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茹读懂了他的眼神,说道:“跟你小叔一块合建的,就隔了一扇墙,你帮你爹把东西拿进去,我过去看看你祖父在不在。”
这一片本就是老房子,沈空青爷爷攒下的家底大,当初两兄弟成亲之后各自分家,也是在旁边另起的屋子,如今改建青砖房,假使是合建不够大,两兄弟再出点钱把旁边的地买下来也是可以的。
沈空青明白这个道理,便嗯了声,去帮忙拿箩筐和竹篮子。
进了院子,连地板都是铺的青砖,沈空青便想,看来爹娘这些年是赚到了钱。
以前的老房子是泥地,晴天还好,一下雨便四处泥泞,到处又脏又湿,不过沈空青住习惯了,在军营那么差的环境他都熬了过来,反而现在换成了青砖房却不自然。
沈空青帮着把三个箩筐和五个竹篮子提进院子放着,就听见一声吱呀,隔墙中间的木门被推开,一位穿着灰衣布鞋、发丝与山羊胡子都掺着白的老翁从门后走了出来,嘴里更喊着:“我的大孙子哟...”
沈空青一僵,扭头看去,疾步冲来的人背脊微弯,面容苍老,可不就是沈家老爷子沈君迁。
沈空青担心老爷子情绪激动伤着自己,忙迎上前去:“祖父。”
沈君迁双手被他扶着,得以能仔细打量大孙子,见离家前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如今面黄肌瘦,心疼的嗷嗷叫:“造孽啊,这吃人的世道把我好好的一个孩子磋磨成什么样了。”
沈空青却道:“祖父倒是老当益壮,看看这嗓门,在村口都听得见。”
“你这混小子,敢取笑你亲爷爷。”沈君迁拍他的手臂。
沈空青二话不说,借着扶他的姿势,屈膝跪下:“孙子给祖父赔罪,让您老担忧,是孙儿不孝。”
“起来,这事爷爷不怪你。”沈君迁年纪大了,要扶年轻力壮的大孙子并不容易,好在后面跟来的李芳茹走上前,帮他把沈空青扶了起来,沈君迁拍了拍他的手背,浑浊的眼里闪着欣慰:“苟利国家不求富贵,我虽然老了,但道理懂,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快进屋去跟我好好说说,这一路上可顺利?”
“我从边疆搭了商队的牛车回来,一路上顺利的很...”沈空青一边说着,一边与他往客堂走。
看着相携的祖孙二人,后面进来的沈申姜对李芳茹道:“家里是不是还有面粉?”
李芳茹点点头。
沈申姜又道:“煎葱油饼吃吧,晚点再喊二弟他们过来吃顿团圆饭。”
李芳茹嗯了声:“我去和面,你一会去后边的菜园拔点葱。”
沈申姜点点头,夫妇二人便分头合作,李芳茹进了厨房,他则是把沈空青的包袱拿到他的房间去。
给沈空青留的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是重新打造的,床、衣柜、桌子都泛着油漆的光亮。
沈申姜将包袱放在桌子上,到底是儿子的东西,他不好私自乱动,便关上房门去后院拔葱。
却说另一边叶天冬家,他急匆匆进了院门,把背篓往地上一放,摘下草帽丢进背篓里,大声喊了两句阿娘。
叶天冬的母亲陈秋香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站在门口看着自家哥儿,轻柔问道:“怎了?”
叶天冬问她:“去年冬天我留的那坛野蜂蜜你放哪了?”
“你找它做什么?”叶天冬相貌肖母,陈turnip秋香今年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正是半老徐娘一个,她穿着素雅的衣裙,左手手腕上戴着银镯子,红纱包裹住的头发插着一根银簪,便是不戴花不抹粉,站在烟熏寥寥的厨房门口,也难掩姿色。
叶天冬道:“茹伯娘家的空青大哥回来了,我拿来送给他。”
陈秋香挑起细眉,讶异道:“怎这么大方?上次让你送点给川柏小子你都不乐意。”
“哎呀,沈川柏那么敬重青哥,一定也答应的。”
想着儿子与沈川柏的关系,陈秋香还真说不好是谁比较了解谁,加上又是李芳茹的大儿子...陈秋香从厨房出来,走去自己房间,路过叶天冬时问他:“你怎知道空青小子回来了?”
