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昱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对人说起自己的心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慕萨半天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忍着越来越浓的尴尬和对方大眼瞪小眼。一阵沉默后，第二军团长忽然用凯尔特语说道：“爱人。”
他停顿了片刻，又换回通用星际语。
“爱人。”慕萨点了点头，“是这个词，我没有记错。”
第二军团长看向明昱，极为严肃道，“我知道了。”
“我会划拨出专门的资金准备这件事。”一脸正经的中年人吐字清晰，“你和兰多陛下的婚礼，一定会盛大无比。”
慕萨只在医院待了几个小时。
他和老张沟通了慕柏行的情况，紧急调遣了慕家私人医院的医疗舰，而后就匆匆回了最前线，留下明昱被他说的什么盛大婚礼震得头晕眼花又十分茫然。
他根本没想过那么多。
他才刚刚和慕柏行开启亲密的同居生活没几天，怎么一下就能跳到举行婚礼了？！
明昱为此甚至第一次对第二军团的靠谱性产生了怀疑，殊不知慕萨的内心的逻辑线清晰而又丰满。
整个北星域都十分崇拜兰多.凯尔特，但也多少都因为他身上的锋锐气势和冷淡的性格有些怕他。
慕萨万万没想到这位陛下都能找到男朋友，是个星舰设计天才、还是个拥有S级吞噬能力的观察手。
慕萨：得赶紧推波助澜把事情定下来。
……不然明昱这么个大宝贝，万一哪天被陛下冻跑了怎么办？！
慕柏行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
两天后，第二军□□遣几艘航舰离开星线，带着第五星的幸存者返回中央星域，又搭载了明昱和慕柏行返航。慕家的私人医疗舰在中央星域边境与他们接头，着两人走专用航道快速回到首都星。
因为被精神力冲击留下的伤太重，加上精神域中的能量清楚相当于一个不简单的大手术，他这几天仍旧插着辅助呼吸管，生命辅助仪也没摘下去过。刚被转移上慕家的医疗舰时，慕柏行曾经清醒过一次。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睁眼时极为费力。医疗舱当时正在经过星舰间搭建的转移通道，明昱一直跟在一边，听见治疗舱发出的提示声响，连忙转头看他。
青年看见他的视线从涣散缓慢聚拢，落在自己身上。
那一瞬间，明昱又有些眼睛发酸。
这次慕柏行的伤情比在迷宫星还要严重，但他其实哭的没有上一次多。
崔晓铎对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安慰明昱习惯了就好，弄得明昱想要隔空打人。
想起慕莲以前常常生病进抢救室又觉得难受，勉强忍住了。
按崔晓铎的说法，最初慕莲进抢救室他能在门口哭一整晚。但现在慕莲生病，他已经能一边担心一边搜美食地图，想着等莲哥好点两人弄点什么好东西吃。
明昱远没有到崔晓铎的境界……他也不想达到那种境界。
他看着慕柏行睁眼，吸了下鼻子。
男人轻轻弯了下眼睛。
明昱怕他担心，赶紧也跟着笑了笑。
慕柏行没能清醒太久。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似乎想要说话，但没发出一点声音。片刻后，男人的睫毛颤了颤，眼皮慢慢落了下去，却又强撑着没有闭上眼。
像是在担心。
明昱使劲揉了揉眼睛。
“没事的慕哥。”他俯身贴着治疗舱，对着通话孔小声道，“你好好休息、好好睡觉，身体恢复的快。”
“我没受什么伤，周围也没人为难我，什么都很好。”
慕柏行：“……”
在青年熟悉的清朗声音中，他的眼帘终于闭合，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医疗舰的航行平稳。
一周后，星舰到达首都星。慕柏行情况终于稳定，摆脱了那些仪器，而后也离开了治疗舱。他几次清醒的时间都十分短暂，直到又在病床上躺了几天，才算彻底醒来。
