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他施法。
这种安静的独处时光他很珍惜,这也是他每一夜可以去到萧怀舟房间的理由。
可如今,他的法术和他的寿元,接下来都将要用在更加重要的地方。
这些小型的法术能不消耗法力,就尽量不去消耗。
他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久到来,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只想多陪一天萧怀舟。
哪怕只多陪一刻钟。
一场小清洁术,便可以多陪一瞬。
每日攒下这些法术来,就可以多看他一眼。
屋子里传来的水声,让谢春山心中无比宁静。
一时间竟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意味。
如果岁月真的能像今日这般慢慢的流淌过去,该有多好。
腰间那根可以传令的羽毛闪烁,应该是谢长行发来了信息。
谢春山深呼吸一声,按下了翎羽。
那头谢长行声音略有些焦灼:“大师兄,钱塘镇上方有一些古怪,你在钱塘一定要小心,我总觉得那里不够安全。”
确实是不够安全。
在进来之前,谢春山就已经注意到钱塘镇上方的气息。
几乎与皇宫里面上古大阵泄露的气息一模一样。
可钱塘镇上方并没有阵法,这古怪也就暂时探究不出是什么古怪。
本来凭谢春山的能力,随随便便起个问天课,用自己的本命剑探寻一下便可知端倪。
可如今他仙力四溢,随时有可能垂垂老去,灰飞烟灭。
不能再擅动法术。
况且谢春山观测到,钱塘镇上方的诡异,并不是自他们进来之后才出现的。
而是早就有征兆,所以看起来并不是冲着他们而人。
既然不是冲着他们二人,便暂时对他们二人没有威胁。
他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可以。
“可还有化寿丹?”谢春山语气沙哑。
谢长行在那头楞了一楞:“玲珑骨已经没有用了吗?师兄你的灵府?!!”
“我心志不坚,玲珑骨无法与灵府融合。”
简简单单几个字,谢长行已经估摸出了他这位大师兄现在的情况。
心志不坚,与修道者而言是一个无法更改的大问题。
说简单点叫心志不坚。
说难听一点,就是产生了心魔。
心魔一物,与修道者同根同源,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他们一直在归云仙府之上苦修,很少会涉猎凡尘。
没有爱恨欲望,没有贪嗔痴念。
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多产生心魔的机会。
可大师兄不一样。
大师兄修的是无情之道,要证无情之道就必须下凡尘,沾俗世。
从凡尘之中再入道,万物皆抛,方可成无情大道。
所以谢春山比他们接触了更多的凡尘俗世,也更容易产生心魔。
可当初长屿老祖交代过,大师兄心志坚定非常人可比,是很难产生心魔的那一类人。
谢长行有些惶恐。
如今竟然连大师兄竟都承认自己有了心魔!
谢长行惊道:“大师兄是因为什么事?钱塘镇……大师兄莫不是因为那一场洪水?”
谢长行小心猜测。
他们归云仙府的弟子都知道,大师兄谢春山曾经因为一场洪水的事情与师父分道扬镳。
闹得很难看。
谢长行听说也是因为那一场洪水,让大师兄没有能够飞升得道。
师父震怒无比。
大师兄又自请思过崖百年。
那场洪水里是什么动摇了大师兄的道心?
