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许喃就收到了残联的消息,问他今年要不要申请名额,每年许喃都会收到通知,但许喃从来没有申请过,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就算分到了名额,给他也是浪费。
每年名额开放申请渠道的时间都很固定,每到这个时候,徐小岩比他本人还要关注。
所以许喃不是一个人去的医院,徐小岩听说他要去医院复查,立刻也闹着要去,许喃管不住他,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约在医院门口汇合,赶在检查前,还能就近去吃个饭。
许喃隔着马路看到了等在医院门口的徐小岩,男孩子看上去像是刚从学校赶过来,身上还穿着篮球衣,阳光下,长期运动的手臂和小腿显得精壮有力。
对方显然更早就看到了他,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许喃见了也不慌不忙,悠悠地走过去,倒是徐小岩先等不住,朝着他跑过来。
许喃无奈,对着他摆摆手,示意他别过来,这么一点路不需要特意迎上来接。
这家医院是廊城最大,也是最权威的医院,处于十字路口,堵车堵的厉害,当地迫于无奈,强行把道路改成了单行道,加上医院开了个分院在城市的另一边,才叫人车都行不通的局面改善了很多。
现在正是午间休息的时间,路上没什么车,灼烫的阳光炙烤着泊油路,肉眼都能看到空气扭曲成波浪。
过马路的时候,许喃走的人行道,特意看了左右的行车,等到绿灯才通过。
徐小岩朝着他迎面半走半跑,脸上还带着明媚的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有什么大喜事呢。
许喃笑了下,又对徐小岩挥了挥手,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近,许喃看到徐小岩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滞,蓦地加快了冲向他的速度,嘴里还在嚷嚷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是无尽地惊恐和惧怕。
这个距离,许喃看不清他在说什么,人行道只走了一半,许喃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马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十字路口转出来一辆车,逆行,车速很快,眨眼就已经到了很近的距离。
这里不是单行道吗?
许喃的脑海中闪过这个问题,大脑拼命地发出指令,让身体避让开,但没有用,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叫人反应不及。
车冲到眼前的时候,许喃的大脑一片空白。
被撞到的时候,他会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吗?会死吗?
许喃条件反射闭上眼,没有声音的世界很安静,没有刹车时轮胎发出的刺响,没有路人的惊呼,没有徐小岩的撕心裂肺,他甚至听不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身体在某个瞬间失去平衡,许喃屏住呼吸,等待剧痛的传来。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点点过去,许喃在心里默数,但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发生。
脸颊传来有些烫人的触感,许喃睁开眼,眼前的景物模糊了一瞬,黑压压的人影在晃动,再一点点凝聚。
他这才看清楚,他面前围了好几个人,每个人都在说话,许喃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看谁。
“哥!哥!!”徐小岩的脸蓦地在眼前放大。
许喃飘忽地神智总算是安然落地,带着许多的不敢置信:“我没被撞?”
身体没有任何疼痛感,也不能说没有,许喃愣了下,低头看向隐隐作痛的手臂和胸口。
男人的手臂环着他,呈拥抱的姿势把他圈在怀里,结实的小臂上青筋浮动,很用力,像是怕稍有不慎就会错失一条鲜活的生命。
许喃挣了挣,没挣开,反倒是身后的人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许喃下意识回头,因为身高差距,他先看到的是男人突出的喉结,在他的注视下滚了滚。
然后是利落的下颌角,以及单薄的唇,唇瓣启合,许喃反应迟钝地意识到这人是在和他说话,也有可能不是和他,是在和徐小岩或者围观的人说话。
有些费劲儿地抬起头,许喃总算是看到了对方的脸,很巧,这张脸不久前他才见过,勉勉强强算是个熟人。
“余先生?”话一出口,许喃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干涩,三个字说得九曲十八弯。
手臂和胸口被勒得生疼,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但许喃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只有活着的人才会觉得疼。
“你还好吗?”男人拧着眉,凝沉的眼眸上下打量着许喃,同时也放松了手臂的桎梏。
许喃闭了闭眼,心跳仍旧在狂跳,像是在庆祝这一场劫后余生。
再睁眼,许喃摇了摇头:“我没事。”
旁边人影晃动,肩膀袭来一股大力,许喃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身边的人反应快,伸手搀住了他。
许喃回头去看推他的人,中年男人,商务着装,鼻翼翕张,面色涨红:“你是聋子吗,跟你说话你听不见,老子赶时间,他妈喇叭按成那样了,你不知道要让吗!”
