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利欲熏心的她将自己骗了进去。
她开始相信她的孩子就是神明的躯壳,并在镇民们的信奉与呼声中,她按照自己胡编乱造的仪式,亲手把孩子塞入了四眼牛的腹中,导致他被活活闷死。
然后惨死的孩童怨气冲天成为恶鬼,它点燃了一场大火,报复着整个小镇贪得无厌的人们。
似乎是因为第三世界的出现,所有的空间转换都被暂时压制。
在场的十多人又分成了四支队伍,在保证距离不算太远且能够互相之间提供合作的前提下,他们在整个小镇进行探索。
目标:收集尽可能多的符箓,并在找到恶鬼的线索后马上通知其他玩家一起前来。
谭新蕾一直是孤狼,没人知道她的实力如何,但见她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从不参加团队活动,这样的人设必然不会受到其他玩家的欢迎。
但池昱不一样。
早在绝对防御站时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小少年再一次向她发起了组队邀请,就和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
“和我组队吧,谭新蕾。”
不过比起那时候更加直接的请求,这次池昱却在犹豫片刻后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真的想要救刘佩宇。”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面前这个在谭新蕾心目中脑回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少年,似乎变化了太多。
曾经他也确实会担心队友,但那种程度的担忧在她看来,就是我前一秒还在忧愁朋友A的伤势太重无法治愈该怎么办,后一秒发现A死了,我就直接掉头走人,连回头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浪费时间。
再加上对方的身份可疑也不是一天两天,所以彼时的谭新蕾蹙眉站在原地,显然正在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相信池昱。
但池昱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纠结,他掌心狠狠攥着符纸,恶鬼追着刘佩宇跑远的画面至今还残留在他的虹膜深处,让他每每想起,胸口都会一阵阵的闷堵与揪痛。
为什么呢……
他在副本中遇到的人似乎总是一模一样,善良的,温柔的,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人的,但最后的结局却都不尽如人意。
“为什么现在忽然想要和我组队了?”
谭新蕾的问话打断了他的回忆,池昱木讷抬头,沉默了两秒,旋即不过脑地解释了原因,“因为你很强。”
他实话实说,并且理由和之前一模一样。
不过很快他眼底的偏执就替代了原先的无神,“救刘佩宇是其一,其二是恶鬼的目标可能是那只和我的模样相像的纸娃娃。虽然大家探讨出来的故事逻辑上没什么问题,但我总觉得有其他隐情。”
或许……在这座小镇的历史背后,有他的参与也不一定。
打没有诚意的感情牌对谭新蕾来说毫无作用,但如果池昱拿出了足以诱惑她的线索,女孩子便登时来了兴致。
“模样和你相像的纸娃娃?”
“是,恶鬼在被我找到的时候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并且无视其他玩家只追逐我一人。直到刘佩宇把纸娃娃取走,它才转移了目标。”
谭新蕾本以为恶鬼只是单纯地会将仇恨留在最先找到它的玩家身上,没想到还有这种设定。
“要把这些通知给其他玩家么?”她的意思是,发动多人一起寻找的话,指不定能快点找出纸娃娃的位置。
“不……”池昱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迟疑,“我有快速找出线索的方法,但人太多会不方便。”
人太多会不方便?线索就应该多人一起搜寻才更容易找到吧。
谭新蕾很想这么说,但想想池昱的脑回路真的很清奇,她只得敛眉,换了个问法,“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要进里世界。”
至此,在刘佩宇那般堪称于“无私”的感化下,池昱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找回自己所有的记忆,在那些满是他“孩子”的地方。
玩家们分散在整个小镇,而谭新蕾也在池昱那副“我打不过怪物,你带带我”的真诚表情下无语地答应了他的组队邀请。
在临近天亮的时刻,两人终于在某栋平房的院子里遭遇了怪物的追踪。
早已习惯这种设定的他们不再表现出任何的惊慌或是恐惧,甚至还站在原地默默地等待怪物主动锁定。
当表里世界在沾染着血腥味的焰色中再次转换,所有的景物也都化作了燃烧殆尽后的废墟。
而站在他们眼前的,是那只曾在游轮上成为无数玩家噩梦的牛头羊角巨兽。
