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准提圣人轻声说。
本来也是,在这样多的眼睛的注视下,无论是什么都无从遁形。
原本都已经光芒黯淡了的七宝妙树被注入了大量的法力,又重新散发出七彩的宝光来。准提圣人提着这棵树,朝着姜乾青的方向用力的挥下,那些原本看着无比美丽的光带在这一刻要么是化作了束缚的绳索,要么成为了末端延伸出了刀刃的武器,都朝着姜乾青包裹了过来。
“咔嚓”。
是非常清脆的一声响,像是什么原本坚硬的外壳被某种来自于外界的强大的力量给打碎,正在层层的剥落而发出的声音,只是这样听着都会从心中生出某种极为不妙的情绪来。
准提圣人手中握着的七宝妙树正狠狠的没入姜乾青的胸膛当中,而原本容貌昳丽的青年则像是被打破的陶俑一样,“哗啦啦”的散落一地。
有人抬起手来,一把掐住了准提圣人的手腕。
准提极为惊讶:“假的?!你竟然不是孔雀吗?!”
但是虚假之物怎么可能骗的过他——骗的过圣人的眼睛?!
他甚至是很快的辨认出了这藏在孔雀的假象之下,如今正钳住他手腕的少年人的身份。
“你是……阐教的哪吒?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的。
站在他面前同他对峙的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眉心莲纹像是火焰一样殷红,面容精致更胜女子。
准提道人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准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元始天尊其实骗了他们,这根本就是针对他们兄弟二人的一个局?!
准提道人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并且深以为然。
这才正确,这才合理!毕竟是多少年的兄弟,怎么可能阋墙的如此轻易!
准提道人自以为自己已经窥破了这整件事情的本质,并开始在内心暗暗的咒骂起三清的不要脸来。
姜乾青缓缓的敲出了一个问号:“啊……?”
他一时半会儿的甚至有些没有能够理解这当中的逻辑。
不过……
也的确没有去和一个即将成为败家之犬的有讲逻辑的必要。
姜乾青抬起了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一柄新的长剑浮现在了他的手中,和先前的每一把剑相比,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握着准提道人的那一只手非常、非常的用力,根本不给对方挣扎的空间。手中的剑起落之间,竟然是生生斩去了准提圣人的顶上三花,破了他的灵台通明。
准提惊叫起来:“这不是剑气……这就是诛仙四剑中的其中一柄!”
姜乾青笑了一声:“正是如此,不然的话,又怎么能够助我斩去圣人的三花?”
他趁着准提圣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捞走那三朵金花,不给对方将其夺回的空隙。
说来也怪,那三朵金花一落到姜乾青的手中,顿时便融化了,随后一点不漏的全部都被姜乾青所吸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的阻碍,顺畅自然的仿佛它们就是姜乾青的力量一样。
准提道人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理解这样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你……你为什么能?!”
那可是圣人的力量,对于并非圣人的存在来说,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太过于庞大,只是收容一点都有自己的□□无法容纳进而崩溃的危险,可是这阐教的哪吒却居然毫发无伤的全部化为了自己的东西?
姜乾青笑了起来。
“啊,大概是因为……”
他分明是在笑着说这话的。
但是无论是他的语气、眼神还是别的什么,全部都没有“笑”的意思,反而是从中传递出一种极度的危险与恐怖来。
“——我与西方有缘吧。”
第78章
“我观道友,与我西方有缘。”
就是这么一句平平无奇的、甚至乍一听还带了些友好的话,开启了姜乾青——不,开启了孔宣长达数十万载的噩梦。自此元凤之子、百鸟之王孔雀不再,只留下了西方极乐净土之下,那被永缚莲池的大孔雀明王。
他并非没有反抗过,却被轻飘飘的压制,并且赋予了“佛母”这样的、除了侮辱之外根本感受不到其他任何的称号。于是从那一天开始,这位羽族骄傲的殿下、元凤最为骄傲肆意的长子,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已经彻底沦为了他人的阶下囚,被折断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华丽羽翼,永远的失去了接触天空的资格。
如此两千一百载,孔宣在西方佛教当中,见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他那关系并不怎么好的,自洪荒的时候开始便已经少有碰面的、孔宣向来不怎么看得起只觉得对方没有脑子的幼弟,金翅大鹏迦楼罗。
很难形容孔宣在看到那一只金色的大鹏鸟的时候,内心究竟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感受。
尤其当他发现,迦楼罗这个傻子居然还是被如来给逮回来,做佛国里面的区区一个护法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便是有再好的涵养,在这一刻都可以全部喂给迦楼罗吃。
你是傻逼吗?!
