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楚尘晃着洛凛的手臂,看着像是在撒娇的样子。
洛凛哪里受得了他这副撒娇的模样,脑子都快成乱麻了,但好在他还是保持了最后的理性:“其实我们也没有聊什么,就是一些关于生活上面的事情,你不要这么对女孩子说话。”
楚尘听到他这么说,立刻撒开了洛凛的手。
44号有些得意地看向了楚尘。
“平日里都不这样的,今天吃错什么药了。44号,我替他跟你道歉,别放心上。你也知道这段时间这些莫名其妙的规则搞得大家心神不宁的。”
44号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没事的没事的,我知道70号你最好了。”
“嗯。”
洛凛点头微笑,然后借口跟楚尘去花园逛逛。
两个人并排向前,楚尘却在快要转身的时候,转过头去,对着44号露出挑衅般地笑容。
【你看起来很像电视剧里的恶毒女二。】
“那不挺好的吗?”
楚尘用脑电波回答小木头。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这些天,他也摸清楚了44号的想法。虽然目前无法确认44号到底是一串代码还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但现在比赛的规则是大逃杀无异了,大家的目的就是在此战斗直至剩下最后一人为止。
想要活下来,要么靠苟,要么靠将对方推入陷阱里去。
而44号,是个太过单纯的女孩。
她热情,开朗,对着每个人都敞开了心扉,一开始她在意楚尘那张漂亮的脸蛋,却被擅长交际的洛凛吸引。在这场孤独的比赛里,因为曾经有过交流,所以她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楚尘和洛凛的团体。但是她并没有发现楚尘与洛凛是情侣的关系。
这当然与楚尘和洛凛的刻意隐瞒相关。
但三个人的关系是最不稳定的,终究会有人被孤立。更何况44号面对的是早就是老夫老妻的楚尘和洛凛。
嫉妒的种子会深根发芽,长出丑陋的恶之花。
“其实,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很开朗也很会社交,她心里的嫉妒是被环境扭曲的,在一个被未知包裹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会想办法依靠别人,从被人那里获得坚持下去的力量。只可惜的是,她选择了学长。”
“学长这个人吧,有时候太木了,他时时刻刻散发着善意,却不知道这样的他有多吸引人。”
【你真的很恶毒啊。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推进深渊。】
“不然怎么办,等着我和学长死在这里吗?”
小木头无法反驳楚尘的回答:【嘿嘿嘿,所以我选择你作为我的主人。我喜欢你的无情和冷血,仿佛除了洛凛之外,谁都无法挑起你的情绪,可是一旦洛凛出了什么事情,你就会迅速失去理智,变得疯狂,变得愚蠢。】
“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人工智能,而非楚尘观察手册。”
【你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类都更有意思。】
楚尘关闭了小木头的语音,他并不喜欢听这些大道理分析,他现在只想期待,自己种下的苦种,会长出怎样的曼陀罗来。
另一边,55号发现了新的线索。
她在四层的中庭朝上看时,发现了一位男性。
据她所言,那是一位欧亚混血的男人,很苍白,眼神也有些涣散,穿着橙色的衣服,双手上似乎有着手铐。
他的编号是:00。
55号依稀记得在国王选举前夕,曾经来过一位新的住户,这位住户并未曾入住他们的糖果色社区,反而直接进入了城堡内部,看样子,这位00号就是那位传说中被“内定”为皇帝的人。
“00号啊,看样子意义非凡呢,哎说不定国王的位置早就被别人内定了,我们不过是些炮灰而已,没办法的,比不过人家关系户。”
得知这个消息后,楚尘趴在餐桌上用勺子玩弄着碗里的粥。
中午的饮食更是过分,一碗粥至少有一大半都是水,配了几碟看着就齁的咸菜,让人毫无食欲。
“那为什么不早说呢!搞这么大的比赛,这么多居民死掉了,然后现在说国王是内定的!有病吧!”
