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说性格不合适?”庄母明显要发脾气,声音提高了,半晌,又戛然而止,疲惫道,“算了,你俩都这么大的人了,我也操心不动了。随你们吧。”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结婚离婚,只是办个手续的问题。我们老了,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什么……但感情这种事,无论哪朝哪代,都一样的,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等真的懂了就晚了。感情是最娇气的,像花一样,适合哪种土哪种肥料,要浇多少水,晒不晒太阳,那都是因人而异的。你想维护花的美丽,就得花心思,花精力,得观察得研究,没有什么感情是绝对完美的、没有瑕疵的,这背后的道理……你明白吗?”
蒙斌发着愣,没怎么听进去:“嗯。”
“唉。”女人叹了不知道第多少回气,“那就这样吧,挂了。”
蒙斌顿了顿,在女人挂之前,道:“妈。”
“嗯?”
“您有没有想过,或许一开始,花盆就选错了呢?”
“……”
蒙斌缓声道:“您多保重。”
没多久,蒙母也给蒙斌打来了电话,料想是从庄母那里听说了。蒙母可不跟自己儿子客气,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以前就是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这是你自己的日子!你不愿意好好过,谁能帮得了你?!”
“是,你能耐了,能自己养活自己了,那又怎么样?自己生活过得一塌糊涂,会赚几个钱就了不起了?!”
“庄老师那么好的人,你都抓不住,你说说你?还能做成什么?!”
“以前跟我们说只喜欢男生,我们也算开明,没逼着你去什么医院治疗,强迫你娶姑娘,怕你耽误人家!结果呢?跟小夏谈得一塌糊涂,跟庄老师也一塌糊涂!”
“你就不能改改你那个脾气?啊?就你能耐?就你什么都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过庄老师没有!想过你妈你爸没有?!”
蒙斌忍无可忍:“别说的好像你们很懂一样!是你们跟庄晏过日子还是我跟他过?你在我家装监视器了?凭什么就是我的错?!”
“你是我儿子!”蒙母在那头吼,“你什么狗样子我不知道吗?我拿脚指头都猜得到!”
“……”
“你去跟庄晏道歉!”女人道,“这婚要是离了,我跟你没完!”
“我就离!”蒙斌怒道,“你跟我爸同床异梦过了那么多年,现在还打算让我也这么过?!”
电话那头一下没声了。
蒙斌咬了咬牙,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然而硬着头皮,冷漠道:“就这样,挂了。”
一周后,蒙斌收到了庄晏快递寄来的离婚协议书,都拟好了,没什么需要修改的,下方有庄晏的签字。
庄晏的字很好看,明明人长得很温柔斯文,笔锋却干净有力,带着隐隐的强势。
很像他这个人,蒙斌想:看起来像朵无辜小白花,实则心冷硬着呢,怎么捂都捂不热。
蒙斌当晚把协议放在桌上,买了一堆酒,对着那协议就这么喝了一瓶又一瓶,直到把自己灌醉了,才拿起笔,歪歪扭扭地签了名。
他想不通,其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跟夏茂一年半的交往比起来,他和庄晏就是个意外,彼此了解的不够,相处时间也不够。
两人都有情伤,互相扶着走了一段路,走不动了,就算了。很正常。
所以他到底有什么好郁闷,好想不开的?为什么会觉得如此受伤?
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一个理由——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在短时间内,连续失败两次。
他的自尊心,让他低不下这个头,也无法原谅分毫不退的庄晏。
另一头,庄晏在父母家待了两天,就回自己家了。他之前怕碰上蒙斌,没回来,之后才知道蒙斌早就搬家了。
庄晏心里空落落的,觉得蒙斌可真够狠的,就这么干脆利落的离开了,连个纸条也不给自己留。
可想想,本来就是自己先说离婚的,又要人家怎么做呢?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他自己都做不到,更别提蒙斌那个性子了。
随意将家里整理收拾一番,因为出差回来,有几天假,庄晏便去找了律师咨询了一下离婚事宜,草拟了协议,问了蒙妈妈蒙斌现在的住处,给他快递了过去。
这段期间,他和蒙斌没有任何联系,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轨道上,上班下班,自己买菜做饭,闲时就懒在家看电视看小说,人生空荡而寂寥。
什么露营、旅游、探店——全都没了兴致。出门时人模狗样,西装革履,回家就衣服乱丢,穿着睡衣缩在沙发上,犹如一滩废物。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三年,早习惯了,以前还时不时想念李溯海,如今连个念想也没有了,整个人彻底的空了下来。
原来人生,不过这么回事。有人没人,有些路都只能自己一个人走,有些话,不必说给任何人听,有些孤独,只能自己一个人受。
窗外蝉鸣停止的时候,日子好像也跟着被拉长了,变得慢条斯理的。
庄晏和蒙斌坐在离婚窗口前,隔着过道,另一头就是结婚窗口,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拍照的小房间里,摄影师带着笑意喊:“新人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哎,对咯!”