兴许是知道副本已经在接近真相的最后时刻,怪物不再像之前那样淡定,它不断地梗起脖子发出颤抖着的浑厚咆哮,不由分说地向面前的少年们发起攻击。
“谭新蕾!快打它!”池昱惊呼起旁边小姑娘的名字。
就算是得到了神力的他,在见到这种尺寸的怪物向自己淌着哈喇子飞奔过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害怕。
“你把我当神奇宝贝使啊?!”有种忽然变成了“皮卡丘”的感觉,谭新蕾非常不爽。
她抽出腰间佩剑,剑柄锁链挂饰在风中泛开隐隐寒芒,剑身摩擦金属抽出剑鞘,如月下绽放的蔷薇般散发着妖冶却也足够致命的气息。
不过在谭新蕾面对敌人之前,她先反手握着剑柄在池昱的脑袋上报复似的敲了一下,见那少年疼得眼角都泛出几滴泪花,她才冷哼一声:
“没用的男人。”
“……你说的都对。”池昱自知理亏,捂着脑袋上的大包点头称是,反正他只担心谭新蕾会忽然丢下他自己走人。
少女在面对何种怪物时都不曾露出过畏惧的神色,哪怕在防御站见到那比牛头怪还要大上十几倍的巨型丧尸,她都只会淡淡地扬起唇角,似乎在为总算遇到一个够格的敌人而感到愉悦。
在怪物向她俯冲而来的那一刻,已经没有神明力量加持的谭新蕾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迅捷地起跳,但她依然优雅。
剑光如影,池昱只听耳边炸开“锃”的一声钝响,温热的血液溅落了几滴在他的袖口上,而随着他惊慌地抬眸去看,才发现怪物的双目早已在谭新蕾的斩击中被切割!
暴凸在眼眶外的球体被从中撕开一道剑痕,肉团向外翻开,露出了底下和人类似乎没什么区别的玻璃体。
失明让怪物陷入了黑暗,它捂住双眼跪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大吼着,但很快那种愤怒的咆哮便化作了分不清楚到底是哭还是在笑的嚎叫——
【吃了我吧,妈妈……求求你,吃了我吧!】
它大张着沾了血色的獠牙,伸出满是倒刺的暗紫色长舌头,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大吼起来。
就连生物母都从未有过的清晰吐字让那少年怔愣在原地,他胸膛下的心脏拼命跳动,大脑也一阵阵地抽缩起来,几乎快要不能思考。
池昱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怪物的哭喊中被唤醒了,叫嚣着要把这只吵闹的巨兽给蚕食殆尽。
虽说他知道只要自己吃了怪物就可以恢复记忆,但当他真的被那种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蚕食殆尽的欲望所支配时,他又会忽然感受到一种……
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不适与反胃。
他是人类吧?那如果是人类的话……为什么会有想要吃掉怪物的欲望呢。
“解决了。”
当池昱回过神时,牛头怪已然瘫倒在了血泊中,只用着那唯一能动的下颌,反复地恳求着相同的诉求:
【吃了我吧,吃了我吧……】
因为副本解除了怪物无敌的设定,这些曾经对池昱来说无比可怕的东西便成了能独被谭新蕾一人随意虐杀的存在。
谭新蕾似乎没能听懂怪物的话语,那东西发出来的动静对她来说就是毫无意义的吼叫。
所以此刻她也淡定地振剑,甩去了刀刃上恶臭的血渍,然后对身后一直沉默的池昱道,“我给它留了一口气,至少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里世界状态了。那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池昱瞳孔地震了半天,他知道谭新蕾很强,但不知道她会这么强。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她身后的怪物给吸引了去。
那东西身体都已经断成了两截,但还因为某种执念而不断用坚实的双臂拖动着肩颈和头部,向着池昱艰难地爬去。
【求求你吃了我……】
到此,池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忽然回想起了刘佩宇在引开怪物逃跑时的模样,那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居然也能为了他这样的人而鼓起勇气做出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壮举……
现在不过是让他吃点恶心的烂肉罢了,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那个,谭新蕾。”他忽然开口,声线有些发抖。
“怎么了?”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已经收回了自己的剑,她侧眸,不知池昱到底打算做什么。
“请你回避一下,嗯……回过头去就好,”生怕被对方暴打,池昱稍微放宽了一下他的底线,然后同她扯出个有些无奈的笑来,“接下来可能会有点让你掉san的场面,所以你最好别看。”
“哈?”谭新蕾皱起小巧的眉头,明显不解。
她都已经和他组队了,事到如今,池昱还不能信任她?
