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些有权有势之人也不敢不来。他不必多余做那些事。
玄度仙尊皱眉。
“只差一个,真的,仙尊,现在已经有一千个了。”弟子双膝一软。
他很想要解释。
大道无情,已有一千年未曾有过飞升大能了,哪怕有,也是雷劫时给劈死劈残了。修真界修士大能本就稀少,找出一千个或者说集结起来一千个厉害人物,已然是难得了。
只是他不能,修真界弱肉强食,弱者没有解释余地,他只能接受处罚。
然而,玄度仙尊淡淡看他一眼。
“我记得那日我下山置办婚服以及其他杂物,似乎你也在场。”
他蓦然提及这个,弟子心下九转十八弯,心脏一虚,眼睛快速眨了好几下。
他第一反应便双膝一软,道:“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也从未说过仙尊您的坏话,那些闲言碎语与我无关啊,仙尊!”
他往地上瘫软而去,只不过一道力量又在无形之中托起了他。他惊愕看向玄度仙尊。
“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是不喜欢别人骗我。”玄度仙尊敛眉,他仍旧难以忍受那些人厌恶惧怕眸光,只不过,现在他能很好控制住了。
“弟子,弟子知错!”弟子连声道歉。
玄度仙尊厌烦至极,说起另外一桩事道:“还记得之前我采买喜服那家店铺吗?”
“记得的。”那店铺老板操着一口乡音,直白粗鲁祝玄度仙尊新婚赶紧生个大胖小子,简直粗鄙不堪!
剑宗弟子忍不住露出嫌弃表情,嘴角一撇,他没见过这样的人,自然要印象深刻一些。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玄度仙尊下一句却是:“那这第一千零一个宾客,就请他过来吧。”
不光修真界,世间都会稍微重视第一个以及最后一个,譬如压轴以及打头阵。
“这恐怕……”不吉利。
弟子话说了一半,又在玄度仙尊目光下,生生止住。
他道:“弟子明白了。”
话是这样说,到时候道侣大会他在宴席间照顾那店铺老板难免还是心气不平,怨恨万分。
倒也不是嫌弃人家一介凡人,身份低微。
他觉得这店铺老板实在八面玲珑,巧舌如簧!
“当初我还没认出玄度仙尊就已经祝他生个大胖小子,哪知他要与之结亲之人是个男子还是他的徒弟,哎呀,真是一段孽缘,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祝他新婚快乐呢。”
“这位仙长,我看您这衣服破了个口子,背着剑背久了,肩背也多有磨损,不如我给您制一件衣服,量了尺寸给您送过来,什么?这不要钱,权当是仙尊成婚之日图个喜庆。不过您可得在修真界多给我宣传宣传啊。
“对对对,我们店铺后几日就要有优惠,全场八折起,不好看不要钱……”
不多时几个老头子修士大能跑过去问了价钱,咬咬牙买了下来,不多时又是摇摇头,长吁短叹。
“今天随了份子钱,又买了那么多穿不完的衣服,哎呀,老头子我马上就要入不敷出了啊。”
“ 早知道就不来了……”
“好像你很想来一样,不都是被逼着来了。”
“这雨可下得真不是时候,人家成婚,天打雷劈搞什么名堂?”
“可能是知道这段姻缘简直不合礼数,纲常全无,你知道吗?他们这大喜可是别人的大悲大丧啊,你知道妖界太子他为了阻止他们成婚一头扎进了后山想要去杀掉澹泊老魔领功劳呢。”
“昨夜里进去,现在还没出来,生死未卜啊!”
大家在桌下交头接耳,差点没干起架来。
周寄疆听着听着也想到桌子底下去听听他们这帮修士大能聊什么八卦,结果一听就没什么好听,他不就是今天的八卦主角吗?
他只好直挺挺站在那儿,心如止水,耳膜也被那天际轰隆隆雷声震动,耳朵都要出血了。
潮湿纤细的手指虚虚笼在了他耳畔。那些雷声以及讨人厌的闲言碎语被阻挡在外。
雨声淅淅沥沥混杂着雷声,潮湿闷热。玄度仙尊今日没有穿雪色长袍,只有朱色的袍子如熊熊烈火,他肩宽腿长,身形高瘦,呼啸而过的冷风从他肩后拂乱了黑发,折到脖颈,唇珠饱满且艳。
他持着冰清纯粹、谪仙之姿,行着堕落之事,吻过周寂疆唇心。他仔细小心为周寄疆堵着那些雷声,一边一字一句坚定而执拗念着——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佳人负卿,那便是有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我去,这年头,还是修道的狠呐——”
有个修士大能惊呼后,连忙捂住嘴巴。
这哪是什么婚书,这是生死状啊!