恍若隔世。
庄晏麻木地转开脸,没和蒙斌对视,办理完手续,两人出来,便各归各路。
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雨,蒙斌买了车,副驾驶却没了能载的人。他双手插兜,站在台阶上,冷冷道:“我最后解释一次,我跟夏茂,什么事都没有。”
庄晏面无表情:“无所谓。”
蒙斌咬牙:“你总得告诉我,我到底错哪儿了?”
庄晏终于抬眼看他,视线相对,以前那双眸子里的温柔、包容、调侃都没了,冷沉沉的,又意兴阑珊:“我说了,你也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无病呻吟,又说来做什么?”
“……”
“不就是我矫情吗?”庄晏道,“我懒得跟你矫情,你也懒得看我矫情,就这样吧。”
不过是没遇到合适的那个人,于是委屈成了矫情,希望的沟通、默契、灵魂相伴的过日子,就都成了无病呻吟。
感情无关对错,不过是标准不同。
蒙斌好笑地点了下头,走进秋风中,开门上车。两人再没看对方一眼。
两个月后,姚宪来找庄晏,他是出差过来有事要办,想见庄晏一面。庄晏没什么理由拒绝,便做东请他吃饭,晚饭快结束时,姚宪叫的朋友来了。
“我那边工作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姚宪的手搭在庄晏椅背上,领口微微敞开,因为喝了酒,脸上带了红晕,帅气性感,“新程序马上上线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咯。”
庄晏垂眸,手里转着酒杯,其实他已经动摇了。
从0到1的过程,他也很感兴趣,也很想在按部就班的人生里试一试“轨道”之外的世界。哪怕失败了,又能失败到哪儿去呢?
无牵无挂的他,最适合冒险了。
正说着,包间门被推开了,夜里的冷风裹着一阵干净的清香钻了进来,一个男人快步进门,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露出底下结实健壮的胸肌。
他背着双肩包,穿一身黑,踩着一双球鞋,腕上戴着价格不菲的表。
“来迟了!不好意思!自罚三杯!”男人转过脸来,正笑着,对上了惊讶的庄晏,眉梢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抽。
姚宪站起来,跟他握手,介绍道:“庄老师,这是蒙斌,我这次新程序的设计人之一。蒙斌,这是庄老师,就是我跟你提过几次的那位。”
姚宪朝蒙斌挤了挤眼,眼神暧昧,蒙斌维持笑容不变,伸手和庄晏握手:“原来是庄老师,久仰。”
庄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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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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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晏完全没料到会碰上蒙斌,他有些懵地站起来,跟蒙斌握手,又疑惑地看向姚宪。
“这次我来办事,就是找他。”姚宪做了个“坐”的手势,让大家都坐下,服务生来撤掉了碗盘,上了茶水和甜点,“也是巧了,我朋友的程序是他做的,很厉害啊,圈里的翘楚,年纪又轻,很懂客户的点,沟通上也很顺畅……”
姚宪说了一堆,庄晏几乎没怎么听进去,他始终面带微笑,眼神却有些空,无意识地盯着蒙斌手边的水杯——是款很普通的咖啡外带杯,庄晏却很熟悉,因为他也有一个一样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庄晏突然浑身尴尬起来。
他不停地喝着手边的茶水,服务生给他倒了几次,终于,他后知后觉,喝不下了。
没什么可尴尬的,他想,这有什么?世界就是这么小,按照六人定律,他和姚宪和蒙斌可以在任何特定情况下相遇或者认识,只要他们做的是目前手里的工作,有些事就必然会发生。不过是闪婚的“前夫”关系,那又如何呢?