但这次睁开眼时，慕柏行只在病床前有一个挑染了一缕红色的脑袋。
“老大？！”红毛看见他的动作，又惊又喜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你醒了？！”
他的声音先是因为惊喜增大，而后又赶紧压低，转而按铃叫医生。
“LU哥今天去接受联合问询了！”他见慕柏行的目光在病床中扫过，赶紧开□□代道，“他走了好几个小时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这是明昱回到首都星的第五天，也是他第二次接受问询。
回到首都星的第二天，他又额外进行了一次黑潮能量检测。检测通过后他就去一趟警局，叙述了明家宴会上的见闻。
而今天他去的是军部、星航部与安全局的联合问询室。
这是一间特殊会议室，四面墙壁吸光，只有一盏明亮的顶灯。
十几面等身高的光屏扇形在明昱坐着的问询椅前错落铺开。明昱前面还摆着一面小桌，上面放着一杯茶水和一碟糕点。
问询看来今天的问话时间不会短。
明昱扫了一眼那几面光屏。光屏上并未显示出问询人的面孔，只有一道道剪影。
半晌，第二排最右侧的屏幕亮了亮。
“我先来吧。”明昱听到十分熟悉的一道潇洒女声，“明昱，我首先代表星航部感谢你提供的关于第三军团，以及明执朗和赵莹的犯罪证据。我们正在对此进行核实调查。明家的所有人，除了你，都被暂时禁足于中心医院内。”
“警方向我们转达了你在上次问询中的请求。”
“你说你有与明家宴会袭击的相关证据要提交给我们。”
明昱点了点头。
他是以LUCE的身份发布和提交的相关信息，高斯祺这么说，就意味着在调查明家庄园的袭击时，因为紧急情况，星航大赛已经将他的身份透露给了警方、军部以及星航部的上层官员。
明家庄园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对此并不意外。
“刚刚进入问询室前我已经将修复过的记录晶片交给了接待人。”他看向高斯祺的剪影，“我想各位可以先花几分钟将它观看完毕。”
几扇光屏闪烁，大家观看录像时，会议室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这些高层官员种，没人想过明执朗和赵莹会是这么的丧心病狂。
问询室内陷入一片安静。好一会儿后，位于第一排左侧的一面光屏中的人率先开口。
“按照你的叙述，明家的袭击是出于与明卓封将军疑似有关联的黑潮生物对明家的报复。而你被挟持，是因为你与明卓封将军的血缘关系。”
“这几次黑潮日的异常，和本次黑潮试图越过边境入侵中央星域，相信也与你的身份有关。”
“它对你的兴趣很大。‘艾尔宾’没能带你进入黑潮，所以它选择越过边境出手。也许它想要干脆冲垮防线找你，也许它需要更多的寄生者……但无论如何，这说明你是一个危险人物。”
这人的声音有些苍老，说话的语速比常人慢上一些，像是久居高位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这次战斗我们侥幸成功，黑潮退却，但按照慕萨军团长的报告，那只黑潮生物仅是受到重伤，并未死亡。”
“这代表它还会卷土重来。”
他一字一顿，缓慢而又强势道，“我认为，明昱的存在十分危险。应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名对他予以驱逐，强制离开中央星域，终身不得入境。”

问询室内一片安静。
明昱偏了下头, 看向那面光屏。光从对方说话的语气，他就能听出对方对自己的恶意。
明昱不知道这股恶意从何而来。
“反对。”高斯祺冷笑一声, “王老头, 乌龟都没你会缩头。你们安全局是为星域居民提供保护的。现在星域居民受到威胁，你不说提高星域安全检查措施也就算了，还要把人驱逐出境？”
“安全局为全星域居民生命安全负责。”王喜的声音不慌不忙，“中央星域有数十亿人口, 而明昱的存在, 威胁了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反对。”慕萨冷着脸, “王局长的建议实在荒谬。按照您的逻辑, 警察不该追捕罪犯, 而是应该将所有与罪犯有过冲突的受害者关进监狱。”