但见眼前少年一脸欲言又止且完全不像是会透露口风的样子,她只得听话地背过身去,“那你快点,别浪费我时间。”
“好。”生怕她会忽然反悔,对方回答得很快。
谭新蕾不再说话,只听得身后响起池昱慢慢走开的脚步声,但他没走远,只是停在了怪物的跟前。
而当少女望着里世界那枯燥乏味的血色场景来缓解她的无聊时,从背后传来了古怪的咀嚼声。
锋利的牙齿咬碎已经稀烂的红肉,黏稠温热的血液顺着少年的嘴角胡乱地淌下。
池昱感觉自己的鼻息似乎只剩下了怪物腥臭的血味,但他在感到反胃的同时, 他的双手却不听使唤地一次又一次伸出。
指甲抠入怪物的肉身,撕开它的皮肉, 池昱感觉自己像是几天都没有吃过饭的饿鬼, 喉咙口的食物还没被他咽下去,双手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抓着更多的血与肉塞入口中。
直到他双眼都发了红,浑身也因为这种怪异的、被填满的感觉而战栗不止, 他才好像稍微恢复了一点自己的理智。
怪物刚才还痛苦的叫声化作了虚弱无力的低吟, 它似乎正无比地享受与自己的母亲融为一体的“温馨”。
与此同时, 大量被他遗忘的记忆也慢慢在他脑内苏醒。
只不过在他理清思绪之前,实在是耐不住好奇的谭新蕾还是没有遵守规定地转过了身。
少年站在原地, 满脸满嘴都是血色, 血污顺着发梢儿滴滴滚落,在半空中连成了串血珠,甚至连衣襟和指缝间都是血泥。
感受到了第二个人的视线,池昱一怔, 幽幽向谭新蕾投去了目光。
他似乎还没从那种魔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只向她弯起嘴角,怪异地笑了笑, “说了叫你不要看的啊……”
谭新蕾张了张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紧张得几乎要蹦出喉咙。
只不过在她确信池昱没有疯掉, 以及他的战力绝对打不过自己后, 她还是顺从本心地吐槽了, “明显更让人掉san的是你吧!”
她忽然想起了那场由生物母为她带来的梦, 那时候的她就和这些没脑子的怪物一样,无比渴望能回到池昱的身边,被他吃掉,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都是神明故意为她制造恐慌的幻觉,没想到池昱是真的会吃怪物。
“这就是我想让你帮我进里世界的缘由。”池昱用手背胡乱地抹去了嘴边的血渍,虽然并没有什么作用,但看着至少比刚才有点儿人样了。
剩下的那堆残渣他吃不下,但见记忆也没有继续恢复,他便晓得这怪物对自己已经没用了。
“副本里的那些食物你吃不惯?还是想想尝尝‘鲜’?”谭新蕾往后退了两步,虽然她不至于像别人那样对池昱的行为大惊小怪,但到底还是嫌弃对方身上的血腥味。
“我和神明有些联系,而这些怪物也是由我所诞生,只要我把它们吃掉,就可以恢复一部分的力量和记忆。”池昱竟然还贴心且诚实地为她解释了一番。
谭新蕾挑眉,因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评判,池昱都是可疑的。
不过仔细想想,他若真是来副本体验游戏的神明,也不至于被这些怪物追得满地乱爬吧……
“那你记忆恢复了吗?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么?”谭新蕾抱臂提问,她是真情实感地在希望,池昱不是只单纯地给她看了一场令人作呕的进食怪物的表演。
“有,但要进入第三空间。”好在对方沉稳冷静的表情给她带了些许安心感,只是脸上那浮夸的血渍实在有些出戏。
池昱摸出腰间的符箓,彼时已经恢复了不少力量的他只需轻轻攥住拳头,便在瞬间点燃了将符箓烧成碎片的火焰。
第一次在这种无神明帮助的副本中见到“超自然”能力,就连谭新蕾也露出了几分惊奇。
现在她算是相信池昱的那句与神明有所联系是何意思了。
里世界随着怪物的死亡而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之前那片灼灼燃烧着的小镇以及身旁无数的焦炭废墟。
“跟我走。”池昱看了眼还呆站在原地的谭新蕾,大步向小镇燃烧着的中央地带走去。
他的记忆恢复得不算太多,但已经足够为他指引出下一条线索的所在。
两人最后的脚步停驻在了那片小镇中央的火刑台旁,此时他们刚才所经历过的烈火已经不再燃烧,但平台上留下了几个焦黑的尸体。
它们保持着怪异的动作,有些佝偻着背脊,恨不得将脑袋都埋进地里地疯狂磕头,有些举起双手紧紧相握,扬着脑袋的样子像是在向谁乞讨什么,还有些扒拉在平台的边缘,像是在台下围观的群众在得知了什么消息后而努力地想要爬上前去。
而在这群人的正中央,那个出现过无数次的神婆依然做着和神堂内同样的托举动作。
她是在寻求什么道具?还是单纯的因为被火焚烧而感到痛苦才做出如此举动?
