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建筑曾经那么高?,慕南乔跪在门口,被它笼罩在阴影里,好像无论逃多远都躲不开。
可现在,它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在落定的尘埃里,暴露出?内里变形破碎的钢筋水泥。
慕南乔却只是沉默着,塔利娅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
手臂被拉扯一下,慕南乔回过神,看向仍拉着他手的鹿祈。
“我好像听?懂那个俄语了……”这反应迟钝的小朋友瞪圆了眼?睛,带着口音重复一遍:“Леонид……列昂……尼德?”
慕南乔:……
掉马来的猝不及防,生日会马上就要?演变成粉丝见面会。
如慕南乔自己所言,他那是脸皮又?不是鳄鱼皮,被这样揭穿了还是难免尴尬,耳朵发烫的咳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却见小鹿太太一挥手,轻轻哼了一声。
“算啦,看在你生日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深蓝色的小盒子,递到慕南乔手里,也顺势把两人?牵着的手分开了。
慕南乔皱眉,还没来得及失落,鹿祈又?笑起来,左边脸颊浮现浅浅的梨涡。
“生日快乐,慕南乔!”他指着下面的一片废墟,眼?睛弯弯的亮亮的:“明?年再到你生日时,这片废墟上就会开满野花了。”
安全帽已经被鹿祈摘下来了,头?发压的有些趴,于是看起来格外乖巧,像一只棉花糖,甜蜜又?柔软,丝丝缕缕缠绕住了慕南乔。
他想拥抱棉花糖。
他今天过生日,可以放肆一点。
于是慕南乔上前一步,把棉花糖拉进自己怀里。
慕南乔身上是淡淡的木质香, 和山坡上植被?的气息杂糅在一起?,像一阵和煦的风。
鹿祈没比他矮太多, 视线越过他的肩, 猫猫祟祟的偷看一眼,发现慕南乔的父母,还有那位工程师竟然神奇的消失了, 山道上隐隐传来慕川柏无奈的声?音。
“慕夫人,你超速了, 推慢点?……”
鹿祈耳朵发烫,埋头在慕南乔肩窝处,抬手拍了拍那宽阔的肩背。
“好了。”他小声?提醒:“叔叔阿姨还在下面等着……”
“嗯, 再抱一会?儿。”慕南乔微微偏过头,额角小心翼翼的触碰他的发丝,“给抱抱, 也给牵手,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做男朋友?”
鹿祈故意装糊涂:“嗯,现在这?样不是也没什?么区别?”
慕南乔放开他,却没拉开距离,眸光沉沉的注视着他,那目光如有实质的落在鹿祈的眼睫、鼻梁, 最后滑落在唇上,喉结动了一下,他说:“没有区别?明知故问。”
他点?到即止的移开视线,抬手揉了揉鹿祈的头发,“没事, 不逼你,明年废墟上开花的时候, 能到下一个进?度就行。”
鹿祈:……
应该不至于吧。
鹿祈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声?说:“我觉得挺抱歉的,当时那个谁,就那个谁……”
慕南乔了然一颔首,知道是在说林渊那个傻逼。
“那个谁追求我快两个月,因为给我送饭我就答应和他交往了。”鹿祈犯错似的低下头,“但你比他,啊不……人和狗不能比。”
慕南乔笑出声?,屈起?手指轻轻的敲在他额头上,“他是不是说,自己做饭,再穿过半个城市给你送饭,有多么的辛苦?但你就没想?过,又不是你让他送饭的。”
他揉了揉鹿祈柔软的头发,“你太好了,鹿祈,你这?么乖,太容易被?道德绑架,所以你愿意和我从朋友开始,我其实很高兴。”
“比起?迫不及待的把你绑在我手里,我更愿意让你把心动一点?点?的积攒起?来,直到你觉得心满意足了,可以抱着满怀的欢喜向我奔来……”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开玩笑,但那双狐狸眼里满是坚定的温存:“你确实要想?好,你拉住我的手,就不能再放开了。”
“所以说你和林渊不一样啊……”鹿祈小动物的生物雷达叮叮示警,他低声?喃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没考虑太多,谈恋爱而已,不合适就分开了,但你……”
他有时候读不懂慕南乔的眼神。
看起?来像一片碧蓝色风平浪静的海域,可以平稳的托起?一叶小舟,让它随缓波逐流,安稳的飘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可海面之下,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幽深冰冷的暗流始终涌动着,这?片海其实深不见底。
鹿祈是个迟钝的人,但在某些方?面,他又出奇的敏感,他不怕投身于深海,只是担心自己不能准确的挖出海底被?泥沙掩埋的珍珠。
所以他心动,又踟蹰。
“说起?来还没看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慕南乔低头看向掌心深蓝色的小盒子,笑着问:“这?是什?么?求婚戒指?”
