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如果你跟大佬谈恋爱了,你爸妈反对,你会怎么做?】
吾桐猫猫看着这句话,顿在原地,神情有一丝古怪。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刹那,他脑袋里的第一想法,居然不是去否定他跟綪冥会交往的事情,而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万一他爸妈不同意綪冥他跟綪冥交往……
不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想这个干嘛。
吾桐猫猫甩了甩脑袋,决定放弃思考这件事。
将手机息屏,吾桐猫猫绕着手机转了一圈儿,把它推到站在他身后随时准备出门的綪冥面前。
“喵喵喵喵——”
【帮我带一下,我怕我爸妈找我。】
在那两手揣袖,打着哈欠的大妖怪睨他一眼,随手就将手机兜进了袖口。
紧接着,他拿起吾桐,塞到自己胸口,便一拂袖,掠过在楼梯口等待许久的麻雀儿,迈向了那扇古朴的朱红大门。
第54章 忘川
有过类似的进门经验,吾桐这回没有上次那样局促和紧张了。也可能是托了綪冥这次把他塞在胸口的福,吾桐猫猫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寒冷或是不适,睁着一双大眼睛,满是好奇地左右打量门内世界。
但吾桐到底是凡人之躯,门内很多东西他还是不适合看,所以在行进途中,綪冥还是抬手遮了遮他的视线。
约莫过了三分钟,綪冥才将手放下。
此刻他们已然走出门途,来到了新的地方。
被揣在怀里的小猫崽子仅有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左顾右盼,打量四周风景。
是江边。
天色已黑,灯火朦胧。
不知连续了多久的淅沥小雨将空气裹上一层浓雾和凉气,叫人看不清眼前的风景。依稀可以看见远方有灯火闪烁,遥遥连成一串弧度参差不齐,橙黄而明亮的珍珠项链。
被浓重水汽打湿的石板路色泽略黑,无声地叙述着这个地方的历史与沉寂的岁月过往。
吾桐没有来过这里,但本能告诉他,这里是长江。
他抬起脑袋,小小地喵呜了一声,表示询问。綪冥便低下头来,好脾气地同他解释:“酆都鬼城。”
差点被吾桐还给老师的地理知识从脑中冒出,他大致记起关于酆都鬼城和忘川河的具体坐标了。
但吾桐没想到,这居然也是真的。
他又开始打量起四周,发现他们居然是站在一座临水的山崖之上。山崖太过陡峭,没有任何居民在此居住。但山崖斜壁有一条人工凿出来的斜梯,一直连通到下方长江水域。
这是一条古栈道,可堪鬼斧神工。
但它有一大半淹在了水中,同那些拥有历史痕迹的古城一块儿被淹在水下。
綪冥没有多言,沿着古栈道一路向下,麻雀儿紧跟身后。过了一阵,他们终于走到山道最下方的临水栈口。
吾桐猫猫眼瞳骤缩,竟看到下方散发着一圈明黄色的灯光。随着綪冥走近,他才看清那一圈光是从何而来。
山壁栈道旁安静地停靠着一帆木质的古式小船。
船的面积不大,圆拱式的船舱内最多也就坐下两个成年人。包括船头掌舵的船夫在内,最多三人,不能再多。
两侧船尖如新月般微微上弯,在船夫站着的那一侧,弯起的船头旁,挂着一盏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灯笼。
吾桐看到的那圈明光正是从那盏灯中绽出。
船夫是一个身形佝偻,头戴蓑笠,身披蓑衣的老人。他站在等下,看不大清脸,只是手里拿着一杆已经老旧到脱皮的木帆。
他不知在这等了多久,感知到綪冥靠近之后,动作缓慢地侧过身,朝他弯腰行礼。
綪冥与麻雀儿轻车熟路。
话也不多说,他们二人纵深轻跃,便一并落在船上。
也不知是因为綪冥个子大,还是麻雀儿觉得在舱内视线不好,最后只有綪冥一个人弓腰坐入舱内,而麻雀儿却只是默默地坐在船头,离船夫不远的地方。
至此,吾桐已经意识到这艘船来头不小,所以老老实实地蜷在綪冥怀里没有出声。只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让綪冥不好办。