“池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场景并不是发生在火灾之后,而是火灾之前?”谭新蕾忽然出声。
“……有道理啊!”小少年的眼睛一亮,总算知道为什么有很多地方他会觉得逻辑解释不通。
因为他把这些场景发生的顺序给搞错了!
尸体全部都处于烧焦的状态,所以总会诱导玩家去下意识地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发生在火灾之后。
但那时候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做出动作?
就算是火灾来得突如其来,也不至于会把人瞬间变成焦炭,甚至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所以这些画面仅仅只是在第三空间内作为还原过去场景用的,而并非什么火灾现场!
“那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池昱:“我之前在神堂的里世界状态下看到过同样的场景,猜测他们可能是在做某种祭祀仪式。”
神婆在等待一个“关键道具”的摆放。
当时在神堂内,池昱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纸娃娃放上了神婆的掌心,导致它们忽然复活,并以“恶鬼”为由向他发起了进攻。
但由于那时候保持里世界状态的软泥怪忽然消亡,他并没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现在纸娃娃被刘佩宇带走了,他手头没有可用的道具,不过他能大概知道,神婆和镇民们所乞求的“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已经成为了恶鬼的孩子。
道具的种类是正确的,只不过物品选错了。
池昱细细回想了一下,和纸娃娃尺寸差不大多且种类相同的道具确实还有一个——
位于小镇某处院子里的地洞二层,那个被他从牛的肚子里剖出来,并且还被自己贴过符箓的婴孩。
“谭新蕾,我需要你的帮助。”池昱自己脑内风暴了一阵,又看向了旁边完全茫然中的谭新蕾,厚着脸皮请求道。
小姑娘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但那种冥冥中让她觉得只要跟着池昱就能离开这里的第六感,让她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暂时离开火刑台,回到了池昱最初发现地道的那座院子。
第三空间的地图不会转变,所有只在里世界才出现的通道也全部显现。
少年拨开了挡路的杂草,轻松就见到了那口狭窄到让他看一眼就会觉得窒息的入口。
在他艰难地挤下去后,他本想抬手替谭新蕾拉一把,但没想那女孩子身材会这么纤薄,几乎没怎么卡顿就直接落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
“怎么?”见池昱呆愣地看着自己,她挑眉不悦地问。
“……啊,没什么。”
兴许是因为他所认识的谭新蕾一直都是如此的强大且临危不惧,所以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潜移默化地变成了高大且强壮的,以至于此刻池昱看到那女孩子轻而易举地就从狭窄通道内钻了出来,他竟有种“这家伙居然这么娇小吗”的感慨。
两侧被池昱所点燃的蜡烛幽幽摇曳灯火,无比安静的通道内没有怪物的侵袭,也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就算是墓地都没有这么阴森的。”谭新蕾在池昱的背后默默吐槽。
走在前面的少年不说话,但他的步子忽然不自然地顿了顿,摇晃了身形。
“怎么了?”谭新蕾的询问幽幽传来,但池昱并不太听得清楚。
有更多的记忆忽然涌入了他的脑海,这大脑充盈到仿佛就要爆炸的疼痛让池昱即刻抱头蹲下了身。
他看到了一段熟悉的记忆,那是场他曾做过无数次的梦,在幽深狭长又湿漉漉的通道里,他一直走,一直走。
唯一的光源是他头顶那口圆形的光,他能看到蓝天白云,从上头飞翔而过的鸟儿,能听到微风吹拂树叶的飒飒声响,他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只能日复一日地待在黑暗潮湿的井下,无奈地看着遥不可及的天空。
……!!