“我和竹儿回村的路上遇见茹伯娘,坐她家牛车进的村。”叶天冬跟在她后面,小手蹭啊蹭的,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陈秋香不知道他的着急,进了屋里翻出那坛子野蜂蜜,在手上还没捧热,就被叶天冬一把抢了过去:“你着什么急?”陈秋香又拿过来:“用得着整坛送过去?”
叶天冬瞧着坛子,其实并不大,盛出来也就一斤多两斤这样,但是耐不住蜂蜜珍贵,他倒是想整坛送,但他娘一定不会答应。
陈秋香又抱去厨房,找了另外一个小罐子,分了三分之一出来:“送这些就够了,剩下的留着给你们喝,若是想做糕点也成。”
叶天冬换个角度一琢磨:“那阿娘你做红枣糕吧,你的手艺这么好,青哥一定喜欢吃。”
陈秋香觑着自家儿子:“你今日不对劲,怎对空青小子这么上心?”
要说知子莫若母,陈秋香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儿子献殷勤有点过头了。
但叶天冬是谁,一个在自家父母和沈家亲戚前装了五年的人,丝毫不怵:“青哥在外打仗出生入死的,平日哪有机会吃到这些东西,而且你和茹伯娘以姐妹相称,做点糕点给他吃怎么了?他还叫你姨呢。”
陈秋香被他一番话塞的无言反驳:“锅里有中午蒸好的九层塔,你顺道送一些过去,茹姐这时才回来,想必也没吃午食。”
“好呀。”
叶天冬转身就去翻锅。
锅盖一开,米香和糖味便一冲而出。
九层塔是用米浆、红糖和白糖,依次蒸熟叠加原料再蒸的一种糕点。
蒸出来的层数有九层,故称九层塔。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制人的冬儿:小嘴上来就是叭叭叭叭一顿输出…
这里借用了九层糕的做法,我家的九层塔是纯米浆做的,我妈小时候就爱做给我们吃。
九层塔切成三角形状,一层白一层褐,煞是好看。
叶天冬把切好的九层塔用碟子装着放进竹篮子里,拿了块布盖在上面挡灰。
临出门那会,又偷偷摸了十个鸡蛋一块放在篮子里,要走了才跟返回屋里放蜂蜜的陈秋香说:“阿娘,我顺道拿了十个鸡蛋送过去。”
“...”这先斩后奏把陈秋香都整蒙了,越想越不对劲,哥儿今日抽的什么风?
叶天冬出了家门就提着东西往沈空青家去,脚步之快带起一片灰尘。
沈空青正在屋里与沈老爷子说着话,老爷子关心他,问了些这几年的事,沈空青挑了点无关紧要的说了,如自己受伤九死一生这事是绝不能让老爷子知道。
聊了一盏茶的时间,把老爷子的疑惑解了,又说了些趣事把他逗得开怀大笑。
老爷子年过半百,再有两年才到甲子,因着两个儿子能干,他早早就颐养天年,除了背脊是早些年因劳作压弯的,精神头却很好,他也是个讲理的老头,眉目慈善,沈空青在外打仗,除了父母兄弟最挂念的就是他。
沈空青是沈家的大孙子,老爷子疼他的紧,虽不敢说多过分,但偏爱确实有。
沈君迁握着他的手拍了拍:“如今回来了就先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其它的事有爷爷替你做打算。”
沈空青好笑,想着自己也不是黄口小儿,已经及冠,他却还是拿自己当孩子,但心是暖的,家里人的宠爱他看得见:“那就有劳祖父了。”
沈君迁笑着:“放心放心。”脑子里已经想着要给大孙子再置办点田地。
他正这般想的时候,院外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小声小声地叫着沈空青。
刚分别小半个时辰,沈空青自然认出了来人,想也不想便起身出去。
院门没关,摘了草帽、整张面容暴露在日光下的叶天冬就站在门口,探着头来看,显得乖巧又可爱。
沈空青单这样看着,就忽然有了几分从前的感觉,人还是那个人,五年过去也还是这么乖。
他这样想着,脚步不停,走下台阶到叶天冬面前:“怎么了?”
叶天冬站直了身子,把提着的篮子举到跟前:“我娘听说你回来了,让我送些鸡蛋过来。”他又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特意准备的野蜂蜜一块递过去:“这蜂蜜是我去年从山里得的,很甜,你拿来泡水喝。”
哪怕沈空青在军营关了几年也知道这两样东西的贵重,而他分明已经有数年未和叶家联系过,可叶家还能对他如此...
