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月走进一间客房。
如果觉得有问题,那显而易见只能他来看看。
客房里的装潢非常简单,除了容人生存之外几乎不见任何功能,床、厕所、窗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宿月试着踩了踩地板,没什么异样,他便走上去,手指轻轻碰了碰床铺。
下一秒,他痛得眉头猛皱了一下,飞快地后退几步捂住自己手指。
床上通了电。
但是床上为什么要通电啊,不给人睡吗?还是为了折腾人啊,为什么要折腾正常人……不管是对谁也不可能通电一晚上啊,不光疼还有可能要命的。
……正常人?
就像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脑海,宿月突然明白了全部的情况。
恍然大悟的同时,他觉得指尖发凉。
这里的房间很简陋,甚至“收容客人”的地方会通电。
这里的客人看起来都不正常。
一切都是因为,这所谓的青山民宿,就是一家精神病院。
第164章 群山病院(12)
怪不得客房的窗户用粗而且扎实的铁栏杆,怪不得老板会用“收容”这个词汇,本来他们要面对的就是精神病人,而不是游客。
宿月脑海中很快勾勒出了来龙去脉。
从背景故事来说,他们作为“义工”被招聘到这家“民宿”,实际上是老板的骗局,老板需要的其实就是免费帮他看管精神病人的倒霉蛋。
至于这四个病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很明显,是因为床铺到了晚上就会通电。
宿月只是被电一次都已经足够痛了,病人则是晚上持续八个小时,不间断地接受电击。
就算他们已经精神失常,也可不能承受得了这种痛苦。
所以才会每到夜晚,都习惯性地跑过来,打开每一扇门,想放走自己的“狱友”。
不过正常的精神病院就算不得不电击,那也一定是在病人出于某些原因已经完全失控的情况下,像这里一样每到晚上就不间断电击的,天底下绝对是独一份。
宿月思考着这是为什么,而且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本身,让他可以说是相当愤怒。
原因就是民宿老板的懒惰。
那老板实在太懒了,宿月自己也明确地感觉得到,甚至连站起来拿下东西都不肯。如果他是这所精神病院的院长,为了控制住病人,不让病人出去闹事,肯定会直接连着通电口,房间一直处于电击状态。
电击让病人挣扎于痛苦之中,无力去做其他事,老板自然也就不用费心去管他们。
宿月也就明白了收容的原理。
只要把四个病人同时关在房间里,就没有人能来为他们打开房门,自然也就收容成功了。
可是这么一来,每一个病人都要承受整晚电击的痛苦。
如果有可能,宿月还是不想发生这种事。
他要想个办法,把这屋子里的电流断掉。
那三个游客已经排成一列,又退出了房间,他们的脚步声沿着楼梯向下,苍咫那边应该在监视着他们。
宿月再次在客房,应该说是病房里翻检了一次,想要找到控制病床上电击装置的开关。但是没有找到。
看来控制电击装置的机关是在老板那边。
已经是第四个晚上,如果想要解决掉电击的问题,那就只能在明天白天,否则只能在当天晚上把四个病人都关在病房里,虽然说是收容成功,但四个人都要承受一整夜电击的痛苦。
宿月离开病房,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怎么办。
看看一楼,那三个病人依然在徘徊,好像是等不到第四个人有些茫然,又或者是在寻找仇人,从楼梯走下去显然不合适。
宿月谨慎地从拐角向下望,他大概知道苍咫会站在哪,果然苍咫在那边,出于隐蔽考虑,苍咫藏的位置也很深,宿月当然是看不到的,但是苍咫用地面上的影子,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手影传信。
莫名的还有点可爱。
那就走另外那条路呗,也就是来的路。
宿月踩上二楼半的窗台,推开窗户往外翻。
因为夜色更深的缘故,外面刮着风,有一点点小冷。
宿月顺着管子和遮阳板往下爬时,身体全神贯注于保持平衡,脑子里则在过着整个精神病院的结构图,思考老板控制电路的机关会在那里,他又要怎样过去。
因为很明显,老板不会让他轻松地关闭那个开关。
就因为在想这些,当宿月沿着小路往回走,听到前面很轻很轻的声响时,他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下个瞬间,宿月浑身肌肉倏地绷紧。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那声响不是所谓的落叶声或者风声。
是脚步声。
首先宿月很确定那不是苍咫的脚步,如果是苍咫不会做这种让他紧张的行为。可这个点所有人都睡觉了,不是苍咫那还能是谁?