“如果慕萨军团长能够承诺在下一次黑潮日之前将那只黑潮生物‘抓捕归案’, 那我当然不需要提出这样的建议。”
“明昱的能力有目共睹。”又一面光屏中有人开口, “将他驱逐, 将造成中央星域的损失。如果这次的战役没有明昱和慕柏行的帮助, 不会这么轻松结束。”
王喜点了点头：“说得很对，慕军团长该对自己军团的训练抓得更紧一点。”
“安静。”慕萨正要说话, 最前方中央光屏中有人开口道, “不要带偏问询重点。”
王喜耸了耸肩，闭上嘴, 直到整场问询完成, 明昱离开问询室都没有再开口。
明昱离开后，问询室内的光屏并未熄灭。
所有参会高官面前都摆着整个事件的分析与评估，他们还需要讨论后续对相关人员的处理方式。
“对其他的处理方式我没有异议。”王喜旧事重提, “对明昱, 我还是刚刚那个意见。”
“S级观察手确实是稀有资源，但也没有稀有到需要全中央星域为他冒险的地步。至于天才设计师……”王喜笑了一声, “他在设计上有天赋，但中央星域厉害的星舰设计师也不少，就算失去了明昱也还有别人。我还是那句话，他的存在，完全抵不上一个能量值巨大的高级黑潮生物带来的威胁。”
“‘艾尔宾’被寄生后的表现有目共睹。如果把他驱逐后他被黑潮生物捕获寄生，将诞生拥有吞噬能力的高级黑潮生物，到时候他要是像‘明卓封’一样也回来复仇，怎么办？”
“那就在流放前先将他的精神域彻底破坏。”王局长说道。
“我知道你们都在心里骂我冷血。”他摇了摇头，“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放下心中的‘温情’，从全中央星域的安全角度出发考虑事态。”
明昱对会议中的争论并不知情，他走出大楼，被外面的灿烂日光晃得眯了下眼。
“滴——”通讯手环震动了一下，是高斯祺抽空发来的信息。
“等我一会儿，有事和你说，花园咖啡厅见。”她追来了一个定位，“别担心，王老头搞内斗搞得脑子出毛病了，他那个破提议没人会同意的。军部总司令还说要给你和你男朋友发奖金呢。”
明昱立即询问：“奖金多少？”
“五万星币起步吧。”高斯祺道，“一会儿说。”
“王喜那老头估计是得了失心疯，执念成魔了。”十分钟后，高斯祺走进花园咖啡厅，在棵粉蔷薇后的双人隔间找到明昱。她刚刚在会议上骂人骂得口干舌燥，坐下来先喝了一杯冰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他这样子，是看你现在声望高，怕你毕业进军部，像明执朗一样接手第三军团呢。”
明昱：“……？”
明昱抱着草莓奶昔，神色茫然，重复道：“我的声望？”
“是有关LUCE的。”高斯祺挑了下眉，“你还没逛过星网吧？”
明昱摇了摇头。
慕柏行昏迷的这几天他干什么都没什么心情，上星网也就查看了几条星航大赛的通知。
因为首都星遭到袭击和黑潮日的能量异常，在事情调查完成前，星航大赛决赛举办日期暂时向后无限期延长，星域赛的选手采访也往后推了一周。
“你前几天曝光明家和第二军团的违法行为，后来击杀‘艾尔宾’的录像也被目击者传上了星网，虽然很快就被要求删除，但也有不少人看见了。你现在就是新时代青年星航者的楷模。”
明昱：“……”
“最晚这周末，关于袭击的警方调查结果将汇总发布。到时候相关视频被恢复，LUCE见义勇为、徒手搏杀高级黑潮生物的视频肯定火爆全网。”
“星航大赛虽然将你的身份提供给了中央星域高层，但对公众，LUCE的身份仍旧是保密状态，公开还是不公开，选择权都在你的手里。”
“如果你宣布自己的真实身份，揭露明执朗夫妇对你的恶行，把明卓封的亲生儿子和LUCE这两个身份合二为一……只要稍稍运作，星网就得像默认明彦是第三军团的下一任接任者一样，认为你是真正的军团接手人。”
明昱：“……”
“这么儿戏？”他沉默一瞬，觉得好笑，“那可是一整个军团。”
“先扶一个够资格有能力的军团长上来，而后你毕业进入军部进入第三军团，出任务攒资历，到合适的时候接手，没什么不可能的。”高斯祺靠在椅背上，扬了扬下巴，“等你的真实身份公开，不说别的，明卓封将军旧日的部下好友、还有安秋的朋友，只要还在中央星域活动的，都得来联系你。只要你想，少不了有人给你牵线搭桥。”