但綪冥完全肆无忌惮,他感知到吾桐心里的想法之后,伸手将他捞出来,故意地欺负起猫,全然不顾前边风景如何。
“呜——”
吾桐很小心地控制自己不要出声,但当綪冥拇指按在他爪子上,叫他被迫开花时,喉咙里还是不自觉地溢出了薄弱的一声。
真是坏透了。
似乎是很满意肉垫的手感,也很满意小猫崽子略微局促的目光,以及他对自己绽开的爪子花,妖神大人变本加厉搓起无辜猫猫。
江面雾气浓浓,这一帆小船行驶在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浓雾之中,好似在漫无目的流浪一般。
穿着一身黄色长裙的麻雀儿一改往日的活泼,安安静静坐在船头。她那双褐色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一层纱似的,没有活力,也没有目标与方向。
此时此刻,竟与她身下这艘船有几分相同。
遥望江面,听着身旁木帆时不时划过水面发出的细碎响动,麻雀儿似乎陷入了回忆。
时间在木船不断行进中流逝,江面雾气不知不觉缓缓散去,视野变得辽阔。
船只周围被一团又一团,从水下冒出的幽绿色光团包围,水面也逐渐清澈,甚至倒映出了船上的风景。
偶有一瞬回过神,麻雀儿目光追逐幽绿色,忽然开口,小声地念了一句:“先生。”
“过了今天,我就也不会再来了。”
麻雀儿说话声音不大,糅杂在风中,从距离上听,只有她和她身边的船夫能听见。但大妖怪听力过人,加之他能感知与自己有关事物的特殊性,自然也听见了麻雀儿说话。
他持续逗弄着小猫崽子,不带多余感情地回复说:“十几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双目无神的麻雀儿听到这话,低着头缓缓笑了起来。
“他或许早已经走了,只是我自己放不下。”好一会儿,她才张口,“算上今年,恰好是第一百年,我也该放下了。”
綪冥没回话,只是松了禁锢猫猫的手,指引着吾桐趴在舱框边,让他看看真正的忘川河的景色。
好容易从魔爪中逃出的吾桐猫猫趴在船边,看到周围不知何时变化的景色,眼睛都亮了。
水面清澈,水下星河世界清晰可见。
数不清的光点汇聚成一条绚烂的光流,正缓慢地向前流动着。吾桐不知道这是什么,略有些好奇地往前探了一探,想看得更仔细一些。
凸起的耳朵尖不小心探出船只范围,却掀起水下一阵滔天异动。
吾桐猫猫歪着脑袋,正疑惑着怎么光流变快了,就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人从后头拽动。身体离开船只边缘的那一刹,平静的忘川河突然爆出一道湍急的水流!
那些明亮的光点幻化成了肉眼可见的魂体,互相簇挤,咆哮着冲涌了出来!
綪冥把吾桐拎回怀中后,抬手一拂,那状似波涛的魂柱便迅速往回缩退,没过一会儿就沉下水面,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魂柱刚落回水底,一道身影便从天而降。
来者大概是个男人,黑发黑眸黑西装。此人面容英俊,皮肤却像是死人一样,没有半点活力的白,手中还拿着一柄巨大的黑色哭丧棒。
他似乎是为了忘川方才产生的异动而来,发现问题已经解决之后,他抬起头望向木船内的綪冥,十分有礼节地向对方颔首致礼。
而后,他瞥了一眼綪冥怀里的小猫,没做太多表情,转身离去。
黑无常的出现只是个小插曲,没有引起太多波澜。
……应该说在綪冥这里没有引起波澜。他照常逗猫,照常捏着吾桐爪子玩,照常又将吾桐放了出去,让他自己去玩,去欣赏忘川河的风景。
意思很明确,无论吾桐闯出什么祸他都能摆平。
吾桐却不这么想。
他胆子不算小,刚才发生的意外给他造成惊吓的同时,也让吾桐大概摸清楚了一些尽量不要去触碰的禁忌。就好比刚才那个,不要把身体任何部位伸出船只范围之外。
吾桐猫猫看着这如萤火虫般漂浮的漫天光点,猜想这些应该也是不能触碰的。
一个光点就是一个魂灵,成千上亿的魂灵汇聚在这条忘川河畔,数量之多,吾桐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忘川河由这些漂泊的魂魄组成,还是忘川河水承载魂灵,依托着让他们走向尽头。