“也不能这么说啊,天王老子最大了,你没背景就是会被人当棋子用啊。”
楚尘的话里隐约有了些挑火的意味。
“你看看我们吃的都是什么东西,明明有好吃的不给我们送来,说不定都是孝敬新国王了。”
而55号正如她的发色一般,个性张扬,脾气火辣。她当即摔了盘子冲进四楼,想要硬闯五楼去揪出那个所谓的关系户。
士兵自然不会让着她,将人挡在门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到骚乱,主持人赶来。
55号完全失控,她指着主持人问:“你们是不是把国王的名额内定了!既然都已经内定了为什么要找我们比赛!耍猴儿吗?!”
“消消气消消气,国王的名额是没有内定的。”
“那那个编号00是什么意思啊?我受够你们了!你们根本就是在骗我们!我辛辛苦苦闯关到这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已经开始燃烧火焰。
细碎的火光燃烧着,如同她的怒火被实体化了一般。
44号捂住了嘴,洛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而楚尘——
早已猜到了结局。
暴食、色欲、懒惰、愤怒......
他原本还不确定11号的死亡是否与懒惰相关,但在看到55因为愤怒而死之后,他就完全可以确定了,这场比赛的选举规则早就已经隐藏在那些画满宗教画的墙壁之上了。
七宗罪。
未曾触犯者才能得到国王的桂冠,成为至高至洁的神选之子。
他仍未想通最开始的那些测试代表着什么意思,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是把多余的人丢出去。
火焰燃烧殆尽,火焰般的姑娘迎来了火焰般的结局。
“看来只剩下你们三位了。”
主持人叹了口气,他明明那么看好55号,却没有想到她会死于怒火之下。
洛凛没忍住询问“三位?那位00号到底是谁?“
“他?你们不用担心,他是傲慢的,游离于游戏之外的人而已。”
看来从一开始,所谓的00号就已经注定死亡了。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贪婪与嫉妒了。
【如果44号淘汰,这场战争将变成你和洛凛之间的对抗。】
“相信我,我会让洛凛跟我一起活到最后。”
主持人离开,楚尘暧昧地抱住洛凛的胳膊,询问他会不会担心与自己对抗。
“无所谓,我输给你也可以。”
“那会死的。”
洛凛愣了一下。
他其实从未考虑过会不会为楚尘而死。
说到底正常人也不会有这样的感慨与思考,但真的置于游戏之中,他发现不管是为楚尘而死,还是死于楚尘手里,他似乎都能接受。
就好像他在内心深处已经假定了一件事:或许有一天,楚尘会亲手拿着刀插入自己的心脏。
他有些惊恐于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想,从现在的立场上来说,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性,但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自我意识?
洛凛还没来得及纠结,刚准备离开,就感觉身体被扯了一下。
是44号。
“你们要去哪里?”
楚尘已经迫不及待要把她淘汰了,这次说的话就重了一些:“不需要你管吧。”
“我也想——你为什么一直霸占着70号啊!他明明也是我的朋友!”
洛凛不解地看着楚尘。
楚尘从来都不是一个刻薄小气的人,哪怕有时候会吃醋,也是在背后跟自己暗戳戳地说,从来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但今天他这个样子,就好像是刻意表演给44号看的。
噎死,性爱……
楚尘似乎在有意引导44号表现出嫉妒的情绪。
嫉妒......
