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蔓清一手牵着佑茗,一手高举着吊瓶,一进门就和张心心对视上了。
她不是不喜欢张心心他们一家人,只是她现在满脸是伤,小茗的脸也还是肿的,就算围了丝巾,戴了口罩,张心心他们依旧会知道。
而且,两家就一墙之隔,他们一家的情况,张心心和赏英树本来就心知肚明,他们平时就听得一清二楚。
可就算这样,李蔓清依旧保持着一种无事发生的状态,为了最后那点剩余不多的自尊心。
“好巧。”李蔓清把吊瓶挂在了输液架上,坐下时,和张心心之间隔了一个座位,这个座位是留给佑茗的。
她挂吊瓶僵硬吃力的动作,张心心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她从旁边一个大打包袋里翻了翻,翻出一袋牛奶和一个猪肉白菜馅饼,递给佑茗,“吃过早餐了吗?阿姨买了多的。”
佑茗看了眼李蔓清,李蔓清的声音也很小,“这怎么好意思,我本来准备输完液再带小茗去吃早餐……”
张心心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馅饼,“空腹输液可能会吐,还是吃点吧。”
“那小南……”
“他睡觉,不用吃。”张心心两口就解决了剩下的馅饼,擦干净手,小心翼翼从赏英树手中把赏南抱到了自己腿上,现在该轮到赏英树吃饭了。
李蔓清替佑茗把牛奶袋撕开,插上吸管,“那就谢谢了。”
张心心有一搭没一搭拍着赏南的背,余光瞥见佑茗吃早餐比自己还吃得急,大概是因为自己儿子喜欢佑茗,张心心对对方的印象也逐渐好了起来,等佑茗吃完后,她说:“没吃饱就去你叔叔那里拿。”
不用佑茗去拿,赏英树主动递给他两个馅饼和一根水煮玉米还有两个鸡蛋。
“好小子,胃口比我家小南好多了,回头我让小南好好跟你学习学习,”赏英树给佑茗竖了个大拇指。
佑茗看着张心心怀里的赏南,他脸上还有着余红,柔软的刘海有几分湿意,佑茗问道:“小南胃口不好吗?”
“不是胃口不好,也不是挑食,而是吃饭太慢,太不专心,”张心心说起赏南,就滔滔不绝,“看电视啃手指,聊天玩玩具,哎呀,反正世界上所有事情,小南都觉得比吃饭有趣。”
“小茗,你现在是小南朋友,你以后也要帮阿姨监督他哦。”张心心空出一只手,揉了揉佑茗的脑袋。
佑茗从没有被长辈这样温柔热情地对待过,妈妈总是沉浸在自责和愧疚的情绪当中,家里只有妈妈的哭声还有爸爸的辱骂。
“好,我会的。”佑茗点了点头。
整个聊天过程,李蔓清连一句话都接不上,张心心没有表现得排斥他,可张心心大部分时间只和佑茗说话,赏英树就更不用说了,他对除了张心心以外的女性不会多说一句话。
“那小茗晚上就来阿姨家吃饭吧,”张心心说道,“阿姨做饭可好吃了,小茗妈妈,你要一起来吗?”
李蔓清本想答应,可脑海中突然出现佑有财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她低头拒绝,“真是不好意思,让小茗去吧,我就不去了,有财晚上下班,我得给他做饭。”
佑茗此时手里捧着的是赏英树买的果汁,他两只小腿悬空离地,听见李蔓清拒绝,他两只小腿晃了晃。
“那就小茗一个人来吧,要是玩得开心的话,也可以和小南一起睡觉哦。”张心心觉得,小南醒了之后肯定会很高兴,毕竟小南那么想和小茗做朋友。
“睡觉不行,睡觉不行,”李蔓清连声替佑茗拒绝了张心心,见张心心眼神疑惑,她道,“有财对小孩管得很严格,他从不让小茗在别人家过夜。”
张心心差点冷笑了一声,“对小孩管得很严格”是指动不动把小孩揍得鼻青脸肿甚至揍进医院吗?