她语音微微一顿，又露出一个笑容：“比如我。”
明昱：“……”
高斯祺：“王老头可怕这个，他还想把第三军团捞在手里呢。”
高斯祺今天话比平常多得多，一点哑谜不打，竹筒倒豆子一样往外抖落：“王老头以前是第三军团的人，实力还凑合，不上不下，但因为爱攀关系，职位升得还挺快。明卓封将军转入军部时他本来找好了路子，要升军团长。后来明卓封的实力太硬，军部还是看拳头说话的地方，王喜就没升成。”
“他自己觉得丢人，干脆申请转入安全部。安全部总领各星球和空间城的警署，待遇也挺好。他当上了安全部的一把手，干得还行，但论能握在手里的权势利益还是比不上当军团长，于是总对自己‘被迫’离开第三军团耿耿于怀。”
“明卓封将军出事以后，他一度还想申请回调。但后来明执朗又借着明卓封的名头和明正恩的人脉走马上任。”
“第三军团都要成这老家伙的执念了。他现在过得好好的，还想来插一手。”
“明执朗是有野心，把军团当成自己的私军，训练抓得紧。但他太没人性，第三军团已经被他腐蚀没了原来的骨气。”
高斯祺又喝了一口咖啡，神色冰冷，嗤笑道，“要是换了王老头……王喜倒不算玩忽职守，但多一点都不肯做，就爱借着自己的职位捞钱。要是现在给他接手，整个军团肯定慢慢就带成了个混子集中地，披个军团的名头，顶不起事来。”
明昱把草莓奶昔喝光，听出她话里有话。
高斯祺撩了下头发，语气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紧紧盯着明昱：“不然，我刚刚说的方法，你好好考虑一下？”
明昱：“……”
进军部从来不在明昱对未来的规划中。
他喜爱星航，喜爱在宇宙中冒险，但不喜欢陷入权力中心，也不想……在身上套上太多名为责任的枷锁。
他对未来的规划是和慕柏行建立探索队……
明昱的思路忽而一顿。
青年忽然意识到，以慕柏行凯尔特王的身份……他还会像之前计划的一样，和自己生活在中央星域，建立一支探索队吗？
明昱有些怔松。
尽管如此，面对高斯祺的邀请，明昱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不了。”他拒绝道，“我不去，也不一定就便宜了王喜部长。军部总还有不少真正有能力有责任感的军官。”
高斯祺看着他。
“你不想？”她再次询问道，“你是明卓封和安秋唯一的孩子，你要想接任，可比别人轻松得多。”
“我很庆幸明执朗和赵莹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明昱认真道，“但……仅此而已。”
他笑了笑：“我不觉得自己是明卓封将军的继任者。”
高斯祺：“你对自己的认知可能有点误解。”她摇了摇头，“面对高级黑潮生物的袭击，落入黑潮星海，在星线上狙击黑潮入侵。你的能力和勇气，比军部许多星航者都要厉害。”
“这样的履历，也足够作为进入军部的敲门砖。要我说，就你这个履历，进军部不久估计就要军衔晋级，和明卓封当年没什么两样。”
明昱把喝干净的杯子推给一边的服务机器人，再次摇了摇头。
“算了。”他笑着道，“军部的星航任务没有探索队自由，不适合我。”
高斯祺看了他半晌，直到他是真的不想，终于失望叹了口气。
“好吧。”她遗憾道，“你要改变主意了就跟我说。”
“这个给你。”她从随身的提包里掏出了一个晶片储存盒。
明昱：“……是什么？”
这盒子的外形和‘艾尔宾’当时递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这种储存盒都是批量生产，样式当然相同，但明昱上次打开这种盒子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现在看见这东西就觉得里面有大秘密。
“安秋的研究资料。”高斯祺说道，“她去世时，我闯进明家帮她收拾遗物时拿到的。”
“你母亲是个特别厉害的星舰设计师。”红裙的星航部长脸上露出怀念神色，“这东西和她的日记什么放在一起，明执朗他们以为是不值钱的东西，就没有收走。但里面其实是她最珍惜的研究资料，我怕被明执朗利用，一直没有选择公开。”
“你也是星舰设计师，应该用得上。”