无人可知。
如今钱塘镇这副模样,看起来又是要发洪水。
虽然说时过境迁,已经不是当年的那块地界。
可一些足够让大师兄违背师尊的事情,绝对是大师兄曾不可触碰的逆鳞。
走到这里想起过去的情景,未必可以走出来。
谢春山不置可否。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前世那场洪水确实是他一个心结,心结至今难解,于他的大道上确实成了一个十分大的阻碍。
可他还有另一个心魔。
便是萧怀舟。
真真切切,活在他面前有血有肉的萧怀舟。
“将化寿丹寄来,其他诸事别提。”
谢春山语气平静。
大师兄既然这样决定,谢长行知道多说无益。
哪怕化寿丹将会吞噬师兄最后剩下的百年寿元。
一颗化寿丹,吞噬十年。
师兄最多还可以再吞十颗。
谢长行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了,我会派灵鹤送去。”
临了,谢长行又多加了一句,语气隐约有些哽咽:“大师兄,千万要保重自己。”
谢春山微微点头,没有回话。
然后抬手掐断了翎羽。
他们归云仙府之人修的是道,问的是心。
走的是人间一条路。
不与旁人同行。
即使谢长行与他有很深的感情,但终究他们要各自走各自的道,各自担各自的因果。
所以谢春山心知,谢长行只会劝到这一句话。
言尽于此,不会多说。
干涉他人的道,本就是不该被允许的。
耳边重新恢复清静,谢春山听着里面欢快的水声,嘴角微不可闻的往上勾起。
他的心中像是藏了一只猛兽,安静的守在屋子外面,紧紧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不叫旁人夺了去。
他想要将这个猎物狠狠的藏起来,藏匿在身体的最深处,不让任何人触碰和瞧见。
他想据为己有,在有限的余生中与他血肉交融。
不分彼此。
谢春山被自己这个念头震惊了,只是他脸色平静,并没有表露出分毫来。
这个念头他不能让萧怀舟知晓,只能任由此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终有一日,参天大树会将萧怀舟一口吞食。
亦或者沉溺在自己的执念中,悄无声息,萎顿枯死。
一生都不会宣诸于口。
为他人所知。
清冷苦修数百年的道心,在这一天化为齑粉。
谢春山压抑住自己现在就想要推门进去的念头,甩了甩衣袖,缓步往客栈外面走。
街上因为大雨瓢泼,几乎渺无人烟。
但生意还得照做,沿街的商铺都支开了门面,老板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手中的扇子在那儿打哈欠。
雨水如织,无人光顾。
谢春山挑了一家成衣店走进去。
原本黯淡的店铺里,像忽然射进去一阵天光,将整个大堂都照亮了不少。
还在打瞌睡的老板娘忽然惊醒,盯着眼前进来的道长,满脸错愕。
“这是睡糊涂了吧,我怎么做梦还梦见神仙来了?”
老板娘揉了揉眼睛。
只听谢春山道:“可有成衣?”
老板娘满脑子都是,神仙今天进我店铺跟我说话了,该不会是昨日上的那三炷香被感知了诚心?
直到谢春山再问了一遍。
老板娘又揉了揉耳朵,这才回过神来。
不是神仙,是个来买衣服的客人。
就是长得真像仙人啊,一身白袍仙风道骨,清新脱俗,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您要买什么成衣?”
老板娘是个会来事的,见到眼前人这么仙风道骨,连忙开始举荐:“我这儿也有白色的成衣,用上等的衣料制成,那可都是王都里面的锦绣绸缎,穿上去虽然没有那么飘逸,可贴身柔软,丝滑享受。”
虽说不是个真神仙,但好歹人家长得像神仙。
进了店铺就是他们店铺的福分。
怎么着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做一点生意。
听着老板娘殷勤的推荐,谢春山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有没有墨色的?”
“墨色?”
老板娘习惯性的一愣。
眼前的道长怎么看怎么都是穿白衣好看,这般仙风道骨的气质穿上墨色衣衫,多少有些吓人。
再配上道长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就是那种完全不敢亲近的意思了。
可见谢春山语气坚定,目光丝毫没有落在任何白色的物件上。
老板娘也就理解了客人的需求,连忙绕到后面提了两件墨色衣衫出来。
