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没想到他还是失算了，少傅这次竟抢先一步在他开口之前喊了他的名字，谢旻不情不愿地缓缓拿起了书。
　　谢怀恩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回头，猝不及防地正对上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谢怀恩微蹙了蹙眉，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刚才没注意到，居然是他坐在自己后面，看他刚才那表情，一定又在算计什么，但是没有成功。
　　谢怀恩很自觉地在心里又给自己加了一层防备，但越是这样，有时候就越是防不胜防。
　　“邦畿千里，惟民所止①......意思是城邦一千里方圆的地方，都有百姓居住。”谢旻照着书艰难地念着，语气虽有些磕磕巴巴，但也算完整地读了出来。
　　少傅满意地抚了抚胡须，赞许地夸了几句后正打算让他坐下。
　　结果谢旻忽然道：“老师，五弟说我念得不对，他要是起来念肯定比我好。”
　　此话一出，谢怀恩立马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是吗？那老夫就请五皇子示范一下。”
　　谢怀恩眼睛微瞪，看看谢旻，再看看少傅，满眼都写着“无妄之灾”四个大字......果真是防不胜防。
　　罢了，不过是念几句诗，他现在认字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等他拿起书时，顿时傻眼了，这么多字他几乎都不咋认识，连从哪开始念都不知道。
　　他竟然忘记，原来的谢槐有多么的不爱读书，以至于到现在连字都认识不了几个。
　　虽然他们现在年纪都不大，但该认的字也应该差不多都认全了。
　　谢怀恩颓败地耷拉着脑袋，看来这次又免不了一顿打了。
　　一看他这样子，刚才还因为三皇子而欣慰的少傅登时沉下脸来，眼中满是掩盖不住的失望。
　　就五皇子现在这个不学无术的样子来说，就算皇上有意让他多多督促，他也是有心无力。
　　“既然五皇子念不出，那又如何得知三皇子有说错的地方？难道是五皇子觉得老夫的课实在无聊，才想到这么一出？”
　　谢怀恩扛不住周围投来的各异目光，羞耻地用书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眼神尽显无措。
　　谢怀恩：呜......太丢猫脸了。
　　其他人只顾着暗自嘲笑，没注意到他这点变化，唯独被傅承捷捕捉到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委屈柔软的目光，甚至单纯得想让人欺负。
　　是真的，还是......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傅承捷果断地收回视线，真真假假又与他何干？
　　谢怀恩则只想赶紧结束这一难堪的时刻。
　　好在少傅这次破天荒地没有过多为难他，见他实在开不了口便叫了一旁的傅承捷。
　　谢怀恩盖在脸上的书还没拿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朝他看去，就连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纷纷投过来。
　　傅承捷视若无睹，不仅很顺利地将文章读了出来，甚至在叙述的过程中没有一处错误。
　　自己的学生如此出色，作为老师自然是很欣慰的，但少傅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摇了摇头。
　　谢怀恩仿佛看到了他的内心所想，没想到课业最出色的还是这位燕朝的质子，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一准是要生气的。
　　其他人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脸色都不怎么好，唯独谢怀恩满眼崇拜，仿佛刚才处于众矢之的被嘲笑的不是他。
　　似乎是他的目光过于强烈，傅承捷无法忽视，竟直接朝他望了过来。
　　视线重叠的一瞬间，谢怀恩心跳漏了一拍似的，连忙转过头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还好他反应得快，不然这么一直盯着人家看，保不准会被误会什么。
　　学堂上午是文课，下午则是武课，一堂课的时间很长，谢怀恩一而再地集中注意力强打起精神，但越看那些字画越像是会动的一样，密密麻麻地萦绕在他眼前，让他脑袋止不住晕乎乎的。
　　直到最后下了学，谢怀恩好长时间内都还没反应过来。
　　谢怀恩揉了揉眼睛，发现周围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还有傅承捷。
　　真是刚刚好，不久前他还想着要不要问他问题，不仅可以解决他不认识字的困难处境，还可以借机找他搭话。
　　就在谢怀恩鼓起勇气要开口时，傅承捷已经收拾好，直接起身出去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谢怀恩：......