洛凛突然反应过来,这比赛的规则似乎遵循了七宗罪。
他对宗教确实无甚了解,但是当年那部《七宗罪》的电影,却高悬于老师列出的必看电影目录中。他清楚地记得凶手按照七宗罪的顺序杀人,甚至将自己都算了进去。
如果这么说的话,第一位是暴食,第二位是色欲,刚刚死去的55是愤怒。
楚尘在让44产生嫉妒,那么之前死掉的11就应该是对应——
“傲慢的,游离于游戏之外的人。”
11是懒惰!对,她跑到房间里闭门不出。这也算懒惰吗?倒不如说这是一种恐惧吧。
那么如果一定要在自己和楚尘之间选出胜负的话,那个人必须犯下贪婪之罪。
“我……”洛凛思索的时候,他的眼神不断在楚尘身上转悠。
44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人身上不同寻常的关系。
“为什么啊!难道你没有把我当成朋友吗?我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她痛苦地嘶吼着,嫉妒如同毒牙将毒液运送到她的全身血管。
于是,她的身体被毒液腐蚀。
粉色的花朵将她的血肉当成土壤,在上面生根、发芽、绽放。
那是洛凛见过的,最唯美的死亡。
女孩子的身体上长满了花朵,眼皮上开出白色的茉莉,太阳穴长出淡粉色的玫瑰,眉心盛放着红色的芍药,口中冒出了粉色的绣球。
她被花朵吞噬,消散于一个缀满鲜花的春日梦境之中。楚尘种下的嫉恨之种,最后开出了无比艳丽的鲜花。
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
“学长,接下来,我们就是敌人了。”
楚尘笑得就像是故事里那个靠着阴谋诡计走到最后的反派。
他却是如此,靠着计谋有意无意地促进了两个竞选者的死亡。
“恭喜两位进入最终的决赛,请随我进入比武场,没想到这次进入最终决赛的居然会是两个男人。”
侍女前来迎接楚尘与洛凛进入最终的决赛场,她们无意之间的调侃却吸引了楚尘的注意。
什么意思?之前的国王都是女人吗?
这确实有些不太符合历史上的普遍认知,在封建王朝,国王通常都是男性,那些能够达到权利顶端的女性少之又少。难不成这个世界借鉴了母系氏族社会吗?在那个时代,往往都是女性掌握了生育能力,从而将整个部落维系在一起。
这个推断不无道理,从刚一进入城堡开始,主持人就不断地强调国王是为了整个国家而存在的。可是,这却并不能解释七宗罪为什么会成为筛选的规则?而且这个世界所展现出来的科学技术,并不像母系氏族社会的特征,至少也应该是个进入封建时代的王国。
深受西方文化影响,女性相对比较多的地方——
虽然有些冒犯,但洛凛能想到的也只有修女学院与妓院。
这两个地方都符合对艺术的要求,高级的修女学校也会对颜值有所要求,只是滚钉板到底来自于哪里?
而且——
士兵,这里有很多的士兵。
通常来说王宫会有自己的护卫队,但在王城中守卫的人,却穿着二战时期相似风格的军装。
这到底是——
还不等楚尘将所有的细节都捋清楚,他和洛凛已经被带到了一处角斗场里。
这里虽看不到太阳,但蓝天却格外耀眼,甚至晃得洛凛有些睁不开眼睛。
主持人站在观众席上,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对刚才的死亡毫不介意。他每次都表现的像是忠诚于未来国王的仆人一般,但在楚尘眼里,他却像极了发号施令的主子。
而这些参赛者就是笼中的猎物,等待着被吃掉的那一天。
就在这个时候,碧蓝色的天空上,突然落下了两把剑。
“我们希望,真正的国王是一位战士,请两位拿起你们面前的剑,厮杀直至对方死亡。”
主持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角斗场里响起,听起来格外的瘆人。
【哎哟,他居然让爹地和妈咪互相残杀!好可怕哦!】
楚尘和洛凛还没什么反应,小木头先着急了。
他渴望看到两个人对撕的场景,可两个恋爱脑从来都没有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
就在楚尘和洛凛犹豫不决的时候,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晃动起来。角斗场就如同舞台表演的升降机一样,缓缓地升起。
这是在玩什么?
战场变成高台,这样一方的死亡就会变得更加容易,一旦一个没站稳跌落下去,就会变成一滩肉泥。
这样的安排,让洛凛和楚尘更加忌惮,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害到对方。
望见两个人还是没有行动,主持人开口催促:
“两位还在犹豫什么,国王之位唾手可得,你们快相互厮杀直到一方死去啊!难不成你们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已经产生感情了吗?可是只要成为国王,不管什么样的人你都可以拥入怀中,你会得到自由,得到数不清的食物!”
自由与数不清的食物也能被算作是礼物?
