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二代被迫从头再来—— by寓风
寓风  发于:2023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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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糖包吧。”卢栩揉揉眼爬起来,“你问腊月要吃糖三角还是红豆包。”
卢舟应了,从橱柜里数好钱,又叮嘱卢栩不要再睡了才出门。
卢栩坐在床边发足了呆再懒懒散散起来。
腊月已经吃上糖三角,卢锐守在她旁边等她吹凉了撕成小块喂。
元蔓娘早煮好粥吃完去帮三婶种麻和黍子了。
他们家田只两亩田,卢栩和元蔓娘商量了多种些菜,收了菜再种麦子。夏天田螺不好吃了,若刘油子芝麻酱研究得顺利,下一步他就可以准备新生意了。
吃过早饭,卢栩差遣卢舟去排队买肉,每天被吓醒不吃点猪肉补不回来。
卢栩给卢舟拿钱,“多买点,中午给你们烙肉饼吃。”
卢舟点头,腊月盯着卢舟手上的钱,仰着小脸道:“腊月想一起去。”
卢栩把卢锐抱过来继续喂,大手一挥:“去吧!跟好哥哥。”
腊月就高高兴兴跟着卢舟跑了。
夏收后各家都在卖粮,正是手头富裕舍得花钱的时候,村里常有货郎过来卖针线卖零嘴卖玩具,山楂糕,米糕,姜糖,果脯,茯苓饼,头绳,头花,拨浪鼓,风车,扇子,风筝,泥人,簪子,铃铛,香包,穗子,小木剑,灯笼,面具,还有大大小小的鸟笼、碗碟、勺子等等……
这些天卢舟负责采购,卢栩给他钱多,卢舟没花完的卢栩就让他自己攒着,小金库眼见富裕起来,腊月跟着他,总能混到点吃的玩的。
腊月最喜欢的就是糖稀,三文钱能买一小份儿,拿两个小木棍织毛衣似的拉开,打结,再拉开,打结,越玩糖就越白,等糖足够白了直接吃或涂到馒头上,都好吃。
三文钱就一丁点,腊月想要卢舟会算算零花钱,钱充足时候就花五文买大份,腊月能玩一下午。不过要是今天买了,第二天就不能再要了,得等到第三天卢舟才会给买。
还没买肉又遇到货郎,腊月不吭声,抓着卢舟衣袖站在原地盯着货郎箱子不挪动。
昨天哥哥才给她买了头绳,不知道今天还给不给她买糖稀。
三奶奶家水秀买了糖稀从人堆儿挤出来,看见腊月远远就跑过来,“腊月,你吃不吃?”
腊月看看哥哥,摇摇头。
水秀:“你不吃吗?你回家拿筷子,我分你一半,咱俩去我家院子玩儿。”
腊月马上就高兴起来,“哥哥我去玩。”
她们俩才跑进院子,糖稀就让卢锐看到了,卢锐张着嘴就想吃。
腊月到厨房拿了筷子和水秀分,“等姐姐搅好给你吃。”
卢锐没出息地扶着她腿流口水。
卢栩凑过去一看,就那一丢丢大点糖稀,俩小姑娘还在那儿分,分一半出来,那点糖也就够涂满筷子头。
卢栩给腊月五文钱,“别分了,你都给水秀分没了,再去买点你们俩再分。”
腊月拿了钱奶声奶气道:“我搅白给哥哥吃。”
卢栩乐:“行,你搅白中午蘸馒头。”
卢锐“啊啊”叫着跟腊月跑,腊月也不嫌弃他,两手从他腋下一端,抱着他一步三摇往外跑,生怕去的慢货郎走了。
卢栩要笑死。
货郎停在晒谷场,几个大娘挑好线付完钱,货郎顿时被大大小小的小孩围地里三圈外三圈,有钱买零嘴玩具的少,大多只能干看着解馋。
腊月放下卢锐,牵着他和水秀一起往里挤,伸着手递钱,“我要五文糖稀!”