綪冥将他放下后,轻轻拍了拍猫屁股。惹得吾桐忍不住用异色双瞳去瞪他,后腿抬起,吾桐猫猫偷偷踹了他衣摆一角,扭头摇着尾巴慢吞吞走向船尾。
只要不探出身体部位,只要还在这艘船内,他应该哪儿都能去。
当小猫崽子在船尾蜷缩着尾巴做好,抬头看光点时,綪冥才终于开口。
“这是你第三次开口说不来,你可想好了,今后不会再有第四回 。”
他对麻雀儿的情感经历并不关心,这句话不知道是问给谁听。
“嗯。”麻雀儿淡淡答道,“我想好了。”
她说:“没有他,我也活得很好,所以不打算再执念了。”
说着,麻雀儿抬起手,想触碰空中漂浮着的一个光点魂灵。却被身旁一直沉默着划船的老者出声阻止。
“莫要乱碰。”老者声音沧桑,却又非常温和,仿佛耐心教导学生的导师。
大概是从綪冥那里学来的犯贱坏习惯,麻雀儿每一回来都会作一下死,但每次麻雀儿尝试作死的时候,老者还是会不厌其烦的提醒。
讪讪一笑,麻雀儿收回手,安静地望向水面。
放弃这件事,她想了很久,只是近期才终于下定决心。
入世时,她还是只懵懂无知的妖,遇到梁甫,与他相知相爱,最后却落得个匆匆离别的结尾。麻雀儿一心想再见他一面,便求着先生带她年复一年来到忘川寻他。
随着入世的时间久了,懵懂的小妖怪混成了精,反而开始茫然,自己对梁甫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爱。
或许是因为爱而不得留下的执念,又或者只是一点对恩师的憧憬和雏鸟情怀,总之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第二位男友也是一只妖怪,知道麻雀儿的心思之后,便劝着麻雀儿,让她试着接受自己,让她走出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禁锢。
麻雀儿答应了,试着走出,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第一次尝试以和平告终,麻雀儿再度回到忘川,心里竟异样的安宁。
第二次迈出步伐,则是因为麻雀儿以为同梁甫转世重逢,因为他和她记忆中的梁甫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气质谈吐略有不同,但麻雀儿对那张脸的滤镜太高。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梁甫,毅然决然嫁给对方。但事实证明,她又一次走错了路。
后者后来的所作所为让麻雀儿充分意识到脸和灵魂并非一致,她要找的人还是没有找到。
他或许已经走了。
麻雀儿想,她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眸中的光黯去,麻雀儿眨了眨眼,缓慢垂下眼帘。
长久的等待让她逐渐麻木,此刻的她已经不觉得难过了,只感觉有深深的疲惫。
“先生,爱人太难了。”她说,“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我能爱同类,至少……爱的是跟我拥有相同寿命的家伙。”
“一起生,一起死,谁也不会留着谁孤独于世。”
綪冥听她说着,脑袋侧转,一直凝在身后那只专心看光点小猫身上。
看着那只小猫揣着前爪趴在船尾,看着他抬头,异色瞳子泛着微光。看着他时不时眨眼,又时不时抽抽粉色的鼻子,两边猫须小幅度摇动,可爱得不像话。
不知麻雀儿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道:“所以,先生。”
“您会把吾桐强留于世吗?”
綪冥眼瞳微动,慢慢将视线挪向船头的麻雀儿。
感知被一股骇人的压力笼罩,麻雀儿猜出先生正看着自己。她低下头,缓声说道:“您一开始对吾桐就不一样。自从和吾桐一块儿从x市救人回来,就更没遮掩了。我虽然恋爱经历不怎么成功,但好歹也有过,您前后态度的转变和原因,我当然猜得出来。”
綪冥:……
很明显吗?