当然,这面子不一定是冲着他来的,他离家之前两家关系就好,有祖父那一辈的交情不说,而李芳茹与陈秋香都是自外村嫁到南山村,因性子相投做了异姓姐妹,因此他年幼时才和叶天冬玩的好,倘若陈秋香知道他回来差叶天冬过来送东西也不奇怪,至于这罐子里的蜂蜜...既是小竹马亲手准备的,他当然乐意收:“替我谢谢香姨,得闲我再去看她,你进屋坐会?”
被亲自邀约,叶天冬哪会推辞说不合适,直接答应下来:“那我进去坐会。”他是一点都不觉得生疏。
沈空青把东西接过来,发现篮子挺沉,但看样子又不像是一篮子鸡蛋,怕是还有别的东西,又不能当着叶天冬的面查看,便把人引进来,说道:“你去客堂坐。”
“好。”叶天冬踱着欢快的步子去客堂。
沈空青则是提着东西去厨房。
厨房里热火朝天,李芳茹正擀面准备热锅煎饼。
沈空青把篮子放在吃饭用的桌子上,对李芳茹道:“娘,冬哥儿送了鸡蛋和蜂蜜过来。”
“诶...”李芳茹扭头看过来:“他有心了。”
沈空青这才把布掀开,看见碟子里叠放整齐的糕点:“还有九层塔。”
听到鸡蛋和蜂蜜都脚步未动的李芳茹这才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她低下头嗅了嗅,米糕和糖的香气盈满鼻间: “要说还得是香妹的手艺好。”
沈空青把手上的布放在一边,把原先就装鸡蛋的笸箩拿过来,将叶天冬送来的十个鸡蛋放到一起去。
李芳茹把九层塔端出来,问道:“冬哥儿回去了?”
“没有,我请他进屋坐会。”
李芳茹又道:“赶明儿再去他家坐坐。”
沈空青嗯了声。
李芳茹吩咐他:“你把九层塔端过去一起吃。”
沈空青便洗了碗筷先端着九层塔走了。
客堂里头,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沈空青看着被叶天冬逗得喜笑颜开的沈君迁,稍稍疑惑,他不在家的这些年,两家的关系似乎更好了?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跨过门坎走进去:“祖父,这是冬哥儿送过来的九层塔,你尝尝。”
叶天冬一见沈空青进来便止了话头人也站了起来。
沈空青疑惑地看着他:“站着做什么?”
叶天冬什么也没说,表情略显腼腆,又坐了下去。
沈空青拿了三副碗筷,一人一副摆在各自面前,围着九层塔。
碟子里的九层塔数量不多,就九块这样,个头适中,但是米浆饱腹,沈君迁上了年纪又吃过午饭,尝了一块便作罢。
他放下筷子后对叶天冬说道:“你娘做糕点这手艺当真是无人能及。”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陈秋香这门手艺是陈家传的,陈家并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加上又是不同村,想着女儿外嫁也不能没有谋生之道因此被婆家看轻,就把手艺传了给她,陈秋香还是姑娘时就帮着家里做糕点卖钱,人又聪慧有想法,做的糕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面嫁给叶天冬的父亲叶石英后,机缘巧合进了镇上乡绅的后院给夫人小姐做点心,一个月有四天假,今日正好赶上她休沐。
在沈君迁面前,叶天冬隐晦地看了眼只顾着吃的沈空青,状似无意问道:“青哥觉得如何?”
因为味道太好,一口气干掉三块的沈空青抬起头:“好吃。”
叶天冬戳着碗里的九层塔,语气轻快:“我也会做。”
“...”沈空青没明白,以为他只是想表达一下,便夸赞道:“你真厉害。”
叶天冬的眉眼更弯了。
沈君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若不是两家说好了把叶天冬许给沈川柏,他都要怀疑叶天冬看上的是他大孙子了。
叶天冬美滋滋地吃着碗里的九层塔,看着沈空青狼似的吃相,不仅没觉得他丑,反倒心疼起来,这军营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连饭都不给吃饱?