“好吧好吧,那就只吃饭,再吃点水果,看会动画片……”
吊瓶快打完时,赏南醒了,他第一感觉是累,再就是饿,他动了动脑袋,抱着自己在打瞌睡的赏英树立刻也跟着醒了。
“小南醒了?”赏英树变换了姿势,让赏南半坐起来,“还难不难受?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吓死爸爸妈妈了。”
在一旁睡得就快要倒在椅子上的张心心隐约听见赏南说“不难受”“想吃东西”,她回魂似的从椅子上坐起来,扭头看着赏南,“终于醒了。”她揉揉头发,心上吊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她轻松起来,整理了下头发,“先饿着吧,等会回家再吃。”
“哦,对了,”张心心恍然想起,“我把你的好朋友邀请到家里吃晚饭,你不会不高兴吧?”
赏南抿抿唇,“我很高兴,谢谢妈妈。”
“心心,你在这里看着小南,我出去给小南买点吃的。”赏英树把赏南放到自己刚刚坐着的椅子上,赏南已经可以坐着了,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臂,拿起钱包出去了。
赏英树走后,张心心凑近赏南,“我帮你交朋友,以后你能答应我,好好吃饭吗?”
“我最近吃饭都很乖,都有吃完。”赏南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钢针和白色敷贴,怕小孩乱动,打针的护士还在他手底下垫了个空药盒,把空药盒和他的手用胶带绑在了一起。
“说不定你是装的。”张心心趴在扶手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赏南,看了半天,她突然抬手摸了摸赏南的鬓角,感叹道,“那就答应妈妈,少生病吧,每次你生病,我都觉得我要少活十年。”
“只要你健健康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张心心说。
佑茗早已经输完液由李蔓清带着回家了。
午后金色的日光照亮他半个房间,但佑茗却选择待在日光照耀不到的阴凉处——他坐在床旁边的一个小板凳上,腿上放着一本学习拼音的书。
看了几页书,佑茗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慢慢直起背,他从衣服小兜里掏出来两颗奶糖,就是张心心早上给他的那两颗奶糖,糖纸是纯白色,两头用金丝带绑紧,糖果形状和圆球一样。
佑茗站起来走到书桌边上,日光亮得热得令人不适。
但佑茗还是在书桌前面坐下了。
他把桌子上的东西推到一边,双手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解开的金丝带和拆开的糖纸都被佑茗当做和糖果一样珍贵的东西放在了拉开的抽屉里。
奶白色的糖果球被佑茗拿在手中,他趴在桌子上,把糖果也放在桌子上,黑漆漆的眼珠好奇又欢喜地一直看着糖果球。
太阳过于炙热,很快将糖果球表层晒到融化,它融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液体到桌面。
佑茗露出有些慌乱的表情,忙将脸贴在桌子上,舔掉了那层甜滋滋的糖水,也将糖果裹进了嘴里。
抬起头时,它身后几只触手腾起,其中两只缠在椅背上,通体黑亮,只有在缓慢蠕动过程中偶尔会露出来中心雪白边缘微红的圆形吸盘,吸盘遍布触手,从底部到尖端。
桌子下面,同样是触手,像是活了的老树藤蔓,互相缠绕,又自然散开。
冰冷潮湿的感觉迅速冲淡了日光的炙热,哪怕身处于光亮中,佑茗的房间也依旧是偏冷的。
佑茗的脸异常白皙,眼珠异常漆黑,宛如深不可测的深海沟,带着深海的压迫感,带着深海的黑暗和无数莫名死在深海的海洋生物的尸腥气。
它又慢慢趴在了桌子上,下巴底下垫着一只触手,触手横在桌面,尖端将要垂在地面,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子腿。
“喜欢小南,也喜欢小南妈妈,”佑茗把嘴里的糖又吐出来,再用触手卷起来喂进嘴里,反复感受着那不可多得的甜味,“最喜欢小南了。”
除了吃冰棍。
大热天的,赏南手中捧着一杯热水,他已经退烧了,并且已经从医院回来,外面的太阳即将落下,漫天的金色很快收拢,剩下这座小城西面还有左后一抹金色。
那仅剩的一线光芒消失,外面响起钥匙当啷响的声音,塑料袋剐蹭发出的声音,还有张心心高跟鞋落在走廊里的声音。
她嘻嘻哈哈的,“小茗,来吧来吧,别害羞嘛,小南正在看动画片,你们一起看,我做饭,阿姨买了小龙虾哦。”
听不见佑茗说了什么,但能听见张心心在过了几秒钟之后的大笑。
她笑着笑着,打开了门,呆呆愣愣的佑茗被她一把推进屋里,她弯腰拎起腿边的一大袋子蔬菜,走进屋里,顺带带上了门。
看见佑茗,赏南立刻收敛了有气无力的样子,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佑茗过来和他挨着坐。
