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如巨石落海,惊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恍然之色。
“那场雨下了一天一夜,当时就感觉不对劲,周围的好多人都跟疯了一样,好可怕。”
“我当时刚入校,他们就让我尽快找地方躲雨,千万不要出去。”
“我记得,当时我就住院了,我还看见了顾学长异能暴走,他变成了燃烧着绿色火焰的骷髅……”
“因为那场雨根本就不是自然气候造成的!是图腾力量在干预世界!有人许了个愿望!”赵宇森说。
他猛地翻动手边的纸张,那一帧一帧静态的画面也随着页面的翻飞变得连贯起来,动了起来,将那盘录像带里的往事重现。
活在旧日里的少年站在破败的网咖里,面对着一个空无一人的收银台,呆呆的,恍惚的,苍白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喃喃自语着,他在说:
为什么那些东西要存在?为什么世界不能单纯的变得宁静?
如果有一场雨,将杂乱无章的秽物冲洗殆尽,万事万物能回到最初的模样么?
爸爸会回来么?
“他希望图腾和继承者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赵宇森咬牙切齿道:“他希望来一场净世的雨让万事清零!”
“不可能。”有人在他背后斩钉截铁的否认,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赵宇森豁然回首。
顾沨止就站在门口,胸膛一起一伏。年轻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脚踩皮靴,风尘仆仆甚至有些灰头土脸,可见是一路穷追猛赶,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下颌也长了些青色的胡茬,但难掩英俊。
“阿沨,你回来了。”柏德文微微睁大了双眼,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惊喜:“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再拖上几天。”
“不赶回来,怎么能看到这出好戏?”顾沨止冷冷一笑,他跺了跺脚,一些粘在鞋底的碎石和泥块脱落下来,在地板上留下痕迹。
他低着头的动作流露出一股烦躁,这种情绪也同样感染了赵宇森,赵宇森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顾Sir,当初你引荐盛欢入学,很多人都说其背后的原因是因为你们两个人曾经是情侣关系,如果你知道其实是盛欢害的你被锁在异种研究部大楼的安全屋内一月有余不见天日,又差点永久性脑死亡,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你很好奇我的想法?”顾沨止抬眸,瞥了一眼赵宇森,神色淡漠而蔑视,“那让我来告诉你,我会。”顿了顿,他吐字清晰的说:“不仅是当时,还有现在,谁敢打盛欢的主意,先过我这一关!”
顾沨止是个眉眼凌厉的男人,他个头又高大,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给人以威慑力。
如今他是真的动了怒,令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下降了几分,叫围观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偏偏赵宇森也是个平日里独断专行的,他冷冷的睇着顾沨止,许久,怪异的哼笑了一声,带着嘲讽。
“难怪他们都说你色令智昏。”他说:“事实放在眼前,你居然不信?还是说,要我再请风间小姐来跟你当面对质!”
“我信。”顾沨止淡然说。
“什么?!”赵宇森皱眉,流露出几分不解。
顾沨止短暂的合眼,复又睁开。
那天他在滨城,连续斩杀了两条地狱岩古龙苏醒的头颅,还没有得到半分喘息的空隙,就被无限集团的火力包围了,那时,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自己会死,但是须臾的功夫,车群悉数自爆,烧成一片火海。
他是个理智而冷静的人,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巧合”的存在,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降下了这场灾劫。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盛欢。
这个联想其实硬要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依据,仅仅只是一种直觉,一种信任——如果有谁会在这样不可能的情境下不顾一切的杀出一条血路救出他……那个人一定且只会是盛欢。
所以当下,他听见赵宇森对于盛欢这种能力的界定,并不惊讶,甚至有一丝了然感。
“我知道的比你早。”顾沨止笑了一声。
“那你还——”赵宇森难以置信,停顿两秒,他更为勃然道:“你这是刻意的纵容和包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顾沨止斩钉截铁道:“就因为他有强于你我,强于当下所有人的图腾能力,就因为他‘能’修改事实,你就能定他的罪吗!你就能透彻的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他在滨城救过我,救过与他共事的许多人!做这么多难道都不能改变区区一个图腾带来的负面印象吗?”