其他玩家么?
还是老板?
宿月屏住呼吸,在一丛灌木后面矮下身,幽暗的夜色里,灌木的树影摇曳,不知道发出声音的人在哪里。
刚刚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实际上他已经处于绝对劣势,现在把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也只不过是试图在绝境里扳回一点局势。
但事情并没有如宿月所想那样发展。
面前的枯枝突然窸窣一阵抖动,宿月本能地向后疾退。
下一秒,方才的树枝被猛地拨开。
冷寂的月色当空,本应该昏倒在仓库里的疯子持刀犯,正顶着一张苍白狰狞的怪脸,满脸笑容地看着宿月。
刀锋反射着冷厉的光芒,宿月头皮一阵发麻,眼前的男人是个精神病,而且有很强的攻击性,他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跑。
一脚踩到枯枝,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宿月完全不敢停,拼了命向前,身后男人追逐时兴奋的“嗬嗬”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里不比青山镇的迷宫,男人的奔跑速度虽然没有在迷宫里那么快,可是道路很狭窄,跑破天了也就只有两三天岔道可以用来秦王绕柱,跑了没两步,宿月已经听到苍咫冲了过来。
但男人上次被投掷的棍子打倒了,现在明显变得警惕,同样的进攻手段很难如法炮制,再把武器扔出去反而会变成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状态。
所以第一时间,苍咫也不敢动手。
宿月狼狈地从一棵灌木底下钻过去,同时他脑子有点乱,这男人怎么会突然醒过来的?他和苍咫在把人敲晕这件事上,手法炉火纯青得很,这男人体质就算很强悍,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醒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醒了,也不可能挣脱得了绳子的束缚,那绳子的质地很好,苍咫打绳结的手法也很好,除非……
宿月猛然停住脚步,抬头。
他隐约预料到了,但真看到的那瞬间还是感到震惊。
三楼的窗边,卷发的男人站在那里,幽深的眼睛死死盯着宿月。
有了宿月和苍咫的双重保险,被绑住又被打晕的男人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脱,可他偏偏跑掉了,宿月很快就想到,唯一的原因就是有人把男人放了出来。
卷发的中年男人从最开始,就对宿月抱有若有若无的敌意。
起初宿月还觉得那只是来自其他玩家的戒备,以及他失去战斗力后没有安全感导致的错觉,但事实证明,那男人对他的恶意比他想象中更大。
甚至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现在的情况很尴尬,宿月要往外面跑,也有点怕,他怕这个男人跑掉了,一天的时间他没有再把男人抓回来的把握。
可是就在这里周旋的话,要制住男人的概率是大些,被男人一刀捅穿的概率也大了不少。
更不要说楼上还有个男人。
男人站在窗边,眼窝深邃,表情阴冷,如同宿月命运的审判者,谁也不知道关键时刻,他会不会落井下石。
“阿咫。”宿月大喊了一声,“楼上!”
苍咫闻言,立刻转向楼上。
虽然宿月很确定,那个瞬间,苍咫并不愿意听从他的命令,因为在苍咫看来此时的宿月很危险,但最终苍咫还是像他们以前的合作一样,他做打手,宿月担任大脑,以宿月的决定为唯一指令,往楼上冲去。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宿月这边利用所有的灌木、树木、小道和栅栏组成的天然障碍,试图躲过持刀的男人,男人则一边追一边挥刀乱砍,差不多把整块地都被削成了平头。
苍咫则追上去抓那个玩家,那玩家发现这一点时,立刻转身跑路,把其他人也都给惊醒了。
宿月还是没明白,这得是多恨他啊,才能宁可游戏打不过,都要偷偷把NPC放出来,就为了让他死。
他和那男人也没恩怨啊?