这大概是孔宣的鸟生当中第一次爆粗口。
然而孔宣被锁缚在莲池下,不能说,不能语,不能言,便是有再多的气也只能自己憋着。
如此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少的时日,终于有一天,迦楼罗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那杳无音讯了很多很多年的,同他一直都是关系恶劣不甚亲近的兄长孔雀,居然一直都被镇压在佛国之下。
他的羽毛托起了佛国的云朵,他的血液滋养着佛国的净水,他的骨与肉是佛国那高高在上佛光普照的大殿。
佛、菩萨、金刚、护法,甚至是那些得了佛青眼有幸来到这里的卑贱低劣的属于人类的魂魄,全部都踏在他的身体上自由的穿行。
这哪里是什么佛国?
这分明是……建造在孔雀的身体上的可怖尸冢。
诚然,迦楼罗和孔宣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可即便如此,他也绝对无法接受那个人被这样对待。
更遑论,迦楼罗可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的要皈依佛教的。
他们生来便是羽族的皇者,是最高高在上的、骄傲的王。
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尊严被践踏,骄傲被折辱,沦为他人座下的仆从,行走坐立、嬉笑怒骂,全部都不由自己的心意?
他要大闯灵山,却终于意识到自己荒废的千百年居然是如此的重要。以往无论是面对什么事情,迦楼罗只需要祭出自己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万没有无法得手的;可是在真正的大力量面前,这无往不利的天赋神通却居然失去了以前的无往不利。
迦楼罗输的一败涂地。
他躺在冰冷的、灵山大殿的地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每一次胸膛起伏之间都有血沫自口中涌出。如同太阳一样金灿灿的、华美非常的羽毛如今七零八落的散了满地,迦楼罗想,如今的自己一定十分狼狈又丑陋。
他会死在这里吗?迦楼罗想。
他已经要平静的去接受自己将会死亡的命运,却听见从身下的灵山当中迸发出了某种极为尖锐的、有如啼血一般的尖锐的鸣叫。整座灵山都在分崩离析,自高天之上陨落,撕裂开的灵山下站着的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兄长。
无数的锁链穿透了孔宣的身体,将那一身白色的长衣都染成了斑驳的血色。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身体的很多地方都能够顺着那些锁链,看到其下的森然白骨。
可即便如此,当孔宣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稳,那么冷静却又傲慢。
“释迦摩尼。”孔宣说,“你今日若敢杀他,我要你灵山覆灭,佛国不存。”
于是迦楼罗看到,在如来原本应该八方不动的面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生动的、愤怒的表情。
“佛母。”如来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佛之怒如天翻海覆一般浩荡,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在殿内不断的回荡。三千佛、菩萨、金刚护法皆数低头俯首,不敢承接来自释迦摩尼的怒气。
然而孔宣显然对此并不在乎。
“只是你还不配这般同我说话。”
有滴滴答答的鲜血沿着那些锁链流下来,孔宣的面色分明苍白至极,那一双眼睛却明亮的灿若星辰。
“若要压我,也让接引准提,亲自来我面前!”
那一场对话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迦楼罗的反逆之事被轻轻放下,一切仿佛都这样被掀了过去,而迦楼罗意识到孔宣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自己。
他看见自己的兄长要重新返回地下,也借着地面上的缝隙,看到了那一只被锁链束缚钉死在地下的、满身尽是森森白骨的孔雀,哪里有他记忆当中的强大、华美、尊荣无双。
迦楼罗又看了看莲池当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那个弱小的、无用的、狼狈可笑的自己。
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是元凤之子,远比此世的一切生灵都要来的更为尊崇,为什么却会沦为如今这般的模样?