“动画片,讲捉鬼的,特别好看。”赏南指着电视机说道。
佑茗的穿着和第一次见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背心颜色不同,今天穿了一件明亮的黄颜色,也有些大,白色的五分裤,看着是像特意打扮过,因为平时佑茗总是穿得灰扑扑的——不管是黑色还是白色,他穿起来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郁潮湿感,像阳台上永远照不到日光的角落,像无数溪流掠过却仍然被忽视的干涸到裂开口的土地。
佑茗双手紧紧攥着衣摆,慢慢走到赏南旁边的位置,他手掌小心地按在柔软漂亮的沙发上面,身体显得更加小心和紧张,他浑身紧绷,像是害怕把沙发坐坏似的。
赏南一把抓起遥控器,塞进佑茗的手中,“你想看什么,自己挑。”
“就这个吧,”佑茗抓着遥控器放到了茶几上面,“你说好看,那就好看。”
佑茗的外在,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他这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乖巧顺从感,好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永远都不会反抗。
张心心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和她从中切开的几个大芒果,她蹲在茶几面前,“小南刚退烧,不能吃冰的,所以就委屈小茗啦,等小南病彻底好了,我请你们吃超大号冰淇淋。”
赏南用牙签叉了一块蜜瓜,确实不冰,甚至还有一点点热,热的蜜瓜,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反正味道挺奇怪的就是。
张心心给两个小朋友准备完水果之后便回厨房了,佑茗迟迟未动。
“吃吧。”赏南看出佑茗的窘迫,把蜜瓜的盘子直接揣进佑茗的手里。
佑茗看着自己手中这分量十足的蜜瓜,“我……我吃不完。”
“吃不完给我吃就好啦,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能吃完,上次那么大一盒饼干你都吃完啦。”赏南表情夸张,夸张的表情如若是出现在成年人脸上一定非常滑稽可笑,但如果是由小孩做出来,就刚刚好。
“嗯,我努力吃。”佑茗不忍让赏南失望。
实际上,他喜欢水果,还有肉,各种肉都喜欢,如果是生的那他就更喜欢了。
但只要是小南给的食物,那就是他最喜欢的食物。
芒果需要他们俩自己剥开皮,佑茗没吃过,一开始只能盯着赏南先吃完他再模仿赏南剥果皮的动作,他剥得很吃力。
赏南也剥得格外吃力,小朋友手小,五根手指头肉乎乎的,知道佑茗在学习自己,他剥得格外紧张,芒果肉滑不溜球,时刻准备着从手中飞出去,剥完后,两只手都染上了黄色的芒果汁水,一些带下来的芒果肉挂在手指上。
真埋汰。
什么时候长大啊?
小孩子做小孩子的时候想要快点长成大人,大人做小孩子的时候也还是想要快点长成大人,幼崽的日子可真不是那么好过。
张心心做了一顿大餐,虽然她时常做这样的大餐,但每次做完,她都会表现得像很久没有做过丰盛大餐的样子。
三种小龙虾的口味:蒜蓉,清蒸,麻辣。她各做了一大盘,还做了几个凉菜和一个拌面,以及极其敷衍的两道炒时蔬。
在摆放菜品的时候,张心心将清炒时蔬往赏南和佑茗面前各自放了一盘,她捂着脸,温柔地笑着,“小孩子就是要多吃一点蔬菜哦。”
赏南:“……”
佑茗重重的点头,觉得张心心说什么都是好的。
赏英树从外面回来,他在赏南打完针就被叫去喝酒了,家里开饭时,他正好回来。
他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进屋,一头撞在了门口的柜子上面,蹬掉鞋子,对上家里三双疑惑的眼睛,目光落在餐桌红亮的小龙虾上面,他甩了甩脑袋,“小龙虾吗?那我也吃一点。”
赏南剥了一只小龙虾放到佑茗的手掌心,“吃吧。”
他目前能给佑茗的也只有这些了,饼干,水果,小龙虾,给不了他特别特别好的东西,但已经是五岁的赏南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了。
佑茗从来没吃过小龙虾,连看都是在那些龙虾店的广告牌上看见,知道小龙虾这种生物下锅会变红,有一对肥大的钳子,也知道最适合吃小龙虾的季节是夏季,还知道这是一道很适合下酒看球的菜——他见爸爸喝酒时吃过,吃完后留下一大堆碎壳给妈妈收拾。
吃小龙虾没有他的份儿,他见过妈妈在菜市场和别人讨价还价却被人揩油,但不管怎样,最后买到了心理价位的小龙虾的妈妈都十分高兴,“今晚有财总不会发脾气了吧。”她这样说,小龙虾的大钳子戳破了塑料袋,佑茗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在和那些小龙虾一样,越来与急促,越来越稀薄。
他也想吃,妈妈为什么不给他吃?