　　等来顺看到自家殿下时，对方宛若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小动物般垂头丧气的。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又被罚了？”
　　“......不是。”谢怀恩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只是饿了而已。”
　　来顺这才放下心，裂开嘴笑道：“今儿娘娘特意吩咐人做了好多殿下爱吃的菜，殿下伤才刚好没多久，得吃点好的才行。”
　　然而这话并没有让谢怀恩有多开心，毕竟现在在他心里，还是觉得小鱼干最好吃。
　　等他回到宫中，老远就闻到香味了，那一瞬间就连小鱼干都显得不那么诱猫了。
　　芸嫔正吩咐着下人准备碗筷，见到她皇儿回来，立马招呼了过来。
　　“今天这些都是你平时爱吃的，还有这汤可是特意加了人参的，槐儿多喝点。”
　　谢怀恩看着这些他之前从没吃过的食物，试探性地尝了一口，居然有种和小鱼干不一样的美味，而且似乎比小鱼干还要好吃！
　　正吃着，谢怀恩忽然瞧见边上有一盘格外熟悉的糕点，而他也清楚地记得这盘糕点正是美人哥哥最爱吃的。
　　谢怀恩灵光一闪，“母妃，可以把这一盘单独装起来吗？”
　　“哦？你是要给谁带？”芸嫔问。
　　谢怀恩眼神有些闪躲，“没有......是我自己想带去学堂吃。”
　　吃饱喝足后，他以散步消食为借口，提着装着糕点的食盒径自地朝一处偏殿走去。
　　偏殿门口没人，大门也是敞开的，但谢怀恩不敢贸然闯进去，便抻着头在外面往里看。
　　忽然身后有人喊道：“你是何人？在这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①源于《诗》


第71章
　　谢怀恩都还没准备好, 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一跳。
　　林齐一脸防备地冲到他面前，挡住他要进去的脚步。
　　谢怀恩被盯得有些心虚，眼神闪躲了两下, “我、我是来送东西的。”由于紧张又或是还未习惯，否则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不用回答。
　　好在林齐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冒犯，便收敛了态度, 但仔细听他的语气还是时刻防备着，“劳烦五皇子特地跑一趟，剩下的就交给奴才吧。”
　　说完林齐就要伸手去接食盒。
　　谢怀恩立马警惕地后退半步，提着食盒的手也不禁又攥紧了几分。
　　“那个, 我想自己交给......傅承捷。”
　　林齐狐疑地盯着食盒，难道那里面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才不放心交给别人？
　　难不成又是想出了新的阴谋诡计来对付殿下？不然一向目中无人的五皇子怎么会纾尊降贵地亲自送这种东西过来？
　　但是对方毕竟是皇子，自己一个下人怎么可能拦得住。
　　既然拦不住，那他就多加小心的为好。
　　林齐这般想着，并没有注意到谢怀恩刚刚又说了什么。
　　谢怀恩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内, 对方已经把他想象成了只会耍阴谋诡计对付他家殿下的小人了，只是见他一直不回应, 就以为他是默认了。
　　谢怀恩笑眯眯地道了谢, 提着食盒绕过他就往里走。
　　等林齐猛地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走到殿门口了。
　　傅承捷住的地方叫奉安殿，他来之前这里已经废弃很长时间了，即使重新修葺过一遍，整个院子看上去依旧很萧条，虽然在皇宫里, 却是连朝中任意一个大臣府邸的十分之一都比不过, 可见皇帝对于这个燕朝皇子的怠慢。
　　毕竟他是质子, 没什么话语权。
　　好在这里还算清静，平时也不会有人过来，任凭那些宫殿主人们如何折腾，所有的纷纷扰扰都波及不到这里，他也能专心于课业。
　　当然，除了那个看不惯他的五皇子......
