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昱却冷静道:“索菲亚女士,请问您有没有兴趣,指导一个未来的花滑冠军?”
“如果你硬是要这么说,那我已经指导过你这么一个花滑冠军了,”索菲亚苦笑道,“可明昕这个孩子,我却认为他更适合芭蕾。”
贺昱用充满着蛊惑力的嗓音低声道:“可您只指导过我一年,就连当年的您也说过,您在我的花滑生涯中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可如果您选择参与到明昕的花滑生涯中,那么他将会是您亲自指导出来的冠军。”
索菲亚盯着他看了一会,银色的眼眸中说不出是什么神色,似乎有些动容,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摇头叹息:“你可真是可怕,不仅想挖走我的学生,还想把我都挖走,我看那孩子的父母还不一定同意呢,你不如先去说服他们。”
“他家里的问题,我当然知道该怎么解决,但不是现在,”贺昱说道,“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如果可以,你可以到华城第一俱乐部看看他滑冰,我相信你会心动的。”
只要看一眼明昕滑冰时那漂亮而专注的模样,没有人不会心动。
就像当时的他一样。
到达教室的学生越来越多,上课的点已经很近了,索菲亚最后看了一眼贺昱,口中说道:“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一下的。”
索菲亚进教室后,贺昱才想到要坐下。
回头一看,一排家长都明里暗里朝着他投来惊异的目光,贺昱虽然得过冬奥会银牌和金牌,但到底贺昱之后华国再没什么比得上他花滑人才,因而华国对花滑的宣传力度仍然不够,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这个世界冠军,但他们也不是没长耳朵,当然是听到了刚刚索菲亚说了,面前这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居然还是冬奥会冠军!
贺昱只是收起认真的神色,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随后安静地坐回了座位。
仿佛他并不是什么冠军,而只是个普通的家长。
明昕不仅在花滑俱乐部有一群师弟师妹,在芭蕾课上也有一堆师弟师妹。
在一群同样穿着芭蕾训练服的孩子里,明昕的肢体更加柔软修长,符合芭蕾舞者“三长一小一个高”的标准,三长即长胳膊、长腿、长脖子,一小指脸小,一个高即高脚背,不同于其他芭蕾男舞者,他甚至能够用软舞鞋上脚尖,脚背能够弯成极其漂亮的弧度,有时他的芭蕾老师索菲亚甚至会叹息他竟然不是女孩子,不能在那些著名的芭蕾舞曲中扮演女主角,还说按照他的舞姿,穿上芭蕾舞裙跳芭蕾一定会很漂亮。
但明昕显然不愿意跳女步,为此几番险些对索菲亚黑脸。
在索菲亚的指导之下,明昕与一众小孩随着节拍做出各种舞姿,而他往往是动作最标准的那个,有时还会被当做教具展示给其他小孩看,也会和索菲亚一起帮助师弟师妹掰正动作,接着再继续做下一个动作。
就连教室外等待自己孩子的家长,注意力都忍不住投到明昕身上。
只见那少年面容似雪般美丽,穿着紧身舞服的四肢没有一块肌肉是完全放松的,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柔软轻盈感,忽地一个大跳,仿佛天鹅展翅翩飞般,双腿一前一后,形成了一个极其接近180度的可怕角度,高远度都极为惊人,坐在贺昱身侧的一个家长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回去也会拿这个优秀的师兄教育自家小孩,不求一模一样,只求自家小孩能做到那个少年的一半,就谢天谢地了。
贺昱却很冷静,只是在手中手机的屏幕上按了一下,将这一幕定格在相机里。
而原本空无一物的相册里,类似的照片已经有许多张了。
一个小时的课时很快就到了,明昕正打算收拾行李出去找贺昱,却被索菲亚叫住了。
明昕应声停住了脚步,不同于在林教练和贺昱面前的放肆,在索菲亚这个优雅的老人面前,除了女不女步的问题,他向来都维持着最礼貌最温和的模样,于是回头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不知为何,今天索菲亚看他的眼神有一些古怪,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有一丝期盼。
“听说……”索菲亚斟酌道,“你准备走职业花滑的道路?”