她手伸地高高的,生怕货郎看不见,可还不待货郎搅好糖稀,她手上的钱忽然被人夺了,“不要糖稀,换成木刀!”
腊月懵懵地仰头看夺了她钱的冯铁牛,“我的钱,我要买糖稀。”
冯铁牛十二岁,仗着个子大长得壮,挤开了前头的小孩,把钱扔到货郎箱子上,抽了木刀就跑,“小山,我有武器了,我要当大将军!”
腊月拉他,被冯铁牛拽了个跟头,人趴到地上手磨破了一片,卢锐也被带倒了,他个子小,没看清怎么回事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看疼哭腊月,看看跑到晒谷场另一边玩的冯铁牛,双手伏地爬起来,追着冯铁牛跑去。
水秀和一边的小孩把腊月扶起来,义愤填膺喊起来:“冯铁牛你回来!把钱还给腊月!”“冯二叔、阿翠婶子,铁牛又打人了!”
“腊月你没事吧?”
腊月擦擦手上的土,抹抹眼泪摇头,她左右看看,“我弟弟呢?”
水秀看了一圈,近处没有,她抬眼往远处一望,看见了卢锐摇摇晃晃的小身板:“在那儿!”
卢锐攥着小拳头横跨半个晒谷场追上冯铁牛,他铆足了劲朝着冯铁牛后背猛地一推,冯铁牛没动,他自己摔了个屁股蹲。
冯铁牛正和一群小孩蹲在地上画地图,感到背后有人摸他,一回头,看见卢锐哼哧哼哧爬起来,抡圆了拳头朝他腿上啪一下。
冯铁牛看了半天,才闹明白卢锐这是要打他!
他一抬手把卢锐推倒,“干吗你?你谁啊?”
卢锐又爬起来,“啊”一声一脑袋顶冯铁牛胸口上,冯铁牛差点被他顶倒,揪住卢锐就要揍。
腊月追上来了,“冯铁牛你松手!放开我弟弟!”
水秀喊了冯铁牛阿娘柳翠和晒麦子的卢轩也追过来了。
腊月去拽卢锐,冯铁牛不撒手:“他先打我的!”
他娘疾步跑过来,揪住他耳朵朝着背上就打,“还不松开!”
冯铁牛遭背后偷袭,吃疼松手,腊月趁机拽人,卢锐一看来了靠山,非但不跟着腊月走,还转头朝着冯铁牛手上“啊呜”咬了一大口。
他小牙不齐,用足了力气咬人是又尖又利,冯铁牛“嗷呜”甩着手跳起来,又把卢锐给带倒,卢轩连忙把他捞起来,卢锐在卢轩怀里张牙舞爪,朝着冯铁牛龇牙挥拳头:“打!打!打!”
卢轩:“……”
待卢栩、卢舟听信赶过来,晒谷场这一杖已经平息,冯铁牛他娘把他胖揍了一顿,他爹给腊月、水秀都买了糖稀,还给卢锐买了个小拨浪鼓玩具。
冯铁牛挨了顿揍,蹲在地上嗷嗷哭。
卢锐一身的土,拿着个拨浪鼓绕着他跑,神情相当嚣张。
卢栩把弟弟提溜起来检查一遍,除了脏了点浑身没一点损伤,精神头比在家还好。
冯二叔道歉,冯铁牛都挨揍了卢栩也没得理不饶人,要给拨浪鼓钱冯二叔不要。
冯铁牛被家长提溜走了,卢栩把自己家小萝卜头也领回家,他打了水给卢锐擦擦手脸,“出息了你,话还不会说呢就会打架了。”
腊月舔着糖稀,纠正道:“锐儿会说了,他刚刚说‘打打打’了。”
卢锐一挥小拳头,嘎嘣脆喊了一声“打!”
卢栩:“……”
他弟弟,出息大了,不会喊爹,不会喊娘,不会喊哥哥,不会喊姐姐,张口第一句就是打!