哦,还要再加一条,目前餐桌上的三人关系是:庄晏、前夫、现任追求者。
庄晏低头,脚趾抠地,有些想溜了。
“……所以,我就专程来见他了,毕竟有些事还是要当面说才好。”姚宪终于告一段落,道,“我们会很快的,谈完我就送你回去,好吗?”
庄晏下意识点了下头,察觉到蒙斌的视线沉沉看来,心里咯噔一下,回过神道:“不……那什么,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姚宪见庄晏起身,忙跟着站起来:“你喝了酒,我让司机……”
“我自己回去。”庄晏始终没看蒙斌,道,“没事,我没喝醉。”
正这时,蒙斌动了,他站起来,自然而然地道:“既然这样,我送他下去吧,姚总。刚好我东西落下面车里了,得拿上来。”
姚宪不疑有他,走到门边,帮庄晏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亲手披在庄晏肩膀上:“那也行,就麻烦你了,蒙斌。”
姚宪笑着对庄晏道:“我们要谈公事,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庄晏摇头,心不在焉:“确实有些事,我刚想起来……而且你们谈正事,我旁听不太好。”
“明天我请你。”姚宪低声道,“今天谢谢了。”
庄晏勉强笑了一下,拍了下姚宪胳膊:“不客气。走了。”
蒙斌始终一言不发,看着二人互动,出了包间,姚宪还要站在门口目送,待两人进了电梯,他才转身回去。
电梯下行,轿厢内站着年轻的一家三口,爸爸抱着孩子逗乐,妈妈则看着手机。
庄晏和蒙斌并肩站着,看着电梯里彼此的倒影,没有说话。无声的交流蔓延在轿厢内,小孩子敏感,察觉到什么,偷偷打量两个挺拔高大的叔叔。
待到了一楼,电梯门一开,庄晏就迫不及待走了出去,大步流星,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蒙斌则双手插兜,慢条斯理的,目光落在男人背影上,看着那随意披着的外套,在庄晏的走动间逐渐挪移,快要滑下去了,庄晏却丝毫没察觉。
站在马路边,蒙斌往酒店楼上看了眼,随口道:“庄老师可以啊,新交的男朋友?”
“……”
“这回打算多久结婚?”
庄晏背对他,拿手机叫车:“你说话注意点。”
蒙斌冷笑一声,语气讥讽:“他对你可是喜欢得很,我打包票,这回你们一定能白头偕老。”
庄晏没再搭理他。
蒙斌继续道:“他跟我说过,有个很喜欢的人在这边,这也是促使他找了我们来帮他设计程序的原因。他想找个合理的借口过来追你。”
“之前跟我夸了你一堆,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你。”
“他一天到晚庄老师庄老师的,我还想应该没那么巧,偶尔听他提起你们的聊天,他还让我帮忙分析,你的每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喜欢他。这小子,别的不提,自恋是真的自恋,不过……也是,年纪轻轻这么成功,往后也差不到哪儿去。跟我不一样,是吧?”
庄晏的车快到了,他看到十字路口拐过来的白色轿车,伸手挥了挥。
蒙斌紧紧盯着他:“据说是去什么交流会认识的,一见钟情了,去房间找你的时候,你还没穿衣服,身材很好。”
车慢慢停在路边,庄晏拉开车要走,蒙斌突然冲到面前,一把拉住了车门。
他居高临下,气息沉而危险,黑眸锁定了庄晏:“庄老师,你急着回家就跟我离婚,别是因为他吧?”
庄晏给了蒙斌一巴掌。
蒙斌动也没动,只拿舌尖顶了顶腮帮,露出一个充满了讥讽和自嘲的笑容:“不是吧?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蒙斌。”庄晏压低声音,从车门后出来,甩上车门指着他,“我要是想跟他在一起,早八百年就没你什么事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这单生意做不成。”
夜风拂过男人的发丝,他的外套滑落,蒙斌下意识伸手接住了。
两人静静对视,蒙斌的脸发烫发痛,手下摩挲外套的纹理,道:“怎么做不成?上姚总那儿告我的状?怎么告?说我是你前夫,人品不怎么样,还在纠缠你?”