沈空青自己一个人就吃了四块,碟子里还剩下三块,若不是他突然想起厨房里的爹娘,还真给他干没了。
叶天冬小口小口把自己那块吃掉,吃完了也不急着走,沈君迁看他的目光就是未来的二孙媳妇,也自然不会赶他。
沈空青的肚子填了七分饱,还等着锅里的葱油饼。
过了会,院子里又传来响动,有脚步声和鸡叫声。
沈空青听到了,起身走出去,看见从隔墙那边走过来一位裙钗妇人,梳着圆髻,柳眉杏眼,五官小巧透着温顺,正是沈空青的小婶曲莲。
“小婶。”沈空青又迎下去帮忙提东西。
曲莲提着一只鸡、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吊腊肉。
她应了声,笑眯眯看着沈空青:“大青长大了。”
沈空青笑道:“五年前也不小。”
曲莲道:“长高了,也俊了,就是瘦了点。”
沈空青把东西提自己手上,说道:“多吃几顿小婶做的饭菜就长胖了。”
“那敢情好,日后来小婶家吃。”
沈空青笑了笑,提着东西进厨房。
曲莲则是去客堂,见到叶天冬也在里面坐着,桌子上还有一碟香甜的九层塔,便知他也是来送东西的,笑道:“倒是让冬哥儿抢了先。”
在‘未来婆婆’面前,叶天冬哪敢说自己是一到家就提着东西过来,只能把锅推到自己娘亲身上:“阿娘知道茹伯娘挂心青哥,就让我先过来帮她看看。”
曲莲知道李芳茹和陈秋香的交情,这些年又因为叶天冬和沈川柏的关系,她和陈秋香也走得近,毕竟将来是亲家,心里也就没有多想:“你娘有心了。”
叶天冬笑笑,心下想,为了儿子的幸福,阿娘你多担待点。
他还这不走,那边葱油饼出锅,沈空青端着一篮子热乎乎的饼子过来,李芳茹和沈申姜端着粥在后面。
曲莲和沈君迁是吃过午食了,刚刚的九层塔沈君迁也只吃了一块尝味。
见他们吃午食,曲莲也不打扰,对李芳茹道:“我先回家去,晚点再过来帮忙做饭。”
李芳茹问:“不再吃点?”
曲莲摇摇头:“还饱着呢,你们吃。”说完就走了。
沈君迁也说:“我不用,大青你别忙活,快坐下吃。”
桌上四碗粥,正好一人一碗。
李芳茹对叶天冬道:“你也吃,刚到家就被你娘差来这,饿了吧,快试试我做的葱油饼。”
“谢谢伯娘。”叶天冬乐得多待。
他看了眼坐对面的沈空青,心情美美的。
沈空青夹了一块两面金黄的葱油饼咬一口,饼皮又酥又软,还夹杂着葱花的香气,咸香咸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一声不虐哈,就有点沙雕的小甜种田文。
冬儿送鸡蛋是自己养的鸡生的,不存在偷拿家里的,后面会说。
婚约的事后边也会说,一步步来,大家别着急。
家里人都是讲理的,不会因为婚约的事疏离吵架,主要我也不会吵架,我不爱写吵架的文,上本的颜颜是意外。
肚子是填饱了,可困意又席卷。
在战场上翻来覆去的受伤,尤其是上次痊愈之后他的身体就比以前差,想起军医说的话...沈空青无声叹口气,还是别想这么多,该吃吃该睡睡,心情放宽兴许能多活几年。
却不知叶天冬一直在暗暗打量他,见识到他的饭量人是被震惊了,心想自己挣的那点钱够不够养活青哥。
到村子了,该见的人也见了,沈空青这才问出挂心的事:“当年跟我一块出去的人,回来了几个?”
陈朝的招兵是五户一人,五年前朝廷前来征兵,从南山村点了二十多个人出去,按道理来说,这二十多个人应该是同一阵营的,也确实是,只是他们那个阵营来了个隐姓埋名的少将军,还阴差阳错的跟沈空青混熟了,第一次出战时,沈空青又碰巧救了少将军一次,在从军的第二年被少将军带离了当时的营,做了他的亲卫,之后三年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冲锋陷阵,他由此和南山村的村民分开,也就不能及时知道他们的消息。
当年第一次出战南山村就没了五个,这件事沈空青也是知道的,可他不清楚最终活了几个。
这句话一出,桌上的氛围明显凝滞。
李芳茹心思细腻又是做娘的人,比起在场的汉子更容易感同身受,眉眼一顿,唇也紧紧抿着。
沈君迁父子也不说话,心情沉重。
是叶天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开口解了沈空青的疑惑:“加你是四个,除了你和远志大哥外,一疯一残。”
听见杜远志还活着,沈空青尚未来得及高兴就被叶天冬后面的话给惊到,他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喉咙发紧,出口的声音干哑:“谁?”
