敛怀里,看着纪敛的睡颜再陷入沉睡。
纪敛有一沾床就能睡着的本事,贺笙还没想好怎么跟纪敛坦白他看懂了那个字的事情,纪敛已经睡着了。
贺笙睡在纪敛房间的时候,纪敛担心贺笙晚上突然醒来会害怕,床头的小夜灯总是一夜亮到天明。
背后的夜灯将纪敛的轮廓拢上一层朦胧金边,纪敛喜欢侧躺着睡觉,半张脸埋入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均匀起伏,贺笙靠近时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地将自己的小身体挤进纪敛的怀里,今天的他十分大胆,不再局限于拉住纪敛的小拇指,而是用整个手臂环住了纪敛的腰,看似是他想要藏进纪敛怀里,实则是想要用瘦小的身体将纪敛圈抱住,但他的手臂太短了,要很吃力才能将纪敛整个圈住。
纪敛在看合同时,贺笙一直在看纪敛,纪敛在盯着那个‘离’字。
小爸是要离开了吗?
贺笙眨眨酸涩不已的眼睛,明明已经决定要当坚强的小大人了,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呜呜,他好没用。
“小爸,你不喜欢点点吗?”贺笙吸吸鼻子,将脸贴在纪敛的布料上,反应过来眼泪会弄湿纪敛的衣服,他恋恋不舍地挪开脑袋,嘴角因为委屈而不停下压。
“点点,怎么了?”头顶传来沙哑的呢喃,温暖的掌心贴上贺笙的脸颊,将他脸上的眼泪抚去。
贺笙诧异抬头,对上纪敛满含困倦的双眼,纪敛显然还没清醒,半张脸在枕头里磨蹭了两下,脑袋下压,轻轻撞了下贺笙的脑袋。
“哭什么?”纪敛眼皮懒懒耷拉着,意识夹杂在清醒和昏睡之间,说完话后,他支撑不住还是闭上了眼睛,覆在贺笙脸上的手没有撤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贺笙的脸颊,低声哄道,“不哭不哭……”
声音逐渐减弱,直至无声,他似乎又睡了过去。
贺笙的眼泪在纪敛的手贴上他的脸后就停止了,他呆呆地目睹纪敛再次熟睡的过程,眼睛酸涩的难受,这次却不是因为难过了,而是长时间未眨眼导致的酸胀难受。
通红的小脸往纪敛温暖到过分的掌心蹭了蹭,手臂再次施力,更加用力地抱紧了纪敛。
他要听小爸的话,不能哭。
他哭了那么多次,问题依然无法得到解决,所以,他不能再哭了。
他得想办法,留住那么好的小爸。
呜,他真的好喜欢现在的小爸呀。
纪敛起床没多久就发现了贺笙的变化,贺笙平时也喜欢跟在他身后,今天比往日还要黏人,他走哪,贺笙就跟到哪,之前要矜持好久才敢拉他的手,这次倒是能非常顺畅地主动拉着他的手指,有事没事突然喊他一声“小爸”。
纪敛每次都会回应,然而都没得到贺笙下一句话。
“小爸。”
贺笙不知道第几次喊他时,纪敛在贺笙面前蹲下,戳了戳贺笙肉嘟嘟的脸颊,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贺笙张开双臂抱住了纪敛的脑袋,纪敛猝不及防栽进小孩并不宽厚也没什么安全感的怀抱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软糯的稚嫩童音在头顶响起。
“小爸,我、我…我喜……”
声音跟蚊子叫一样,纪敛挨得那么近,也没听清贺笙在说什么,他从贺笙怀里抬起头,贺笙的小脸已经涨得通红,话在嘴边,仿佛是一块不舍得吐出来的糖果,吞吐半天,最终还是被吞回了肚子里。
“想说什么就说吧。”纪敛再次戳了下贺笙通红的脸颊,不知为何,小孩的脸更红了。
“我、我想说,我饿了。”
纪敛:“……”
纪敛第一反应是看向贺笙凸出来的小肚子。
不是刚吃完午饭吗?
怎么又饿了?
是他疏忽了,都没发现贺笙没有吃饱,他就应该再给贺笙添第三碗饭的。
贺笙被迫加餐,挺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郁闷消食。
肚子太撑,导致他没有精力继续黏着纪敛,纪敛不知道在楼上做什么,贺笙的担忧更甚。
他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以大爸爸和小爸的关系,‘离’字后面那个字肯定是‘婚’,小爸想跟大爸爸离婚了吗?