“我们钱塘人家平日里不会穿墨色衣衫,一般都是家中有丧事,才会一身墨色,毕竟你们道长的道袍是从头到尾一匹料子做的,很像那什么衣服……”
老板娘欲言又止,试图劝服眼前的道君。
她说的没有错。
寻常人家穿墨色衣服,那都是袖口有各种金色银色纹路的,再配上一个玉质腰带,脚上踩着流金色长靴。
方能显出富贵公子低调奢华的风韵。
而那些干活的百姓多半是穿粗布衣裳,以棕色褐色为主。
大雍朝的道袍讲究一匹绸缎裁制,由上而下不能有任何的缝隙。
就是所谓的“天衣无缝”。
再配上修道之人那种翩然若仙的气质,白色肯定最为合适。
若是自上而下,没有任何缝隙的一身黑衣。
那真的是家中有丧事才会选择的。
所以老板娘才会将这几件黑袍藏在后头,毕竟挂在前头多少有些不吉利。
谢春山显然是不会选择那种富贵公子的打扮。
他的目光只在两件墨色衣袍上停留了片刻,就掏出了一锭小金子,轻轻搁置在桌案上。
“就他们了。”
白衣道君来如神,去似风。
若不是那锭小金子,穿衣店老板娘还真以为今日是做了个梦,梦见神仙入店铺呢。
谢春山提着两件墨色衣衫,不紧不慢的走回客栈。
他们修道之人本可以随心变化身上的道袍与颜色,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出去买,只需要一些微末的仙力就可以做到。
可如今哪怕只有一点一滴的仙力,他都想存下来,多陪萧怀舟一瞬。
那就得备一些寻常衣物。
白衣是不能穿的,挡不住身上的血渍,万一有一日没有来得及吃化寿丹被萧怀舟看见了,怕是解释不清楚。
唯墨色衣衫,即使浑身浴血,也未必可以瞧见。
是个极好的选择。
萧怀舟洗净了一身的污垢,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只觉得浑身舒坦。
一直以来隐隐作痛的肩膀也好了许多,身上暖洋洋的。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谢春山不在外面。
倒是难得没有守在他的房门口,萧怀舟还有些许不自在。
萧怀舟推开窗子,春雨如梭弥漫了整个钱塘镇,从高处看下去只能看到一片迷迷蒙蒙的烟。
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
点点滴滴的雨落在青石砖上,击打出很好听的节奏。
日子慢慢悠悠的,让人心旷神怡。
如果不是接下来要发大水的话。
萧怀舟眺望了一下远方,大堤在烟雾中依稀可辨,此时距离发大水还有几日功夫,萧怀舟决定下楼去调查一番。
才走下楼,就听见店小二在门口似乎是与人起了争执。
“快走开,走开,小叫花子,不要在我们店门口停留,别扰了我的生意!”
萧怀舟低头看去,电小二一手提着铜壶,一手甩着挂在肩膀上的毛巾,在驱赶一个小男孩。
店小二叫那个小男孩小叫花子。
可那个小男孩虽然身上衣服有些破烂,但每一处破洞处都打着补丁,整整洁洁缝补好了。
没有一处漏下。
可见小男孩身边还是有个疼爱他的人的,不太像一个小叫花子。
更重要的是小男孩的手中,握着一尺根细细的竹竿。
这竹竿只有六寸长,不像是用来撑着走路的。
小男孩身边也没有带碗,更不是用来乞讨的。
萧怀舟顿时有了一些兴趣。
只见那个小男孩蹲下来,拿手中的细竹竿抵在客栈门口的青石砖板上。
竹竿一头浸入水底,一头露在水面上。
客栈门口蜿蜒的水比萧怀舟想象中还要深,已经漫过了小男孩的脚背。
“大哥哥你看,你们客栈是钱塘镇里最高的地方,可是水都已经到了三寸,漫过我一半竹节了。”
“去去去,这水高不高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雨说不定下两天就停了,老天爷要做的决定,说变就变,轮得到你一个小叫花子在这操心!”
店小二有些不耐烦。
可那个小男孩却语气坚定:“大哥哥要是有什么家人的话,一定要趁早通知他们搬离这里,钱塘镇一定会发大水的。”
店小二的脾气被引了上了,但终究面对的是小孩子,只是轻轻的拿脚跟踢了踢小叫花子的屁股:“赶紧滚蛋,大早上的不要在这说晦气,小心让老板知道了撕了你这张嘴。”
店小二终究是替小叫花子考虑,毕竟谁大早上会在这里说一些晦气的话。
小叫花子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脾气性格倒好像执着,还准备继续说。
店小二连忙将手中的铜茶壶举起来,往小叫花子脚下泼了点水:“去去去,快跑,别让我再看见你,再看见你就泼你头上!”