“王喜那老东西说什么中央星域设计师多，没了你还有别人。但当时安秋去世，她主导的那一大堆项目，大部分不都只能就此搁置了吗？！换了几个星舰设计师都没能继续研究成功。”
高斯祺显然被王喜气得半死，聊了半天脑袋里还转着对方会议上说的话。
“他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脑子像是被猪拱了……”
高斯祺坐在那儿骂骂咧咧，明昱看着资料盒，手指擦过那些资料晶片的边缘，心跳快了一拍。
“高部长。”青年抬眼看她，“你知道这里面记录的是什么资料吗？”
“不知道。”高斯祺抱怨的语音一顿。
“我打开过，但看不懂。”这位星航部长十分坦诚，“从小数学物理不好，搞不懂你们这些高科技的东西。”
“那是人各有所长。”明昱说着话，心思已经跑远了。
高斯祺：“但我猜测，是高自主型星舰。”
她脸上的神色严肃了些。
这和明昱的猜测不谋而合。
“我把这个给你，不是为了给你压力，让你一定要做出点什么来。”星航部长认真道，“只是觉得你万一真的需要……”
“我需要。”明昱抬头看她，也十分认真道，“非常感谢！”
“我不觉得这是压力。我本来就要研究这个，十万火急。”
高自主型星舰是设计领域面临的一大难题。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人类的战力能提升一大截。
属于慕柏行的、新恒星中的那颗机械心脏……也将能重新“跳动”。
那才是慕柏行的战力达到巅峰的时刻。明昱其实十分期待。
高斯祺对慕柏行的身份还一无所知。她有些狐疑地看了明昱一眼，不知道青年为什么这么急切。
明昱也没有解释。
尽管这里是间咖啡厅，但私密性很好。明昱直接将资料晶片插.入通讯手环的读取器，他手腕上的通讯手环却忽而震动了一下。
“LU哥？”红毛的信息跃上光屏，“老大醒了，你啥时候回来？”
明昱：“……！”
青年拿着晶片的手指一抖，差点把东西掉到桌上。紧接着，他急急站起身，又险些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撞翻。
“高部长。”青年一边把杯子扶稳一边快速开口，“抱歉，我得回一趟医院。”
高斯祺眯了下眼。
“看你男朋友？”她啧了一声，“去吧。”
她稳稳坐在椅子上，一边说着，一边思考着怎么再仔细查查慕柏行过去的履历。
对方来自自由星域，失去记忆，过往不明。
高斯祺倒不是对这样的背景有歧视，只是明昱是自己好友唯一的儿子。
要是万一……慕柏行的背景有问题，和明昱谈恋爱别有目的，把青年给骗了呢？！！
那她以后扫墓的时候怎么对明卓封和安秋交代？！
高斯祺摇着杯子，慢慢思考。
其实她上一次见慕柏行，就隐约觉得对方的身份应该不简单。那人身上的气势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也不知道能查出个什么来。
而明昱对她的杞人忧天还一无所知。
青年走的飞快，大步跨出了门。却又忽然想起什么，退回半个身位，探头问道：“对了高部长，还有件事！”
“明家的人……能探视吗？”
高斯祺停住思绪，把手里的杯子扔在一边服务机器人手里的托盘上。
“我给你开个通行证，你要想看可以去看看。中心医院三百四十一层。”她随意道，“要去就这周去。”
“军部和星航部正在对你提交的所有资料进行最后核实，没有意外的话，下周军事法庭开庭，他们就得进监管所。明彦不好说，但等判决下来，明执朗和赵莹肯定得进监狱了。”
“军部的监管所和高级监狱都不在首都星。那边离得远不方便，趁着还没把他们转移，去骂骂人解解气，挺好。”

“我倒不是要去骂人。”病房中, 明昱轻声道，“骂他俩我嫌浪费生命。”
“我是想让他们在解除亲属关系的申请上签字。有了他们的签字, 走的是自愿解除亲属关系的流程, 会更快一点。”
因为尽管明执朗夫妇不是他的父母，甚至是杀害他父母的罪犯。但按照中央星域的标准，因为对方将他从小养大，因此双方的亲属关系并不会因为这些残忍的真相自动解除。
如果不走自愿解除关系的流程, 就要向法院提交强制解除亲属关系的提案。他需要整理足够的证据证明这段亲属关系的存在给自己带来了不可逆的伤害和持续的精神高压, 倒不是办不下来, 但太麻烦。