他转移了话题,鹿祈小小的松口气,“不是,你打开看看。”
慕南乔掀开盖子。
里面是一对儿袖扣。
以白金为基座,闪闪发亮的金属上,嵌着两幅小小的画,慕南乔小心的拈起?一粒,在阳光下仔细的看。
一枚是星空,一枚是海洋,微缩在小小的圆里,画作虽小,但细看细节完美,无论是发丝细的流星还是小米般涌动的浪花,都画的很用心。
见慕南乔目不转睛的看,鹿祈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蹭了下鼻子,“我大学时和学长一起?学过微缩画,但画的还不是很好……”
更何况塔利娅女士送的生日礼物太过炸裂,实在不是一般人能超越的。
但这?种小小的,过于精细的画作其实很消耗精力,慕南乔把小盒子扣好,决定婚礼的时候把它戴在礼服的袖口。
“谢谢,我很喜欢。”他示意鹿祈和他一起?下山,两人并肩走在小山的石阶上,慕南乔问:“画了多久?这?么小的东西?,太累眼睛了。”
鹿祈揉揉眼睛,“还好,没用多长时间。”
最后一次成功的确实没用多长时间,但前面还蹭掉了好多次失败的,最后才封层。
两个人从山上下来,看到等在下面的慕川柏和塔利娅,塔利娅漂亮的浅茶色眼睛盯着鹿祈的嘴唇看了一会?,转头对儿子说:“Дорогой, янемногоразочарованвтебе.*”
慕南乔:……
鹿祈不明所以的扯了一下慕南乔的袖子:“阿姨说什?么?”
“你长得好看,她很喜欢。”慕南乔说。
塔利娅翻个白眼,到底给儿子留了几?分面子,虽然她确实喜欢这?个男孩,她推着似笑非笑的慕川柏,转而和颜悦色的对鹿祈说:“小鹿,折腾一上午饿了吧,走吧,我们?回家?,阿姨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喵呜~”被?留在车里的小三花被?刚才的动静吓到,有些不安的在笼子里伸出小爪爪,塔利娅见状笑道:“哦,还有这?个小乖乖,今早刚送来的蓝鳍金枪鱼,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鹿祈有点?为难的小声?对慕南乔说:“那个……别给小三花吃这?么好的,嘴喂刁了,会?挑食的。”
“好。”慕南乔转头对塔利娅说了。
塔利娅不在意的摆摆手,“好吧,那给你吃吧。”
慕南乔:……
鹿祈:……
回程时,慕川柏是在保镖的帮助下才上的车,见鹿祈满眼关切,又不敢表现太明显的样子,他温和的笑了笑:“让你见笑了。”
“不会?。”鹿祈偏圆的鹿眼里写满了认真,“我来之前看了您的采访,您是个了不起?的人。”
“哦……”慕川柏十?分和善且慈爱的说:“好孩子,那些采访里没有一句真话,下次不要信。”
鹿祈:“您还真是……风趣幽默。”
塔利娅和慕川柏坐了慕南乔的车,鹿祈仍坐在副驾,路过已经成了废墟的房子,各种重型工程车陆续开进?来,往外清理巨大的碎石。
慕川柏掏出手机,对着窗外录像,笑呵呵的说:“除旧迎新,你爷爷看到这?视频,肯定高兴得直接站起?来。”
鹿祈:……
他想?起?来某次采访,慕川柏提起?瘫痪的父亲几?度红了眼眶……
好吧,都是假象。
不过慕老爷子曾经漠视甚至纵容二儿子一家?欺凌虐待慕南乔,现在落得这?种众叛亲离的下场,也是活该,鹿祈想?了想?,还觉得挺解气的。
慕南乔的父母住在另一处别墅区,和慕家?老宅直接一东一西?,直线最远,可见对那地方?有多嫌弃。
午餐确实丰盛,黑色岩板长餐桌上铺陈满了各色美食——大多数都是从酒店请回来的厨师做的,塔利娅女士的第?一个作品是一份俄罗斯蔬菜拼盘,由水萝卜、西?红柿、黄瓜和青菜组成,酷似东北蘸酱菜。
慕南乔和坐在身边的鹿祈咬耳朵:“俄餐比较重油重盐,热量高,我妈妈她为了保持身材,很多年不做了,今天她给你亲自做了两道菜,就是……”
慕南乔的表情一言难尽。
鹿祈小声?说:“如果阿姨端上来,我就是胃穿孔也会?吃下去的!”