池昱忽然间回想起就在不久前,他似乎在副本的某个地洞下看到了和他梦境几乎一样的场景。
爬山虎,苔藓,潮湿的地面与踩不烂的淤泥,甚至就连那只怪物都一模一样地复刻了。
难道说这根本不是梦,而是他真的就在很久很久之前……被关在了那样的井下?
不,不对,那是地洞下面,不是井……
“池昱,你还好吧?”谭新蕾摇了摇他的肩膀,让神思都飘走的少年陡然清醒。
他麻木地吞了口唾沫,但还是选择将自己刚才看到的回忆给隐瞒了下去,只装作无事发生道,“没什么,刚才忽然有些头晕,我们继续寻找道具吧。”
无需多久,两人在地底二层找到了池昱所说的婴孩。
兴许是因为身处第三空间环境也会变化的关系,这里的焦尸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包裹婴孩的四眼牛更是不知踪影,只留下了单独的婴孩仍蜷缩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
池昱对于上次的袭击还心有余悸,不过在他发怵的时间里,谭新蕾已经伸手把婴孩拾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动词是“拾”,因为那孩子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纸质的“死物”,就和池昱的纸娃娃一样。
他外壳是一层因时间过久而变得薄软的纸皮,表面都浮起了一层细毛,内侧不知填充了什么东西,托在掌心里觉得沉甸甸的,但触感非常绵软。
“这东西就是道具了吗?”谭新蕾将婴孩举到池昱的面前,像是要让他确认什么似的上下晃了晃。
少年点头,但他什么多余的解释都没说,只再次转身带路,与谭新蕾一起回到了火刑台的位置。
彼时焦黑的神婆仍然高举双手,唯一白色的眼球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心,似乎连它也预感到了某些东西将要“物归原主”。
在谭新蕾的注目下,池昱将娃娃捧起,轻轻地放到了神婆的手中。
哗啦——
山林间忽然吹来一阵狂风,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充斥了所有人的鼻息。
被摆放在神婆手中的娃娃猛然睁开双眼,在旁围观的两人一怔,同时往后退了几步,与娃娃拉开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它在飓风中慢慢悬浮在了半空,腹部诡异地不断充气涨大,最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大量的血水从纸娃娃的体内喷薄而出又化作了浮夸的血雾,瞬间将整座小镇都笼罩在了根本不见景物的血色之下。
“怎么回事?!”谭新蕾指尖轻触腰间佩剑,已经做好了与boss决一死战的准备。
但她身边的池昱要稍显的淡定一些,他默默拿出一把破旧的黄纸来,上头红色怪异的纹案像是谁用言灵刻画上去的咒语,将这几张本该普通的纸变成了足以镇压恶鬼的符箓。
“一切都结束了。”他抿唇,如此说着,攥紧了手中符箓,大步靠近了那仍飘在空中散发血雾的纸娃娃。
谭新蕾的心脏在突突直跳,她就站在池昱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将符箓靠近纸娃娃的额头,只是在那枚黄纸即将被贴附上去之前,那种强烈到让她莫名躁动的第六感让她下意识地出声,“池昱,等等……”
她的阻止稍微有些晚了,因为在谭新蕾话音落下的瞬间,池昱已经将符箓贴上了纸娃娃的脑袋。
【啊啊啊——】
电光石火间,一声凄厉的啼哭撕破天际,所有还矗立在原处的焦尸如被高温蒸发般灰飞烟灭,只留下那只纸娃娃仍在半空无限膨胀。
更加强烈的风浪从它体内爆冲而出,连血雾都扭成足以将任何事物吞噬的旋涡,在小镇的中央地带将天空撕裂开一道缺口,其威力之大将站位稍近的两人都几乎瞬间掀飞了出去!