接受花滑冠军的指导,便等同于走上了职业花滑的道路。
这个道理没人告诉明昕,但明昕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听到这句话,只是有些失措地往外看了看,见到贺昱站在窗外,正透过窗户看过来,便收回了视线,却仍然不愿意承认,只是有些别扭道:“贺昱跟你说的这种话吗?我……”
虽然明昕只跟索菲亚学了几年芭蕾,索菲亚却早已知晓这个孩子的性子,知道他不当面否认,往往就意味着承认,她目光温和,又问道:“你父母知道吗?”
“他们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一说到父母,明昕的语气就冷了下来,“反正我做什么他们都不同意,倒不如先做了再说。”
索菲亚叹了一声气,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好了?”
明昕终于直视了她的目光,乌黑的眼瞳中,是他从未有过的坚定之色。
“我想好了。”他说。
直到坐上贺昱的小电动车,明昕还是没搞懂,怎么他的芭蕾老师,莫名其妙地就要过几天去俱乐部看他滑冰了?
他用装在贺昱口袋里的手扯了扯贺昱的外套,没大没小的,“贺昱,你是不是和索菲亚老师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就知道我要走花滑……的事情了?还要到俱乐部看我……”
“这不是挺好的?”也许是贴得太近了,贺昱的声音竟是从胸腔里传来的,“索菲亚女士是俄国著名的芭蕾艺术家,如果她愿意来指导你的花滑表演部分,你的表演分根本低不了。”
“花滑算是芭蕾舞的一个变种,表演形式当然也是有共通之处的,最开始的冰上跳跃技术,就是像你今天在芭蕾课上的大跳,”贺昱解释道。
“那也不用……把我的芭蕾老师挖过来吧……”一想到贺昱一定是当着那群家长的面挖索菲亚的,明昕就羞窘得脚趾蜷缩。
贺昱却低声道:“明昕,只靠着自己是得不到冠军的,冠军需要许多人的助力,你没有比赛的基础,没看过你表演的人不会来指导你,所以我正在尽力为你寻找愿意倾尽全力指导你的人。”
好像很有道理。
口袋里的手在不自觉扣着衣服。
贺昱却没再说什么,耐心地等了一会,便听到一道模模糊糊的,仿佛是从他的胸腔开始震动的小声:“哦。”
平时张牙舞爪,但是发现别人好像很有道理时,就会很小声地应和,好像害怕被听到自己的应和一样。
真可爱。
沈家就坐落在华城比较著名的富人小区,小区里全是独立成院的别墅,明昕本来以为到小区门口时,他还得对着保安刷一下脸,保安才会放这么一辆看起来价值就不超过两千的小电动车进去,可那个保安只看了一眼贺昱,居然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明昕就这么被送回到家门口。
明昕下了车,却没有立刻进家门,一只手还窝在贺昱被他烘得暖呼呼的口袋里,不愿意撤走。
看起来是不舍得的样子。
可那张脸仍然是冷冷的,好像在等他开口。
贺昱心里笑了一声,终于试探着道:“啊,跑了一晚,有点口渴,反正都到你家了,不如请我喝口热水吧。”
于是明昕紧绷着的脸松开了,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那进来坐坐呗,反正我估计现在屋里也没人。”
然而他的预料却是错误的。
别墅里虽然关着灯,却有散落一地的高跟鞋、皮鞋、领结和看不出款式的单薄衣服。
明昕的脸色一下子就差了起来。
贺昱冷静的目光逡巡过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以及昏黄的厨房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唔……”
粘稠的、仿佛带着钩子般的女人轻哼声从厨房传来,在贺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飞快抬手,捂住了明昕的耳朵。
“……你儿子回来了怎么办?啊……”女人叫道。
男人呵呵笑道:“我让司机别带他,他还得等公交车呢……没那么快。”
门又被贺昱重新关上了。
在朗朗月光之下。
贺昱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心想这都是什么破事。
小孩站在旁边,脑袋低低的,哪怕被及时捂住了耳朵,他也难免听到了只言片语。
忽然,贺昱前牵起了他的手。
明昕没有抬头,闷闷道:“干嘛?”
“走吧,”贺昱叼着烟,低声道,“我带你回我家玩。”
甚至都没离开小区。
明昕原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可现在, 看着眼熟的别墅,他终于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纠结道:“你……你也住在这里?”