这么想着宿月脑海中努力回忆着以前遇到过的人,确实没有和男人长相一致的,这男人长得很特别,卷发,五官幽深,有种混血的感觉。这样的人宿月也有见过,而且他们确实有很深的仇恨,但那个人是浑身冒绿光的,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
宿月脚步突地停住。
他突然想到,如果那个在游乐场副本里已经死掉的人实际上没有死呢?
如果那个人眼睛里碧绿的荧光实际上和他的能力,也就是控制虫子有关,在这个游戏里,能力被剥除,所以露出了本色呢?
宿月飞快地往地上一扑,躲过了身后男人平着削来的一刀,同时冲着上面怒吼了一声:“寻觅者!”
卷发男人的动作一瞬间就僵住了。
在之前游乐园的副本里,宿月和一个叫【寻觅者】的玩家曾经结下很深的梁子,因为那位寻觅者非要说一个玩家——名叫苏晨的小女孩是他失散的妻子,但显然不是。
宿月上去阻止寻觅者强抢民女的行为,也就和寻觅者结下了仇。
寻觅者的武器是虫子,战斗力很强,当时宿月和他在赛车场展开一段绝命追逐,最后宿月险胜,才除掉了【寻觅者】。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开始宿月完全没有往寻觅者那里想。
如果他早点回忆这些,就会发现卷发男人和寻觅者有完全一样的五官,只是配色不同。
如果他早点想起来,不是只有神族能够在游戏中死亡而神格不死,鬼族同样可以不灭。
如果他在游乐园那个副本就意识到寻觅者深绿色的眼睛是为了掩盖瞳孔深处属于鬼族的紫光的话,也许他都能很早察觉到这个玩家是【寻觅者】。
在这个游戏里,所有的能力,包括神明的能力都不能用,鬼族的能力当然也不能用,【寻觅者】的身份并不重要。
但宿月要是早知道这个恨极了自己的人在,他一定会小心点的。
但现在,显然寻觅者已经占尽了先机,这个游戏里,在NPC的刀前人人平等,宿月是不怕死,可不通关的话,这个游戏的bug无法修复,所以必须活下去。
眼看男人的第二刀又斩下来,宿月翻身而起,径直向前冲。
这样的奔跑非常耗费体力,也非常吵闹。很快,这场在花园里的小规模追逐就演变成了大追逐。
所有人都被惊醒了,他们打开窗子往下看。
但是在看到窗外的情形时,大部分人选择了脑袋一缩,“咚”地闭紧窗户,装作什么事都没看见。
死道友不死贫道。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比如李元,以及另外一个宿月都记不太清脸的玩家,他们居然立刻开始帮忙。
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看宿月被追的乱跑,就很主动地从自己房间里把枕头被子什么的丢下去,阻碍男人前进的路线。
苍咫也顾不上寻觅者了,快步下来先把精神病院的大门关了,现在这么多人醒着,寻觅者想要动手也没机会,那就先把男人控制住为好。
经过了一番激烈又狼狈的追逐,终于被宿月找到了一个机会。
他从前面的花园冲往侧面的花园,地面上有倒伏的花藤,宿月故意放慢了步子,引得男人冲过来。
这一步其实非常危险,他几乎感觉到刀锋带起的风擦过他的耳朵,但面对速度和力量都大于自己的对手也只能这样做。
刀光雪亮的向下,宿月身子飞快地往旁边一撤,同时用力猛扯地上的花藤。
就像绊马索一样,男人一个跟头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后面,苍咫和身扑上,直接利用自己的体重把男人按倒在地,同时也没忘记先缴下了男人手里的刀。
月光普照着小院,月色投射下的影子如同一汪水。这一次男人令人意外的很顺从,可能是没体力了,但苍咫也不敢大意,他先是让李元丢绳子下来,敲晕了男人,再去绑他的脚和手。
看起来这一晚的闹剧总算要到达尾声,但宿月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视线的余光里突然瞥见光芒一闪。
宿月大叫一声:“阿咫!”