“Детка*,虽然你勇气可嘉,但我妈做的也只是卖相不好,又不是硫酸……”慕南乔失笑:“你大可不必这?样如临大敌。”
鹿祈眨巴一下眼睛,正想?问他那个俄语单词,塔利娅女士已经从厨房端出来第?二道菜。
一个,黑黑的,焦焦的,矮胖圆柱体。
鹿祈立刻真诚的端起?小盘子,对慕南乔说:“阿姨给你烤的巧克力生日蛋糕吗?看起?来还好啊……”
慕南乔深吸口气,“是烤土豆千层,里面有西?班牙火腿和芝士。”
鹿祈:……
好在土豆千层只是糊了,切掉外层后,里面还很完美,是个味道很好的碳水炸弹。
慕川柏风度翩翩的举杯,“儿子,生日快乐,新的一岁,快乐万岁。”
慕南乔不买账,“您的礼物呢?”
“哦,这?个……”慕川柏想?是才想?起?来一样,“发货晚了,不过惊喜嘛,总是会?迟到。”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轻轻碰杯。
鹿祈总觉得自己看见两只摇尾巴的大狐狸,而且慕川柏口中?的惊喜,真的只是个快递吗?
吃过午饭,慕川柏回公司,而塔利娅作为舞团首席还要演出,下午就要飞回俄罗斯。
她踮脚亲吻鹿祈侧脸,热情的笑道:“亲爱的,下次和列昂尼德一起?去看我演出好吗?我会?为你留下最好的位置。”
鹿祈俯身拥抱她一下,眼睛亮晶晶的:“那是我的荣幸。”
塔利娅转身走向慕川柏。
慕南乔把鹿祈拉走,小鹿还频频回头,“啊?我们?不送送阿姨吗?”
余光里,塔利娅已经弯腰俯下身,然后视线一暗,他被?慕南乔半揽进?怀抱里捂住了眼睛。
慕南乔半推半抱的揽着他往前走,落在耳边的声?音低沉含笑:“听我的,别看。”
温热气息拂过耳垂,鹿祈眨了下眼睛,睫毛扫过慕南乔掌心。
他有点?不确定,刚才是不是有一个吻落下过,轻的像蒲公英一样。
第25章
慕家的别墅后面?有个不?大的小湖, 站在二?楼就能眺望整个湖景,有专人打理, 湖水澄澈, 湖边撒了野菊花的种子,白色、粉色、嫩黄,星星点点连成一大片, 湖上的风吹来时,带来清爽的凉意。
这?不?是?小区里的公共景观湖, 而是?慕家自己挖的,湖泊不?远处一人高的栅栏上,紫色的铁线莲攀爬成了一堵花墙, 又漂亮,又遮住了窥探的目光。
慕南乔带着?鹿祈在小湖上划船,船也是?自家准备的。
鹿祈往湖里丢鱼食, 一尾尾锦鲤不?紧不?慢的跟着?船, 他不?认识锦鲤的品种,慕南乔一条条指给他看。
“这?条和小三花一样有三种颜色的是?‘大正?’,红底黑花的是?‘绯写’,纯白的是?‘蝴蝶锦鲤’……”慕南乔看向鹿祈:“你喜欢哪条?捞回去?”
“不?要,我家有猫咪啊, 小三花今天鱼肉已经吃够了,不?能又吃又拿。”鹿祈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明年备考,锦鲤保我一次上岸!”
悄悄在心?里补充:慕南乔岁岁平安,吃了他家这?么多鱼食, 要报恩啊小鱼!
慕南乔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鹿祈是?准备继续在申美读研的,他有一套房产恰好在申美附近, 顶楼平层,鹿祈那个喜欢又因为?空间限制没买成的猫爬架,客卧里能放下三个,以?后其中一个客卧可以?给小三花。
去申美也方便,离他公司是?远点,但问题不?大,他可以?早起。
越想越觉得合适,看来是?时候装修起来了,风格要选鹿祈喜欢的奶油原木风……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想太多。
但好像计划里,离开502是?件自然而然的事,如果他的未来里有鹿祈,他就不?能把阳光留在阴暗潮湿的森林里。
于是?低头正?要给助理发?信息,让他联系之前的心?理医生,却?先?一步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慕南乔接电话从来不?会避开鹿祈,更何况这?小船就这?么大,尽管鹿祈已经低头去看锦鲤了,还是?听?见?只言片语。
他几次听?见?了恒今集团。
有点担心?是?不?是?垃圾又搞了什么动作,但看慕南乔的神色,又不?太像出问题的样子。
挂断电话后,慕南乔招手示意鹿祈坐过来,“不?是?说你要把船划回去?来试试。”
鹿祈迟疑着?坐到他对面?,两人的腿都长,只好错开一点,膝盖抵在一起。
鹿祈接过船桨,小声说:“我不?是?故意偷听?,不?过是?林渊给你们找麻烦了吗?”