道家婚书,写了婚书就是禀了天地,天地不可欺,有违誓言,双方都会死。
修真界怕死的修士何其多,没哪家傻子能做到这种地步——修士普遍追求大道,七情六欲儿女私情并不重要。
周寄疆也渐渐黑了脸色,他本想直接摔了这烫手山芋:“我不签!”
然而玄度仙尊在他背后,执着他的手,攥住笔,毫不犹豫地,坚定用金墨在红色婚书写下了他们的名字,或者说,是写下了他们的命运。
周寂疆怒极,挣脱,将其扯得稀巴烂,团成一堆丢在地上。
“你这个疯子!”周寂疆这次是真怒了。
有一句话是这样的——道家婚书,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你别想带着我!”周寂疆冷言冷语道。
他以为这就算了。
玄度仙尊攥着他手臂,周寂疆只觉得眼前晃动,身躯不受控制往后倒去。
他看着玄度仙尊拿出了更为规整的婚书,竟然是早有准备。
或者说,玄度仙尊本就是这样打算。
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熟练挖出了心头血,以大部分功法,将名字刻在了婚书上。
桃木框,黄铜页,白银字。
周寂疆鼻腔里全是腥味。
温热气息不容拒绝贴着后背,周寄疆终于挣脱那片刻,他将那些笔墨以及那招人恨的桃木框婚书全扫落在地。
玄度仙尊踉跄着退后两步,胸膛破开一个血窟窿,正源源不断往外流着血液……
他不关心那些,只看着那册桃木框婚书。
誓言已成,欺天瞒地者身死道消。
周寂疆脸色苍白站在那儿。
桌案上那些细碎东西噼里啪啦全都掉进了雨水里,在那之前红色婚书上金墨一闪,周寄疆灵台从下而上灼热,他怒极想要撕碎那些纸张,然而这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另一侧更为规整的桃木框婚书差不多已经生效。
周寄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气急,简直想要杀了眼前这条疯狗,冲上去就想要当众给玄度仙尊来一巴掌。他刚想要怒声叱喝:你疯了!谁想要跟你一起去死。”
“噗嗒——”
鲜血喷溅洒在青石板潮湿地面。
有人提着一具毫不动弹身躯,重重甩在了那册婚书上。
婚书上那八个字“三界除名永无轮回”被血液晕染开,看不见了。
周寄疆下意识回头,他第一时间以为是萧微雨回来了,毕竟他早就信誓旦旦说过要提着澹泊老魔头颅来毁了他们道侣大会。
他来不及回头。
掌门师父怒声呵斥:“澹泊老魔!你竟然还敢出现,毁我徒弟道侣大会!”
这时周寄疆回头,刚好看见萧微雨在地上狼狈躺倒,生死不知。
他顿住,事态发展却完全克制不住。
“怎么会呢?”
来人狂放至极,薅了一把长胡,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道:“我只不过是参加我师弟道侣大会,来随个份子钱。”
这话着实欠揍,哪有人拎着一具不知昏迷还是死了的人,来随个份子钱?
澹泊老魔笑意更浓,等着那些名门正派暴跳如雷,骂他嚣张至此,草菅人命,简直不知死活。
周寄疆平静开口:“你哪里会有什么份子钱?”
澹泊老魔愕然不已,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
他被追杀,还确实没什么银两,身上掏出个铜板都是破天荒了。
澹泊老魔这人出生不凡,年轻时就一副翩翩世家公子模样,现在沦落成须发半白又人人喊打的老年魔修,头发乱糟糟,衣衫不整。
说他草菅人命毫无道德也就算了,骂他穷,他可真是受不了。
他转过头来,杀意浮现,看见来人时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玄度你难道不是嫉恶如仇,黑白分明吗?你不是最厌恶魔修恨不得将其除之后快吗,你脸不脸红啊还有脸追杀我,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魔修了哈哈哈……”
澹泊老魔说话难听至极。
在场所有名门正派毕竟参加了这场道侣大会,只觉得脸上被狠狠掌掴,火辣辣疼。
掌门师父他微抿嘴唇克制又隐忍,道:“够了。”
“够了?那哪够啊,当年我入魔,你们可是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恨不得我身死道消,现在,怎么?他就不一样了?这魔修这么娇贵,甚至要好生供养起来?”