同一时间,本应昏倒在地的男人突地睁开眼睛,腰一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刀刺向苍咫!
这一刀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以普通人的力量完全没办法提防,就算是苍咫也只来得及抬头看到然后快速起身,但实际上男人要是打算捅他这点速度完全躲不开。
宿月在那个瞬间有种心脏炸开的感觉,甚至有扑过去挡的冲动,没有做这个动作,完全只是因为他现在速度不够快。
但很快,宿月就意识到,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真正发生。
那把刀没有刺在苍咫身上,男人在最后时刻把这把刀向某个方向丢了出去。不要说宿月了,连苍咫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露出了有点懵逼的表情。
男人失去了武器,也就没再挣扎,他甚至又笑了起来,整个人像没力气了一样,往地上一瘫,没有再挣扎的意思。
众人赶紧抓住这个机会,七手八脚把他又绑了起来。
虽然男人就这么被控制住了,但这情形让所有人都感到疑惑。
尤其是宿月,想到刚才的场面,他心脏还是跳得很快,抱着转移一下注意力的想法,他往男人丢刀的方向走去。
墙角的青苔下,渗出大片棕黑色的血迹。
宿月心头猛地一跳,他快步冲过去。
他刚刚明明没看到有人,可墙后面,卷发的中年男人,寻觅者,确实正仰面朝天躺在那里。
飞刀从他左侧胸前的口袋插进去,把他整个心脏洞穿,血从他身体下方汩汩流出,很快聚成了一滩。
在没有鬼族力量护体的状况下这样被杀死,可能游戏结束他也真的活不了了。
这个半夜放出了杀人罪犯的恶鬼终于死于罪犯之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可宿月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突然把目标转向暗处的寻觅者?
其他的玩家也不懂,七嘴八舌地瞎猜。
“怎么刀扔到那个方向去了?”
“大冤种?”
李元和另外那个帮了宿月的玩家也正小声地合计:“这哥们不会真点背吧?”
宿月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是巧合的话也太戏剧化了,总该有点原因。
抱着这样的疑惑,他翻了一下寻觅者胸前的口袋,本来没有预备会看到什么的,可出乎意料的,宿月在口袋里找出一串钥匙。
苍咫在这时走到宿月身边,他看到那串钥匙,一愣:“这是老板的钥匙,怎么在他那里?”
宿月本来还在迷糊,被苍咫这句话一点,全都明白了。
宿月之前还在想,苍咫就算离开仓库,也会把门关好,不会被抓到破绽。
现在看来,寻觅者就是偷了老板的钥匙,等到他和苍咫都离开仓库以后,用钥匙溜进仓库,放出罪犯。
这算盘打的很好,犯人当然会记仇,先追宿月,后砍苍咫。
可寻觅者没有了解整个游戏情节,所以他不知道的是,钥匙是老板——也就是院长的所有物。
上面带有院长的气味。
而只是因为自己的消极怠工,便每到夜晚就让所有病人忍受着电击痛苦的院长,才是这些“病人”们最恨的人。
第165章 群山病院(13)
寻觅者的尸体已经被放在了院子干枯的水池里,有人往上面铺了些落叶,还点了一支烟代替香。
没有人多看他一眼,能给他留个不曝尸荒野的结局就不错了。
毕竟,大家都是玩家,没有人能够接受这种背后给同伴捅刀子的人。
男人再次被带回了仓库里看管好,这一次,宿月和苍咫正准备往仓库那边走,先有人犹犹豫豫地靠了过来。
“我去看一会儿吧。”那人满不自在地说,“大半夜被吵醒,现在我也不想睡了。”
仔细一看,这正是刚才在楼梯边,附和着寻觅者为难宿月的玩家。
人类的认知有限,宿月向来信奉的是作为神明要宽容大度。