“你怎么知道他做这些不是伪装!不是迷惑你们!不是为他后来的计划做铺垫!!不然你要怎么解释当年的那场雨!!”赵宇森怒声吼道:“他是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放过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亲手砍下了自己父亲的头!!!这种冷血无情,忤逆不孝的畜生!!拥有那么邪恶的力量!!你凭什么相信他!!你怎么敢相信他!!!”
顾沨止猛然一怔。
说话间,赵宇森已经将那叠文件从桌子上拂到了地面上,纸张的固定处脱落,雪花片似的纷飞散落在顾沨止的脚下,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赵宇森口中所说的画面。
“苏格拉底唱的那首歌,你们还记得吧!”赵宇森见他不语,快速的喘了一口气,厉声道:“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and gave her mother forty whacks,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she gave her father forty-one,简直太契合盛欢的所作所为了!这难道不是一种挑衅吗?他向所有的继承者们发起的挑衅!”
顾沨止的唇角紧抿,不答,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图像,赵宇森上前一步,迫近他,一字一句道:“二十年前,我让野田辉史混进斯宾塞,造成了不可挽留的结局,今天,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的再让一匹害群之马在斯宾塞肆意妄为而无动于衷,顾Sir,我知道你年轻有为,但是你阻止不了我!”
“这盘录像带里的内容,我能找到解释。”顾沨止转过眸子,“但是苏格拉底被入侵这件事,你没有证据能证明就是盛欢做的。”
“那又怎么样?”赵宇森冷笑说:“这还需要证据吗?”
“不需要吗?”顾沨止反问。
“就算不是盛欢做的,他也是一个危险至极的存在,你们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丑陋的雕像,裴博已经证实过身份了,是拥有图腾骨枭的文帕孟丹人,也会是未来的盛欢,他毁了自己,也会毁了周围的人和事,所以,现在要找到他,抓住他!”
“你想怎么样!”顾沨止厉声道。
“只有把他锁在研究中心里,大家才能安心!往后究竟是处决还是研究它,得经过商讨再做定夺。”赵宇森说:“毕竟,所有继承者们的利益,才是最终的利益。”
“我不准!”顾沨止怒吼出声,他一把揪住了赵宇森的领子,嘶声道:“我不会让开心经历我当年的事——!!”
异能暴走的时候,他的意识并非完全丧失。
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和思想,混沌时在焦灼无垠的幽暗世界里碰壁,找不到出口,清醒时却又发现自己被囚困于方寸的封闭空间内。
那种感觉是无望的。
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当年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全都是因为他!”赵宇森说:“顾Sir,因为你个人的好恶将整个斯宾塞所有的人陷入险境,不合适吧!”
他的语调拔高了些许,中气十足。
顾沨止的眼角抽动,他飞快的扫视了一圈周围,场上原地的加上各个全息会议终端的,场上现在足有百余人,都在瞩目着他与赵宇森,从那一道道一束束炙热的目光里,他看到了怀疑,探寻和不安。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信任。
赵宇森的话是对的。
他现在一个人的立场根本决定不了什么,他说服不了所有的人。
社会是一汪洪流,一个单独的个体可以是水滴,可以是粟粒,若是前者就融入其中,若是后者,就被其淹没,只看他们的利益所向是否一致。
而他眼下除却愤怒,更多的却是心疼。
对于盛欢和他爸爸的事情,他有过诸般揣测,他想到那对于盛欢而言可能是一段难以磨灭的伤痛痕迹,却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走向。
弑父……他知道除非迫不得已,盛欢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没有母亲的孩子,再失去父亲,会被孤单击垮的吧?
而后面的那场雨……盛欢此前连图腾和继承者们的存在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使用骨枭的力量去摧毁斯宾塞呢?
如果非要有一种解释的话,他相信这二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只是这联系究竟是什么?盛长泽的死为什么会让盛欢产生希望整个异能界灭亡的想法呢?