赏南一只只地给佑茗夹,“佑茗,你要自己夹,夹大的。”
张心心咬着龙虾钳子,把面前的凉拌猪耳朵推到了佑茗面前,“试试这个,也挺好吃的。”
赏英树喝多了,起初佑茗在看见赏英树醉醺醺地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眼前顿时就出现了爸爸被酒精泡红的一张脸变得扭曲变形,大吵大闹,又摔又踢,最后开始打人,他以为所有人喝了酒都会变坏,以为赏英树也有可能变成自己爸爸那样。
可现实却不是他想象得那样,喝醉了的赏英树坐在椅子上,任由张心心搓揉他的脸,他顶多睁开眼睛,不满地嘟囔两句,但结果却是张心心得寸进尺,而赏英树完全没有要对张心心动手的意思。
不是酒的问题,是爸爸和妈妈之间的问题。
佑茗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小南的家和他的家不一样,他的家有数不清的啤酒瓶,空气中的酒精味道能慢慢拖垮泡软整个人的神经与身体,让人变得沮丧变得软弱,他家还有很多有裂纹的家具,连茶几的腿都瘸了一条,墙壁上不是刮痕就是血渍,组合起来,像一滩散发着臭味的烂泥。
可小南的家不一样,进门就能闻见淡淡的香味,有些像香水的味道,不刺鼻,温柔得像晚春的湖水,发着光的玻璃与白色窗帘,整洁柔软的沙发,家具虽然有些年头可维护得非常好,还有全家福,每个角落都在向来客诉说着住在这里的主人有多幸福。
“对了,小南幼儿园我已经和王老板商量好了,就去他家的私立,虽然学费贵点,但挺值得。”赏英树撑着脑袋,一边打盹一边说道,他说完后,看向对面狼吞虎咽往嘴里扒拉着面条的佑茗,“对了,小茗,我记得你比我家小南还大点,你妈妈有说什么时候送你去幼儿园吗?”
佑茗慢慢放下碗,摇了摇头,“没有说过。”
“学校还是要去的呀,再怎么样也要送孩子上学,大人的事情归大人自己处理,连累到孩子算怎么回事,”张心心熟练地剥着虾壳,“小茗,到时候小南去了幼儿园,可就没有人和你一起玩了哦。”
佑茗有些局促,“我不知道妈妈会不会送我去幼儿园。”在小南提起来之前,他都不知道他现在应该去上幼儿园。
他想和赏南上同一个幼儿园,可是刚刚小南爸爸说小南要去私立,佑茗不懂私立是什么意思,但是赏英树接着又说了贵点,贵点就是需要很多钱的意思,这点佑茗明白,他家没有钱,去不了很贵的学校,所以他不能和小南上同一所幼儿园。
“等过几天,我找机会和你妈妈说,我暗示暗示你妈妈。”张心心朝佑茗眨眨眼睛。
赏南咬着虾肉,等了半天,终于有自己开口说话的机会了,“我不想去私立,我想和佑茗上同一所幼儿园。”
“胡闹,”赏英树困得不行,却还要教训突然叛逆的宝贝儿子,“这机会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上那所幼儿园的小孩儿,父母要么是当官的要么是做生意挣大钱的,我这是给你铺路,你别不识相啊。”
“但是我想和佑茗一起。”赏南小声说。
小孩子真的太烦了,一点自己给自己做主的权利都没有。
“放学了也能一起玩啊,就算是好朋友,也不是时时刻刻呆在一起的呀。”张心心说道,心里想着,什么最好的朋友,等小南上了幼儿园,见识到了花花世界,说不定连佑茗的名字都给忘了,小孩的忘性最大,也是最没良心。
赏南不再说话,别人出钱给他上学,他确实不能要求太多,佑茗的家庭情况是绝对不可能送他去收费昂贵的私立幼儿园的,所以,赏南只是叹了口气,小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那我可能就要得相思病了。”
张心心噗嗤一笑,“你知道什么是相思病吗?还相思病,就是上个学,看把你担心的,小茗又不会跟着别人跑。”
她看着佑茗,“你会跟着别人跑,不要小南吗?”