小叫花子被赶跑了,虽然一步三回头,有些恋恋不舍,但也没有气恼的模样,继续拿着手中那根小小的竹竿,在每一家店铺门口不停的丈量。
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记着什么。
总之是一些跟数字有关的东西。
萧怀舟觉得有趣,头一回见到这样丈量雨水的。
他收拾了一下衣裳,悄悄下楼想要跟着。
却在街的尽头,遇上了迎面而来身着一身墨色长袍的谢春山。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春山。
如同一团浓烈的黑色雾气,行走在漫天冷雨之中。
像一把清冷出鞘的剑,于天地之间分水而来,眼中却只有一人。
便是萧怀舟。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老婆,我换了一身衣服,美不美?
萧怀舟:你知道,电视剧里凡是要黑化的人,都会开始穿黑衣服吗???
下一张开启修罗场!舟舟的青梅竹马上线啦!!
谢道君:可不是要黑化吗?青梅竹马???呵呵。
他忽然觉得,谢春山穿什么都好看。
尤其是身上的墨色衣衫,分明应该和云雾融合在一起,可偏偏从雾中走来的时候却茕茕独立,自有一番别的风流。
宽大的黑色长袍并没有能够遮掩掉他紧致的腰腹。
萧怀舟忍不住就想起了那一夜。
他环上谢春山脖颈的那一夜。
萧怀舟舔了舔嘴唇,多少有些可惜了。
若是那一年烧的再猛烈一点,人再糊涂一点,再主动一点。
也不知是不是就能将这高悬明月拉下马,狠狠揉碎在怀里。
或者被揉碎。
萧怀舟别过目光,不敢再去看谢春山。
倒是谢春山瞧见他伞都没撑就这么站在雨里,快步上前,打开了一个硕大的油纸伞。
是谢春山刚买的。
用法术避雨,现在也不可行。
“怎么出来了?”
“那个小男孩在量水,他好像知道要发洪水了,我看着感兴趣就跟着他。”
萧怀舟朝前指了指。
谢春山顺着他的指尖望去,那里空无一人。
萧怀舟却好像看得见,他也是头一次对这种竹竿感兴趣,所以手上上下下在空中比划着。
“你看,他蹲在店铺门口拿手里的竹竿量水的深度,这应当是在计算雨水的数量,他刚才说客栈地处整个钱塘镇最高的位置,可客栈门口的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背,可见大水要来。”
大雍朝之中有这种能人,萧怀舟还是很欣慰的。
虽然暂时只是一个孩子,可是这样了解降雨量的孩子,长大了很有可能有一番大作为。
谢春山平静的站在萧怀舟身侧,他的眼中,那家店铺门口空无一人。
没有小男孩。
也没有竹竿。
只有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青石砖上积压的水塘里,溅起星星点点的湿冷。
但谢春山没有开口。
谢春山是修道之人,本就比寻常凡人目光清澈,不容易被脏东西蛊惑。
而且这些脏东西是很能明辨是非的,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一个道君,所以绝对不会在修道之人面前显行。
刚才师弟已经提醒过他,钱塘镇上方黑气隐隐约约,在这里出现什么东西都不足为奇。
谢春山不提,只是不愿意吓着萧怀舟。
萧怀舟和谢春山并肩走在雨里,还准备去追那个小男孩。
谢春山依着他,一起踏水而去。
萧怀舟眼中,小男孩走走停停,几乎将镇子上每一户商户人家门前的水塘全都量了一遍。
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在说着什么数字。
丈量完毕之后,小男孩就径直往城外走去,走到城外东边的小河边又量了好一会儿。
眼见小河边的水已经漫过了小男孩的膝盖,分明就是一眼都能瞧出来的洪水。
小男孩似乎恍若未闻,自顾自往河中心走去,手里的竹竿也已经整个被水淹没。
萧怀舟看着那个小男孩半个身子都进了水里,然后接着就到了脖子。
他刚准备出口喊住,却听一阵马蹄声声,一匹枣红色骏马毫无顾忌地踏入冰凉的河水中。
马上跨坐着个身披铠甲,内里红衣的威武小将军。
小将军弯腰侧身,借着马匹冲出去的惯性一把就将小男孩从水里捞出来,反手困在马上。
骏马身形修长,长蹄掠过水面,很快就分水而出,越过了河堤来到萧怀舟面前。
“是你们家小孩没有看好吗?”