而当初,若是他早点发现这一切……伸出援手去干预,他的开心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经历这些痛苦?那时的他在做什么呢?他在想着他的爱情,他的脑子里也只有他的爱情。
顾沨止啊顾沨止,你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我自请带队去找盛欢。”赵宇森说:“校长,我刚刚听见了,你们派盛欢去北面的山体下方寻找废弃的集成服务器区,你们不用再隐瞒。”
“你说笑了赵部长。”柏德文轻扬唇角,坦然道:“我们没有想要隐瞒,如果你愿意带人去找盛欢那再好不过了,还解决了我的一桩燃眉之急,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
赵宇森冷哼一声,点头示意,转身就走,他走了两步,柏德文忽然道:“赵部长,我对你说的这些录像一无所知。”
赵宇森顿了两秒,道:“您老事多健忘,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赵宇森!”顾沨止冲口而出,还欲阻止,他的肩头被柏德文按住。
“赵部长当年可是斯宾塞潜水记录的保持者。”柏德文面无表情的说:“他带人下地下河,找到盛欢的概率比任何人都大。”
顾沨止侧过脸来,眸光微动。
“现在找到盛欢才是头等大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跟着他去。”柏德文说。
“……”顾沨止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波涛浪涌,“我知道了。”
“现在的局势显然是有人要让斯宾塞内讧,事实证明,这计策也奏效了。”柏德文若有所思道:“我刚刚联络了风间小姐,证实了图腾骨枭的存在,赵宇森说的话都是真的。”
“您难道也认为这场麻烦是开心带来的?”顾沨止皱眉道。
“不,与其说是盛欢带来的,我倒觉得变成雕像的文帕孟丹人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他们原本就是穷凶极恶失去所谓思想的物种,也同样拥有骨枭的力量。”柏德文不急不缓道:“只可惜刚刚得知那雕像似乎在异种研究部的大楼里损毁了。”
“所以你是相信开心的对吧,校长。”顾沨止道。
“我相信,但他只有我的相信不够。”柏德文说:“毕竟现在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切都是雕像的错,不是吗?如果不找出真相,就算盛欢今天被你我强行保下来了,往后他也会一直背着一个疑影儿,他的人际关系,生活,各方各面,都不会顺遂。”
“你说得对。”顾沨止点头道:“我现在就去。”
“哦,还有一样东西,你带上。”柏德文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手抬起来。”
顾沨止:“?”
他虽然茫然,但还是按照柏德文的要求举起了左手的手腕,柏德文像变戏法似的在掌心里变出了一张小小的淡金色芯片,夹在指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进了顾沨止的精神匣内。
卡槽闭合的瞬间,精神匣轻轻震动,顾沨止豁然瞪大了双眼,诧异的望向柏德文。
“这是精神匣开发计划2.0的产物。”柏德文说:“因为我们从阿布扎比带回来的新矿石前天才刚寄到,所以到目前为止,装备部只做出了这一个。”
“跟1.0的区别在于?”顾沨止说。
“它还是个空白的芯片,没有写入任何程序,换言之,也没有被入侵的可能。”柏德文说:“但使用后会有什么副作用,还无从知晓,毕竟他们还没有投入大批量生产。”语毕,他又拍了拍顾沨止的肩膀,“这种高风险高收益的事情,我想了想,你一定喜欢。”
第141章
顾沨止走后,柏德文将几方会议的端口都掐断了,只留下阿提密斯一处,他带上门,周遭突然间变得安静。
“其实,有没有精神匣,我们都不会输给无限集团。”他轻声说。
“算了吧。”阿提密斯说:“你少安慰我了。”
他像是也屏退了周围的人,往后轻轻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停下,他的指尖早已因为长时间的触碰键盘而微微泛红。