大妖怪罕见的检讨起自己来。
綪冥确实是在与吾桐短暂分别的那段时间里悟到自己对吾桐的感情过于特殊。因为过程太不重要,所以綪冥压根儿也没提过这事。
这段时间,他一直思考的是从那段经历中悟出的结果。
只是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表现会如此明显,不仅被柳郎和麻雀儿看出来,连那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人类都察觉到了。
在那没眼力见的人类将此事告知吾桐时,大妖怪居然紧张了一下。可吾桐接下来的反应让綪冥明白,吾桐这小子未必没有感觉到他的特殊,或许他对自己也是有一些好感,或好感以上的情愫。
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他选择了逃避面对。
这几千年来,綪冥学会了掠夺,学会了杀戮,学会了隐藏和勾心斗角。他在漫长的修行时光中逐渐塑造了完整的自我,也铭悟妖想在这个世界生存,必将遵循的生存之道。
唯独没有学会克制和爱人。
自知耐心很差的大妖怪侧过头,恰好看到小奶猫伸展前只,哆哆嗦嗦的打着哈欠,爪爪还在举起时开成了一朵花。
注意到綪冥灼热的目光,吾桐猫猫伸完懒腰就主动走回綪冥身边。
人立而起,吾桐猫猫两只山竹爪搭在綪冥腿边。这只可爱的小猫眨着圆圆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綪冥。
“喵呜?”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大妖怪默不作声地低头凝了小猫崽子一会儿,给后者心里看得直发毛。
好半晌,大妖怪终于动了手。
他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吾桐尾巴末端,然后逆着毛飞速往上撸,将小猫崽子一身原本服帖的毛发撸成炸毛的毛绒球团?。
看见小猫崽子气鼓鼓的用山竹爪狠狠踩了他两脚,发着脾气甩动尾巴快速跑到船尾的好笑模样。
大妖怪托起腮,露出今天又犯了一次贱的满足笑容。
慢慢来吧。
游船渡星河,凉风阵阵。
百年来,麻雀儿每一次来忘川,心情都十分的复杂,唯独这次,她的心情无比轻松。
时间如磨石,一寸一寸地将执念棱角磨为圆盘。现在的她想起梁甫时,已然没有当初那般酸疼苦楚,反倒有一种隐隐的解脱感。
虽然她不知道,从今往后的她会不会再像现在这般执着于一人。
忘川的尽头直通冥府,那个地方生灵不可入内,所以麻雀儿他们只能在临近的地方折返。
这一夜的旅途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大概是麻雀儿终于好好欣赏了一下忘川的风景,且人也豁达了许多。
待摆渡人将他们重新送回入水口,麻雀儿站起身,一边拍着身上的水汽,一边笑着朝摆渡人打招呼道:“老先生,再也不见啦。”
摆渡老人神情藏在斗笠之下,缓缓点头,用沙哑苍老的声音回了一声。
“祝好。”
麻雀儿笑着蹦上岸,双手负在身后,像是正在散步的邻家少女,脚步轻快,一步一步向上走了。
然而綪冥却在上岸之后,迟迟未动,反倒是站在岸边,面向着那位苍老的摆渡人。
趴在綪冥肩头的吾桐猫猫觉得有些好奇,便抬头仔细看了摆渡人一阵,忽然意识到摆渡人似乎一直在看着麻雀儿离去的方向。
虽然他的斗笠很大,藏住了视线,却藏不住目光追随时,脑袋偏移的弧度。
见麻雀儿的身影逐渐消失,摆渡人终于收回了视线,朝着綪冥躬身行礼。
“多谢……阁主。”
谢?跟綪冥?
吾桐猫猫愣住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信息量却好像很大。趴在綪冥肩头的吾桐猫猫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抬头探着个脑袋和綪冥对视。
难道他是?
感知到他心里所想的大妖怪眸光静如死水,就如他此刻的沉默一般。
吾桐却从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答案。
心头一震。
异色瞳子猛地一缩,吾桐猫猫想也不想便从綪冥肩头跳了下去。但他只是跑了几步又犹豫地停下身,回头看向綪冥。
后者仍然站在原地,那目光好似是默许了吾桐的举动。
得到这个目光的支持,吾桐猫猫也不再犹豫,小短腿快步跑到最前方,拦在了麻雀儿面前。
因为个子太小,拦得又急,麻雀儿差点踩到他。
“猫猫!这样好危险,我差点踩到你。”麻雀儿蹲下身,趁还能近距离接触吾桐猫猫的这会儿空挡,用食指挠了挠他下颚。
后者伸出爪子按住她的手,又想了想,低下头咬住那根手指,努力地想把她拽回去。
麻雀儿不懂他的意思,便微微蹙着眉头,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蹲着跟随吾桐前进。
往回走了好几步,麻雀儿才试探地问一句:“你是想让我回去吗?”
紧接着,她问说:“是先生有什么事?还是?”