如果他没记错,贺昱甚至没有转弯,也就是说, 某种意义上,他和贺昱居然还算作是邻居!
“不是我住这, 这是我朋友的房子。”贺昱说着, 将电动车停在门口,这里根本没有人会偷这么一辆小电动,所以他不仅没有给电动车上锁, 甚至连钥匙, 拔了之后就被他随手丢进电动车前头的杂物兜。
贺昱从百宝箱一样什么都掏得出来的口袋里拿出一大把钥匙,其中就有一支形状眼熟的钥匙, 那正是前门的钥匙。
他到底有多少朋友?又是朋友的冰场,又是朋友的房子。
朋友房子的钥匙怎么在他这?
明昕疑惑。
开了门之后,明昕亦步亦趋地跟在贺昱身后, 见到里屋还是最开始的商品房模样, 没有加以额外的装修, 完全是新搬进来的样子。
“你朋友怎么连白布都没拆?”明昕站在沙发边,看着沙发上的白布陷入疑惑。
“新买的房子, 没什么人住, 你直接拆吧。”
于是明昕仿佛把这屋子当自己屋子似的, 立刻把盖在沙发、桌子和电视机上的白布都拆下来了, 还开了电视机,漫无目的地换台。
旁边贺昱好像又开了一次门,随后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外卖的样子,明昕刚转头看过去,手里就被塞了瓶罐装的饮料,他定睛看去,只见外包装上,歪嘴笑得很贱的小孩瞪着大眼斜眼看他。
明昕立刻抬头,不可思议道:“你……你以为我会喜欢喝这个吗?!我又不是小孩了!”
贺昱手里提着啤酒罐,闻言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那没办法了,未成年不能喝啤酒,你要么喝牛奶,要么喝白开水。”
“那我要喝白开水。”明昕嘟囔着道,“你一个运动员,应该也不能喝啤酒才对啊。”
“运动员确实不能喝啤酒,”贺昱一边为这个难搞的小孩烧水,一边道,“但我现在可不是运动员,而是你的教练。”
可等他回来时,电视机却一瞬间被换了台,从欢乐的动画频道切到了纪录片频道,红色包装的牛奶被放到了桌面上,而某个坐在沙发上的小孩嘴角沾着点奶渍,却一脸正经,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
贺昱心中暗笑,但要是放任明昕这个样子不管,之后他发觉了一定会羞得钻进洞里,于是他抽了一张面巾纸,直接上手帮他把嘴角的奶渍给擦了,明昕被擦了个猝不及防,抬着眉疑惑地看他,但贺昱已经把面巾纸扔到垃圾桶了,销毁证据了,还顺便拿过遥控器,把频道调回动画频道。
明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耳尖微微发红,两只脚在沙发前晃来晃去,在欢乐的动画音乐声中手足无措。
这一切在9点到来之际,于他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中乍然破碎。
一看到来电人,明昕的嘴角就立刻落了下来。
他的异常很快就被贺昱发觉了,贺昱低声问道:“家长?”
明昕盯着手机不说话,显然是不想接电话的样子。
下一刻,他的手机却被男人抽走了。
贺昱直接替他接通了电话,一边朝屋外走,一边客套地和对方打招呼:“你好,沈先生……”
他离开客厅走到了院子里,明昕实在好奇他在和那个男人说什么,趴在沙发椅背上,试图通过沙发背后的窗户听清贺昱的声音。
可还不等听清个只言片语,贺昱就回来了。
“你家人答应了,今晚你可以在我这里留宿。”
贺昱靠在门上,对着他笑道。
因为不知道晚上会在外头留宿,因此明昕没有带睡衣,但还好他在俱乐部就洗过澡换过一套衣服了,柔软的舞蹈服刚好就能作为睡衣使用。
这还是明昕第一次在别人家留宿,虽然是新房子,连被套都要现装,但是他表现出了莫大的兴奋感,10点多倒在次卧的床上半天还睡不着觉,就偷偷摸起来,想去倒点水来喝。
可到了走廊,他看见了从主卧房门下透出的微光,意识到贺昱还没睡着,脚下便忽地变了个方向,竟是走到了主卧前,正欲敲门时,却发现房门并未关紧,还留了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他竟是看到在屋内空地上,正借着光滑地面在做旋转训练的贺昱!