“先不说现在有多少人在精神中心接受治疗,需要保护,即便不用管他们,其余的人可以暴力拆卸精神匣,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与无限集团的人异能火拼,赢了……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阿提密斯说:“在斯宾塞成立之前,继承者们就处于这样野蛮生长的状态,是斯宾塞的出现让他们的生活规律化、合理化,那么试问这样的结局跟摧毁斯宾塞的存在有什么区别?”顿了顿,他叹息:“太不体面了。”
“怎么办?我好像没有安慰到你。”柏德文笑了笑说:“不开心了。”
“我什么时候需要过你的安慰。”阿提密斯瞥了他一眼,垂眸。
他纤长的睫毛扇子似的垂落,遮住了那桀骜又璀璨的眼镜,“我就是……不甘心。”
这么多年来,除了赫尔墨斯死去前后,他很少有过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尤其是在柏德文·道森身边,他习惯了当人人瞩目的强大助力,而不是一个花瓶。
他转眸望向柏德文,他以为会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评判的措辞,却不料对方只是像他投来一些痴缠的眼神,纯粹又温和。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阿提密斯古怪道。
“没有。”柏德文说:“就是发现,爱你的心情,这二十年从未停止过一刻。”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阿提密斯愣怔在原地,过了好办天才讷讷道:“你秀逗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想说就说了。”柏德文说:“看着你的脸,很难不想说这些。”
“……”
阿提密斯一点儿也不想承认,柏德文顶着这张脸,说这些油腻吧唧的话一点儿也不讨人厌,这大概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他的压了一下几欲上扬的唇角,眸光掠开,冷不丁的扫过柏德文脚下。
猛然间,他的瞳光定住。
“柏德文!”他冲口而出道:“把你脚下的那几张纸,拿起来给我看看!”
“?”柏德文略有疑惑,还是弯腰照做了。
他拾起了那几张纸,纸上印着的画面是盛欢正和一个男人在台阶上纠缠,那男人穿着邋遢,带着一副歪斜的眼镜,头发乱糟糟如鸡窝,从画面的视角仅能看见一副不太清晰的侧脸。
“拿近些!!”阿提密斯说:“这个人是——!”
“是盛欢的父亲。”柏德文说。
“你说他是盛欢的父亲?!”阿提密斯的表情僵硬,骇然盈满了他的眼窝。
“不然呢?”柏德文说:“我之前是听阿沨提过一两次,说盛欢有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开网咖的父亲……”
“这是River啊!!这个人是River!!!”阿提密斯说。
“River?”柏德文一怔,诧然道:“你说的是那个……在装备部、程序研发部以及异种研究部待了近十年的自然人,River?”
“我不确定……我仅仅只是跟他共事过。”阿提密斯猛地从桌边站了起来,急声道:“如果要确定,喊风间亚美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记得River的全部,唯有风间亚美!”
“为什么?”柏德文道。
“为什么?因为风间是River带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学生!”阿提密斯说:“而且……风间爱他!爱到骨子里!如果不是因为River有家室的话她早就——总之她一直羞耻于自己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他说到这里,再也无法在这莫大的冲击现实面前保持冷静,起身道:“我去给风间打电话!她现在应该回到图腾研究院了。”
柏德文伫立在原地,他垂眸,记忆悬浮往高处,像是一片被风吹起吹往远方的羽毛。
“斯宾塞真的不招自然人吗?”
“开玩笑,斯宾塞招自然人进来干吗?受虐吗?”
“可我怎么听说,以前斯宾塞好像……是招过自然人的?”
