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就给沉香的额头上面又补了一个暴栗:“没有和颜悦色的师父的,别做梦咯!”
若是现在能够有第三个旁观了全程的知情人站在这里的话,那么他就会心怀怜悯的告诉沉香,他之所以会觉得前后差距过大可绝不是什么错觉,而是因为他两次面对的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那位孔雀殿下居然会比哪吒的脾气来的要好的多,这可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能说时间的确是一个拥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的东西,当真是令人感慨。
而姜乾青的存在对于哪吒来说,则更像是他希望藏起来的、只有自己知道的珍宝和秘密,要分出去给别人看已经是非常迫不得已的事情了,如今居然还有人如此不知廉耻的想要去成为对方的徒弟——
哪吒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孩子理论上来说是自己找回来的了,他只是在暗中磨着后槽牙想,想要成为姜乾青的弟子?
门都没有!
哪吒伸出手来,两手揪住了沉香的脸颊就朝着两边扯,很快就将少年的脸扯的像是一张宽宽的饼。
“怎么?”哪吒问,“我当你的师父你不满意?”
那这话自然也不敢这样说。
沉香口中“呜呜呜呜”一通乱叫,因为被哪吒扯着脸的关系,其实听不清他都具体说了些什么。
哪吒便姑且当是他同意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哪吒说,“我将会教导你仙法,如何修道,如何去使用自己的力量。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你的目标又并非是寻常所能够达到的,因此你必须付出更多的、千百倍于其他人的努力来。”
“等等等等。”沉香却是被他这一番话给说的直接迷糊了,“我有什么目标吗?”
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这是哪里被擅自定下的目标?
哪吒便以一种混杂了十分的不可思议与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你难道不打算将你的母亲从华山下救出来吗?”
沉香面上原本还略带了些张牙舞爪意味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凝固住了。
他不可避免的回想起现在的那个山洞,那位温柔的、娴静的女性,回想起对方身上淡雅的兰花的幽香,还有那个温暖的怀抱。
那是母亲,是他从小到大都渴望得到的、都无比羡慕的“母亲”。
沉香用舌尖顶着自己口腔的上颚,一时之间甚至像是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真奇怪,那是如此的如梦似幻,仿佛他处于什么奇异的梦境当中,正在以第三者的角度俯瞰发生的一切——用一种非常缥缈的语气询问:“我可以么?”
“你跟着我学,自然可以。”
可是沉香仍旧不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注意。
“我曾经在游记上看到过。”沉香努力的回忆,“修炼成仙需要成百上千年的时光,我真的可以吗?我的娘亲……又能够等我那么久的时间吗?”
对于统共人生也才只有十几年的沉香来说,百年千年实在是一个太过于漫长的数字,他甚至都有些不敢想象。
“我道你都在担心些什么——”哪吒的声音里面已经带了些不耐烦,他咂了咂舌,像是根本不能够理解沉香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担忧都是从何而来,“若只是如此,你大可放心。”
“最多十年。你必然能够修炼有成,站在你母亲的面前。”
哪吒这般说着,朝着华山的方向遥遥的望了一眼。
沉香看到在他的面上露出来一个毫无温度的、几乎足以用“冰冷”这样的词语去形容的笑来,其中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浓郁的杀伐之意。
像是有看不见的敌人正站在眼前,而哪吒正要冲上前去,将所有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存在都撕的粉碎。
“——毕竟,有人可是为了那一天期待了太久太久,他们无论如何,都必然会让你完成【心愿】。”
***
数日之后。
“你却是贵客。”
如果正被丢在灵川当中打坐,努力的去通过“打坐”来运转哪吒所教授的心法,并且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在自己的身体当中积攒提炼出一点微薄的“灵气”的沉香看到了姜乾青如今所在的地方,一定会惊呼出声来。
无他,因为无论是那金碧辉煌的庙宇和建筑物也好,还是内里奢华靡丽的装饰也好……沉香的继母王桂英怎么说也是宰相之女,所以沉香自然也能够认出来,这里是皇宫无疑。
姜乾青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的青年,穿着皂白色的长衣,腰间挂着一枚钟状的挂饰,倒也极为别致。
眼下,他正朝着姜乾青递上一杯酒来。
“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掐指一算,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千三百载。”太一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朝着姜乾青举了举,随后一饮而尽,“当日封神之中,你却是瞒的我好苦。”
孔雀同太一在洪荒当中,也算得上是旧识,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不比姜乾青和通天之间那样的相交甚笃,但多少也足以用一声“朋友”相称。
因此眼下,他朝着姜乾青抱怨,倒是也有这样的资格。
“那我便先自罚三杯。”姜乾青也朝着他举了举杯。
“也罢。”太一说,“这些年来,你都在哪吒的体内沉睡,少有见你的时候。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你来,又是有什么事情?”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是什么报丧鸟一样了。”姜乾青屈起手指,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方才抬起眼来,朝着太一看了一眼。
“西方两位圣人,怕是耐不住寂寞,又要插手这人间事了。”
“你意下如何?”