不同于明昕超快速的旋转,世界冠军的旋转显得沉稳有力而富有美感,并且竟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旋转速度。
明昕看得入迷,几乎靠在了门板上。
然而他忘记了,门是没有任何支撑的。
于是他就这么顺着打开的门摔进了屋里。
贺昱停下旋转,暂停了电脑播放的音乐,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摔在门口地毯上的明昕,挑眉笑道:“都快11点了,怎么还不睡觉?睡不着?”
明昕从地上爬起来,耳朵已经蒸熟了般透出几欲滴血的颜色,口上却还在嘴硬:“还不是因为你……半夜训练,吵到我了……”
但实际上,别墅的隔音好得出奇,否则,明昕也不至于走到了主卧门口,才发现贺昱正在练习旋转。
明昕也知道自己理亏,便抿着嘴,走到贺昱打开的电脑前,假装看他正在播放什么音乐,却发现那竟是刚过去的花滑四大洲联赛冠军的短节目录像。
花滑有几大国际赛事,分别为每年8月份至12月份的大奖赛,其中青年组8月份开始,成年组9月份开始,12月份至次年1月为各国全锦赛和欧锦赛,2月份举行四大洲联赛和四年一次的冬奥会,3月份则有世青赛和世锦赛,接着到8月是休赛季,可以安排各种冰演活动,这便是整个花滑赛季。
此时恰值15年2月份,四大洲联赛刚过不久,虽然年后的冠军联赛还没开始,四大洲比赛录像却已发布在网上了,可在视频底下,评论却被满屏的问号刷满了,还有人发评论问为什么整个比赛都没看到贺昱的面孔,接下来就是自以为知道内幕的冰迷回复,说贺昱伤病很严重,大概要退役了……
明昕看不下去了。
他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抽离,发现贺昱已不知何时走到了卧室外的阳台上,指尖火星闪烁,正在抽烟。
明昕走到了贺昱身侧,仰头看着他抽烟,忽然问道:“你真的打算退役了吗?”
“嗯?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贺昱叼着烟,低沉的声音染着点含糊感。
“整整一个赛季都没有出席,而且你还……”明昕嫌弃的目光停留在他指间的烟上,“你还抽烟,喝酒,一个运动员应该是不能做这些的吧?”
“你一个小孩,知道这么多干什么?12岁的小孩,就应该在十点半就入睡,而不是在这里对着大人指手画脚。”贺昱哼笑道。
明昕却最烦别人说自己是小孩,他皱起眉头,瞪了贺昱一会,却见贺昱眸光沉沉,眼底仅有一点火星微明。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还有任何希望能继续做运动员,贺昱不至于这样任凭自己堕落。
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明昕突然踮起了脚,猛地抬手将烟从贺昱口中夺走,冷冷道:“我不管,你不许抽烟!”随后立刻反身跑回屋里,把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贺昱哭笑不得,也走进卧室里,明昕却以为自己要挨打一样,盯着他后退了一步,竟猛地一跳,远远地跃进了贺昱的床上,把整张床上的被子都卷到了自己身上,把自己围成了一条毛毛虫。
盯着床上那一团毛毛虫,贺昱微皱的眉头竟是渐渐松开了,露出一副无奈的、又有些好笑的神情。
“这小孩。”贺昱忍不住笑道,这一刻,贺昱突然明白了林教练平时的心情。
在这样一个表面冷漠的、实际上却可爱得叫人难以言语、同时又有着超高天赋的小孩面前,实在是很难维持什么师长的尊严,只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搬到他面前。
也许,这正是林教授不惜厚着一张老脸,也要带着孩子过来找贺昱的原因。
明昕缩在被子里,警惕着从任何方向袭来的攻击,可最后他迎来的却只有落在头顶的轻轻两下拍击。
“干嘛?”他谨慎地问道。
“把脑袋伸出来,你可以好好看看这些比赛录像,看看其他选手的表演是怎么样的。”贺昱沉稳道,“这些都会是你未来的对手。”
闻言,明昕终于探出了脑袋,却见贺昱把平板电脑放在了他面前的床上,上面放着的已不是刚刚的四大洲联赛,而是2014年的大奖赛青年组比赛录像,而且还是决赛的录像。
“我的对手?”明昕盯着电脑屏幕,疑惑道,“可我连一场比赛都没参加过,就能参加这种国际比赛了吗?”