明昱不想再在明家身上多费精力。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明昱趴在床边, 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和他讲述自己白天遇到的事。
他开飞行器回来时已经将速度拉到了最快, 但回到医院还是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男人已经重新睡着了。
明昱并不其气馁。
红毛说慕柏行今天白天清醒的时间比以前每次清醒时加起来的还长。这是个好兆头, 明昱觉得他明天也还会醒来。
青年一边想着, 一边以视线描摹他的五官。
距离星线上的战斗已经十天过去, 慕柏行的唇上终于又有了一层浅薄的血色, 不再是一副似乎随时都要停止呼吸的吓人样子。这一场重伤加手术让他瘦了一些，原本就清晰分明的五官轮廓更加锐利, 倒不难看, 就是让人心疼。
首都星已经入夜，明昱又看了一会儿, 而后拉开沙发床摆在慕柏行的床边。
他关了灯, 伸直手臂把手掌放在慕柏行的病床上，轻轻勾上慕柏行的手指，以一种有些别扭的姿势闭上眼。
自从慕柏行离开治疗舱后, 明昱每晚都是这么睡的。
因为害怕出现突发情况, 青年晚上都睡得不沉。于半梦半醒间，他忽而感觉到手中的温度消失。
明昱：“……！”
明昱觉得掌中一空, 半睡半醒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骤然惊醒。
月光从病房的另一侧照入。
黯淡光线中，他对上慕柏行睁开的双眼。
男人正将自己的手从明昱的手掌中抽出。他从床上微微支起身体，打算帮明昱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睡觉，却没想到对方忽然醒了。
青年好像后背安了弹簧一样骤然从床上弹起，就算光线再暗，慕柏行都能看清他眼里露出的担忧恐惧。
下一秒，那些浓重的负面情绪瞬间转化成了狂喜。
“……慕哥？！”明昱倾身去按他的肩膀，“喘的这么厉害……你快躺下！”
慕柏行的呼吸确实十分急促。
他的体力很差，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喘不匀气，支着身体的手臂都在发抖，重新躺下后闭了闭眼，尽力调匀呼吸。
明昱按亮夜灯，下床看他。
“感觉怎么样？”青年放轻声音，像是怕惊醒午夜的美梦。
“没事。”慕柏行低声道。
他的声音也很轻，短短两个字中都夹杂了气音。男人稳了稳呼吸，抬了下手指，像是想抬手却没了力气，最终只能要求道：“明昱。”
“低头。”
青年嗯嗯应着，听话弯下腰，听见对方发出下一道“命令”。
慕柏行：“吻我。”
他的音色虚弱微冷，掺杂在医疗消毒水味道的昏暗午夜中，飘渺又真切。
唇瓣相触。
明昱纷乱的心绪被单纯的亲密覆盖。
他的呼吸加速，与慕柏行的喘息混为一片。这一吻断断续续，明昱害怕几次因为担心慕柏行的身体要抬起头，都被男人不满的轻哼阻止。
最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昱总算从对方唇舌的纠缠下脱离。
病房内只剩交杂的急促呼吸声，明昱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慕柏行躺在床上不能乱动，但被包围掠夺的……还是自己。
慕柏行注视着他，清晰看见青年脸颊漫起的红色。
他想要把明昱拉进自己怀里，却没什么力气抬手。
男人轻微皱了下眉，对自己此时的身体状态不太满意。他想到星线上那场战役，昏昏醒醒间听见的哭声，精神力暴动中模模糊糊间在自己的精神域中感觉到的明昱的精神力波纹，几次清醒时感觉到的、精神域异常能量被拔出后的清明……和明昱日日在他耳边留下的、想要将他唤醒的碎碎低语。
慕柏行的心脏一阵刺痛，开口道：“抱歉。”
他又一次让明昱经历了骇人的恐惧。
还让青年冒着死亡的风险救他。
但星线战役中，慕柏行已经做出了最优的选择。他不知道该怎么改进，于是只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