不等许喃说话,他旁边的徐小岩先不干了,猛地伸手去推那男人:“你他妈差点撞到人了,你知不知道,还敢吼,你是不是想死!”
年轻的男孩子矫捷有力,下手没个轻重,加上情绪上头,这一下直接把中年男人给推倒,围观的人下意识后退,没有支撑,中年男人直接摔在地上,往后滑出好大一截。
“打架是不是,妈的,”中年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西装上满是灰尘,袖子上还磨出了个洞,他脱掉外套,气吼吼地嚷,“我老远远就按喇叭了,他是聋子听不见还是脑子不好使!”
“我操**,”徐小岩气得要发疯,眼睛都红了,直接就要扑上去揍人,许喃见状,怕他把人打出个好歹,连忙伸手去拽:“徐小岩,别打!”
徐小岩气狠了,谁拦都不好使,按着中年男人就给了一拳,效果立竿见影,猩红的血从男人的口鼻飙射出来,染红了徐小岩的拳头。
“徐小岩!”许喃又急又气,但常年运动的徐小岩比他强壮多了,根本拉不住,“你快放手!”
“你他妈逆行超速还有理了,”徐小岩整个人都疯魔了,“干不死你老子就不叫许小言,臭傻逼!”
比起许喃,长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就更不中用了,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两拳下去整张脸上都糊上了血,看着分外可怖。
徐小岩还想打,抬起的拳头却被一只手攥住,徐小岩回头,眼睛通红地看着身边的男人:“放开!”
因为刚刚把许喃从疾驰的汽车前拽回来,男人的衬衫显出几分凌乱潦草,卷起的袖子落了一半下来,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狼狈的形象,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徐小岩因为打篮球,个子很高,向来只有他低头看人的分,面前的男人身高和他大差不差,但他却能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一种居高临下地俯视。
徐小岩的力气很大,但接连两次挣扎,都没能从男人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腕,这人像是铜浇铁铸似的,根本无法撼动。
“听不见你哥说话?”男人扬了扬眉,神情冷静。
徐小岩一愣,偏头去看他身边的许喃,许喃险险擦着车身被拉拽回来,没有受伤,但此时眼睛很红。
见他总算是看到自己了,许喃气得直接给他一巴掌,打在手臂上发出“啪”地脆响:“叫都叫不住你,你倒是把他打死啊,去蹲个十年八年最好!”
徐小岩从来没见他哥这么生气过,一脑门子的火气噗嗤一声被浇灭,讪讪道:“我就见不得人这么骂你,明明就是他的错……”
“关你屁事,这是我的事,我让你插手了吗!”许喃气得耳朵嗡嗡作响,头疼得像是要裂开。
徐小岩打球不错,现在正在走进国家队的审核流程,要是因为打人被记过,那指定是没机会了,即便是没有这事儿,大学期间被记过,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会影响到以后的工作。
被骂了徐小岩也不敢回嘴,反倒是看到许喃这气狠了的样子,被吓了一跳:“哥,你别气,都是我的错,你别气!”
许喃受伤导致中枢病变引起的神经性耳聋,生气很容易加重病情,甚至可能引起其他的生理病变,医生一直叮嘱他切忌情绪大起大伏。
许喃连着深吸几口气,剧烈的头痛才算是缓和些许,只耳朵还是鸣叫得厉害。
许喃才再次开口的时候,情绪已经沉淀下来,他稳了稳声音才道:“你先回学校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那怎么行……”徐小岩急吼吼地嚷,才开了个头,就被许喃的表情给压了下去,声音变小了很多,“可是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做检查的……”
许喃回头看了眼还躺在地上,唉唉叫唤的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检查个屁,你给我赶紧滚!”