他微微俯身,几乎贴在庄晏耳边,轻声道:“还是说我床上功夫比他好太多,怕他嫉妒?”
“你——!”
庄晏再次扬起手,却被蒙斌一把抓住了手腕。
蒙斌挑衅地看着他,然而庄晏手臂微微发抖,细看,漂亮澄澈的双眸里竟是浮出了水光。
“……”
蒙斌被烫着似的,一下松开了手,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移开视线,嘴硬道:“堂堂男子汉,遇到事就哭鼻子?有本事扇我巴掌,有本事再揍我啊,打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话音未落,庄晏如他所愿,一拳打中了他的眼眶。
蒙斌嗷了声,一下捂住脸,蹲了下去。
司机不耐烦地降下车窗,吼:“还走不走?不走算了!”
庄晏拉开车门钻进车里,甩上车门,再不理蒙斌:“走!快点!”
司机翻了个白眼,一脚油门窜了出去,嘴里嘀咕:神经病。
庄晏完全没料到会遇上蒙斌,更没料到,会遇到嘴上不把门的蒙斌。他揉了下眼睛,拿手机给姚宪发消息,打定了主意要毁了蒙斌这单生意,然而冗长的小作文打了一半,被来电打断了。
庄晏啧了声。
“喂?”庄晏接起来,那头庄母犹豫地试探,“晏晏,最近你有跟蒙斌联系吗?”
“没有。”庄晏睁着眼说瞎话。
“唉,这……我和你爸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庄母道,“我今天晚上跟你大姨打牌才知道,蒙斌他爸爸,就前几天的事,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庄晏烦躁的神情猛然顿住,随即稀里哗啦从脸上退了下去,他脑海里闪过蒙斌挑衅的神色,闪过蒙斌刚进包间,看到自己时怔愣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刚扇过蒙斌巴掌的手心,此时此刻才隐隐发痛起来。
“你也知道你大姨那个人,麻将生意做得到处都是,你跟蒙斌结婚那天,你大姨就跟他们家交换了联系方式,也卖了麻将给他爸爸……”
庄母絮絮叨叨的解释,庄晏全然没听进去,只一阵心慌意乱。
蒙斌那个人,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实际是个爱哭鬼,还会把自己关起来哭,遇到事了不跟人说,自己扛,偏在外人面前,又要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冷酷模样。
他试图从刚才蒙斌的言行举止里找出一点破绽,却发现根本找不出。
庄晏立时后悔了,抬头对司机道:“师傅,不好意思,麻烦回刚才的地方。”
“什么?”
“有点事,抱歉,钱我照原样结。”
司机再次翻了个白眼,第二次嘴里嘀咕:神经病。
“你跟谁说话?”庄母一顿。
“我打车呢。”庄晏道,“大姨去看过了吗?”
“毕竟是客户,她准备送个花圈,葬礼就在明天呢。”庄母道,“这,我们是当做知道啊?还是不知道啊?你说这事闹的,怎么这么突然?之前还好好的呢……所以说人这一生啊……”
“妈。”庄晏心烦意乱,“我会去找蒙斌问问。毕竟曾经做过一家人,虽然时间很短……你们还是去看看吧。”
“去看啊?”庄母犹豫,“会不会太尴尬了……”
“那就不去。”庄晏道,“随你们。”
蒙斌回包间前,先去洗了个脸,庄晏手劲儿还挺大,如今脸侧红着,眼眶也青了,看着实在难看。
蒙斌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突然觉得滑稽,盯了半天,陡然笑了起来。
进出的客人看见他,都吓了一跳,忙绕着他离开了。
蒙斌又往脸上拍了点水,额发湿着,就这么回了包间。
姚宪看见他,惊得站了起来:“这、这怎么搞的?”
蒙斌不答,只往椅子里一坐,疲惫地吁了口气,从兜里摸出烟来点燃了,哑声道:“没事,停车的地方黑,没注意,摔了一跤。”
姚宪却知道他在撒谎,挑了挑眉,不再追问。
“你要是不舒服。”他想了想,“今天就不聊了,明天再说。”
“东西都带来了。”蒙斌叼着烟,摸出电脑打开,迅速点了几下,将屏幕转到姚宪面前,“都测试好了,你试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当场改。”
庄晏坐在酒店对面的便利店里,捧着杯热咖啡,就这么等到了凌晨。
他不时看眼手机时间,起初的心慌和无措过去后,如今倒是能冷静思考后续了——
蒙斌未必愿意跟他聊这个,而且现在提起来,会不会反而戳到蒙斌的痛处?