洛凛拧着眉,意识到主持人话语里不对劲的地方。他侧过头去看看台上的主持,只觉得所有人的死亡对他而言不过一场大逃杀电影一样,现在故事快要走到结局了,他准备好爆米花与可乐,兴奋地抓起一把爆米花赛到嘴里。
而楚尘却没有想太多,他抓起地上的剑,突然朝着洛凛刺了过去。
洛凛完全没有预料到楚尘的变脸,他堪堪躲开楚尘的攻击。决斗台早已升到了半空之中,如果掉下去说不定就会被摔死。
不对,不对。
真正的规则是七宗罪,最后一罪是贪婪。
只要不犯贪婪之罪,他们就能够赢得胜利。
贪婪,通常意味着对金钱的贪婪,对权利的贪婪。
这两种贪婪都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不,不止。
过度的欲望与渴求都会被划分为贪婪的一种,而现在他们彼此战斗,彼此伤害,他们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楚尘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倒戈相向,他做这件事一定是有理由的。
洛凛躲避着楚尘的攻击,同时思考着如何将眼前的情况与七宗罪中的贪婪所联系起来,直到——
他终于想通了一切。
洛凛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楚尘,他黑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
“贪生怕死也是贪婪的一种,我们贪图着生命的可贵,”洛凛对着举剑的楚尘伸出了手,“我们一起跳下去吧。”
他说着这样的话,就好像当年那个说“我们一起逃吧”的楚尘。
碳酸汽水般的记忆浮上心头,他不得不回忆起那个冒着泡的夏天。
楚尘丢下了长剑,白刃最终落在地面上,像是被抛弃的士兵。
他原本的打算是逼迫洛凛跳下去,这样,至少学长可以从这里活着离开。但没有想到洛凛也看透了这里的规则,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参破了贪生怕死与贪婪之间的关系。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握住洛凛的手,楚尘被扯入他的怀里。洛凛仅仅抱着他,两个人一同从高台上坠落。
他们一起跌入乐园的真相——
第158章 新世纪精神病院 乐园 (十二)
“韩焕之是吗?外面有人找你,是调查局的洛调查官,麻烦你出来一下。”
韩焕之这会儿刚起床呢,人还不是很清醒,正准备刷牙怎么辅导员还找了过来。室友打趣他是不是又犯什么错了,被韩焕之怼了下肚子。
“洛哥?找我啥事啊。”
辅导员直言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听说还要带上小蝶一起,看样子应该是为了执行什么任务。
“不是我说啊,你那实习怎么拖到今天才做?也不早点去找洛凛。”
“我没跟洛哥说这事啊?”韩焕之挠挠头,“难不成我啥时候说了忘了?”
“你个脑袋从来都不记事的,”室友探出半个头来,“啥实习啊,带我也去呗。”
“别瞎掺和,”韩焕之损了他一句,“我看看好玩不,好玩我求求洛哥下次带带你?”
“哎哟,我韩哥今天终于带着小弟了,不错不错。”
两个嘴贫,逗得辅导员直摇头:“你俩别贫嘴,我们女同事已经去接小蝶了。韩焕之你直接去门口吧,洛调查官还在门口呢。”
“这怎么还整个夫妻档啊?”
室友摇头叹气:“我看人家就只想找小蝶,你是个推轮椅的吧!”
“滚滚滚!”