周寄疆被澹泊老魔那“娇贵”二字雷得外焦里嫩,忍不住趁乱低声骂道:“死老头子。”
他平常不会骂这种话,只是成为魔修,又被迫签下道家婚书,实在郁结于心,怒火冲天。
若有若无,他似乎感觉澹泊老魔看了他一眼。
实际上他已然被玄度仙尊护在背后。
玄度仙尊身形清越挺拔,慢吞吞走过来,深黑色眼睛盯着澹泊老魔,如同要慢吞吞将人凌迟处死。
"你夺去了妖界太子萧微雨那颗妖丹。"他冷声道,“所以你旧伤未愈,却敢单枪匹马找我寻仇。”
“是啊,我倒没想到你不光是喜欢上一个生性残忍暴戾魔修,连你脑子都退化了。”
“甚至还敢在我还藏匿在剑宗大山不知生死之际,挖出心头血元气大伤……”
澹泊老魔声如洪钟,大笑,眼里却闪烁着恨意:“莫不成你笃定我轻易忘记了几百年前那些仇恨,笃定我不会寻你报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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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完狠话基本上就是抡起武器上了。
周寄疆第一时间就是小跑退后几步,主动让出了一个空阔战场,以免神仙打架伤及无辜。
然而他转身那瞬间——
骨剑穿胸而过。
猩红血液飞溅滑落剑尖。
“噗嗤——”骨剑飞速抽出。
剑在半空划出优美弧线, 破空声飒飒。
周寄疆的世界天旋地转,他听到无数惊叫声也听到一声凄厉愤怒尖叫声。
“大师兄!”是萧微雨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在他背后喊着他的名字。尾音撕裂, 带着哭腔。
那声音, 凄厉尖锐, 周寄疆耳朵又开始痛了。
想把萧微雨嗓子掐了,只是很无奈,这是唯一一个为他的死亡哭泣的人。
正巧灵台碎裂, 他那些戾气倾泻而出,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做剑宗大山玄度仙尊首徒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还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也会拼了命去修炼。他身边还有很多很多朋友, 那些朋友可能还是更喜欢萧微雨,但是他们仍然会在下山那时候特意给周寂疆带一堆他最喜欢的医书古籍。
虽然有时候会有小摩擦, 但是总体来说日子悠闲自得。
现在——
那些人用着陌生的表情与眼神,望着他,事不关己。他们都忘记了周寄疆曾经也是剑宗大山玄度仙尊的首徒,忘记了周寄疆可以低下身段出入厨房, 一连好几天都做桃花羹给他们吃,而这只是因为他们的一句喜欢。
“真恶心。”周寄疆想, 这世间朋友二字最为恶心,所谓真心实意不过是趋炎附势。
反而是小师弟经历了那么多复杂事情,冲他不顾一切奔来, 发丝随风往后吹去, 发带都散落在地, 他顾不得去捡。
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周寄疆从高处坠落,从无尽台阶摔落。乌云堆在天边,他好像一轮明月要摔碎了。
萧微雨竭力想要接住这轮明月,膝盖却重重摔在了明月跟前,手掌擦伤出血又碰到了雨水,很疼很疼。要是以前,必然会有人眼巴巴过来给他处理伤口了,然而现在,众人自顾不暇。
他顺风顺水十几年,被人前仆后继追逐着,他站在人群里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孤立无援。唯有遇见周寄疆,他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是何等滋味。
脑袋装满了绝望焦虑,在濒临崩溃之际,被羽毛似的轻轻扫了扫。
他愣神,抬眸。
周寄疆睁着眼,竭力想要像以前做剑宗大山大师兄那时候温柔安抚自己的小师弟,但是他完全做不到。
“噗嗤——”骨剑再次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搭在萧微雨肩头那只手骤然缩紧。
萧微雨目露痛苦之色。
血顺着剑尖流下,溅在他脸庞。他无能为力看着师兄坠落。
澹泊老魔明显是针对周寄疆,屠杀那么多剑宗弟子,他可以对周寄疆直接痛下杀手,偏偏要吊着周寄疆的性命,使其痛苦。
而这次,周寄疆真的要死了。
玄度仙尊脸色一变,他望向澹泊老魔,这一刻眼里终于有了凛然杀意。
“你恨我,大可朝着我来,为何……”
“杀你有什么意思?杀你最喜欢的人然后看你崩溃难过,那不是更有趣吗?” 澹泊老魔痛快笑出声来,“有这闲工夫,你倒不如去接住他,他就要死了!”