就这情况,别说今天,几天都不一定能处理干净。
“他不能走!”许是听到许喃的话,刚刚还在叫着死人了的中年男人一骨碌坐起来,指着徐小岩道,“逼崽子打了我还想跑,我已经报警了我告诉你们,我要去鉴定伤情,让你他妈去坐牢!”
徐小岩一听,立刻炸了,抬手就要上去补两拳:“还伤情鉴定,我给你补到个重度伤残得了!”
许喃眼疾手快地伸手,旁边的人比他速度还快,炸毛的徐小岩被拽着后衣领,多一步路都走不出去。
余戌捏了捏眉心,把人重新扯到许喃面前:“安分点,盯好他。”后一句话是对着许喃说的。
许喃连忙伸手扣住徐小岩的手腕,警告道:“不听话,以后就别叫我哥了!”
徐小岩一惊,知道他哥这是动真格的,立刻不动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哪怕不报警,估计交警也快到了。
许喃叹气,拿出手机给医生发消息,他今天肯定是去不了了,虽然只是一步之遥。
安排好不听管教的小孩儿,身边的人往前走了几步。
“先生,你这属于肇事逃逸。”男人的神情很冷淡,在距离中年男人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
“我怎么就肇事逃逸了,”一听这罪名,中年男人立刻爬起来,身手矫健,丝毫没有刚刚要死要活的模样,“我撞死人了吗?你就说我肇事逃逸,啊,死人了吗。你看这人不好好的嘛!能说会动的!”
肥胖的手指对着许喃指指点点,要不是有人挡在许喃前面,估计能直接戳到许喃脸上来。
许喃闻言环视一圈,这才注意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两辆车停在马路上,其中直行的是差点撞到他的那辆白色宝马,另一辆则是熟悉的迈巴赫,低调的色泽做的事情却一点都不低调,横亘在宝马面前。
显然是利用这种方式,强行逼停了试图直接跑路的宝马车主人。
两辆车的距离很近,许喃甚至不确定有没有撞上。
见过两次的司机探出脑袋在看情况,迎上许喃的实现,挥了挥手上的手机,也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
“违反交通规则,”余戌微微颔首,对着停在马路上的迈巴赫偏了偏头,“还损坏了私人财产,我已经报警,联系了我的律师。”
中年男人看了眼那车,被豪奢的车标差点闪瞎了眼,那些理直气壮顿时虚了三分:“怎么,有钱人就可以闭眼说瞎话,我好好开车,你用车堵我路,论责任也是你全责。”
男人轻笑一声,像是在嘲讽他的无知:“我的车正常启动,掉头驶入车道,逆行的车撞上来,到底是谁全责?”
“医院前鸣笛,人行道不减速是没有素质,”余戌淡淡补充道,“逆行,超速,损坏他人财产后试图逃逸,希望你在警局和赔偿清单面前也这么理直气壮。”
警察和交警几乎是同时抵达。
看到警察的时候,中年男人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他没有报警啊,警察怎么来了?
“那你们跟我一起回去做个笔录吧。”来的警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板正的警服,说完偏头,对着肩头的对讲机低语了几句。
许喃没有看到他在说什么,但中年男人的脸色明显变差了很多。
“哎哎,警察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怎么就是我撞了他们的车呢,明明就是他的车横过来堵我,这才是违法犯罪啊!”中年男人凑到年轻警员面前,笑得有些谄媚。
年轻警员瞥他一眼,非常刻意地后退了一步:“人家好好地掉头,你逆行撞上去还有理了。”年轻警员皱眉,偏了偏头示意几人上警车,“有什么去警局说,不要在这里影响医院和病人。”
“不是,这路以前它不是单行啊,这也不能怪我啊,”说到要去警局,中年男人也急了,“像我这样不知道的逆行了,那也很常见啊!”
正在旁边做记录的交警闻言抬头:“这路都改了快一年了,而且路口那么大一个路标你是看不见?”