迦楼罗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虽有谋略却只是小聪明,虽有天赋却又惰性难改,没有大毅力大智慧,也缺少坚毅的心境,更是已经错过了量劫降临之前的最好的修炼的时光。
不过,没关系。
就算是这样的自己,也有能够做到的事情。
他是迦楼罗,金翅大鹏鸟,双翼背负过去与未来,神通可冠绝上下万千年,无数光阴,亦不过弹指一瞬。
时间是他的领域。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
“那是我的弟弟。”姜乾青的手中握着诛仙剑,将准提道人钉死在地面上。
他凑了过去,离准提很近,面上带笑,眼底却凄寒如冰霜。
“我的确不喜欢他,但是……那是他唯一一次向我做出的请求,并且傻乎乎的献祭了自己的生命,为我打开了最初的道路。”
“既然如此,作为兄长,我又怎能够无动于衷?”
姜乾青大笑起来,在这一张属于哪吒的面庞下,隐隐却露出几分昔日属于孔雀的毕露的锋芒来。
“我是孔雀,你们亲封的摩诃摩瑜利罗阇主!既然如此,我今也自当窃你西方气运,夺尔等不世基业,皆为吾之大道通天路!”
第79章
准提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些惊惧的情绪来。
因为那手中提着诛仙剑的少年朝着他走过来的样子实在是太过于诡谲,让人联想到血海修罗,便是那精致美丽的外表在这一刻也似乎化作了某种别样的肃杀,像是足够尖锐到能够伤人的匕首和刀锋。
虽然对于很多事情都不甚明了,但是能够成为圣人,自然不可能是傻子——尤其是如同西方二圣这样,既没有强大的天赋傍身,又没有出众的。不凡的根脚,却偏偏能够一路走来,将一切的不可能化作可能,最终登临问鼎圣人之位的,就更不可能沾半点的愚蠢在身上。
因此,他还是很容易的便将事情推断出了七七八八,毕竟到了这一步,姜乾青已经再没有了任何需要隐藏的必要,便是将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坦诚出来也无妨。
因为对于姜乾青来说,他已经见到了自己的最终的目标与敌人,并且站在了对方的面前。今日要么是他在这里陨落,要么就是他在这里达成自己的目的——不会再有除此之外的第三个选项。
对于姜乾青的身份、目的,准提都已经在心底有所猜测;只是唯有一件事情,他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你非圣人,如何能够伤到我?!”
圣人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而他们原本也不应该被并非同为圣人的任何其他存在所伤害,因为双方本便不是同一个阶级,根本不存在于同一个层面上。
但是现在的事实是,原本应该存在于此的天堑被跨越,即便是地面上的蚂蚁,居然也拥有了伤害——乃至于是问鼎世界之外的圣人之座的资格。
这如何不让准提感到又惊又怒。
“不。”姜乾青举起了手中的诛仙剑,望着他,笑容明媚,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这可不能叫做伤害。”
他将手中的诛仙剑狠狠的刺了下去,把准提圣人整个人都在地面上钉死。少年人朝着他走了过去,在准提圣人的身边半蹲了下去,弯了弯眼眉,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来。
“这不过是内部的正常的更替,就像是树木落下枯叶,野兽剔去自己腐烂的皮肉一样,是合乎常理的、一种自救的行为,就算是天道也不会管的这么宽。”
准提圣人觉得自己像是懂了什么,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懂。他甚至觉得自己一时之间都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要窃取我们的大道!”
“我只是将送到我手边来的东西笑纳,仅此而已。”
圣人的位置在一开始便是固定的,因为空缺出来的、等待人去填补的道,一共也就只有那么几条。
但是,道不可变,却没有人说过,这些道下所对应的人选不能变。只要表面看起来是那么回事,谁去管你内里的芯子到底是红色还是白色?总归能用就行。
无论姜乾青是否愿意承认和接受这一点,无可改变的事实便是,他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打上了西方教的烙印。他曾经的道统早就已经千万年的磨损而变的面目全非,除了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之外,他抬起手,下意识会去使用的都全部是释教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