他和蒙斌这般不尴不尬的关系,也不算是好聚好散,加上刚才动了手……他现在回来,又能做什么呢?
嘘寒问暖?未免假情假意。
道歉?蒙斌也未必需要。再说了,确实是蒙斌不对,胡说八道。
心情不好就可以拿自己撒气吗?自己也是无辜的啊?但庄晏又心软,想着想着,还是发不出脾气来,觉得蒙斌实在可怜。
仔细想想,蒙斌那个人,年轻时意气风发,赚了第一桶金,无数公司争抢,结果后来却泯然众人,谈了一段不算好的恋爱,还没完全走出来,又被自己拉下了水。到最后,又让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说结婚的是自己,说离婚也是自己,轻率可笑。
庄晏承认,在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没能充分考虑蒙斌的心情。
哪怕是蒙斌点头答应的,可自己也确实太过草率,小看了“责任”于感情里的作用。
啊,当老师的坏毛病又出现了,职业习惯,总上纲上线的分析过度。
庄晏纠结的将咖啡杯捏来捏去,终于,接近凌晨一点,他等到了那二人下楼。姚宪的司机将车开过来,蒙斌背着双肩包,和姚宪握手,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姚宪拍了拍蒙斌的肩膀,哥俩好似的,之后才上车离开。
蒙斌目送对方的车走远了,双手插兜,缓慢朝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就在酒店侧后方,此时已没几辆车了,场内空荡荡的,也没有灯,确实一片漆黑。蒙斌拿手机开了手电,一路找到自己的车,刚按下车锁,就听熟悉的温柔嗓音在身后响起,仿若一场黑夜里的幻觉。
“蒙斌……”
蒙斌诧异回头,手电的光照在了身后人的身上。
庄晏站在一片刺眼的光里,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先打了个喷嚏:“你——阿嚏!!”
蒙斌:“……”
庄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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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见啦,么么哒!
庄晏又打了个喷嚏:“阿嚏——!”
蒙斌无奈,拉开车门,弯腰进去,庄晏以为他要走,忙上前几步,道:“你等等,我有话……阿嚏!阿嚏——!”
蒙斌直起身子,手里抓着庄晏之前落下的外套,披回了他身上:“怎么又回来了?打了我一拳不够,还要再打一拳?”
蒙斌高大的身子几乎将庄晏拢住了,他双手拉着外套两侧,将庄晏严实地裹了起来。庄晏下意识抓住衣服,手指碰到了蒙斌的手背。
两人都顿了一下。
“我有话问你。”庄晏抿了下唇,觉得眼下的时机实在不太好,但葬礼就在明天了,如果现在不问,也没有别的机会了,“我刚听我妈说……你爸爸……他……”
“他……是不是……”
“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就是……”
庄晏皱着眉,难得口拙,尝试了好几次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倒是惹得蒙斌笑出了声。
庄晏抬头,就见蒙斌轻描淡写道:“我爸脑溢血,前几天去的,很突然。”
他说得非常轻松,好似生死于他并不是什么大事:“那天周末,我和我妈都不在家,我在外头加班,我妈跟朋友逛街去了。也是恰好了,平日我妈都会给我爸打电话问问晚饭什么的,偏那天就没有……”
庄晏听着蒙斌平静的口吻,突然心里一阵难受,又仿佛被一只大手锢住了咽喉,呼吸都有些不畅。
“等我妈回去,我爸已经……他手机掉在地上,没来得及找人,一句话都没能留下,连我们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也不知道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
蒙斌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扑向了他,他下意识抬手接住,拥入怀里的,是一个微凉却带着灼热呼吸的身体。
庄晏紧紧抱着他,手在他背上胡乱抚摸:“你、你……别……”
庄晏不知该如何安慰,该说“别难过吗?”这不是废话吗?还是该说“我理解,我明白?”可人和人之间,又哪里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一切话语,在生死面前,都渺小的过分。
蒙斌的身躯僵硬紧绷,他觉得这些事没必要说,尤其是对着庄晏。但不知为何,他却停不下来了,他控制不住地拥紧了庄晏,仿佛这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嘴里喃喃:“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我妈瘫坐在地上哭……我什么都没法想,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后来我总在想,最后那一刻,那一个瞬间,我爸会不会害怕?”