“这种话你也信?如果真的有自然人混进来,那我们的保密条例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有关斯宾塞是否招募过自然人这件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变成斯宾塞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虽然畅所欲言,但大多还是不信的,毕竟继承者和自然人之间的能力有着天壤之别,即便有自然人绕过图腾唤醒的步骤侥幸留在此处,也不可能发挥出光和热。
但事实上……斯宾塞确实有过一个自然人。
他的图腾唤醒没有结果,他的留下是学籍管理办对他的网开一面,是一次不能公开的破例,所以他不能与所有的继承者一样公开的参与课程学习,只能在特定的部门帮工,故而他在斯宾塞没有留下任何的人事资料,仅仅一个鲜为人知的代号。
River。
起初,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后来,River因为过于出众的研究学习能力从装备部去到程序研究部又去往图腾教会……他熟悉了所有部门的工序和技能,最后,研发出了对所有继承者们都拥有里程碑式意义的精神匣。
时至此刻,他的名讳才小范围的在斯宾塞内传开。
但River依旧深居简出,他似乎并不希望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再往后他就离开了斯宾塞,彻底销声匿迹,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真正见过他模样的人寥寥无几。
继承者们继续谱写着光辉灿烂的战斗篇章,对于River的印象逐渐趋于遗忘。
柏德文稍稍一个机灵,而后他听见风间亚美的尖叫声从阿提密斯的那处传来。
“你说过帮我保守秘密的!阿提密斯!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风间,你冷静些!先听我说!你的事情不是丑闻!但如果现在你不加入进这场讨论里来,你也许会错过River身上最大的秘密!”
“River?”风间亚美的声音不经意的颤抖了一下。
“风间小姐。”柏德文道:“很抱歉,无意窃听你的隐私,但是请你相信,我尊重你,不会泄露和传播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内容。”
风间亚美沉默了几许。
“River的什么秘密?”
“你先来认个人。”阿提密斯说:“我把画面截图传输给你,这到底是不是River?”
几秒钟后,风间亚美的声音喑哑而颤抖:“是……老天,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为什么会和盛欢在一起?!”
“幸亏你刚刚不在闹剧的现场。”柏德文略有唏嘘道:“这是盛欢的爸爸。”
“什么?!”风间亚美豁然瞪大了双眼。
“如果说风间小姐没有认错人,盛欢和他父亲之间也确有此事,那么我们合理推测……River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自然人。”阿提密斯说:“只不过他的图腾过于高阶,与盛欢一样,难以被识别。”
“所以River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过得好吗!”风间亚美急声道:“我完全不知道盛欢同学就是……他很早之前还给我看过那宝宝的相片,很可爱!他说他再过两年,等精神匣彻底研发完毕,就要离开斯宾塞去陪他的孩子!如果我知道那个孩子就是盛欢的话……我一定会对他再好一些!”她说着说着,眼角再也掩不住的湿润。
“River是斯宾塞的大功臣啊。”柏德文阖眸,轻轻的颦眉,“如果要将他的孩子抓去囚禁起来……我们恐怕会变成名副其实的中山狼。”
“等等,如果说River是盛欢的爸爸的话那么——”阿提密斯错愕的话语戛然而止。
“哗啦”
湍急的水流拍打过盛欢的脸颊,常年流淌在地下的水质不见天光,异常的冰冷。
盛欢趴伏在台阶之上,双目紧闭,潮湿的刘海紧贴着他清秀的脸颊,微弱的呼吸在鼻尖处盈起淡淡的雾色。他的半个身体都还浸没在下方的河流里,这个地方的台阶原本有十几级,但由于地质结构的改变,地下河上涨,已然被淹没了大半,如果基建部派人来测量的话,他们会惊恐的发现此处的下方囤积的地下河体量完全不逊于他们的小瓦尔登湖,在加上纵横交错难以估测的水流方向,足以淹死几十个没有带潜水装置的盛欢。
盛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抵达这里的。
外勤部有专门给他们培训过游泳技能,其中包括闭气和凫水,但他到底不是专业的潜水人员,十几分钟已经是他闭气的上限,更何况对抗水流的凫水运动更需要力气,会增加氧耗,所以他在水底根本待不了太久。
人在窒息的状态下肾上腺素飙升,人会变得极端,所以在那时,他跟自己打了一个疯狂的赌。
他赌那只疯狂的小鸟不会骗自己,自己什么都不用做,随波逐流,会活着抵达目的地的。
幸而,他赌对了。
水底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他被卷进去之后旋即又被甩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洪流里,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一些金属反射的光芒在水面上盈盈如波,这时他才蓄了一股力量上浮。
待到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冲出了水面,竭尽全力的扑上了一处阶梯,缺氧的大脑令他意识丧失了很久,待到他睁开眼,弯曲手指和肢端,一些模糊的光影于他的视网膜上汇聚。
盛欢艰难的昂起头来。
水滴顺着他的刘海淌过他的鼻梁,令他狼狈不堪,他定定的看着前方,眼角一点一点的张开。
如他之前所预见的一样,那个人,那个他朝思暮想,夜以继日的想要抓住,用血脉带给他爱与痛苦的人,就在前方!