“你不相信你自己吗?”贺昱反问道。
明昕皱起眉头,哼道:“我会不相信自己?我只是怕举办比赛的人不相信我。”
贺昱坐在床边,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不相信你的。”
“我这个世界冠军,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号……”贺昱只是淡淡道,“他们不会忽略我的推荐。”
“按照你的水平,参加那些国内赛只会是浪费时间,从现在起到八月份,我不会为你安排任何比赛,你的任务,就是尽量提起你的水平,保证比赛节目能有3A的完成度。”贺昱低声道。
听到“参加国内赛只会是浪费时间”这种貌似有些夸大的话,明昕就不由得缩紧了藏在被窝里的脚趾,小声道:“哦……”
其实就算贺昱为他安排了比赛,他父母应该也不会任凭他去参加……6月份就要中考了呢……
虽然明昕认为按照自己的成绩,中考并不算什么,年级前二十简直轻轻松松,但耐不住他的母亲总想让他当第一名。
心里抱着这样的顾虑,明昕却没有说出来,而是伸着脑袋,仔细听贺昱为自己讲解那些“对手”的动作与表演设置。
不知不觉间,便没有了动静。
贺昱扭头,果然看到了缩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小孩。
把他的声音当成摇篮曲了?
贺昱失笑。
没有人看到时,他竟也有些调皮般,抬手刮了刮小孩比常人要挺翘许多的睫毛,低声道:“睡得像小猪一样。”
第二天起,专职接送明昕的司机就又重新上班了。
明昕回家时,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在看到衣冠楚楚的父亲与穿着高跟鞋和紧身裙子上课的礼仪课老师时,脸上会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
他在俱乐部的训练仍然照常,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索菲亚就会到俱乐部来看他训练,于是这几天他都没有任何怨言,训练得很卖力。
但还不等索菲亚到俱乐部,2015年的除夕就先一步到来了。
明昕常年在外出差的母亲,李薇琴终于回来了,伴随着她回来的,还有一堆为明昕定制的新年衣服。
“来,每一件都试一试。”她说着,随手拿下来一套衣服,放在明昕身上比划。
长到12岁,明昕已经很清楚违抗母亲往往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于是他先是听话地试了十七套衣服,然后在换第十八套爆发了:“我不想换了!就这样吧!”
女人挑剔的目光流连过他衣服架子一样穿什么都好看的身材,透出一丝满意,对着一旁的设计师道:“全都要了。”
明昕:“……”
为了压岁钱,他忍了。
到了晚上,吃过年夜饭后,明昕终于如愿以偿地从李薇琴这收到了一份厚实的红包,终于露出一个吝啬的笑容,可面对父亲的红包,他却只是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拿了就回到卧室里去了。
他窝在卧室里,戴着耳机听歌,一边吃一旁高高堆起的车厘子,一边看新买的少年漫画。
这是少有的他可以放松的时刻。
以至于听到卧室门外传来敲门声时,他便忍不住露出了兴致被破坏的表情,冷冷道:“进来。”
他的坏心情实在是太过明显了,门外的人在看到他好像要打结似的眉头,疑惑道:“大过年的,怎么这么不高兴?”
那熟悉的声音令屋里坐在地上的小孩一瞬间直起身,震惊道:“贺昱!你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贺昱笑道,双手还背在身后,“当然是过来和你拜年。”
明昕蹦了过来,立刻挤开贺昱警惕地看了看门后,见没人跟过来,他就立刻关上门,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贺昱是偷偷溜进来的一样。
可等他一转身,手里却忽地被塞了个眼熟的红色物品。
那竟是个红包!
明昕紧紧捏着红包,无措道:“你、你当教练都还没赚几个钱,怎么还给我发红包啊?”