看着沈空青忽然低沉下去的情绪,叶天冬即使再是不忍,还是说了出来:“常山大哥的右腿被马所伤,虽然保住可也瘸了,他在你们离开的第二年回到村子,至于天雄大哥要稍晚一年,回来时神智已不清醒。”
沈空青无力闭了闭眼,依照时间来算,沈常山的腿和沈天雄的疯病都是他走之后才发生的事。
“远志呢?”
“远志大哥倒没什么事。”其实是叶天冬没说,他去问过杜远志,知道杜远志虽有命回来可也带了一身伤,杜远志还告诉他,但凡能活着回来的身上就没一块好肉。
因此在知道沈空青晚归的时候叶天冬就知晓了,要么他是真的被事拌住,要么就是受了重伤根本走不了。
那会叶天冬也说不好究竟是哪一个?但在今日他第一眼看到沈空青时,见到他身形如此落魄,叶天冬就清楚很大可能是后者。
青哥没有刀枪不入之身,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也会受伤。
沈空青如今不是五年前那个白白嫩嫩的少年,他的肌肤要深沉许多,但从他忽然苍白的唇还是可以看出,他此时心情不佳:“改日我再去看他们。”
李芳茹夫妇对视一眼,沈申姜说道:“常山小子虽然伤了腿,但娶了个贤惠的妻子,如今日子虽然苦点,但他们也知足。”
沈空青点点头。
瘸了是可以找到人照顾但疯了不一定,沈常山也未必是知足,也可能是无能为力,沈空青都明白。
他站起身,对几人说道:“我有些困了,先回屋睡会。”
“好。”李芳茹也站起来领他去新房间。
叶天冬担忧地看了眼他,又怕长辈们看出端倪,不敢过分,只一眼便低下头。
新房间自然也是铺了青砖,不仅如此,连窗户都是纸糊的直棂窗,哪像以前就两块木板。
李芳茹进屋先帮他把被褥从柜子里拿出来铺好,每个角落都细心抚平,完了后说:“你好好休息,晚点娘再喊你。”
沈空青嗯了声。
李芳茹就退出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沈空青看了眼桌上的包袱,走上前去打了开来。
包袱布的四个角散落在桌子上,露出里面的新旧衣裳,沈空青翻了翻,翻出一个荷包,荷包沉甸甸的,里面有三十四两现银外加数张银票。
银票是四张五十两的。
而三十五两现银是军营发的安置费,除这之外还有粮食若干和荒地一倾,不过还没发放下来,要等官府通知。
这个情况杜远志那边也是一样。
至于这二百两银票,是少将军给的救命钱。
其实是两千两,但少将军囊中羞涩,又不肯拉下脸找人借,就只先给了沈空青二百两,剩下的一千八百两他说日后会派人送来。
沈空青知道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不怕他食言就带着他给的银票先回了南山村。
真要说起来,这两千两得来也不易,他救了少将军两次,跟在他身边三年,舍弃了升官的机会,换回了两千两的养老金。
沈空青笑笑,想到自己坚决不答应留营时少将军那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就好笑。
可留不起啊,再留命就没了,他还想多活几年的。
屋子里家具齐全,却没有一个供他放银票的钱匣子,沈空青想了想,将银票藏进了衣柜里,用衣裳盖着,等哪日再弄个匣子装,至于四两现银则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做完这些,他才吐口气上床休息。
也许是中午提起的人给了沈空青做梦的材料,他感觉自己睡得不踏实。
一会是战场上冲着少将军面门而来的飞箭,一会又是边疆少将军栖息的宅子里,军医对少将军说:“...伤得太重,即便是能醒过来也影响了寿命...”,浑浑噩噩,脑子越睡越糊涂,沈空青挣扎着醒过来,起初还有阳光投射的房间此时只剩一片昏暗。
竟一觉睡到天黑。
沈空青把手搭在额头上缓了会神,脑子清醒过来,便听见屋外嘈杂的人声。
“...”明明没睡死,却什么都没听见。
屋外李芳茹的声音响起:“大姜,去喊大青起来吃饭了。”
沈申姜诶了声,然后沈空青就听到向这边而来的脚步声。
厨房就对着沈空青的房间,隔着走廊的距离,如若李芳茹是在厨房门口喊,而沈申姜又在院子里,的确是可以听见说话声。
过了会,房门被轻轻敲响,沈空青听着有些好笑,就这真的是喊他起床吃饭而不是担心吵着他?