不待卢栩琢磨出些吐槽来,院外忽然传来喊声:“交税了!各家准备好,交田税了!”

第29章 急转直下
卢栩让腊月和卢舟看好卢锐,和村人一起集中到晒谷场,等里正通知今年的田税。
他一出门,遇上从家中出来的颜君齐。
卢栩停了停:“君齐,你也去?”
按照大岐律,农籍无田,按家中男丁人数交田税,十五为丁,一丁五亩,相等于你家虽没田,但总有营生,不管你是打鱼、编席、还是种果树,只要你是农籍,收税时候通通按有田折算,家里有一个满十五的男丁,朝廷就相当于你家种了五亩良田,乖乖交钱。若不交,来年就销了你农籍,算成商籍,交更重的商税去吧!
男丁数目要在每年年初向县府报备,颜君齐生月小,还不满十五周岁也按一丁算,今年也要交税了。
颜君齐点点头:“我去看看。”
卢栩便和他一起去了。
他们才到没一会儿,三叔、四叔和他爷爷也从田里赶来了。
“今年田税多少说了吗?”
“没说呢。”
“你看今年能减么?”
“减?我看搞不好还得增。”
“杖都打了十几年了,每年不都是那样,还怎么增?”
说什么的都有,卢栩姑且听着,他们家两亩田,今年年景不错,一亩收了差不多三百斤麦子,算他们一天要吃三四斤面,按一斤麦子磨八两面粉,即使一分田税不交,这两亩田也只够吃四五个月。根本不够吃!
如果只靠种田想吃饱,考虑年景天气,再减去赋税,他们家至少得种十亩田。可他们家这劳动力情况,根本就种不了十亩地……
就算种麦子之余再种些蔬菜杂粮,也得种个七八亩地。
卢栩神游愁思,忽然听见里正高声问,“人都到齐了么?看看谁家没来,赶紧去喊。”
卢栩定了定神,人群闹哄了一阵,里正敲响了铜锣,“静一静,静一静,不等了。”
众人集中精神期待地等他公布田赋数额。
卢栩隔着人群望里正,没从里正脸上看出一丝丝喜色。
他心里咯噔一声,他和颜君齐对视一眼,只里正开口道:“今年咱们观阳是丰年,朝廷定的田税比去年多些,二十之五。”
里正话说完,人群静了静,随即就炸了锅。
“二十之五?!”
“我们还能活吗?”
里正绷着脸又一阵敲锣,他嘴唇抖了抖,沉了声呵,“朝廷的收粮官已经到了饮马镇,带着十艘货船,官府派了上百精兵来护卫粮草!”
人群再次没了声。
村民脸色变了又变,上百精兵,是来护卫粮草吗?
里正将锣交给儿子,声音也沧桑了几分,“咱们村限两日内交齐粮食,大家回家准备去吧。”
如兜头浇了一大盆的冷水,夏收的喜悦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卢栩扭头看见元蔓娘、三婶、四婶站在人群外,脸上同样愁容满面。
颜君齐脸色沉得厉害。
卢栩低声问他:“你家储够粮了么?”
颜君齐摇头。
麦子刚收时,他就已经找村里田多的人家买好了要交田税的粮食,不过那时他是按照去年田税买的,连家中要吃的口粮,他一共才买了三百斤,几乎花干了家里所有钱。
五亩田,按今年良田均产一亩三百斤,二十之五,他家要交三百七十五斤粮,如今粮贵,一斤新麦就要四十文,他上哪再凑七十五斤去?
卢栩问:“差多少?”
颜君齐:“还差七十五斤。”
颜家有多少钱,除了颜君齐母子俩,就数卢栩最清楚,卢栩:“先从我家拿吧。”
颜君齐黯然,他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栩哥,我可能还不上的。”
他们母子俩一年不吃不喝也赚不了十两银,更别说还要吃喝笔墨花销,若明年田赋再高,别说什么读书科考,他们会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卢栩按住颜君齐肩膀:“还不上就欠着,不要紧,日子总能过去的。”
他晃晃颜君齐,“别胡思乱想,今年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若每年田赋这么高……”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只有颜君齐能听到,“那是在逼人造反!”