“不想要吗?那还我吧,我看看有没有其他小孩想要。”
贺昱假装要把红包抢过来,明昕却立刻把红包护到身后,恼怒道:“不行,这个已经是我的了!你还需要,大不了我转账给你,这个不能还给你。”
然后他就看着眼前的男人像是被逗笑了一样,猛地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明昕慢慢地反应过来,雪白的小脸渐渐涨红了。
被劝了好一会,他才终于愿意和贺昱说话,“你……你刚刚都见到我爸妈了吗?”
“嗯,你妈妈长得挺漂亮的,看得出来你比较像她。”贺昱温和道。
明昕沉默了一会,小声道:“爸爸的事,以前我就和她说过,结果,结果她说……”
他们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说不下去了。
“嗯,我知道。”贺昱却仿佛并不在意般,只是看着他放在地上的漫画书,笑道:“乔乔的冒险?没想到你居然喜欢看这种漫画?”
明昕又涨红了脸:“不行吗?”
但贺昱这样对他的家事毫不关心的模样,却大大地降低了他的防备心,明昕竟渐渐开始向贺昱推荐起自己喜欢的漫画,尤其是乔乔第一部 。
“我反而觉得,后面几部都没有第一部 悲壮了……”明昕说着,忽然在窗外看到了烟花。
零点到来。
贺昱问道:“好看吗?”
“嗯,勉勉强强吧。”
说着,明昕却不觉间勾起一个小小的笑。
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在过年时这么开心。
贺昱坐在他身侧,手里是被塞得满满的漫画书,盯着明昕高兴的样子,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新年快乐,明昕。”
在初中开学的前几天,索菲亚女士终于如约抵达了俱乐部。
虽然气温上升了不少,但屋外依然是下了点薄薄的雪,她居然就穿着优雅贴身的披风穿过风雪走进了俱乐部,进屋时,亚麻色手织披风上甚至还落了点雪。
她来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双银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冰场上做连跳训练的明昕,似乎是在评估,又似乎像是在欣赏。
看了大约十几分钟,她便下定决心般,离开了冰场边缘,礼貌地询问俱乐部的教练,一路找到了俱乐部的主办人办公室处。
而这一切,明昕却都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6点李薇琴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芭蕾课老师停课了,他可以继续留在冰场练习。
明昕当然没有任何疑问,他6点和贺昱说了这件事,7点就又开始新课程了。
而夜里的课程,却不再是冰上训练和陆地训练了。
他被带到了俱乐部的舞蹈室,看到了换上一套紧身舞蹈训练服的索菲亚和地上高高堆起的两堆垫子。
熟悉的、可怕的回忆涌上脑海。
索菲亚对着他严肃道:“芭蕾是一生的事业,基础功可以慢慢打,可花滑却吃的是青春饭,想要成为花滑冠军,你现在的舞蹈能力还不够扎实,必须从基础开始打起。”
“今天的第一课,就是拉伸。”
明昕脸色剧变,立刻转身就要往外逃去,却被早就守在门外的林教练和贺昱抓了个正着,一个抓腿,一个抬上身,喜气洋洋地把不停挣扎大叫的小孩抬到屋里,一人抓着一条腿分开了放在高高的垫子上,强行让他劈叉。
劈到180度,明昕就叫着:“够了够了!嗷!!”
索菲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按着他的肩,强行把他压了下去。
由于身体塑造上的差异,比起女孩子,男孩子劈叉的难度要更高一点。
究其原因,从明昕此时此刻感受到的,鸡飞蛋打的撕裂感便足以获知。
舞蹈室的惨叫声实在太过可怕,一些留在俱乐部的小孩都忍不住过来看,通过为了抓明昕而来不及关紧的门缝,看到他们的师兄被按着单薄的背脊,双腿架在垫子上,劈成接近190度的角度,都忍不住有些惊慌失措地捂住眼睛。
可在听到平日里老是臭着一张脸的师兄哇哇哇的凄惨叫声,小孩们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以说,屋里屋外,除了被强行劈腿的明昕本人,到处都弥漫着欢天喜气的氛围。
至于明昕,一边骂一边哭,整张脸都湿透了,最后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了,到了劈完腿可以休息的时候,他却几乎没法把两条腿从垫子上收回,是已经走不动道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