佑茗摇了摇头,“不会。”
赏南侧头看着佑茗的侧脸,他平时阴郁怯弱的表情在此刻淡去了许多,餐桌上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把脸颊上的小绒毛都照清楚了,赏南心里微微有些动容,小孩的承诺虽然可能无法兑现,但是在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们务必真心。
吃完晚餐,张心心看着一桌狼藉的餐桌,再看着坐在对面两张稚嫩的脸,其实不站在小南妈妈的角度,用客观的角度去评价小南和小茗,小南的脸偏嫩,眼睛又圆,就算长大了,可能也无法成为棱角分明的型男,小茗不太一样,不管是眼型还是鼻梁,都是往大帅哥那一批次上靠拢的,就是现在太瘦了,如果再这么营养不良下去,如果这样的日子再这么过下去,小茗估计会被拖累死。
“小茗的胃口可真好啊,”张心心感叹了声,“小南今天表现得也很不错,妈妈决定奖励自己一个包包。”
赏南用侧边牙齿歪着头咬着小龙虾钳子,无语地看着张心心。
“你那是什么表情,给我收起来!”张心心指着赏南说道。
“小茗,如果明天可以的话,你晚餐还是可以来我们家吃。”张心心转身去到厨房,只见他打开了冰箱,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盒一升的橙汁,“小茗带回去喝吧,小南最爱喝这个牌子的橙汁。”
“好,谢谢阿姨。”赏南喜欢的,他都愿意尝试一下。
“好吧,那现在就由小南送你的好朋友回家吧!”张心心说道。
“就算不在一起上幼儿园,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送佑茗回家的时候,赏南站在自家门口,对佑茗说道。
佑茗抱着橙汁,慢慢转过身,“没关系,我可以和小南做朋友,我已经很高兴了。”虽然想要独占,可这样好的小南,他怎配独占。
赏南垂下眼,露出伤心的表情,“可是前不久,你说你不要和我玩啊。”
他看起来难过得不行,佑茗几乎立刻就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小南的难过和妈妈的难过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小南的难过是在为他难过,但他清楚地知道,妈妈不是在为他难过,不,有可能也有在为他难过,只不过不全部是,妈妈更多的是在为她自己和爸爸逝去的爱情在难过。
被人珍视的感觉,从来没有过,像是一场温柔至极的春雨淋在身上,他湿透了,却高兴极了。
“没……没有不要和你玩,我只是,”佑茗的脸都慢慢地红了起来,他双手在肚子前面绞在一起,声若蚊蝇,“我觉得你太好了。”
赏南眨眨眼睛,他眼睛不太自在地看向别处,又看回来,真是好单纯的一只小章鱼啊,单纯得有些令人心疼。
“佑茗,我觉得你也很好,我们都是一样的好。”赏南主动伸手,牵住佑茗的手,佑茗的手很凉,可能因为他是水生动物的原因,皮肤也很滑很软,像是没有骨头在里头支撑一般,碰着感觉不太像人类的手。
赏南后背微微起了一片毛,但他没表现出来,笑得还更灿烂了。
区区章鱼。
[14:幼年期,两百斤。]
佑有财眼睛血红地盯着电视,电视修好了,就是中间有很长的一条裂纹,极具存在感,但不管电视能不能看,都轮不上佑茗看。
电视里正播放着双色球的开奖,佑有财最近迷上了买彩票,低投资高回报,他把人生翻盘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了彩票上。
听见开门的声音,佑有财难得分了点注意力给门口的方向,他阴阳怪气的,“哟,舍得回来了?”
佑茗“嗯”了声,然后就弯下腰换鞋子。
佑有财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还以为你要去给别人家当儿子了,你妈是个贱货,你也是,整天追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让别人施舍你一口饭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饭桶?”
“你以为隔壁家是真对你好,他们就是自己过得太好,想让别人也看见他们过得好,故意叫你过去看看他们过得有多好,也就你个蠢货摇着尾巴凑上去。”佑有财粗声粗气地把隔壁一家人贬低得猪狗不如。
佑茗抿了抿唇瓣,他手指自然地垂下,他轻声道:“张阿姨对我很好,给我糖果,给我买早餐,给我做小龙虾,小南也对我很好,他和我做朋友,爸爸,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他们了。”
这是佑茗头一次帮外人说话,因为这已经不是佑有财对别人恶言相向,他嫉恨一切过得比他好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而他,早已经看不惯隔壁一家许久——一墙之隔,生活却天差地别,怎能让人不恨?