小将军居高临下,目光只落在小孩身上。
出了城,雨势有点大,迷迷茫茫遮住了眼。
小将军没能看清萧怀舟,只知道河岸边站了两个无动于衷的人。
两个不会带孩子的人。
萧怀舟却有些震惊。
“顾亭安?”
被叫了名字的小将军忽然抬头,以同样震惊的目光回报。
“呀,萧四!”
这个称呼一出,就证明他们两个人十分熟悉。
谢春山无意间嗅到一抹不寻常的气息。
尤其是顾亭安这个名字。
他听萧怀舟提起过,只提了一瞬就岔开了话题。
谢春山有一些警惕盯着眼前的小将军。
“你家孩子啊?这都看不好,若我晚来一步岂不是要掉河里淹死了?”
顾亭安回头,想要将刚才被他禁锢在马后面的孩子捞起来交还给萧怀舟。
却只捞到了一件湿漉漉的破布衣裳。
“刚才还在这儿的,该不会又被我吓跑了吧?”
顾亭安皱起眉头。
他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尤其在雨中身披冰冷的铠甲,只需要稍稍板起脸来,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就会让人想要退避三尺。
萧怀舟知道,顾亭安平日里其实不是这种德性。
他们俩怎么说也是那种一起打马长安过的少年郎,甚至还讨论过哪家花楼的美酒酿的更是时候,也算是从小纨绔到大。
如今一个披甲上阵成了威风凛凛的小将军,板起脸来的时候,确实是有一点吓人。
不过吓不倒萧怀舟。
只是萧怀舟刚才也专注的在看顾亭安,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小男孩是什么时候跑了的。
跑就跑了,怎么衣服都落下了。
“也罢,跑就跑了,我吓唬小孩也不是一天两天,寨子里的孩子都躲着我,何况一个陌生小孩。”
顾亭安这话有些自嘲。
萧怀舟沉默垂下头。
顾亭安曾是大雍朝的镇北将军。
顾亭安前世也算是个英雄,顾家满门忠烈,一直镇守在大雍朝与东夷之间,成为大雍朝对外的一把利剑。
当时的百姓俗称,只要有顾家军在一日,东夷便不可能踏破大雍皇土。
可惜啊,将军可镇守一方疆域,却无法镇守人心。
大雍朝逐渐安稳下来之后,这些个武将将军们就不如之前受宠。
萧长翊要叛国,必须要先除掉顾家军。
萧长翊后来用了个通敌之法,加上后期萧帝手握大权,逐渐开始多疑,对任何人都不够信任,所以轻而易举就引得萧帝诛杀良将,将顾家上下三十多口人都葬送在断头台上。
顾亭安是唯一逃出生天的。
后来断断续续还是有一些关于顾亭安的传言过来,说是顾亭安一路逃到了东山,落草为寇,成了山大王。
可是曾经的将士们仰慕顾家军,又纷纷去投奔顾亭安,一来二去的,顾亭安身边的兵马人手又多了起来。
一直到东夷入侵,大雍山河破碎。
萧怀舟曾经修书一封给顾亭安,希望他可以出山来帮自己。
或者说来帮他带兵。
有顾家军的声威在,大雍朝不至于这么快被人催枯拉朽,打的破烂不堪。
可直到国破家亡,直到萧怀舟身死,他都没有能等来顾亭安。
萧怀舟并不怪顾亭安,毕竟顾家满门确实是萧帝一错手诛杀的,顾亭安对大雍朝有恨意也情有可原。
如今一世已过,再去探究谁欠了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重活一世,良将还在,萧怀舟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这一世,可不能埋没了衷心耿耿的顾家。
说起来,他与这位顾将军,倒是有着不少‘往事’。
若不是故里祁横插一脚,萧怀舟甚至想过这一世,他极有可能同顾家结亲,从而和顾亭安互帮互助……
他维护着顾家军,顾亭安替他把萧长翊狠狠暴打一顿。
“我的青梅竹马,你不在大雍朝好好的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亭安反手自背后取出一壶粗坛酒,大咧咧举起来便豪爽饮了一口。
在战马上随身带一壶酒,也就只有顾亭安一人敢做这种事。
听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谢春山不由得眼皮子一跳。
他即使再归于深山,再不通人情世故。
也明白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
何况眼前的萧怀舟,确实和这个男人十分熟悉。
至少在王都,谢春山没有听见任何一个人敢直接称呼萧怀舟为“萧四”。
“呦,身边还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道长,几年不见你倒是口味一直都没变。从前我记得你就喜欢三清宗那些个年轻小道长,每一次祭祀的时候,你总会拉着我偷偷躲在城墙边看那些穿白衣的小道长,怎么,这次干脆拐了一个回来?”