所以只要玩家真心实意的改过,他从来不会过多为难。
玩家们愿意去守夜,宿月倒也乐得清净。
不过,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他现在确实了无睡意,于是等其他人陆陆续续该上楼休息的休息,该去仓库守夜的守夜之后,他一个人走到前院的花园。
在这游戏里已经是秋天,夜风萧瑟,树叶也落了满地,但总有些灌木和松枝还绿着,而且满地的叶子踩上去,脚底下松松软软的,竟意外有种惬意的感觉。
也是因为这场游戏总算接近结局,宿月终于能放松下来。
月光铺满庭院,背后传来脚步声,但那脚步声离得挺远,而且挺轻缓,所以接连被突然袭击了几次的宿月,也没因为脚步声而成为惊弓之鸟。
他回过头,就看见苍咫向他走来。
一晚上激烈的争斗,苍咫看上去也有些狼狈,衣服下摆挂着几茬小小的花枝。宿月看过去,苍咫的脚步就停住了,能明显看得出他有些犹豫,因为不确定宿月会欢迎他还是赶他走。
放在平时肯定会赶他走。
但生死之后人总会变得软弱些,神明也是一样。
宿月没说话,转开视线,望向远处攀着花藤的院子大门。
这就是一种无声的允许。
脚步声渐近,苍咫走上来,和宿月并肩站着。
他们俩之间隔着半人左右的距离,也不是并排,宿月在前,苍咫在后,两个人很默契地都不说话。
宿月抬头望着头顶的星星,星空疏朗,但也闪闪的很漂亮,在天上发着光。
他有时候就会想神域是不是在那里。
但转念又觉得好笑,这明明是人类的传言。
苍咫也不说话。
苍咫就是这么个很奇怪的存在,他好像没有任何需要表达的东西,也总是可以接纳宿月的任何情绪。但越是这样,越让宿月不能明白他,他就像是大海一样,投什么东西过去都能接得住,可也没回音。
好在宿月现在也不需要苍咫的回音。
这样蛮好。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
慢得好像停滞了。
直到苍咫问:“冷吗?”
宿月愣了愣,回头看苍咫。
因为很少见到这人尬聊的样子。
宿月:“你说什么?”
苍咫:“……”
苍咫一瞬间流露出一种想要毁灭世界的表情。
苍咫:“没什么。”
顿了顿又说:“问你冷不冷。”
“这有什么冷的,一点小风。”宿月很随意地说。
苍咫:“嗯。”
宿月:“……”
他突然觉得这对话有点奇怪。
不是内容奇怪,是苍咫说出这种话来有点奇怪。
他不会觉得冷,也没道理觉得宿月冷,可看到刮风就问宿月冷不冷。
尬聊是吧。
果然尬聊这种事情出现在主神身上,也就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苍咫问完冷不冷就又不说话了,安心地扮演一只闷葫芦。
又和之前似的发呆。
宿月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被主神的尬聊激发了尬聊细胞。
他问:“你每次发呆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没什么。”苍咫说。
宿月:“哦。”
他突然有一点尴尬,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话题。
但就在这时,苍咫又给了第二个回答。
“我在想,你要怎样才会原谅我。”苍咫说。
秋夜微凉,拂过宿月时吹得他额发微微飘扬。
宿月抬头,望了望那轮好圆好圆的月亮,又看了看月色里重重的小院和树影,最后视线定格在院子的远处。
总之就是从头到尾没有看苍咫。
宿月平和地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既没有对苍咫恶语相向,也没有避之不及。
所以根本就没有再生气了。
本来神明也要学会大度,宿月不会因为短暂的认错人和出于好意的扮演而生气。尴尬是尴尬,过一阵子,那股劲就过去了。
“我知道。”苍咫说。
宿月愣了愣:“那你什么意思?”