他以前也会帮妈妈说话,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帮过妈妈多少次了。
他抱着伤痕累累的妈妈说,“妈妈,我们逃跑吧,去一个爸爸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妈妈你那么厉害,我们可以靠自己生活下去。”
可是妈妈却说:“你爸爸不会做饭洗衣服,他离不开我。”
一个空啤酒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径直砸往佑茗所站的位置,佑茗不知道是来不及躲避还是根本就没想躲避,啤酒瓶直接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砰”的一声闷响,啤酒瓶又跟着落在地上,在地上滚了一段。
佑茗额头上很快鼓起了一个大包,他用手指摸了摸,眼神幽深。
听见动静的李蔓清从卧室中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佑茗额头上的大包和他脚下的啤酒瓶,她惊呼,“这是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啊?”
佑茗目光平静地看着李蔓清,“妈妈心知肚明,妈妈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李蔓清嘴唇颤抖了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我想上幼儿园,”佑茗耷拉下眼皮,“小南要去上幼儿园了。”
他话音刚落,佑有财朝他大吼起来,“幼儿园?上什么幼儿园?到时候直接去读一年级是一样的,小南要去幼儿园你也去,那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你也想吃,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既然当了我这个穷鬼的儿子,就要认命,别整天想着过那些奢侈生活。”佑有财这次没有打人,因为他此刻的心情看起来居然还不错,他喝了口啤酒,他很享受拿捏人的感觉。
许多男性都是如此,如果他们在职场风生水起,他们恶劣的本性尚且会受到遮掩,可一旦在外处处碰壁,那么他们就只能在家庭找寻身为男性该有的尊严。
佑茗抬眼看向李蔓清,“妈妈,我想去幼儿园。”
李蔓清站在佑茗和佑有财之间,她心里像是被一大锅翻滚的粥占据,熬煮得她浑身冒热汗,过了半天,她弯下腰,揽住佑茗的肩膀,“小茗,妈妈明天带你去看几家幼儿园,选一家价位合适,你也喜欢的,好不好?”
她甚至都还没说完,佑有财就大声吼了起来,“李蔓清你找死是不是?!”
李蔓清推着佑茗回房间,一边走一边说:“不管怎样,学还是要上的,竟然要让别人提醒我才知道送你去上学,妈妈真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关上门,已经大步走到她身后的佑有财翻过她的身体就甩了她一耳光,“贱人,你竟然敢不听我的话?!”
佑茗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外面的摔打哭求声,麻木地闭上眼睛,过了会儿,他听见自己的墙被人敲了几下。
本来不该听见的,这房子隔音不好,可也没那么那么不好。
归根到底是因为佑茗在床上开了个洞,敲敲洞口,声音就会传到他的房间。
动物的感受力和听力都远超人类,佑茗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听得见,可他就是听见了,他听见赏南小声在问自己,“佑茗,你爸爸又在打你妈妈吗?”
“佑茗,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呀,如果你爸爸打你的话,你一定要反抗,要逃跑。”
这样小的音量,小南一定是自言自语吧,但不管是不是自言自语,小南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一瞬间,身后的摔打和哭求像是变成了婉转欢快的背景乐,佑有财的拳头变成了富有节奏性的鼓点,李蔓清的哭泣是拉长的弦乐。
赏南的话的确是说给佑茗听的,14说人类听不见他隔着墙小声说话,但是章鱼可以。
说完之后,赏南有些好奇佑茗的反应,他让14顺着墙洞检索。
14直接透视了整面墙给赏南看。
墙壁后面,一只处于幼年期、体型巨大的黑色章鱼趴在墙壁上,它的触手柔软地贴附于墙面,它们像一张不断蠕动的网,远离头颅的部位细,靠近头颅的部位粗,占据了一整面墙。
从赏南的视角看上去,这只明显很兴奋的章鱼,像是就趴在他的身体上方一样。
第135章 触手之爱
小章鱼吸附在墙面上,它腕足底下的大小吸盘在赏南眼中一览无余,湿润柔软的感觉迎面扑来,甚至令人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