颜君齐猛地心悸一下。
“你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想一想,不会一直这样的,别慌。”卢栩用力抓着颜君齐肩膀,其实自己心里也发着懵,他想不明白,朝廷是疯了吗?
去年收二十之三时候,观阳就有好几个地方差点闹起来,今年一口气涨这么多,不怕激起民变么?
卢栩心里慌得一批,还强装镇定碎碎念着安慰颜君齐,“是不是又急着筹军粮,还是哪儿闹了灾荒?不成我到县里找人打听打听?”
颜君齐肩膀被他抓得生疼,人却渐渐冷静,他定了定神,开口道:“今年春汛,观阳没受灾,但隔壁汇县、通河县都受了灾,咱们隆兴郡是朝廷粮产重地,从汇县、通河收不到粮,也许就只能将粮税加到周边的县上。”
“对对对!”卢栩也慢慢静下来,他爹和颜君齐爹就是在通河县挖渠出的意外。
他们不知道,颜君齐猜准了情况。
北边打仗粮草已空,就等着隆兴郡收夏粮,已经先后催了几趟,户部和兵部联合派了钦差来督粮,郡守多次上书隆兴受灾,朝廷的底线只能接受隆兴田税同去年等同,但汇县、通河还有相邻三个县都受了灾,尤其是汇县、通河已经闹起了饥荒,若再从灾县收粮,只怕会闹出民变,州郡不得已才从丰收的几个县加田税,依据夏收情况,有的收十之二,有的收二十之五,观阳定了二十之五,县令到州府闹了几次,但均以搬空了观阳百姓受难一年,饿死了汇县、通河,隆兴就要大乱,等汇县、通河百姓造了反,观阳还能独善其身吗的说法赶回来。
能做的,只剩鼓励治下百姓多多垦荒,不停上书朝廷从南方借粮。
这些别说卢栩,连里正都不知道详细情况。
卢栩帮颜君齐凑齐了麦子,没一会儿卢栩听到隔壁三奶奶家女眷的哭骂声,片刻后,里正家卢川绷着脸拿着秤来了。
他们对望一眼,都是满眼的无奈。
卢栩将一百五十斤麦子装上推车,和卢川一起帮颜君齐将麦子装上他推来的板车往村口集合,一路走,一路都能听到骂声。
没人敢青天白日痛骂朝廷,只能痛骂老天,或把怒气发泄到孩子身上,一刻前还给买糖吃的父母,顷刻间变得凶神恶煞,理解不了二十之五田税概念的孩子只知道往外运了好些粮,他们只知道卖了粮能买肉能买糖,天真地一问,不是挨揍就是挨骂。
整个卢家村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
连稚童都知道看大人脸色,笑也不敢笑了。
卢栩沉默着和三叔、四叔到村口汇合,等人到齐了,由里正领着一起到镇上交粮。
卢栩觉得,不过半天,他这位大爷爷人都老了几岁似的。
不止卢家村,在卢家村和饮马镇间的王家村,双水村也正往镇上交粮,队伍排得很长,年长者愁容满面,年轻的一个个怒发冲冠。
尤其是双水村人,他们挨着饮马镇,村里出过那位在镇边饮马的将军,崇尚武德,一个个像要去和收税官干仗似的。
卢栩满脑子胡想,就这个气氛,给几把刀,骂几句脏话,再来几个挑事的八成就有人要反了。
到了镇上,平日热闹的饮马镇也比平时沉静,到处都死气沉沉的。镇上大多也是农籍,若无田,则要像颜君齐家一样,折算人头交粮。
到了码头,上百的差役腰间挎刀分了几队肃立在道路两旁,愤怒的村民这才收了怒火,认命地等里正和税官对账,交粮。看着一袋袋新粮运上船,有人哭了,也有人麻木地望着无尽的长河。
卢栩排着队,听见前面有人争执,他探头往前看,排在他们前面的双水村和收税的皂隶起了冲突。
“怎么会差十斤?我在家称好的,整整七百五十斤!我还多装了五斤!”