太一的表情略有凝固,随后他很快便笑出声来。
“哎呀。”他说,“他们还敢来啊?”
“那也该让他们知道……如今这人间,可不再欢迎圣人的入场了。”
第95章
太一对于西方两位圣人如此抵触,不是没有道理的。
首先,作为昔日妖族的皇,这个世界曾经货真价实的统治者与掌管者,在太一以“东皇”之名统御天下的时候,西方的两位圣人甚至还声名不显,虽然也已经拥有了让人为之侧目的强大力量,但是到底在面对妖族东皇的时候难免气短。
甚至可以这么说——
他们并不被太一放在眼中。
所以,即便是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了圣人,但是太一也并不像是很多人一样,在面对圣人的时候天然的觉得畏惧,又或者是诚惶诚恐。
这即为妖族的东皇,即便是在已经并非是妖族所统御的上古,也依旧拥有着如此的底气,以及连包括圣人在内都必须为之稍作避让的傲慢。
自从千年前的封神大劫之后,残存的妖族得以与人类共享这个世界。人间的帝皇几经轮转,朝代更迭,但是妖族的存在却始终亘古如一。有妖族东皇坐镇,又有陆压这位名正言顺、并且本身也实力不俗的继承人在,妖族的统治如磐石不移。
无论人类由谁当权,新的王朝在建立之后,都会于泰山加封,随后便——或是与太一,或是与陆压,签订下人与妖之间共处的条约。
这是昔日由人族的紫薇大帝,压上了人类全部王朝的气运同妖族之间所订立下来的共处的约定。无论这个世界的主人换成了谁,只要人类尚还存在一天、尚还循周礼,那么他们便都必须继承和遵循这古老的契约。
但是太一大概能够猜测到,如果真的仍由西方二圣入主人间,将他们的教派和理念推广的话,对于妖族来说,会是怎样一个不妙的结局。
这天下已经由妖族与人类对半分了,太一对于如今的情况算得上满意,可不希望有搅局的家伙来破坏现有的安稳。
他知道这一点,姜乾青也知道这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姜乾青会找到太一这里来的原因。
“他们要怎么插手?”太一问。
双方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都是相同的,姜乾青自然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很爽快的将自己这边知晓的情报尽数告知。
太一的眉眼微动。他扯了扯唇角,虽然并未嗤笑出声,但是那笑容无疑是轻蔑和不屑的。
“想要先将天庭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继而从神道的角度影响人道吗……真是另辟蹊径的想法。”太一评价,“可见,只要思想够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但是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人间,如今也并非是天庭的神道说了算吗?”