中年男人被说得哑口无言,但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这说起来,不也是你们道路规划的问题……”
“行了,”交警不耐烦地打断他,“车我看过了,先找车拖走,后续情况……”
余戌偏头,对着在人群外等待的老李做了个手势,老李见状连忙挤进人群,对交警笑道:“我来跟您对接,车是我开的,车上也有记录仪,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交警看看余戌,又看看老李,点点头:“行。”
“这位先生做完笔录,来我们队里一趟。”这话是对着中年男人说的。
中年男人的脸抖了抖,又去看横在马路上的那辆迈巴赫,幸好之前差点撞了人那会儿他踩了一脚刹车,不然这一下撞了个狠的还真说不准要赔多少。
这车看上去还挺贵的样子,中年男人顿时气短心虚:“哎哎,这就有点见外了,我们其实可以私了的,你看这车也有擦破了点皮,多大点事任何事儿,就不用麻烦警察同志了。”
一旁的交警颇有些怜悯,以他从业多年的经验和专业的眼光判断来说,确实是掉了块漆,但这可是迈巴赫,少说赔个几十万。
中年男人哪里知道这些,还唉唉叫着,试图来和许喃谈,他看得出来,许喃是个相对冷静又好说话的。
许喃连忙后退,同时旁边探出一只手,拦在他面前,许喃一愣,偏头看到男人优越的面部轮廓:“这位除了差点被你撞到,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有什么可以直接跟我的律师沟通。”
男人的神情很冷淡,目光深远,无波无澜,仿佛面前的人对他来说无足轻重,虽然也确实如此。
“你们现在不跟我私聊,迟早是要后悔的,”中年男人色厉内荏,指着自己嘴角被徐小岩打出来的伤口,“私了了我也就不跟你们追究我脸上的这个伤,不然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他看得出来,最好拿捏的就是这青年,因为他很在意那个穿着篮球衣的小子。
果然他这话一出,青年脸上起了波澜。
许喃抿唇,徐小岩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给哥哥惹了事,高高大大一小伙,怂头搭脑地缩着肩,期期艾艾的样子,看得许喃想揍他一顿。
“别驼背!”许喃一巴掌拍在徐小岩耸着的肩背上,徐小岩下意识挺直了腰,许喃这才回头对中年男人道:“你嘴角那伤口,我真怕你晚两分钟提到,它就已经愈合了。”
“我弟打人和这位余先生的车被你撞了,那可没关系,你想私了,我就赔你一百块医药费。”
中年男人:“…………”
谈判失败,四个人跟着年轻的警官上了警车。
在座位的选择上,中年男人被排挤到了副驾驶座,许喃三人坐在后面,许喃坐中间,另外两个一左一右。
警车的空间有限,坐三个人着实有些挤,尤其左右护法都高高壮壮的。
许喃默默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低着头,被自己的脑补笑到。
比起焉头巴脑的徐小岩,旁边的男人就显得十分的气定神闲,双腿交叠,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腿上,露出腕间银白色的腕表。
若不是零散的袖子,许喃甚至会觉得这人不是坐在逼仄的警车上,而是在豪车里准备去奔赴一场顶流宴会。
“那个,我帮你卷一下袖子?”许喃压着声音,手指偷偷戳了下旁边人的手臂。
这个人太整齐了,以至于那散落下来的袖子看上去分外碍眼,许喃是越看越难受。
男人侧目,视线掠过自己散落的袖子,最终停在许喃的身上,空气因为彼此的沉默有片刻的凝滞。
“谢谢。”男人矜贵抬起手臂,对许喃道谢。
紧绷的神经略略放松,许喃伸出手,仔细地帮他把袖子卷起,衣服的材质很好,版型挺括又不失绵软。
叠好袖子,许喃顿感顺眼了许多,强迫症都治好了大半。
男人侧身,又伸出另一只手,这只手的袖子其实还算整齐,前提是不和刚刚叠好的袖子做对比。
许喃低着头继续叠,往上翻到第二折 的时候,车猛地一个急转弯,许喃失去平衡,身体惯性往前冲。
余戌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手臂下意识将面前的青年护住,手肘撞在车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怀里的人看着清瘦,抱在怀里更为明显,他一只手臂就能轻松环住对方的腰,隐约间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是在这飘着烟味的警车里,显得格外好闻。
许喃被撞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出男人的怀抱,头发有些凌乱,缝隙间露出的耳尖绯红。
“不,不好意思。”
“sorry,sorry,刚刚转弯有点急,”年轻的警员听到后面的动静,不好意思道,“你们还好吗?”