皂隶:“那你秤不准。”
那年轻人怒不可遏:“我看是你的秤不准!”
皂隶:“你说什么?!放肆!”
卢栩皱了眉。
每年交粮不管多少,这些收税的小官都会少说几斤,你称一百斤,他非说你九十八、九十九,以往要到县里交粮,大老远去了,又要回家拿一趟一两斤的缺空,一来一回,船费也不便宜,人人都嫌麻烦,干脆默认了多装些。
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一开口就是缺十斤。
双水村的年轻人想闹,里正见附近的兵役朝这边来了,连忙按住他,叫别人把他拉走了才跟收税的皂隶赔笑,说让他回家拿。
结果不知是那名皂隶恼怒了故意报复,还是就是趁着粮价贵想黑粮食,后面每家都要补粮。
少的要补两三斤,多的要补十斤八斤。
也不知道这多贪下来的粮食最后会落到谁的手里,他正想和颜君齐闲说,见颜君齐握紧拳头脸绷得死紧,对前方的皂隶怒目而视,卢栩想起那句俗不可耐的比喻: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人已经被颜君齐凌迟了。
他从没见颜君齐如此生气过。
在那烂脾气的皂隶注意到前,卢栩连忙挡住了颜君齐。
卢栩担忧地盯着颜君齐,颜君齐被挡了视线,闭了闭眼,再睁开人已经平静,卢栩却从他眼神中看到化不开的沉郁和失望。
卢栩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无论什么时候,他只想赚钱养家,护佑一家人安康,只要别人不碰他底线,占他些便宜他不在乎,人心都是贪婪的,别说管他们两个村税收的小皂隶,就是他爸公司的小小经理,把亲戚塞公司当个小保安,还要亲戚家两条烟,卢栩见惯了,他早就习惯他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八面玲珑,也习惯把办事送礼当理所当然。
这是他爸妈教会他的游戏规则。
想要获利,就要让利。
但颜君齐不一样,他受的是另一套教化,他三岁就开始读书,梦想是科考入仕,做一个为君分忧为民请命,能庇护一方百姓的好官。
卢栩想,也许看到官吏这样盘剥百姓,比恶霸劫道抢钱还更要让颜君齐愤怒。
他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更不知道这样算聪明还是傻,卢栩被难倒了。
他沉默地排队,听三叔四叔低声谩骂皂隶也没吭声。
快轮到他们时,卢栩道:“君齐,你在这儿等我,我替你去交吧。”
他怕颜君齐会和人吵起来。
颜君齐摇摇头,“我要看着他们称。”
看他们是怎么把别人的血汗,救命的粮抢走的。

交完粮税,卢家村三天都没缓过来。
整个村子都是沉默的,没了欢声笑语,孩子们再没糖吃,货郎也不再来,连三奶奶家包子铺都暂时歇业了。
在消化掉田税加重的冲击前,村里没人会买包子了,家家收起新磨的白面,又吃起杂粮。
三奶奶赶集卖,生意也大不如先。
卢栩不由担心起他的油条生意来,也不知道县里的情况怎么样。
三婶也问起来。
他家没收多少粮食,三叔家却多,卢栩天天一趟趟从县里买面,又沉又远不说,还贵。
往年收了麦子除了留百十来斤吃,其他的都卖了,现在不一样了,卢栩一天就要用五十斤面,他家那二十多亩麦子磨出来,也就够用几个月。卖谁不是卖,卖给卢栩还省事呢。
他和老四媳妇商量了,都给卢栩留着。
三婶和卢栩商量着要不要弄个磨盘回来,自己磨面粉。
三婶道:“我寻思着粮铺卖的面粉还不都麦子磨的?不成咱们多磨几遍,磨细些,咱家麦种都是我一粒粒挑出来的,麦子长得籽又大又饱,磨出来面粉炸的油条指定好!”