苍咫沉默了半天,回答:“我也说不清楚。”
于是两个神还是继续地看着月亮,这样子很像他们以前很多次“约会”。
也许因为是神明的缘故,他们总有很多机会,看日出日落,看云海,看月亮。
在战场上,整片天空都被晚霞烧红,落日在云海中壮丽地落下,宿月那时候很喜欢欣赏苍咫站在落日下面的模样。
他想这就是战神吧。
月色朗照的夜晚,他们会在下班后去船上喝酒,宿月喜欢人间的湖,宁静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只有那座山那片湖那层云,小小的一艘船能载两个神明。
宿月坐在船头,苍咫坐船尾,中间摆一张小茶几放酒和小菜,他们会谈笑,一般情况下宿月说得多,苍咫会跟着笑,他很少笑。
后来也是在这样的船上,那个夜晚烟雨朦朦,月光被打碎了沉进湖底,他们不得不拉起船篷。宿月喝得醉醺醺的,看着旁边苍咫瞧他的眼神,乜着他勾起唇角问:“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这问法太不矜持,既不上神,也不主神。
但苍咫说:“好。”
到现在宿月也不明白,苍咫又没心,那时候为什么要说好。
至于现在的月光,既没有战场上的落日那么壮丽,也没有湖面上的月色那样朦胧,它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山月,照着很普通很普通的小院。
没有什么可以记忆的点。
苍咫问:“那你呢?”
“什么?”宿月猛地一愣。
他几乎怀疑自己刚才的回忆说出了声,那就太尴尬了。可再一想,就算说出了声,也没有能让苍咫提问的点啊。
这才放下心了。
苍咫:“刚才那个人拔刀的时候,你喊‘阿咫’喊的很急。”
苍咫问:“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苍咫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卡了个壳,条件反射地想回答,“出于对同事的关心”,可刚才那瞬间,以为苍咫要被男人刺中时,那种心脏炸裂般的感觉又告诉宿月,事情没这么简单。
神明不打诳语。
宿月对自己是同样的要求。
所以他没办法细想,也没办法回答。
苍咫没有逼问宿月,或许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答案。
两个人一同仰望了几分钟的月色,宿月说:“回去吧。”
苍咫:“好。”
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回了民宿。
因为宿月和苍咫今晚没有回来,别的玩家本来两人一组分了房间,自动把他们俩归在了一起。
但其实,如果宿月坚持,现在又很多人仍然在外面值班、守夜,房间空出来不少,所以他不想和苍咫在一个房间的话,完全是可行的。
宿月却没有赶苍咫走。
也没有丢下苍咫自己走。
当然他也没有理会苍咫,不知怎么宿月上神又是一副心情不那么好的样子。回到房间他草草地洗漱过后,就把被子一裹,背冲着苍咫的床,面冲着墙,一言不发地入睡。
次日起来,就见店老板坐在前台,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有人过去问他:“老板,怎么了?”
老板板着脸训斥道:“早上一过来,院子里乱糟糟的,没人收拾!这算什么意思!你们既然是义工,不尽到身为义工的本分怎么行?这样我一定要辞退你们!”
接着愤怒地又道:“还有!后院池子里东西乱扔!太不讲卫生了!赶紧去处理掉!”
“后院池子里的东西”指的是寻觅者的尸体,昨天晚上,寻觅者死掉之后,尸体被稍微带着一点尊重和99%的潦草,盖上些叶子埋在了池子里。
老板显然知道那是尸体的,但也完全不奇怪,也不惊讶。
大家都听宿月讲过了来龙去脉,也知道这货根本不是什么“民宿老板”,而是“精神病院院长”。
这种苛待病人的破烂院长放到现实世界里要上社会新闻的,所以他说出这种话并不奇怪,玩家们当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
不过,大家也默契地没有戳破老板。
毕竟这人太懒了,以至于懒出了一种人不可貌相的气质。
别看现在懒洋洋的一动不动,大家怕真的逼急了他,会闹出什么事来。
毕竟,这个游戏剥夺了所有人的战斗力。
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让他们更难对付病人们不假,也让玩家们在院子面前不那么自信。
保不齐这院长为了偷懒,也有什么一按开关整个楼通电的小机关,到时候把他们几个全关起来,那不就傻逼了。
“不好意思啊老板!”李元很客气地回道,“我们今天会里里外外地给您的客栈做一遍大扫除!然后把客人们都带回来!放心吧您!”
老板见他态度良好语气殷勤,这才脸色稍霁,目光一转,又问道:“7号和8号呢?”
李元被他这么一问才发现,苍咫和宿月俩人完全没下楼。
他脑子不算机灵,此刻“咔”地卡了一下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