“哥,你还好吧。”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没事。”余戌淡声回复。
许喃被徐小岩拉过去,着急地打量:“有没有撞到头?”
“没有,”许喃拍拍他的手,“坐好,你挤到我了。”
车里再次回复了安静,只是……
许喃默默往徐小岩那边靠了靠,深怕再来一个急转弯,一整个人扑人家身上这种事实在是太尴尬了。
余戌眼眸低垂,视线在两人之间宽到几乎能再坐下一个人的距离上停顿了一下,又转开,看向窗外。
事故点和派出所的距离不远,几分钟的路程。
几人跟着年轻警员进去,派出所里没什么人在,很安静,大家都在各自忙着手上的事情。
为了避免纠纷再起,四个人被安排在两个房间等候,虽然起因是许喃,但打人的是徐小岩,被撞了车的是余戌,许喃反倒成了毫无瓜葛的那一个。
徐小岩第一个被叫走,房间里就只剩下许喃和余戌,因为刚刚车上的意外,许喃颇有些坐立难安。
“那个,”许喃踟蹰着开口,“刚刚谢谢你啊,有时间的话请你吃饭啊。”
从险些被撞到现在,一切都乱糟糟,只有坐在这安静的等候室里,许喃才意识到自己都没和对方说一句谢。
要不是对方及时把自己拉回来,他现在估计已经躺进急救室了,更别说还帮他逼停了车,本来这些糟心事都与对方无关的。
许喃是真心想要感谢对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连一句请吃饭都说得心虚,这种有钱人,什么没吃过,还真是够呛看得上。
余戌抬眸,等候室里是一张长桌,面对面放了两排椅子,许喃没有坐他旁边,而是选择了他的对面,隔着桌子遥遥相望。
“举手之劳,”余戌淡声,转开视线,“刚好路过,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说着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又放下。
许喃注意到这个动作,有些忐忑地问:“你赶时间吗,有事要忙?”
“嗯,是有点事,”余戌没有否认,“约了陪母亲复查。”
杨语瀞今天复查,早上就已经住进了医院,只等检查结果出来,余戌下午的飞机回德国。
“不好意思啊,”许喃又是羞窘又是尴尬,“耽误你时间了,要不你联系一下杨姨,别让她着急。”
“已经跟她说过了,”顿了下,又说,“我的律师很快过来,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他。”
“好,谢谢。”
许喃又一次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
“刚才有伤到你吗?”对面的人突然出声。
许喃愣了愣,看对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意识到对方是在说把他从宝马车前扯回来那一下。
“没有。”许喃连忙摇头。
“那怎么这么红?”余戌用下巴点了点那个位置,嫣红的痕迹在雪白的皮肤上像是雪地上落下的杜鹃血,分外刺眼。
许喃今天穿的是一件宽松的短袖T恤,他本就皮肤白,那红色的印子也就显得格外明显。
“我皮肤薄,容易留印子,”许喃解释着,不自觉用手遮了下,这个属性让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够爷们,就和容易脸红一样让他讨厌,“据说毛细血管密集的人都这样。”
余戌颔首,目光落在青年俊秀的脸上,有点红,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红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烈火燎原般。
心口蓦地一跳,奇怪的熟悉感再次袭来,有什么东西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隐隐绰绰又看不真切。
“你……”话只开了头,就被突然震动的手机打断,余戌垂眸,是余夫人的电话,大概是看到了他的留言,立刻就追电话过来问。
沉默片刻,“抱歉,接个电话。”
余戌站起身,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
余夫人是听司机老李说的事情,只听到儿子险些被超速的车撞到,当场就吵着不做检查了要出院。
医生护士又是劝又是拦,老李隔着手机,差点喊破了喉咙,这才叫她勉强冷静下来,在出院前给儿子先去了个电话。
一通电话打了许久,等余戌挂断电话回等候室,里面已经人去楼空。
“余先生,”有人敲了敲门,余戌闻声回头,是一个警员,“余先生是吗,该你做笔录了,你的律师也到了一会儿了。”
“好,谢谢,”余戌颔首,淡声问,“这里的人已经走了吗?”