混乱间,池昱拼命扒拉住火刑台边缘的石柱才勉强地将自己固定在了原处,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回事?!这样的操作难道不对?”
一旁谭新蕾也艰难地以后背靠在石墙上来避免自己不会被吹到更远,不过不及她回答池昱什么,一道巨大的阴影倏然从她头顶倒映下来,又在她脚下汇聚成了一团滚滚沸腾的淤泥。
这黏稠到犹如呕吐物的恶臭物体在两人的面前一点点地凝结成型,最后竟化作了那只恶鬼的模样!
几米高的怪物以七八岁的孩子为原型,它匍匐在地,龇牙咧嘴,猩红的双目直直盯着面前将纸娃娃递交给神婆的少年,口中怒吼:
【池昱——!我杀了你!你夺走了我的一切!!这全部都是你的错!!】
恶鬼声线浑厚狰狞,但吐字无比清晰,并且这次连谭新蕾都听懂了它的话语。
她在恶鬼话音落下后的片刻,震惊地看向了旁边的池昱,“怎么回事……你认识这家伙?”
当看到这追过自己的老熟人时,池昱的瞳孔晃了晃,但纵使他已经听到了恶鬼的怒吼以及谭新蕾的质疑,他的眼神却依然麻木,只是下意识地在恶鬼的身下拼命地寻找什么。
他想知道刘佩宇在哪里……
是被这只巨兽拆吃入腹了,还是被它碾成了烂泥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说……逃脱了?
不行,头脑好乱,就像是被人摁入了水中一样,让他连呼吸都失去节奏了。
【池昱!!】
【像你这样的混蛋,根本就不该长大——】
【你应该死在淤泥里,腐烂在黑暗中,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凭什么,凭什么ta选择的是你……】
那东西还在怒吼,说着些莫名其妙的抱怨,但少年依然对它不理不睬。
恶鬼的暴怒因此上升到了一个无法遏制的极点。
它忽然张口,强烈的气流形成了让渺小的人类无法抵抗的吸力,池昱手边的石柱竟也在这般威力下瞬间坍塌,化作了一颗颗微小的碎石被怪物吞入腹中。
“池昱!!”眼看着自己的队友就要被怪物吸走,谭新蕾也顾不上更多。
她踏过满地的废墟与碎石,艰难地靠着那堵即将倒塌的石墙靠近池昱的身边,在他的身体已经飞起的那一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掌。
“……”池昱没说话,他眸中高光消散,神情如同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呆滞得像块木头。
而他的体温向来冰冷,以至于谭新蕾温暖的手在被他包裹时,竟感受到了几分不切实际的虚渺感。
见对方双眼无神地望着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谭新蕾只能无奈地冲他大叫,“赶紧抓住我!用力啊,混蛋!”
“池昱!!!”
她一手拉着池昱,一手掰着石墙的一部分。
少女的指尖在石墙粗糙的表面上被撕扯出了血痕,指甲也磨损去了一块,可本该只渗出血珠的细小伤口,硬是在她大肆使用蛮力的情况下变成了鲜血淋漓的一片。
她顾及不了疼痛,目光用力地落在池昱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只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将他从恶鬼的发难中救出。
“池昱!!”
又是一声怒喝,少女的声线是清脆且洪亮的,犹如自海面上投来的一束阳光,照亮了深海中永不变化的黑暗。
池昱从混沌的意识中被突然唤醒。
他眼里恢复了些许光点,但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忽然陷入那样的魔怔。
没有征兆的,也没有任何原因的,就是在他试图寻找到刘佩宇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听他的使唤了。
不过彼时他眼看着谭新蕾的双脚也在强风下离开了地面——
深知自己命运的池昱轻轻叹了口气。
“相信我吧,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他忽然牵起嘴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见谭新蕾瞳孔缩小错愕地望着自己,池昱没有多加犹豫,他伸手掰开了对方的手指,随着一阵更加强烈的吸力从后而来,少年整个人都如同一颗尘埃,被恶鬼吞入了口中。
然后大风停息,血雾消散,整片第三空间也在恶鬼将他吞吃掉的那一刻彻底崩塌,连带着那只巨物本身也一并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