没有无垢,没有癫狂,没有悲苦绝望,干净,澄澈,轻盈,健康的站在高处,回首望向他,周身的微光粒子圣洁而无暇,那就是盛欢想象中的样子。
“爸爸!!!!”
浓烈的酸楚与雀跃并行,刀一样切割着盛欢的咽喉和鼻梁,且痛且炙热,他喊破了音,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爬起来,朝前奔跑!他跑的踉跄,几次重重的跌倒,然而他不顾一切的爬起来,用最难看最拙劣的姿态冲向那个影子!张开双臂——
他扑了个空。
光影在他穿过去的瞬间分散,变得透明,在他复又摔倒的瞬间又重聚,化作逼真的实体,盛欢磕在地上,滑出去好几尺,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忍。
然而这些疼痛都抵不上他心里的裂痛,他猛地回身,渴求又贪婪的张望过去,像个丢失了糖果的孩子。
“爸爸……”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男人循着他的声音转过来,抬手摘下了脸上的窄框眼镜,他的眼眸文弱俊秀,看人时带着悲悯的温度。
“我不是你的爸爸。”他的声音空灵,带着电子合成音独特的质感,微微笑着,蹲下身,冲他张开手像是要迎接他:“我是苏格拉底。”
“什么?……苏格拉……”盛欢僵在原地,他像是被挖空了灵魂般,眼中释放出无限的空洞,“不,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不长你这样,我爸爸才长你这样!!!”他拼命摇头,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爬向那个虚无的怀抱:“你不是我爸爸那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这里的人都有秘密,都不止一个身份,你一定还有别的身份和名字!!!”
“别的身份?”苏格拉底抬起眼眸,像是越过他眺望远方,在思索,“是的,我曾经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我叫River。”
第142章
“River……什么River……我听不懂。”盛欢喃喃道,他缓缓的掬起掌心,无形的粒子流混合了潮湿的空气,落在手中有种冰冷的感觉,与生人查了十万八千里。他开始清晰而残忍的认识到,眼前的爸爸,不过是个虚拟的幻象。
一如阿提密斯曾经说过的,人死了,就是死了。
但他仍旧不想承认。
“你说你是苏格拉底。”他吸了口气,用力的发出诘问:“但是苏格拉底,世界上有那么多死掉的人,你为什么偏偏要变成我爸爸的样子?”
他认真的盯着那温和的人像,有些生气,像个固执的孩子。
苏格拉底安静的望着他,眼神温和而纵容,仿佛无论他怎么无理取闹都不会生气。
“孩子……”他显然是接受了这个问题,认真的思考了一阵,“我的确有过一个孩子,可他还很小,他不是你。”
盛欢怔了怔。
他看着苏格拉底过于年轻的面孔,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喃喃道:“我也有过一个爸爸啊,他比你苍老,也比你憔悴……他的名字叫盛长泽,长泽……他说过是长河润泽的意思,所以你才叫River,对不对?”
“抱歉,我并未检索到这些。”苏格拉底温婉道。
盛欢颓然。
他像是弃疗了,向前蠕动了几寸,看起来像是贴着这个虚无的人影,缓缓蜷起膝盖,又呼出一口气,竟扯了一下唇角。
“你是源代码,也就是说,你是苏格拉底最初的形象了。”他轻声说着,“噗嗤”一声又笑开了,将下颌架在膝头,快活的很:“苏格拉底居然是我爸爸,这太奇怪了。”
“抱歉,这些是我的设置。”苏格拉底说。
“谁把你设定成这样的?”盛欢抬头道。
“在风间亚美的授权下,由阿提密斯·彼得洛夫撰写的代码。”苏格拉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