虽然不明白究竟要做什么,但她还是跟着往回走了。直至走回拐角,走回到上岸的悬崖石梯旁,她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先生?”她站在高处,瞧见默然站定在入水口旁边綪冥,神情依旧疑惑。
随后她循着綪冥的视线往远方看,只看到逐渐远去的木船,和远处江空泛起微微鱼肚白。
好像马上就要天亮了。
天亮之后,通往冥界的真正忘川河畔就会关闭,江水也会完全恢复平静。麻雀儿知道这点,却还是搞不懂吾桐想让她看什么。
难道是日出?
这个方向能看到日出吗?
麻雀儿抿了抿唇,低下头对吾桐猫猫说:“你想看日出的话,山顶的视野更好,我们到那去吧?”
哪知吾桐猫猫恨铁不成钢似的拍了她一爪子,又示意她看向小船。
感觉自己被猫猫鄙视了的麻雀儿深吸口气,蹙着眉认真观看小船,可看了老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注意到先生正慢慢回头看她。
虽然目光淡淡,却也似有千言万语。
为什么呀?那艘船怎么了吗?因为她不会再来,所以想叫她多看两眼,记一下那艘船的特征吗?
不明所以,麻雀儿只好从船尾开始一寸一寸打量,等打量完船,实在是没看出所以然来,她便把注意力投注到了摆渡人身上去。
正是此刻端详,叫她终于品出了一些荒唐。
星河煜煜夺目,小船独泛江河,蓑衣斗笠摆渡人的身影在这天地间显得那般孤单寂寥。
有那么一瞬间,同她痴心寻觅了百年的身影重叠。
麻雀儿呼吸一窒,愣怔在原地。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吾桐猫猫也不再费劲儿拽着了,当即松开嘴,慢慢退到一边去。
麻雀儿则缓缓站起身,遥望那逐渐明了的身影。
这一刻,碎裂的麻木蹦出了几颗玻璃渣子,狠狠扎在麻雀儿心口和指尖。
呼吸中带着疼痛,压在她心口,叫她险些没喘上气。
张开嘴,麻雀儿像是被甩上岸的濒死的鱼,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转身,径直奔向崖边。
忘川不渡生灵,麻雀儿的翅膀在这儿派不上任何用场,只见她纵身越出山崖,身体直直坠向水面!
底下的魂灵觉察到有生灵靠近,如潮水般沸腾起来,无数光点纷纷往上涌动。却在冲出水面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墙壁阻隔,硬生生被压在水下。
本该坠进忘川河畔的麻雀儿摔在水面,就像是摔在水泥地上一般。但她完全顾不得想自己为什么能在忘川水面行走,也顾不得想为何水底魂灵会如此安静,她只是爬起身,拼命地朝着那艘逐渐远去的船只奔跑。
“梁甫!”
“梁甫!”
她歇声嘶喊着,一步一步奔向船只。每一声都仿佛在宣泄着积攒了百年的思念和苦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
“梁甫!”
麻雀儿的声音似乎终于冲破弥漫在空气中的薄雾桎梏,传到摆渡人耳中。
他停下划动船桨的手,动作迟钝而缓慢地,回过身。
在水上奔跑的麻雀儿终于越上船只,扑到了正好回身的摆渡人怀中。
头上掩面的蓑笠被麻雀儿一个不小心撞下,船头摇晃的烛光便将麻雀儿朝思暮想的面容展现在她面前。
麻雀儿眼眶瞬间涨红发酸。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梁甫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嘴唇嚅嗫,许久才憋出一句:“为什么……”
“若我投胎……”梁甫的声音温润儒雅,全然没有扮演渡船人时的沙哑,“我们的姻缘线,就彻底断了。”
他是笑着的,却在同张嘴同麻雀儿的时候,落下一颗热泪。
其实从他死亡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姻缘线就已经断了。可他不甘心,也不愿就这样投入轮回,忘掉麻雀儿,成为一个完全没有麻雀儿记忆的人,与他人成姻。
所以他游荡在忘川河畔,迟迟不愿入地府。却没想到遇到了来寻他的麻雀儿和陪同而来的妖神。可惜他声音薄弱,就算一直跟着麻雀儿,她也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梁甫不甘心。
他便求了綪冥妖神,求他让自己在这世上停留多一些日子,只要让他能多看麻雀儿多一些日子,无论做什么他都愿意。