高台如同蜃楼破灭。
蓝天之下,没有罪恶。
洛凛紧抱着楚尘。
天空突然落下剑雨,哗哗啦啦看着吓人,洛凛赶紧用风保护着两个人的身体不受伤害。
整个世界化作无尽的黑夜,富丽堂皇的城堡,糖果色的屋子,花园里娇艳的玫瑰都炸裂成烟花,在黑色的背景映衬下格外好看。
那样美丽的世界,说到底不过是一场随时都会被戳破的假象。
洛凛是最喜欢夜空与烟花的,此刻他浑身紧绷,无心欣赏风景。他将楚尘死死抱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以此防止降落的时候,出现任何意外。
快要落地的时候,洛凛使用风力托住二人的身体,然后慢慢地站直身体。
楚尘还不太适应这样的降落方式,一个没站稳,摔了个踉跄,还好洛凛扯住了他的胳膊,没让他摔落在地上。
“小心点,”洛凛扶着楚尘,等他站稳了才松手,“没事吧。”
楚尘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了洛凛,落在他的身后。
静谧的黑色空间里,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坐在地上,她拿着一支笔,跪在地上,白墨作笔,以地为书,在黑色的世界里,画下一个又一个音符。
像是在用自己的执着谱一曲钢琴。
楚尘试着在心中弹奏那些音符,像是一首简单干净的乡间童谣。
他们明明是所谓比赛的胜利者,可女孩却没有任何欢迎的意思,她忽视着楚尘洛凛的存在,如痴如醉地写着自己的歌谣。
最后是楚尘打破了沉闷的死寂:“在比赛的过程中,我发现这是一个太过矛盾的世界,糖果色的外表,血腥的内衬,残酷的核心,我很好奇它的创世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堆砌出这样一个世界。”
楚尘朝着女孩的方向走去。
奇怪的是,楚尘前进一步,那女孩的方向便后退一步。
似乎无论如何,楚尘都无法走到她的身边,去看她到底是谁。
这里是她的世界,他们之间的距离,代表着世界创造者的抗拒。
她不愿意与自己对话。
“这里大部分的居民都是女孩子,就算有几个男生,除开误入这个世界的学长,也都是相对比较阴柔的男性。一般来说幻想的世界需要以现实世界作为依据,那么你所依据的,应该是一个女孩子很多的地方。”
“女校,适合女生做的工作,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但是这里的最高权力者却是男人,那位脾气有些阴晴不定的主持人。他嘴上说着要选国王,但却将这里的女孩子一个一个虐杀。他一步一步在引导着那些女孩犯错,我实在不觉得他像一位置身事外的主持人。”
“士兵,女孩子多的地方,被虐杀,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答案。”
那位坐在地上的白衣少女身体开始颤抖。
“那些被欺骗,被贩卖,被抓到军营里——”
“不要说了!”
白衣少女突然尖叫出声。
洛凛看向楚尘,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为什么会有士兵,为什么每日的饭菜少得可怜,为什么会有所谓的“滚钉板”。
“在这片土地上,曾经遭受过一场旷日持久,生灵涂炭的战争,无数人的生命被践踏,成为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数字。在那场战争里,有一种伤害,只针对女人。她们被拉进军营,成为泄欲的玩具,被迫放弃作为人的尊严。哪怕战争结束,她们有幸活下来,等待她们的,是一身的伤口,是难以启齿的过去,是捕风捉影的猜测,是终生无后的遗憾。”
白衣少女低下头,在地面上继续刻画音符。只是她右手颤抖,画出的符号也扭曲得不成样子。
这首反复吟唱的歌谣终究还是唱不下去了。
洛凛道:“我曾经看过一个采访,有一位逃出生天的老妇人说,那些士兵会将她们分为三六九等,样貌好会唱歌乐器的分为高等,去伺候达官贵人,没读书不好看的就送给低级士兵。可不管高等还是低等,等他们玩厌了这些女人,就会把她们赶进满是铁刺的深坑里——销毁。”
销毁,就像是在形容货物一样。
那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啊。
与我们流着同样血的人啊。
白衣少女放下手中的笔。
黑暗的空间里,传来她细密的啜泣声,夹杂于泣音之中的是她断断续续的话语:
“在我读到的版本里,那些士兵有时候故意喂她们吃东西噎死她们;有时候是许诺各种甜言蜜语,然后欣赏女人绝望的表情;有时候是把她们赶进毒气室里锁起来;有时候是当众放火烧死;有时候是放任她们内斗,让她们自相残杀。”
这些话,压在她的心头,已经太久太久了。无人可以倾诉,无人能够理解。
楚尘前进一步,这次,白衣少女没有后退。
她已经放下心墙。
“你不是她们,但你却看到了她们的痛苦,在你的世界里,哪怕有一些缺陷,她们依然是漂亮,干净,可爱的少女。就连死亡的方式,都那么绚烂。”