但既然醒了,沈空青也不想再躺着,他揉了把脸,下床穿鞋出屋。
沈申姜见自己一敲门就有回应,猜到他是刚醒,因为声音嘶哑,不像早醒了。
“出来洗把脸吃饭。”
沈空青开门出去,就见外边只剩一点残光,整个院子都昏昏暗暗,唯有点了烛火的客堂和烧着柴火的厨房明亮。
南山村多地下水,几乎每家每户,只要条件允许都会挖井,沈空青家就有一口,就在院子里,沈空青打了水装木盆里,手捧着泼在脸上,冰凉的井水浇去了睡意,也赶走了噩梦。
沈空青洗完脸,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水,抬脚进了厨房。
厨房里,李芳茹和曲莲正在准备晚饭,还有一个小姑娘在打下手,见到沈空青进来,直接瞪圆了一双杏眼,呆着不动。
沈空青从这长开了却还有旧时模样的脸认出这就是小堂妹沈泽兰。
沈泽兰今年十六岁,小姑娘出落的亭亭玉立且善于装扮,一身缥碧色交领衣裙、两条同色发带绑在双平髻上,衬得这个年纪正好的美丽清纯,且她专挑了沈云华和曲莲的优点长,说是个小美人胚子也不为过。
沈泽兰也是下午才知道大堂哥归家了,她白日跟姐妹一道出去干活,中午没回家,等她知道时想先看上一眼,却得知大堂哥午睡去了,想着五年未见的大堂哥,沈泽兰也很好奇他长成了什么样。
可现在这个...瘦高瘦高,瞧着一脸凶气的汉子真是她那个白白嫩嫩的大堂哥?
沈空青见她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呆愣变成疑惑最后到震惊,变脸似的,不由好笑,问她:“你想什么呢?那外边的变脸杂技都没你耍得好。”
沈泽兰咽了咽口水,说:“哥哥,你怎长丑了?”
这话一出,引得李芳茹和曲莲大笑。
沈空青也挑眉:“我寻思着我也就是瘦了些,无论如何都跟丑搭不上关系,莫非是光线不好你看岔眼了?”
沈泽兰好尴尬,比起现在这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大堂哥,她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
“好嘛,是我看错了。”
沈空青一副‘还好你识相’的样子。
沈泽兰有些怕他,沈空青从军那年她才十岁,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很多东西还没有个印象就随着昨日流逝的时间远去,沈空青也一样,她记忆里会逗她笑、会把饴糖让给她吃的大堂哥也走得太远太远,她一下还没适应。
李芳茹见沈空青‘欺负’妹妹,出口说道:“大青,去喊祖父他们过来吃饭。”
沈空青嗯了声,退出厨房。
然后他就在客堂见到了沈云华,也就是他的小叔。
沈云华是个卖货郎,平日里就挑着担子穿街走巷卖货挣钱,因此比起待在包子铺里的沈申姜,他的肤色也更深沉些,脖颈处裸露出来的肌肤是麦色的,个子也高,一身结实的肌肉,瞧着比沈申姜还壮实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除了远在京城赶考的沈零榆和已经嫁到镇上的沈白微以及在外走商去年因大雪不能回村的沈川柏,这一大家子沈空青都见过,一家子围坐一桌开开心心吃完团圆饭,给沈空青的接风洗尘宴就算过去。
进了家门跨了火盆去了晦气,来日就是风风火火的好日子。
第二日沈空青还在睡,门外就传来沈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孙子,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起?可是肚子不饿?”
噩梦都在午睡做完晚上睡得香甜舍不得起床的沈空青被他爷爷这大嗓门一喊,就算拿被子蒙头也再睡不回去,只好趿拉着鞋子去开门:“祖父。”
沈君迁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背过双手挺直腰板哟了声:“都快巳时了你还不起,就是村里的猪都没你这么能睡。”
沈空青昨日洗沐了,这会一头长发披着,他睁着眼瞧了下天色,日上三竿:“...”村里天蒙蒙亮就起来干活,他睡到这个点,不怪沈君迁来喊人。
只是来的是沈君迁:“爹娘呢?”
“一早就去挖野菜了,他们下午还得赶回县城去。”
‘来个包子’今日歇业,沈申姜夫妇想在家里多陪一日大儿子,才没有昨日就回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