顾亭安想要凑近看看谢春山的脸。
“让我瞧瞧,这小道长是不是三清宗你看上的那个?”
可刚往前伸了个头,却被一股逼人的寒意定在当场。
顾亭安是谁?
是战场上杀伐果断,铁甲染血,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大将军。
他手上背负着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数千了。
任凭谁站在顾亭安的面前,被那血腥气染就的铁甲晃一晃,都会面露怯色,见不得这种血光。
可偏偏站在那儿的黑衣道长没有。
反倒是神色冷淡,微微掀开的眼皮里除了不屑。
便是杀意。
比战场上还要凶险万分的杀意。
久经沙场的顾亭安,坐在马背上,不经意打了个哆嗦。
他可能不知道。
若不是那句多年未见,表明了他和萧怀舟之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可能现在他已经被谢春山一剑给封了喉。
“不是三清宗的……”
萧怀舟没想到顾亭安会语出惊人,立马想要解释。
解释的同时他还顺势按住了谢春山的手。
可是谢春山穿着黑色长袍,不像萧怀舟一样束着袖子。
宽带的袖口遮住了谢春山拔剑的姿势,反倒是让人从外面看来,好像是萧怀舟一下子握住了谢春山的手一样。
顾亭安啧啧两声:“还说不是小道长,你们俩在我面前这么亲密,难道不怕我这个青梅竹马吃醋?萧四你别忘了,咱们俩小时候可是有娃娃亲的哟!”
皇子豢养男宠,并不是个多稀奇的事。
顾亭安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军营里面没有女人,这些士兵之间平时调解寂寞又或者是真情实感在一起的事情,实在是数不胜数。
身为将军,他太了解其中风月滋味,自然也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顾亭安的印象中,萧怀舟一直就喜欢那种白面清冷的小道士。
那种仙骨飘飘,清冷似谪仙,板着个脸特别禁欲系的道长。
这么多年了,萧怀舟口味还是没有改变。
他跟萧怀舟一起出生,在王都做了不少年的纨绔子弟,嘴里说话没遮没拦的。
平日里熟悉人之间插科打混也就罢了。
萧怀舟此刻真的是恨不得冲上前去拧碎顾亭安那张嘴。
这世上真的有人是想要找死拦都拦不住啊!
但现在可不能让顾亭安死了,这要是死了,他对抗萧长翊的大军统领可又找不到了。
谢春山的眉间跳了跳,语气平静。
“他是谁?”
萧怀舟却无端端的从这个问题里感觉到磅礴的杀意。
他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了一下,想着要怎样回答才不会惹恼了谢春山。
当然一边思索,他还要一边给眼前那个傻子使眼色,别好端端的这一世顾家军没有被冤枉,顾亭安却因为多嘴,死在谢春山剑下。
那得多冤枉啊。
“不是很熟。”
“青梅竹马啊,刚不是跟你说了吗?”
萧怀舟和顾亭安几乎是同时开口。
所幸的是,萧怀舟深深知道顾亭安的性子,将自己的语气提高了八个度,直接压过了顾亭安作死的话语。
只留下顾亭安一脸懵逼的在那盯着萧怀舟几乎要眨抽了筋的眼睛。
噢噢噢,理解了!
顾亭安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避嫌,避嫌我懂的。”
萧四美人在侧,怕伤了美人的心,要他避嫌。
顾亭安觉得自己是个大聪明,立刻不再提青梅竹马四个字。
萧怀舟扶额,为了岔开话题,只能扭过头看着谢春山,给谢春山介绍。
“这位是归云仙府的谢道君谢春山。”
萧怀舟果断强调了归云仙府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