慕南乔笑起来,漂亮的狐狸眼里映着?湖光,他语调轻松的像是?在讲一个笑话,“是?慕氏一直在找恒今的麻烦,他终于忍不?住反击了而已。”
“那问题严重吗?”鹿祈紧张起来。
“嗯,很严重。”慕南乔皱眉。
鹿祈:“啊……”
“本来说晚餐在湖边烧烤,看来只能下一次了。”慕南乔满脸的可惜,“太严重了。”
鹿祈:……
他胡乱划了两下,凶巴巴的威胁:“你再这?样开玩笑,我就把你拍下去,你游回去好了!”
慕南乔笑起来,接过船桨,“保险起见?,还是?我划船好了,毕竟我守男德,□□我做不?出来。”
“厚脸皮……”鹿祈软软的嘀咕一声,不?知道是?谁,上次给小三花洗澡,猫没湿,先?把自己弄得湿乎乎。
慕南乔把鹿祈送回家,当?天晚上,慕南乔没回502。
鹿祈并不?知道这?一晚申城商界的波诡云谲,多少人在这?场博弈中倾家荡产,他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没等?到天亮,就坐动车回了云城。
云城与申城相邻,比不?上申城临海拥有大型港口,但这?些年被申城带动着?发?展,各种基础设施也逐步完善起来,站在火车站的出口,鹿祈甚至对这?个城市感到了一丝陌生。
这?是?他长大的城市,也是?他大学四年没回来过的家乡。
电话是?李一邈打给他的,转告他父亲骨折的消息,鹿祈匆匆赶回来,只带了两件换洗衣物,背着?个小包打车回家。
到了单元楼下,脚步又踟蹰起来。
毕业那年的争吵犹在耳畔,胖胖的爸爸夹在中间不?知所措,妈妈一边哭一边问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给了他什么不?好的影响,不?然好好的男孩子为?什么会喜欢男孩子?
出柜这?件事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鹿爸爸用?了好多年的台式坏了,于是?用?了儿子的电脑,看到了相关的搜索记录。
夫妻两人将信将疑,还试图安慰自己是?孩子对这?方面?好奇而已,可面?对他们试探的询问,鹿祈先?是?沉默,最后点了头。
可妈妈说,她?宁愿他撒谎。
偏偏这?件事上,鹿祈不?会说谎,他没办法把这?个谎言持续一辈子,将来他会有喜欢的人,他希望能堂堂正?正?的把这?个喜欢的人,介绍给爸妈。
于是?那个夏天,原本欢喜骄傲的夫妻俩都沉默下来,尤其是?妈妈。
她?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教好孩子,无论鹿祈再怎么和她?解释性向是?天生的,她?也不?信。
但后来,她?把矛头指向了鹿祈的爷爷。
鹿祈小学之前在爷爷身边长大,爷爷是?村小的校长,在奶奶离世后,爷爷终身未娶,他始终揣着?一块怀表在心?口,里面?有亡妻的照片,他告诉鹿祈,有的人,一生遇到一次就够了,就算那次相遇再短暂,也足以?慰藉余生。
奶奶是?划过爷爷眼底的光,这?束光在他眼底亮了一辈子,直到死亡。
妈妈原本是?敬重爷爷的,她?钦佩老人的忠贞,并且把这?种忠贞教给了丈夫,爷爷最后半年缠绵病榻,她?和鹿爸爸一起照顾,没有一句怨言,甚至比鹿爸爸更细心?,让老人走的干净体面?。
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想起来,爷爷有个好朋友,也是?个老教师,吊唁当?天,这?位爷爷哭得很伤心?。
于是?鹿祈的一切不?正?常就变得“有迹可循”。
鹿爸爸也生气,但又不?能指责心?力交瘁的妻子,只问鹿祈能不?能改。
说了那么多,他们还是?问能不?能改。
于是?鹿祈反问他们,怎么改?