“为什么我刚好不在家?”
“为什么我……我不打个电话回家看看?我应该在家里装监控的,之前就想装了,又总拖延症,懒得动……”
庄晏的眼眶涌起泪水,强行忍住了,哄小孩般轻声哄着蒙斌:“不是你的错,蒙斌,这不是你的错。”
蒙斌重重闭了下眼,呼吸急促,片刻后才轻轻“嗯”了声。
他试图克制这种情绪,却很艰难,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忍了多日的悲痛和哀伤,在老妈面前忍住了,在亲朋面前忍住了,却在庄晏面前,土崩瓦解。
他的呼吸滚烫而颤抖,连带拥着庄晏的手,也无法克制地微微发着抖。
庄晏就这么抱着蒙斌,手在对方背上轻轻拍着,仿佛试图将那些难过和自责,从他身上拍掉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庄晏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蒙斌才回过神,将他从自己怀里推开了。
“我送你回去。”他低着头,仿佛一只蔫头耷耳的丧家之犬。
庄晏没拒绝,上了副驾驶,蒙斌道:“本来打算买车给你惊喜的,结果也晚了。”
“……”
“好像我总是晚到一步,总是后知后觉。”
庄晏抬手覆在蒙斌手背上,蒙斌清了下沙哑的嗓子,发动车子离开:“没事。我没事,都会好的。”
庄晏看了他一眼。
到了庄晏公寓楼下,蒙斌熄火,看着楼上黑洞洞的窗户:“今天的事……对不起。”
“……没事。反正我也揍回来了。”
蒙斌笑了声:“回去吧。”
庄晏嗯了声,却没动,手指纠结地捏着外套衣袖,好半天才道:“明天……我可以陪你去吗?葬礼是在明天,对吗?”
蒙斌转头和他对视。
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们彼此眼底,带着橙色的、流动的光晕,蒙斌有一瞬间觉得很神奇——他俩之间的一切事情都很草率和仓促,儿戏似的,可这一刻,他却没来由的感到安心和踏实。只要看到庄晏,听到他的声音,一切不寻常就都变得理所应当。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太依赖、太纠缠于对方了。
“不用。”蒙斌婉拒道,“别往心里去,我可以处理好。”
庄晏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勉强了,反而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他尴尬地笑了笑:“那好,你……多保重,节哀。”
“嗯。”
“让阿姨也……保重身体。”庄晏觉得这些话说起来非常没用,有一种无能为力感,却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词语了。
“好,谢谢。”
庄晏点头,抓着外套下了车,蒙斌在车窗后叮嘱:“回去喝点热水,先吃点感冒药预防一下。”
“好。”
两人再无话可说,庄晏往楼里走,蒙斌发车,调转车头离开。窄小的巷子里,拐角处就是庄晏当初捡到自己的地方,有一台售货机坏了,贴着白色的告示,蒙斌看了一眼,车灯一晃而过,很快消失在巷尾。
庄晏没有去参加葬礼,庄母想来想去,还是买了些保健品去探望了蒙母一次。
蒙母抱着她一通大哭,哭出来之后就好多了,两人聊了一下午,庄母才红着眼睛回来。晚饭庄晏回家吃,看见母亲这样子,心里大概有了底。
一家三口安静吃饭,庄母想着想着,又红了眼睛,颇为感慨:“人这一生啊,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意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明天和意外,谁知道哪个先来?是这么个道理。”
庄爸爸点头。
庄母又看庄晏:“你和蒙斌……算了,不提了。妈妈就想说,哪天爸爸和妈妈也出了什么意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妈!”庄晏紧皱眉头,放下筷子,食欲都没了。
“你别不爱听,这就是现实。”庄母道,“爸爸妈妈又不求你大富大贵,就希望你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开开心心的,难过了生病了,有人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