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死亡后的世界也好,还是转世轮回也好,那些都太远了。我看到的是现在,是在这红尘当中挣扎着要活下去的人,是百姓,是黎民众生。我继往圣绝学,早已立誓将以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开万世太平!”
他的眼睛亮的惊人,像是漫天的星子都落了进去,闪烁着熠熠的光辉。那不是佛,不是道,是独属于“人”的。超脱于世间已有的一切大道小道的光芒。
观音竟然为此而感到了威慑,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她眸光一闪,耳边似听到龙吟虎啸。
十三朝的古都上,积攒了累世的龙气与人气升腾而起,化作了一只璀璨的金龙虚影,环绕在整座长安城的上空,睁开了一双威严的眼,注视着这一片人的土地。
这是市井小民的喧闹嘈杂,是升腾缭绕的烟火气息,是远离了庙宇神龛,香烛纸钱、刀头酒饭之后留下的鲜活,会有苦痛,可是在苦痛之上一样绽放出了足够惊艳的繁华。
这已经不再是神佛能够插手的是时代了。
这是人治的世界。
再没有哪一刻,观音比现在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她甚至隐隐约约的,心头有了某种明悟。
金蝉子的转世、这佛门曾经最天资卓绝的佛子,或许从此往后,将再也不属于佛门了。
“我感谢小师父的赏识,或许的确如您所说,我与佛有不浅的因缘,但是——”江流儿说,“还请您回去吧。”
“陛下已经同外祖提及过,不日将会调我外派任职。我已打算同陛下自请去边塞苦寒之地,希望能够为那里的百姓做点什么,如此方才不负所学,不负来这世间走一遭。”
观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十,向着江流儿一拜。
“阿弥陀佛。”
她未再说什么,大抵是因为在听了江流儿的这一番话之后心头知晓,便是再多说任何话都显得过于苍白无力。眼下当务之急,是迅速赶回西天,将一切禀报给佛祖,看后事应该如何定决。
仿佛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当再定睛一看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方才的和尚的影子。身边跟随的下人面上一惊,低声的同江流儿询问:“大人,您看这……”
“无妨。”江流儿道,“既然对方没有恶意,那便无需在意。”
他看了看日头:“天色要晚了,回去吧。”
***
史载,贞观十九年,江流三元及第,初入朝廷。同年外放,任雍州刺史。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欲效汉时,重启丝绸之路,遣江流出使天竺,扬我大唐国威。
***
江流儿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三位抚养他长大的叔叔。
他们的容颜一如既往,岁月未能够在他们的脸上留下风霜。杨二仍俊雅儒秀,李三童稚若少年,而孙大看着他的目光,其中蕴含着许多江流儿读不懂的东西。
那是一个艳阳天,唐皇遣司天监选的良辰吉日,亲送江流出城。他已然成长为了风华正茂的青年,骑在马上,刚出长安城门不远,却见那三人坐在路边凉亭中对饮,似乎已经等他多时。
江流儿急忙要翻身下马,却被他们抬手制止。孙大遥遥的朝着他一举杯,分明并未开口,江流儿却清楚的听到了在自己的耳边响起的声音。
“此去山高水远,我们便祝你阴邪不侵,虫蛇不惧,吉星高照,一路平安顺遂。”
江流儿心头若有所感。
他在马上朝着凉亭的方向深深的行礼下拜,再抬头,又何来凉亭,何来杯酒与故人。
“江大人。”有下属问,“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江流儿说,“走吧。”
***
姜乾青看着江流儿一行人越走越远,直到最后连影子都见不到。
“他去西天了。”姜乾青问,“这将会是完全不同的路……如何?你可还满意?”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被禁锢停止,除了姜乾青之外,一切都被封存了起来。
良久,他的耳边响起一声极为复杂的叹息。
整个世界都有如镜面一般破碎,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一片的黑暗。巨大的斗战胜佛的石像矗立在他的眼前,仿佛时间倒退,回到了他刚降临这个世界上的时候的起点。
“足够了,足够了。”并没有任何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有似喜似悲的声音叹道,“纵然是南柯一梦——我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梦啊!”