如果从未接触过的话,那么或许会无可避免的对于未知的强大力量感到惶恐和不安;但是人类已经与妖族一起生活了千百年,两族都已经很习惯了这种融合的生活。
神在人的生活当中能够起到的作用被无限的削减了。
倒是三清的道统越发的稳固。尽管如今已经不比以往,只要修炼下去便能够得证道果白日飞升,然而与异族共存,仍旧需要手握力量。
——无论当权的是人类哪一朝哪一代的帝王,都会专门的建立起方士道者修学的学塾,并且像是三科六义、四书五经那样,将其纳入成为独立于科举、武试之外的第三种选纳人才的渠道。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对于天庭以及神明的信仰……的确有,但是究竟能有多少,那就只能说是见仁见智了。
西方二圣的想法不错,另辟蹊径,从封神榜入手,进而谋取整个天庭,的确是极好的手段。
只可惜……
显然,他们事先的调查和准备工作做得还是不怎么到尾。
真的因为看见了各处无论是城镇还是庄头,都会供奉的有仙神的庙堂或者是神龛,便以为这是一笔足以去谋划的好事的话,那才真的是错的彻彻底底。
和人类一同生活了这么久的时间,别的不说,至少有一件事情,太一已经是明白了的。
人族这种他原本认为弱小的生物,在细致的了解之后就会发现,以往的认知的确是有些过于肤浅片面了。
任何小觑人类的存在,最终都一定会在他们身上吃大亏的。
人族就像是种子,在真的被种出来、在成长起来之前,谁也没有办法透过那黑黝黝的弱小外壳,窥见内里究竟能够开出一些什么样的花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才会被天道选中,成为最终定下来的统御世界的存在。
而妖族在封神大劫当中拐了个弯,搭了顺风车,于是便也就跟着一并吃到了不少的红利。
因此,当太一站在这样一个得利者的角度,回头去看西方二圣的操作的时候,就像是看见正在朝着错误的方向狂奔而去的求知者。即便双方互为敌人,也会忍不住的自心下生出一种微妙的怜悯的情绪来。
姜乾青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盅放下,自顾自的伸手去够旁边的酒壶,给两个人的杯子里面都倒满,浅酌了一口之后,方才回答了太一的话。
“或许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还应该感谢他们的这一种轻视,不然的话,事情反而会变的有些麻烦了。”
“你打算怎么做?”
“我以前曾经听到过一句话。”姜乾青转着自己手中的酒盅,看里面的酒液随着自己的动作而缓缓的转动,旋即轻笑了一声,“如果要让一个存在灭亡的话,最好先让其疯狂。”
“疯狂?”太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毕竟是圣人时隔千年之后的又一次谋划,甚至可以说是踩着昔日封神大劫的结果,意图再次将自己的信仰遍布此世。”
“这种事情自然只能够在暗中偷偷来,若是大张旗鼓的的宣扬出去的话,谁知道还会惹来多少的麻烦。”
“他们已经有过在封神大劫当中,因为我的缘故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前科。所以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无比小心、无比谨慎,直到成功为止,都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疏漏,也不会留下任何的可乘之机。”
太一便笑了一声。
“那你要怎么办?”他问,“圣人严防死守到如此地步的话,这个世界上面除了道祖,又有谁能够奈何的了他们呢?”
即便是同为圣人的其他存在也做不到。
姜乾青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那一双眼睛就亮的出奇。
“谁说没有办法。”他哼笑着,“他们既然想要这一份胜利……那么,我也不介意先将一份胜利送给他们。”
“即便是圣人,只要一天没有合道,便代表着他们一天还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尚且保留着自身的情感。”
“而只有还拥有情感,便会抑制不住喜怒哀乐,会有伤心失望愤怒,自然也少不了快乐自满得意。”
“如果千百年来的谋划终于有了落实的那一天,自从上一次量元大劫以来,几乎已经要成为了心魔的遗憾终于落到了圆满——”
姜乾青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落在太一的耳中却犹如雷霆万钧轰然炸响。
“你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的确,太一自己设身处地的去想了想,如果是他自己的话,远且不说,便是封神大劫的那个时候。若是没有姜乾青的插手,而是按照他原本所计划的那样,从殷商和西周都分别窃取到了足够的气运,在人世间硬生生的开辟出来了一块地方,让妖族在其中重新建国。
当一切终于落成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会出现的情绪是欣喜,是满足。而因为这一份成功来的着实不易,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走出来的,故而也绝对不会对这份成功有任何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