卢栩也觉得三婶家麦子好,他们家种田细致,同样的田,三婶家麦子比别人的更饱满,更重,别人家一亩田收三百斤,他家一亩能收三百三。
他们正商量着,卢文嘭一下撞开他家门,飞奔进来满头大汗地喊:“娘!村里来货商收粮食了一石六千钱!”
三婶手里干仗都掉了,“多少?!”
要知道除了上次卢栩偶然遇见那次出高价的货商买军粮,去年整年粮价最高只有一石四千钱!
卢文:“六千!就在晒谷场,好多人在抢着卖!”
三婶、卢栩随着卢文匆匆跑向晒谷场。
收粮的货商带着成筐的钱冲进村来,如一道惊雷炸懵了対生活麻木无望的村民。
孩子跑去田里喊大人,在家的女人顾不上家务跑到晒谷场。
粮价比最高时上涨了一半,巨大的惊喜冲散了粮税的失望。
家家户户排着队卖粮。
之前卖过的全都后悔不迭。
六千啊!
三婶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卖几石粮,她就能凑够钱买牛了!可看到卢栩,她又尴尬起来。
才刚刚说了要把麦子留给卢栩,她还撺掇了老四家一起不卖,一听到粮价就要卖可怎么成?
卢栩还在巨大震惊中。
大岐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一石六千文,一斤就五十文了,这可是麦子!未去麸的麦子!
那细面得卖多少钱?
油盐会不会跟着涨价?
他的油条可怎么定价?
他满脑子的算数,口算也没算明白,很想拔腿跑去颜君齐家拿草稿纸加减乘除一顿,再让颜君齐帮他想想。他正琢磨,一转头看见三婶呆呆地望着排队的人群。
卢栩脱口而出:“三婶,你不卖吗?”
三婶家可好些麦子呢,这么高的价!
但他越是问地坦荡,三婶脸就越烫。
她咬着牙攥紧了手,掷地有声:“不卖!咱自己磨,说了留着就是留着。”
她又看人群一眼,看别人拿着筐装钱,“我问问你四婶去,你放心栩娃,我家的肯定给你留着!”
不待卢栩说什么,三婶头也不回被狗撵似的就往家跑了,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后悔。
卢栩:“……”
还呼哧呼哧喘气的卢文:“……”
他过于无语,哀怨地瞥一眼卢栩,抬脚追着三婶跑,边跑边喊:“娘你到底想不想买牛?”
卢栩:“……”
三婶要卖他也不会埋怨啊!
这一下午村里都过年一样,买粮卖粮,吵吵嚷嚷,又变得喜气洋洋,卢栩的推车被人借用好几趟。
这时候别人就不羡慕他卖田螺赚钱了,可怜见的,卢栩家没粮!
卢栩问来借推车的二娃娘,“婶子,你问清楚那货商好好的为什么这么高价买粮了么?”
朝廷刚收了田税,难不成还缺军粮?
二娃娘喜笑颜颜地:“听说是南边闹了灾荒,朝廷粮草都运到北边打仗了,没粮!”
卢栩诧异:“南边?南边哪儿?”
二娃娘:“管他呢!反正不是咱们这儿爱哪儿哪儿!人家船快装满了,我得赶紧,蔓娘我走了,一会儿给你送回来!”
元蔓娘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送二娃娘出门。
卢锐好几天没听见热闹,憋了几天,今儿个人来疯,中午也不午睡,拿着他的拨浪鼓闹着往晒谷场跑,人玩儿疯了,滚一身土,还一不小心尿到裤子上,被元蔓娘逮回来换衣服。
腊月帮着给卢锐换好衣服,领着他到院子来。
腊月问:“哥哥,咱们不卖麦子么?”