周寄疆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有幸目睹着自己的血液洒落地面,接着无法再控制自己残破的身体,刹车不住,往后倒去。身后是万千台阶,他若是滚下去,不死也得死。
他像是一根蜡烛燃烧完了,最后一滴烛泪不受控制狠狠往桌上砸去。
玄度仙尊竭力伸出了手想要接住他,胸膛那个窟窿流出血液流得更欢了,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现在情况实在是太凶险了。
澹泊老魔还提剑杀了很多人,头发散乱,神情癫狂。
“玄度仙尊,你快来救我们啊!”
现场还有人止不住怒骂,他们逃窜着,挣扎着要往他们唯一的希望方向跑:“快,救命!”
混乱推搡之间他们都注意不到还有另一个魔修也在那里。
在澹泊老魔屠杀收割无数性命将其道侣大会变成修罗场之时,他们在满地鲜红地毯下,呼喊着救命,救命。
无数贴着的鲜红“囍”字在眼前炸成了血花。
他们奔向玄度仙尊,那人也转头看向了他们。
无边希望从胸膛诞生,逐渐灼热。他们挣扎着喊他的名字:“玄度——玄度仙尊!”
直到被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噗嗤一声,血液争先恐后从嘴角流出。
希望也好似硬生生被戳破了,只剩下无边绝望愤怒。
他们至死也不知道高风亮节的玄度仙尊为什么要杀他们,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周寄疆也来不及惊愕,他太疼了,只是往万千台阶下摔落,与烂泥雨水混为一体时,一只手从后紧紧托住了他。
雨中,无数雨水劈头盖脸朝着他们砸下来,好似那些名门正派各色各样的目光。
玄度仙尊剑尖血痕未曾被雨水洗刷,那些血滴在混乱中摔在了他脸颊。
周寄疆看着白衣仙人浑身是血,脸上斑驳血液,大喜之日,他想说出几句讽刺的话来,结果一张唇,血液就争先恐后涌出。
“咳——”
血滴溅在了玄度仙尊下颚,莹白玉面,白璧微瑕。
周寂疆还在咳嗽着,血液涌出,顺着嘴角往脖颈流,打湿了衣襟。
玄度仙尊先是伸手擦他脸颊,宽大衣袖面料柔软,擦过肌肤并不疼,反而有别样温柔。
周寂疆偏开头说“脏”,玄度仙尊动作一顿,更加用力攥住他手臂,将其扯到身前,一步步将那些痕迹擦干净。
周寂疆被扯得生疼,这次,他抬眼,没有似以前那些立刻发作,他知道玄度仙尊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或许他目光被察觉了,玄度仙尊突然低下头,看着他,脸颊血滴如梅,他唇心饱满,色泽薄冷。
“周周,我……”他想说什么,嗓子哑,仍旧没能说出来。
周寂疆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气息孱弱。
玄度仙尊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整个人仿佛孤立无援。
身前是澹泊老魔癫狂笑声,声音嘶哑低沉,审判他。
“玄度仙尊你最初理想不是救死扶伤吗?不是做那风光霁月的剑道第一人吗!你怎么杀了自己人啊,怎么,舍不得心上人死就只能牺牲别人了?”
一字一句,是利刃是尖刀,字字扎进了血肉躯壳。
尖锐癫狂笑声钻进了耳朵,他想捂住,一抬手却看见了自己那只白皙的手染了鲜血,那五根手指变成了握着剑柄连他都不认得的怪物,分外难堪丑陋。
玄度仙尊脸色从所未有苍白。周寄疆看着他失心疯似的退后两步,不受控制甩了下手,那刻剑柄都握不住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剑道第一人竟然连剑都拿不稳。”背后不知是哪个弟子忍不住低声说。
他终于气血攻心,遏制不住喉咙腥甜,俯身吐出来血来。
有人尖叫:“玄度仙尊入魔了!玄度仙尊他杀人了!快跑!”