　　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傅承捷握着毛笔的手微顿，一滴墨滴在纸面上晕染开来。
　　今日在学堂看到的那双眼睛时刻围绕在他脑海，让他不禁想到了小猫时常望向他的目光......竟诡异得有几分相似。
　　这么多天过去了，依旧还是没有小猫的踪影，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新的对他更好的人。
　　傅承捷誊抄完后，刚要把书收起来，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他以为是林齐回来了，摇了摇头，心想在这待了这么长时间，行事还是如此莽撞。
　　谢怀恩起身开门，正要再叮嘱两句，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差点被迎面而来的谢怀恩撞上。
　　傅承捷立刻后退，视线落在了他手里的食盒上，再抬头时，眼中自动覆了一层冰霜。
　　之前顶多是在学堂或者宫外闹一闹，现在竟直接闯进了这里。
　　“这里不是长宁宫，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怀恩走得太急，没注意突然间打开的殿门，腿一伸，差点把自己绊倒，但又反应迅速地稳住身形，毕竟有人看着，可不能这个时候出了糗。
　　“......听说你喜欢吃这个，我特意给你送过来的，你可以尝尝。”回忆里一半是他在自己受伤或者饿肚子的时候悉心照料的画面，一半则是小主人不停找他麻烦的画面，那时候自己身为一只猫，有时候只能干着急地看着，帮不上什么忙，两部分回忆交织在一起，让他连同对方说话都没以前朝他喵呜叫的时候有底气了。
　　说完谢怀恩颇为期待地望着他，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很难让人狠下心拒绝。
　　傅承捷垂眸看了他一眼，短暂的沉默过后，竟真的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谢怀恩欣喜地眉开眼笑，提着食盒就跟着对方进去了。
　　傅承捷有一瞬地懊恼刚才的决定，但话已说出口，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谢怀恩进来之后环顾了一圈，发现除了一张堆满笔墨纸砚的书案之外没有空余的桌子，一时间有些犯难。
　　傅承捷仿佛没看到似的，来到书案前收起了誊抄的书册，顿时书案上就空出来一大块地方。
　　谢怀恩自然而然地将食盒放在了上面，眼中笑意盈盈。
　　傅承捷：“......”
　　“这是我母妃吩咐御膳房做的，我一看是你喜欢吃的就没动，留了这么一盘给你带来。”谢怀恩边说边拿开盒盖，精致的粉嫩糕点映入眼帘。
　　糕点经过雕琢，光滑如玉器一般，每一粒都像是盛开的花瓣，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这么好看的糕点味道更是一绝。
　　谢怀恩闻着淡淡飘出来的味道，忍不住地嘴馋。
　　傅承捷看到糕点的时候微微地怔愣一瞬，面上却不显。
　　“你刚刚说你是听说我喜欢吃这个，听谁说的？”他从不跟人说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包括林齐，只不过有时候看书忘了时候，饿了就会吃一块，并不是喜欢，只是惯常吃这一种，习惯了，就没有变过。
　　而几乎每次他吃东西的时候，在场的似乎只有......
　　“呀！”谢怀恩小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都凉了......”呜。
　　“......”傅承捷淡定道，“这本就是凉着吃的，你拿来之前没注意？”
　　谢怀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光想着赶紧送来，好像没注意......”
　　“......”
　　不过很快，谢怀恩很自然地将这点小插曲抛之脑后，再次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向傅承捷，“那你快尝尝吧！味道应该还和之前一样。”
　　傅承捷却没有听他的话，而是近乎质疑地问道：“五皇子为何执意于给我送这盒东西？”
　　“呃......”谢怀恩回答不上来，但他知道自己是被怀疑了，如果不能说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恐怕他是一口都不会吃的。
　　他绞尽脑汁思考着，忽然间灵机一动，“这个......其实我是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
　　“嗯！上午的时候我因为不识字回答不出老师提的问题，我......本皇子觉得很丢脸，所以我想用这个糕点贿赂你，让你教我识字，就是这样！”谢怀恩很是理直气壮道。
　　傅承捷微愣，而后不知是嗤笑还是嘲笑般开口，“确实不识字，用错了词都不知道。”
　　谢怀恩见他态度终于有所缓和，以为他要答应了。
　　傅承捷却忽然开口拒绝，“五皇子还是另请他人吧，傅某学识未深，恐无法担当此重任。”
　　说白了就是我不教，你找别人去吧。
　　谢怀恩怔了怔，而后满脸沮丧地低下头，他不懂人类的感情有多复杂，在他这里，被拒绝了就相当于不喜欢，甚至是讨厌，他也不善于去劝别人，所以在傅承捷明确拒绝他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傅承捷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装不下去了，已经准备好被他翻脸冷嘲热讽一番，然而等了半天，面前的人也没半点动静。
　　傅承捷存疑，从书册中抬起眼看了看他，结果非常意外地，他看到的并不是往常那个对谁都不屑一顾傲慢骄纵的谢槐，而是像现在这样，失望的神情中带着隐藏不住的委屈，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他低垂的眼眸微微有些湿润。
　　这是......要被气哭了？
　　那可真够荒唐的，他不气别人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