之前,贺笙鼓起勇气问纪敛,能不能一直陪着他,纪敛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贺笙不确定纪敛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但是,没有回应的话,肯定是不想答应吧。
所以这次,贺笙想要说些好听的话,请求纪敛留下来。
——小爸,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走呀,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这些话他昨晚睡前就反复念叨了好几遍,纠结了一上午加一个中午都不敢开口。
他好笨,怎么一句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呢。
“呜……”贺笙沮丧地垂着小脑袋,难受之余,小胖手不停地揉着自己鼓出来的圆润肚子。
纪敛可能要离开让他难受不已,饱胀的肚子让他更加难受。
贺笙摆烂地躺在地上,将悲伤的自己团成颗球,难过地呜咽了起来。
贺铭沉刚迈入客厅,就看到沙发边躺着一颗白色芝麻球,那颗球不停颤动,像是在哭,哭声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串长长的饱嗝打断,打断后继续哭,没哭多久又被打断。
贺铭沉:“……”
第25章
“点点,怎么了?”贺铭沉悄无声息地靠近贺笙,大掌刚覆上伤心不已的小团子的脑袋,掌心的脑袋就耸动了两下。
贺笙像是被他突然的触碰惊吓住了,猛地抬起头,眼泪从眼眶洒了出来,大颗大颗砸在哭红的小脸上,大睁的双眼让眸底的情绪更加清晰地流露出来,贺铭沉另只手轻轻抚去贺笙的泪水,放轻了声音:“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贺铭沉下意识多问了一句,无心之语落在贺笙耳里变了味。
“没、没有人欺负我。”贺笙急急道。
贺笙被孙兰淑灌输了太多负面言论,他习惯了在贺铭沉面前伪装坚强,拿最好的一面面对贺铭沉,贺铭沉一说“欺负”,他立马就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爸爸会不会还觉得小爸欺负他呢?
他阻止了小爸跟爸爸坦白欺负过他的事情,小爸还是想告诉爸爸以前的事情吗?
因为觉得对不起他,小爸才要跟爸爸离婚吗?
那要是爸爸知道小爸以前欺负过他,爸爸会不会同意跟小爸离婚呢?
这样想,贺笙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他第一次在贺铭沉面前释放自己的脆弱,哭得不能自已。
“点点,到底怎么了?”贺铭沉眉头紧锁,捧住贺笙的脸,不停拍抚着小孩的背脊,担心贺笙会喘不过气来。
在贺铭沉温柔耐心的安抚中,贺笙渐渐停止了啜泣,软糯的嗓音仍带着哽咽:“爸爸,坏阿姨还会回来吗?可、可不可以不要她回来了,她欺负我跟小爸,我不喜欢她。”
贺笙不知道该怎么跟贺铭沉解释自己难过的原因,他不可能告诉大爸爸,我知道小爸想跟你离婚了。
就像阻止纪敛向贺铭沉坦白那样,他也想阻止小爸跟大爸爸离婚。
所以,他哭了半天,想了半天,只能找到这一个借口。
也不是借口,这些都是他早就想对贺铭沉说的真心话,碍于胆怯与懦弱,从来不敢对贺铭沉说出口,借由这个契机,难得吐露了出来。
胸口盘亘着的郁结还没解开,贺笙的话拉紧了这个结,贺铭沉极力忽视掉心头的难受,抬手摸了摸贺笙柔软的头发:“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已经答应过纪敛,会好好改正,会好好反省,绝对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让别人轻易就欺负了贺笙。
水润润的乌瞳撑开到极限,亮晶晶地注视着贺铭沉,悲伤被喜悦克制,贺笙眷恋般蹭了蹭贺铭沉的手心,奶音黏黏糊糊:“爸爸,你真好。”
贺铭沉喉咙胀痛,发不出声音来,贺笙眼里流露的浓浓信赖和感动险些灼伤他的眼睛。
他如此失职,贺笙还能一如既往地相信他,喜欢他,这比贺笙冲他发火,亦或是不理他,恨他,还要让他难受。
贺铭沉的目光落到贺笙手腕戴着的儿童手表上,他记得,纪敛教育他时有跟他提过这件事。
贺笙的手表很早以前就坏了,但是贺笙没有告诉他,因为担心他会生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块儿童手表是贺铭沉专门买来送给贺笙的,贺笙想要联系他时随时都能联系,孙兰淑故意弄坏了它,为了阻断贺笙跟他通风报信的所有可能,可是,他和孙兰淑都没想到,贺笙小心翼翼到不敢主动联系他,担心会打扰他的工作。
即使想念、悲伤、被欺负时都没有联系过他,在手表坏了后更不可能联系的到他。
听纪敛说,贺笙时常对着这块坏掉的手表喊爸爸,一些不敢对他说的话,能毫无负担对着一块冰冷的金属袒露,贺铭沉只觉得难过又心疼。
纪敛说:“贺笙那么小就知道不给你添麻烦,贺先生,你觉得这正常吗?”