原本热闹非凡的道侣大会硬生生乱成了一锅粥,很多人不光为了逃脱澹泊老魔追杀,现在还得防着突然入魔的玄度仙尊。毕竟,剑道第一人不可小觑,何况还是失了控的。
唯有萧微雨瘫倒在地,整个人湿透成了落水狗,手掌摁着凹凸不平地面,踉踉跄跄站起身,拨开那些碍眼的玩意儿,朝着他们人群中心那处跑去。
第一眼,乌泱泱人群,他看到了自己最想看见的那个人。
黑发青年被那白衣仙人揽在身后,露出一截侧脸,苍白清俊,唇珠鲜红。
眼前一晃荡,他又看见了玄度仙尊冰冷射过来的眼神,暗含警告。
现在应该是玄度仙尊从出生以来最狼狈时刻了。哪怕这样,他冷冷看旁人一眼,也仍旧高高在上,没有用任何行动就告诉旁人:“你过来有什么用呢?你又保护不了他。”
萧微雨死死掐住了掌心,停住了脚步,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望着他们。
千军万马前,玄度仙尊死死护住身后人。
就像是那些人吼出声来的内容一样,玄度仙尊已经入魔了。
他的大道是救死扶伤以及匡扶正道,现在,他亲手杀了无数自己宗门里的弟子,那些弟子或许敬仰他,或许痛恨他,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曾经朝着外宗弟子骄傲显摆:“我们宗门那位仙尊可是剑道第一人呢,你们?算个屁。”
剑宗大山的玄度仙尊,他的道心终有一日不稳,灵台滚烫,受了重创。
他都来不及接受自己堕落事实,就已经变成了魔修,指责就扑面而来。
“玄度仙尊,枉我半生都将你视作修士榜样,没想到你道心脆弱至此,接受不了一点挑战!那没心没肺魔修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
那些修士大能以及无数年轻才俊都指责他。
玄度仙尊恍惚,在心里辩驳。
不,周周他就是浑身上下都很好,他是整个世间所有人或物加起来都抵抗不了的人。
“我早就劝过你,你和那魔修五行相克、八字相冲,你们就不应该在一起!你跟他爱恨纠葛怎么样都好,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修士,为什么要杀我们剑宗大山那些青年才俊……”
他最尊敬的师父不再护着他纵容着他,也满面失望,指责他。
这一切都明示着他变成了亲手屠杀同门的刽子手,他是疯子,是一个为了魔修徒弟而杀死无数名门正派修士的堕仙恶鬼。
可是——
他不杀那些人,就无法接住周寄疆,周寄疆就会死。
他不后悔。
“他都堕魔了,一个仙尊为了情情爱爱堕魔,真是冥顽不灵。”澹泊老魔肩上扛着骨剑,他站在一侧,都快笑弯腰去,“你们指责一个魔头,更是可笑至极!”
澹泊老魔这一出声,所有人目光立刻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那么害怕我呀。”澹泊老魔晃了晃骨剑,“怕我也给你们捅个对穿?”
后半句一出,众人如临大敌。
澹泊老魔看着他们,嗤笑道:“区区蝼蚁,你们也配我出这一剑?”
众人脸色青白,掌门师父更是大喝:“你这只丧家犬,休得胡言!”
澹泊老魔笑声一顿,他缓慢转过头去,露出眼球血丝。
“丧家犬?”他反复在唇齿咀嚼着这三个字,慢吞吞笑出声来。
“何止丧家犬,我还亲手杀父弑兄,中伤我最疼爱的小师弟,我就是一条没心没肺还性情暴戾的丧家犬,这一点,你怎么不说啊?”