“装作‘改邪归正?’的样子,找一个女孩子,生儿育女,你们觉得行吗?”
他看见?父母眼中希冀的光,于是?心?彻底冷下去。
带着?行李离开时,他妈妈说:“鹿祈,出了这?个门,你就别再回来。”
她?这?样说,大学四年里,却?每个月都给鹿祈打生活费,鹿祈没拒绝,但也没用?那笔钱,一笔一笔都攒了起来,大一刚开始用?的是?爷爷留给他的钱,后来开始赚钱,每到父母生日,他还会转账给他们。
好像只要这?微末的联系还在,亲情就没有被斩断。
现在他又站在了这?扇门前,敲门的手却?怎么也放不?下去,深吸一口气,他拿出手机,从微信里找到慕南乔。
【我回老家办点事,麻烦你照顾小三花一段时间,501的钥匙我放在小区门卫室了。】
消息发?送出去,没有收到回复,但鹿祈似乎已经借由这?条消息获得了力量,屈指敲了敲门。
“当?当?”两声。
还没来得及再敲,门已经被人推开了,盘着?头发?的女人出现在门后,愣愣的看着?鹿祈。
她?怀鹿祈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孩子的名字用?了“祈”,这?是?上天听?见?她?的祈求给她?送来的宝贝。
她?今年已经退休在家,但因为?之前做护士的职业习惯,还是?盘着?发?,显得整个人干练利索,只是?鬓角已经有了霜色。
鹿祈唇动了动,眼眶先?红了,小声说:“妈……”
鹿芳淑上下打量着?他,许久,终于颤抖着?声音说:“快进来吧,我以?为?你明天早上才回来,饭还没做好,你吃了没有,饿不?饿?”
听?见?动静,林春和也从屋里出来,拄着?拐杖,一只脚打着?石膏,看见?鹿祈时,这?微胖的中年汉子瞬间泪流满面?,“儿子!小祈!快让爸看看,四年了,我都快忘了我儿子什么模样了……”
于是?眼泪再也绷不?住,模糊了视线。
鹿祈抹了下眼睛,进屋先?扶住林春和,“爸,你这?腿怎么伤的?”
“嗐,没什么大事。”林春和抓住儿子的手不?放,对着?躲去厨房切水果的鹿芳淑努努嘴,“不?过你妈觉得这?是?个台阶,兴许你就顺着?下来了!”
他开心?的笑起来,抓着?鹿祈的手不?放,“早知道你能回来,我早就摔了。”
鹿祈无言以?对,只好先?把老爸扶到沙发?上。
四年的断档,让父子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鹿祈目光四处打量,发?现屋里的陈设和他走的时候差不?多。
他爸爸开了一家大型商超,生意不?错,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当?初是?有名的贵,同样的钱,在其他地方能买个三室,面?积还要更大,但因为?学区问题,最后还是?选了这?套。
如今见?了外面?的天地,才发?现这?房子是?真的很小,但鹿祈是?在这?套小两居里一点点长大的。
他想说话,林春和却?先?他一步,低声说:“儿子,对不?起。”
直到这?时,鹿祈还以?为?爸爸是?为?了当?年的事向他道歉。
屋里的陈设四年没变, 处处一尘不?染,鹿祈抱着被子蹭了蹭, 有清爽的阳光的味道?。
他心里期待起来, 也许爸妈终于愿意理解他,接受他了。
只要这样一想,他就有些睡不?着, 满心雀跃的拿出手机,发?现慕南乔已经回?复他了。
【抱歉, 明天飞德国,已经派人去照顾小三花了,定时给我发?照片, 不?用?担心。】
下附一张小三花炫罐罐的图片,屋里好像还?不?只一个人,另一个在扫地上被撕成条的卫生纸。
鹿祈笑了笑, 又有点担心慕南乔。
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父母也在辗转反侧。
迷迷糊糊的过了一夜,第二天是被慕南乔的电话叫醒的。
鹿祈揉着眼睛,声音黏糊的问:“喂?你到了吗?”
慕南乔笑起来,声音有熬夜后的沙哑,“我还?没起飞呢, 你以?为?我是坐专机去吗鹿宝?”