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但极少数的例子发生在贺笙身上,对于贺铭沉来说非常不正常,这正证明了他有多疏忽。
“点点,以后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管什么都可以。”贺铭沉解开贺笙的儿童手表,想要收起来时,表带被贺笙拽住了。
贺笙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手抖了一下,松开了表带,支吾道:“我、我……”
这是爸爸送给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他很喜欢很喜欢。
“手表坏了,我想帮你收起来,再送你一块新的,”贺铭沉紧盯着贺笙的脸,不放过贺笙的每一个表情,试探询问,“点点喜欢这块表吗?”
贺笙点了下小脑袋。
这么简单的要求贺笙都不敢开口,如果他不问的话,贺笙是不是就会忍着不开口,乖乖让他收走手表呢。
贺铭沉心里一紧,摊开贺笙的掌心,将坏掉的手表放入贺笙手心,补充道:“点点想跟我说什么都可以,我不会生气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你的心愿。”
就算是哄孩子,贺铭沉也是个十足的理智派。
不过,这也足够让贺笙开心了。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贺笙捧着坏掉的手表,仰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试探模样,因为哽咽和语速缓慢,说话时在颤抖,听着像是在害怕。
贺铭沉:“真的都可以。”
贺笙抓紧手表,用着他从前在寂静无人时对着手表说悄悄话的音量小声道:“我喜…我喜欢爸爸。”
贺铭沉一怔。
贺笙说完后就迅速低下小脑袋,一双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他说出来了!
小心脏扑通乱跳,贺笙心里有无数只小仓鼠在尖叫,他竟然说出来了!
他是勇敢的小孩!
贺铭沉的心塌陷了一块,摸了下贺笙的头顶,那句“我也喜欢”卡在喉口,现在的他仿佛才是那个学不会袒露心意的笨拙小孩,犹犹豫豫,迟迟开不了口。
他从未跟家里人有过亲近,也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喜欢,不知该如何开口。
贺笙没发现贺铭沉的纠结,他将贺铭沉的手从他脑袋上移开,抱入自己怀里,重新仰起红扑扑的小脸,说道:“爸爸,小爸也很喜欢你哦。”
所以,你绝对不能答应小爸无理的离婚要求。
“点点为什么会这么说?”贺铭沉压下诧异与没来由的悸动,问道。
“因…因为爸爸不在的时候,小爸总是提到爸爸你,他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为了证明自己话里的真实性,贺笙特地加重了‘真的’和‘非常’,充满童真的稚嫩嗓音让这句话更加有了信服力,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三岁多的小孩会特地说这些谎言来骗人。
贺笙说的也不是假话,原主爱慕贺铭沉多年,为了能见到贺铭沉才主动与贺铭沉联姻,搬进贺铭沉的别墅后,他丝毫不忌讳在贺笙面前提起贺铭沉。
原主当初有多喜欢贺铭沉,纪敛如今对贺铭沉的冷漠就有多明显,这也让贺笙肯定了纪敛想跟贺铭沉离婚的决心。
等一个人太久是会累的,再多的喜欢也经不起长时间的等待,电视上都是那么说的。
小爸不敢跟大爸爸说喜欢,那就他来说。
大爸爸肯定是喜欢小爸的,不然为什么要跟小爸结婚呢。
只要他们不离婚,他可以努力学会当他俩的传话筒。
贺铭沉的惊讶没有持续太久,蹲得有点累了,他没有抽走被贺笙抱着的手臂,单臂将贺笙抱起,抱着贺笙坐在了旁边的沙发里。
“这些话,是纪敛让你跟我说的吗?”贺铭沉问。
“不是,是我想跟爸爸说。”贺笙说。
贺铭沉继续追问:“那点点为什么要跟我说呢?”
贺笙:“……”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小爸有多喜欢你,这样你才不会轻易跟小爸离婚。
可是他不能让大爸爸知道小爸有离婚的想法,这肯定会让两人的关系产生裂痕的。
贺笙的脑袋里装满了一团团毛线,都快被纠结缠满了。
他觉得他的大爸爸有点笨笨的,还有点钻牛角尖。
听说小爸喜欢你,不该去思考小爸的事情吗?
为什么还要问他说这些话的理由,大爸爸好难搞哦。
“点点,小爸提起我的时候,有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吗?”贺铭沉换了种问法,他突然想起孙兰淑那些没有根据,被他尽量忽略的胡话——
因为纪敛对您爱而不得,所以才在贺笙身上发泄……
如孙兰淑所说,他不常回家,导致喜欢他的纪敛开始发疯,将不痛快全都撒在贺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