掌门师父退后两步,他有预感,下一刻就背脊塌陷,硬生生跪在地上。
血从他嘴角流出,他噗嗤一声,呕出血来。
那是威压,不由自主随着主人愤怒而倾斜出来——
澹泊老魔是真不受控制了。
他可以直接上前再杀了这个多嘴多舌的掌门师父,然而他忽然转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就在那里,周寂疆捂着胸膛不断流血的伤口,冷眼望着他,他做出口型说出了那三个字。
“啧。”
他笑容挑衅:“丧、家、犬。”
火上浇油的后果,就是眼花缭乱间玄度仙尊与澹泊老魔打了起来,他没有人扶,往地上一头栽去。
周寄疆被两次一剑穿心,基本上没有活路可走。他只是坠落,等待着摔入雨水污泥,等待着粉身碎骨。
然而他最终直直倒入了澹泊老魔的胸膛,撞得后背伤口生疼。
“周周——”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叫声,那一刹那糅合在一起。
主角攻和主角受为了同一个心上人,心脏跳到嗓子眼,如坠深渊。
他们眼睁睁看着澹泊老魔带走了周寂疆,而且,无能为力。
澹泊老魔声名在外,折磨手段可谓是凶残毒辣,层出不穷。
萧微雨眼睛瞬间就红了,他转头,朝着那人大吼:“你既然要强取他,为什么不护好他?要是你不强迫他,不跟澹泊老魔结怨,他就不会迁怒于师兄,要是师兄死了,就算是灰飞烟灭我也要跟你拼了……”
玄度仙尊脸色苍白,近乎脆弱透明。
“不会的。”他小声,嗓音低哑,他重复了一遍,“不会的!”
他死死攥住了周寂疆那片衣角,那是混乱中他撕扯下来的。
他一定会找到周周,把他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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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番外(18)
这大抵是周寄疆受伤最严重一次了, 哪怕他十六岁参加比试大会硬生生被打下台去,他也不曾这样难受过。
澹泊老魔粗暴拉着他后颈,骨剑很短, 他们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难免没地方下脚。
周寂疆与澹泊老魔不过是第一次见面,陌生得很, 何况澹泊老魔凶名在外, 周寄疆以前也只听说他又在哪里杀了人啦以及杀人手段如此血腥暴戾等等……
这次他眼前晕染开了血花, 什么都瞧不清楚, 只瞧见厚实的背,宽阔的肩。
周寄疆迷迷糊糊靠了过去。
澹泊老魔转头,看到血迹斑驳一张脸, 刚要破口大骂,就听到气若游丝一声:“爹。”
澹泊老魔这辈子没有道侣没有儿女, 全家还都被他杀了, 亲情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就是最恶心的东西。他阴沉下脸,说;"你叫周寄疆是吗?我一定会弄死你。"
奈何对方丝毫没有被他震慑到, 他闭着眼,身受重伤又淋了那么大一场雨,脸颊通红。
周寂疆迷迷糊糊间看了他一眼,念叨着:“好难闻, 臭。”他说着缓慢收紧了环着澹泊老魔脖颈的手臂。
澹泊老魔耳朵里装满了一声又一声“爹”,都快溢满他脑袋了。
烦死了。
澹泊老魔转过头恶狠狠看他, 逃亡难道还要一日三洗、华服加身把自己捣腾得漂漂亮亮?
“我都没嫌弃你满身血腥气,再说,我就给你丢下去!”
他含着怒气怒斥身后人, 没得到什么回应, 他得意翘了两下眉角, 还想再说几句狠话震慑这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然而周寄疆已经昏过去了。
周寄疆陷入黑暗,做了很长很长一段梦。
梦里,他不是周寂疆。
他变成一个世家子弟,鲜衣怒马,十六岁,刚入剑宗大山就跟所有师兄弟混熟了。
他生来就会修炼似的,很快在同龄人里面一骑绝尘,令人难以望其项背。不过他脾气好,性情温润如玉,又不端着架子,谁都跟他玩得起来。
大家亲呢叫他:“沈清霁。”
不过他的亲弟弟是唯一不喜欢他的人,他喜欢妖界小皇子。
奈何妖界小皇子最喜欢缠着他玩,他也无忧无虑带着小师弟在外面痛饮,夜半他背着小师弟一步步走着陡峭山路,满身疲惫回了洞府,发现亲弟弟站在那里。
然后就是亲弟弟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晚回来,为什么要带坏萧微雨。
沈清霁脸上欢呼雀跃笑容都僵住了,他有些茫然,有些难过,有些无措,他年轻气盛,难免要跟亲弟弟吵架。
结局就是他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地方。
周寂疆记得自己也经历过差不多事情,不过他很愤怒,并且钻了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