鹿祈迷糊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叫了什?么,贴着耳朵的手机好像都?变烫了,他没和慕南乔计较这个问题,又问:“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嗯, 总的来说,不?是坏事。”慕南乔说:“天凉了, 该让林氏破产了。”
鹿祈被他逗笑了,在床上翻了个身。
“在家里一切都?好吗?”慕南乔问,他那边已经有登机的提示音响起来了。
“好呀,在自己家里怎么会不?好。”鹿祈坐起来,伸手去拿搭在椅子上的衣服,“你去忙吧,有空再说。”
“好。”慕南乔那边声音嘈杂,他和别人说了两句什?么,转而对鹿祈说:“回?来给你带礼物。”
早餐太过丰盛了,软糯金黄的南瓜小米粥,自家包的包子,还?有好几样清爽的小菜,鹿祈从房间出来时,鹿芳舒正好围着围裙,端着个小砂锅,看到他立刻就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鹿祈接过砂锅,“睡不?着了,妈,我爸的腿怎么回?事儿?严重吗?吃过饭我陪他去医院吧。”
“不?严重,没事。”鹿芳舒眼眶又红了,母子俩坐下,她?掩饰着给鹿祈夹菜,小声问:“你这四年,读书顺利吗?”
“嗯,挺好的,同学都?很和气,我的老师也很负责。”鹿祈说:“明年我准备考研。”
鹿芳舒问:“今年毕业怎么不?考?”
鹿祈迟疑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妈,我中?间做了一场小手术。”
筷子“啪嗒”一声掉了,鹿芳舒还?是控制不?住的落泪,“你怎么不?和家里说……”
话到这里,她?又问不?下去。
“没事的,已休养好了。”鹿祈抽了两张纸巾,伸长手臂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妈,以?后我可以?经常回?来看你吗?”
鹿芳舒偏过头,哽咽着嗯了一声。
在家里住了两天,陪着父亲去了一次医院,林春和的腿已经快好了,拆掉石膏,还?要静养。
去医院的第二天下午,鹿芳舒要出门,让鹿祈和她?出去一趟,她?和朋友约在了一家粤菜馆,这个阿姨鹿祈是认识的,小时候妈妈工作忙,他也经常被放在阿姨家里,是个很温柔的人,鹿芳舒没有亲姐妹,鹿祈本来也是想去看望一下这位阿姨的。
但?出发?前不?知道?怎么了,一向疼爱妻子的林春和与鹿芳舒大?吵一架,鹿祈当时在洗澡,只隐隐听见两人争论的动静,却没听见具体吵了什?么,最后林春和似乎一如往常的妥协了。
他欲言又止的盯着鹿祈,最后说:“小祈啊,晚上还?是要回?来吃饭的,爸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水晶肘子,锅里炖着呢,晚上回?来吃正好。”
林春和不?知道?,他儿子早就不?是那个刚刚成年的高中?生了,这些年鹿祈一个人生活在外,也不?是没遇到过刁难和敌意,他算不?上是精于人情世故,但?也学会了看脸色,见林春和这样,那根渐渐放松的心弦又紧绷起来。
去的路上,鹿祈问鹿芳舒:“妈,你有事瞒着我吗?”
鹿芳舒眼神闪烁:“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妈。”鹿祈软软的叫她?,“今天只是去见苏阿姨吗?”
鹿芳舒沉默着。
鹿祈很平静、很客气的说:“师傅,路边停一下,谢谢。”
司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起步价十块啊……”
鹿祈扫码付费,开门下车。
“鹿祈!”鹿芳舒从出租车里跟下来,一把抓住鹿祈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藕节似的白嫩小胖胳膊变成了如今修长的样子,她?一只手已经抓不?住了,只能两只手一起圈着,她?低声哀求:“小祈,你听妈妈的话,今天我们就是去见见苏阿姨的侄女,你试着和女孩子接触接触,你没接触过女孩子怎么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呢?”
“我接触过。”鹿祈搀扶着妈妈,力道?很温柔,说得话却很坚定,“妈,你忘了吗?我有很多玩的好的女同学,我不?缺女性朋友。”
“你既然能和女孩子相处,为?什?么不?能试着在一起?”鹿芳舒满脸都?是眼泪,她?看起来伤心到有些绝望,“小祈啊……从小到大?,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你这么好,你这么好,妈妈做噩梦都?会梦到有不?认识的人围着你指指点点,妈妈好害怕啊……”
路边的人远远看过来,鹿芳舒还?在哭,她?没意识到她?正在让自己的噩梦变成真的。
鹿祈感到一阵窒息,他从胸包里抽出纸巾,耐心的给鹿芳舒擦脸。
“妈,你没发?现吗?”他轻声问:“一直以?来对我指指点点的只有你,妈,噩梦里围着我的人,都?长着你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