妖神答应了。但他必须要为此付出等比的代价,那就是在此做摆渡人。而且不能让麻雀儿发现,也不能通过任何方式暗示麻雀儿。
从那一日起,梁甫便在忘川河畔,日复一日的等待着他的爱人。
一年仅有一次的见面成了他唯一的盼头。他沉默地划着船,听她哭,听她闹,听她阐述相思之苦,听她恨骂自己薄情,然后不厌其烦地提醒她不要调皮,不要碰忘川水。
他会为她苦而苦,为她欢而喜。
在她无数次说要放弃他,讲述自己的迷惘时心疼难过;又因她一次又一次出现的身影而雀跃。
听到她终于释然,要完全放手时,梁甫自是心痛不可遏制,却又忍不住为她高兴。
他很清楚,自困在牢笼之中有多痛苦;他只希望,麻雀儿会高高兴兴地迎接自己的新妖生,即便这新妖生中没有他的存在。
几颗热泪滚落,梁甫狠狠地拥住了麻雀儿。
一百年,一百个夜,他无数次想将麻雀儿拥在怀里,今天终于能得偿所愿。
哽咽着,梁甫声音也碎成了好几截才勉强接连:“下辈子,我来,做妖。到时,如果我们能…相遇,你就不会,你就不会苦了。”
第57章 忘川(完)
彼时已经决定完全放下的麻雀儿,此刻却已经哭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会一个劲的摇头。
她想说你继续做人,不要做妖。
妖道不好,妖道很苦,活得很艰难,不被天道怜悯,还容易被同类残杀。
还是做人好,虽然命短了一点,但怎么也能轻松一点。
她想说无论你做几辈子人,我都会去找你,我都会去爱你。如果那一世没有办法在一起,那就等下一世,下下一世。
百年来本就摇摇欲坠的封墙顷刻崩塌,奔涌的感情和滔天的情绪像浪潮一般将麻雀儿吞没。她尝试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被嚎啕的哭声替代,没过多会儿,她便开始喉咙发疼,甚至有了呕吐的感觉,无比窒息。
梁甫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强忍着不愿让哭声出喉,却硬生生咬破了下唇也没能阻止哽咽。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几乎串联成线,落在手指缝里,麻雀儿发中,又顺着女孩儿脖颈弧度缓缓向下,浸湿了她侧颈的衣领。
离别的脚步从不留情,天色逐渐清明。带着暖意的晨曦从碧水连天的遥遥彼端,迈着无法拒绝的步伐,缓缓而来。
落在水面的阳光一寸寸朝他们推进,用朝日的勃勃生机覆去了忘川幽暗的辽阔星河。
很快就落到了梁甫身上。
在忘川河往返了百年的摆渡人终于久违地见到了阳光,就像他终于得偿所愿能以爱人的身份与麻雀儿见面一样。
百年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都很痛,却令人甘之若饴。
麻雀儿仍在哭泣,却感觉到阳光落在手背的温度。她呼吸猛然发颤,拉着梁甫想将他挡在身下,甚至还想带着对方逃离忘川。
可梁甫早已是笼中人,即便当下牢笼被破,他的归宿也只有一个。
晨光渗落,叫摆渡人的身体与船只一寸一寸分崩离析。
泣不成声的麻雀儿伸出的手只能触碰缕缕晨光,却再也碰不到她的爱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
天亮了。
他们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完整得说上一句话。
天就亮了。
从清晨到烈午,麻雀儿独自一妖坐在水面失声痛哭,根本停不下来。还是吾桐猫猫觉得她在这么哭下去,喉咙和身体肯定撑不住。
小奶团子身体微抖,低下头悄悄抬爪擦干湿润的眼眶。吾桐猫猫主动走向綪冥身边,用爪子轻轻拍了拍衣摆。
“喵呜……”
【把她带回来吧。】
喵的时候,还连抽了好几口气。
始终站在岸边缄默不语的綪冥这才眨眼,把吾桐猫猫重新捞回怀里的同时,抬手一挥,让坐在河面的麻雀儿昏厥了过去。
大妖怪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就算麻雀儿都这样了,他都没有动手抱人的打算。
蹲在地上,綪冥随手捡起几块碎石,将这些石头堆成了小人的形状。然后响指一叩,和纸人一样的石头版小人便站直了身,迈着小短腿大摇大摆跑向河道。
等它们把麻雀儿拖回岸边,綪冥又把这些小人随意组装了一下。紧接着又一个响指,那石头就成了一个等比的人类。
下一瞬,这个石头捏成的人类背起昏过去的麻雀儿,跟在了綪冥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