“因为女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构成的啊。”
白衣少女看着面前的音符,它们突然凭借自己的意志从地上漂浮起来,在空气中舞出一曲音乐来。
那样贴近乡村风光的音乐总是会让她想起自己的沟渠。
她有一个很好的少年时光。
完美的父母,富裕的家庭,美好的生活。
高中毕业后,她如愿进入了自己最想修读的历史系,但却意外地选择了一个并不了解的研究方向。
秉持着对学术的认真探索,她开始了解那段被掩埋的历史。她回到了父母的祖国,开始找寻那些历史的伤痕。
资料比她想象得更多,这对一个研究者来说如同精神粮仓一般,她不怕自己的论文言之无物了。
只是——
这段历史的沉重远超她的想象。
那些残忍的描述,那些血腥的照片,那些惨无人道的故事如同梦魇缠住了她。生长于和平年代的她无法想象那些女孩的经历,无法想象死亡如同吞咽一口米粒一般简单。
那些梦魇越来越真实。
历史本就压得人喘不过气,当她发表完论文后,遭受到的攻击、诽谤、威胁更是数不胜数。
现在与过去如同两根铁刺,一根扎在心脏,一根没入喉咙。
她变得分不清现实与幻想。
她的前半生用一帆风顺形容不为过,她又乖巧听话,是无数人艳羡的“别人家的孩子”。如果顺利的话,她会从大学毕业,然后找到一份简单的工作,结婚,生子。
她的人生本就应该如此幸福。
本该如此。
事情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分不清了。
或许她不该听由兴趣放弃教育系选择历史系,或许她不该推开那间办公室的门,或许她不该回国,或许她不该走进那个小村庄。
她已经分不清是从哪里错的了,但是她又觉得一切不是错,总有人得书写这一切历史。
只是她的肩膀太过薄弱,无法承担那段厚重的岁月,直至被逼疯。
“你还好吗?”
楚尘的声音将她拉回这个世界。
什么时候注射的吉利斐雪?已经忘了。
只记得那个时候荒诞地想要拥有改变过去的能力,如果能够改变命运…….可却又清楚地意识到,过去无法改变。
在脑袋快要乱成一团浆糊的时候,她听见有个女人告诉自己,她想给自己一场彩虹的梦境,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那时候我被埋在尸体下面,我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唱歌,是我们村里人人都会唱的小山歌,我唱着唱着啊,就不觉得害怕了。可是我回去后,爹没了,妈也没了,陪着我的只有这首歌了。”
于是,她一遍遍地用白色的笔,在黑色的世界里,写下明晃晃的现实。
因为还有人记得。
总得有人记得。
第159章 新世纪精神病院 乐园 (十三)
黑色的世界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随后所有的黑色都如同粉末一般消散。
周围的景色终于回归正常,洛凛和楚尘站在冰冷的病房里,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明晃晃很耀眼。
穿着白色衣服的少女终于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普通带着些书卷气的脸,扎着简单的马尾,脸上还飘着几根碎发。如果走在大学校园里,会让人觉得一看就是个学霸的那种类型。
“没事了,”洛凛蹲下身子告诉她,“没事了。”
接连的几句“没事了”让少女冷静了下来,她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洛凛扶着她的胳膊。
“去坐着休息会儿?”
少女还没有回答,就听到门外走廊传来一阵尖叫。
楚尘离门最近,他赶紧打开门,还没出去,就看到脚下走廊地面上趴着一具尸体。还好他速度没那么快,差点踩上去。
除开尸体,走廊对面还站着一个白衣的护士,此刻正一脸震惊地看着楚尘。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想想也是,楚尘和洛凛当时还没有进入病院,在门口就被吸入了乐园世界,护士不认识他们也纯属正常。
“国际联盟研究教授楚尘,”楚尘身上没带证件,将手机拍摄的照片给护士看了一眼。
他蹲下身体去看地上躺着的尸体。
“楚教授?你不是不来了吗?”
听到这句话,楚尘拧着眉回头:“什么意思?”
“洛调查官说你生病了不来了啊,你——”
“我没有生病,我——”
直到这个时候,楚尘才发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他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一种不安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