腊月还小,捡了十来天麦穗,也不知道那些不是他们家的,卢栩揉揉她小脑袋逗她道:“不卖,咱们家都留着给腊月吃。”
腊月咯咯笑,卢锐也笑,他扑到卢栩腿上用头蹭来蹭去,一仰头奶呼呼地往外蹦字:“哥。”
卢栩把他抱起来:“哎,再叫一声。”
卢锐笑半天,才蹭着他脖子喊他:“哥。”他张着手往上指,“高!”
还知道使唤人把他举高高!
卢栩遂他的愿把他高高举起来,卢锐咯咯笑个没完没了,听着他笑卢栩乱糟糟的心情都被治愈了:“全家数你淘气,是谁尿裤子了?”
卢锐嘿嘿笑。
他话说不全,心思已经长明白了,知道这是在说他呢!
逗完弟弟卢栩开始准备明天卖油条要用的东西,不管外面怎么样,日子还要照常过,他家没田,粮价疯涨,卢栩隐隐生出些不安。
转天一早,卢栩进城先去粮铺。
才十来天没来,卢栩莫名生出了没底的感觉,好像观阳县城都陌生了。街上没多少行人,比往日沉静,行人精神看起来也比平时紧张。卢栩注意入城卖果蔬的比往日少,好像码头渔船也比平时少了。
他推车到粮铺前,震惊发现粮铺竟然关门了!
旁边鞋铺的大娘正巧出来洒扫,见他傻愣愣地站在粮铺前便道:“买粮啊?这会儿早没了,你得赶早来。”
卢栩:“不是刚收了夏粮么?这么早就没了?”
“夏粮?”大娘“嘿”一声笑了,她苦笑着埋怨道,“哪有什么夏粮?要不是住得近,我连陈粮都买不着呢!”
卢栩迷茫推车走了,东街早市总算还是他熟悉的模样,摊子虽比平时少,瞧着还是比别处热闹许多。
他才一进早市就看见陆勇在老位置坐着发呆,面前篮子里装着白嫩嫩的豆腐。
卢栩笑了:“你怎么卖上豆腐了?”
陆勇闻声忙抬头,惊喜道:“卢哥你可回来了!”
他蹦起来帮卢栩把推车摆好:“好些人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卢栩:“这不是回来了?”
他见陆勇不小的篮子只有不大一块豆腐,纳闷道:“粽子不好卖了?”
陆勇一言难尽:“哪是不好卖,是卖不了了!”
卢栩:“什么意思?”
陆勇:“买不到米了!”
卢栩:“买不到米?”
陆勇竹筒倒豆子似的叭叭抱怨个没完:“何止是米,什么粮食都买不到!我娘每天早上天不亮到粮铺排队,一次就能买五斤陈粮,要不是我爹给船帮装货卸货能在乡下买些粮食,我们家都要饿死了。”
卢栩惊了。
怎么可能,今年观阳可是大丰收,粮都去哪儿了?
対他的疑问,陆勇也不知道。
他们全家都不知道。
往年县里家家户户也都等着夏收买新粮,乃至于许多人家这时候根本就没存粮,就等着粮铺上新粮呢。结果新粮没等来,等来的却是粮铺关张。别说新麦了,连陈粮都被抢光了!
陆勇蔫道:“现下县里买菜都要用粮食换了。”
卢栩先前没注意,经他这么一说,发现连东市都是卖瓜果蔬菜的农户都不愿意要钱,而是愿意要粮食。
卢栩问:“现在粮价多少钱?”
陆勇摇头:“不知道,得六七十文吧。”
那不是要八千文一石了?!
卢栩咬牙,难怪昨天有货商搬着钱到村里收粮,用的还是狂贬值的铜钱!
陆勇叹气:“我爹跟船帮到乡下运粮,一天工钱就一斤麦子。”
卢栩:“那能够吃么?”
陆勇摇头:“不够。”
他娘和他姐已经跟人出城挖野菜了,要不是答应了帮卢栩占摊位,他这会儿也去码头运货或者出城挖野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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