警员愣了下后点点头:“对,他们做完笔录就走了。”
作者有话说:
余戌:小没良心的,说好的请我吃饭呢?
交警那边提供了行车记录,笔录比许喃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结束问询后,许喃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余戌回来,倒是先等到了闻讯赶来的徐家夫妇。
“小宝,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徐母一进来就拉着徐小岩四下查看,看到徐小岩手上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
“哎哟,小宝你这手,天哪!”徐母心疼地抱着徐小岩的手,“疼不疼,怎么都不做处理的,这些警察都怎么做事情的!”
“没事,妈,这不是我的血,”徐小岩连忙安抚母亲,“我没受伤,这是别人的血。”
徐父的关心没徐母表现得这么外露,但也围着转着地跟着看,一个劲儿地直叹气:“这丧天良的玩意儿,有没有被撞到?车开这么快,赶着出殡啊!”
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夫妻俩正在吃饭,只匆匆听了个大概,以为是自家儿子差点被撞,又起了冲突,当下饭也不吃了,打了车就匆匆赶过来。
徐小岩揽着母亲的肩好声好气地哄:“没事,我真没事,也没撞到我,你们别着急。”
许喃站在旁边,有些尴尬:“伯父伯母,其实是……”
徐小岩趁乱看他一眼,摇摇头,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无能为力的哀求,恳求着让他别说。
手指虚虚握成拳,许喃张了张嘴,想解释,但看到徐小岩那不知所措的样子时,又沉默下来。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弟弟在他和父母之间周旋已经很辛苦了,就像他不想失去徐小岩一样,徐小岩也不想失去他,同时也不想让徐家夫妇难过。
这么多年的养育,徐小岩也是真的把徐家夫妇当成了家人,父母。
好一会儿,一家三口讲讲稳住情绪,徐母这才注意到许喃也在旁边。
“诶,阿喃也在啊,”徐母很是尴尬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怎么都不说话,瞧我这眼神差的,让你见笑了。”
许喃抿唇,扯出个笑容:“没什么的,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哎哎,好好好,”徐父应着,手在裤缝上来回搓,因为来得急,他衣服都没顾得上好好穿,纽扣歪了,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这派出所也真是的,怎么还联系你过来,麻烦你跑这一趟,谢谢你啊。”
“没,应该是我谢谢小岩才对,”许喃默然片刻,点点头,“我先走了。”
若是以往,许喃会客套地说有事再联系,或者有机会一起吃饭。但对于徐家人来说,大概不再联系才是最好的道别。
“哎好,你注意安全。”徐父徐母含蓄又客气。
离开派出所前,许喃又回头去看。
徐母把徐小岩抱在怀里,高高大大的一小伙子只能弓腰驼背地去配合,徐父安抚性地拍打着娘俩的肩背,一家人其乐融融。
就连偶然经过的警员都会因为这温情的相处而露出微笑。
许喃错开视线,略过他们去看后面的建筑,那个说出去接电话的人始终没有回来,许喃本想去说一声或者让警察帮忙转告一下吃饭的事情,但徐家一家子就站在门口,他这个时候过去,也只是徒增几人的尴尬。
许喃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
算了,等明天杨姨从医院回家了,请她帮忙转达也是一样的。
得益于笔录结束得很快,许喃离开派出所的时候才是下午一点,还能赶得上复查。
许喃联系医生,告知情况,问现在过去还能不能做检查,医生正在吃饭,只简单地回复了个可以。
今天好歹是没白跑一趟,许喃松了口气,立刻打车回医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许喃特意让出租车司机绕了一圈,从单行道进去,这样车刚好可以停在医院门口,不用过马路。
许喃每年都会来做检查,对于检查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迅速做完,当天就能拿到检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