山石崩毁的巨响隆隆不断的传来,姜乾青放眼望去,看到在那遥远的西天,灵山佛国内,原本端坐在莲台上的斗战胜佛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掀去自己身上的袈裟,重新披上了昔日美猴王的战甲。
“这佛谁爱做谁做,俺老孙不干了!”
“孙悟空,你可是疯了不成!”
其他所有人都为这突然的变故震惊,然而孙悟空却只是恣意的大笑,不以为意。
“我没疯!我从未像是现在这般清醒!”孙悟空的笑声无比疯狂,其中却又像是隐含凄厉,“我倒是觉得,真的当了这几千年的佛,才是我最错误的决定!”
他掏出金箍棒来,狠狠的砸了下去:“纵是身死,都畅快胜如今!”
他本该是不拜天不拜地的妖王,如何身负重重枷锁,自此再不见曾经?
有一根白色的羽毛打着卷从空中飘荡着落下,一直落在了姜乾青的手心里。
他听到那妖王同他说——
多谢成全。
—【叩石问心】.完—
第181章
“三弟今日回来的挺早。”
“嗨,别提了,我把附近的几个山头都转了一圈,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了,这便回来了。”
这一次,当姜乾青逐渐的开始能够感知到周围的环境和声音的时候,最先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对话。
伴随着姜乾青的清醒过来,周遭的一切的信息也开始清晰的传递到了他的脑海中。
而姜乾青也终于看清楚了先前正在对话的两个声音的主人。
较为低沉浑厚的是一个有着金发的中年人,满脸的大胡子,都这样的快要看不清楚他的真实容貌是什么样了,穿着一身寻常的甲胄,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也不做,也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其中。
而另一个声音的主人,看上去便很是不同了。他穿着白底滚了金边的外衣,衣料在山洞内跳动的火光的映照下,伴随着他的动作能够间或的看到其上用银色的丝线绣出来的暗纹。
他束了一顶金色的发冠,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难言的贵气,即便是站在这略显暗沉的、属于妖怪的洞穴当中,也整个人都像是在散发着光芒一样,将身周的一片全部都照亮了。
这两个存在毫无疑问,全部都是妖王。只不过,那中年人模样的妖王看起来不过寻常,与其他任何的妖王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那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拥有着过分的恣意和傲慢的白衣妖王看起来,可就大不一般了。
怎么说呢——
妖王原本就已经算是普通的凡妖当中,站在顶点的那一波人物了。有些强大的妖王,即便是面对神佛也都能够巍然不惧。
可是这白衣的妖王却还要更为突出和与众不同一些,他站在那里,仿佛从什么高庭深门当中走出来的王公贵族,竟然硬是将其他的妖王都给比成了泥腿子一般。
只是面对着这白衣的妖王,姜乾青整个人却是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他抬起一只手来,盖在自己的脸上,将所有的表情也好,情绪也好,全部都掩藏在那
良久,那笑声才逐渐的停止,直到最终归为沉寂。姜乾青从掌心抬起脸来,目光落在了白衣妖王的身上,也不知道他都在看些什么,只是在最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那代替了他一半的心脏而存在的、在胸膛之下所深埋的金色的绒羽也若有所觉一般,开始轻微的嗡鸣震动,焕发出金色的光芒。
姜乾青一只手隔着衣服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像是在轻轻的安抚。于是那一根羽毛在度过了最初的劲之后,重新安静了下来。
姜乾青注视着白衣的妖王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眉眼,看着他傲慢的、恣意的神情,终于是忍不住笑了一声,继而又是长长的一叹。
“当真是好久不见……”
“迦楼罗。”
***
金翅大鹏近些日子里来,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他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当金鹏意识到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仿佛已经被那不知何时出现的视线环伺了很久。
可是金鹏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好几次,也没有能够寻摸出自己感觉到的不对究竟是缘何而来。
如此几个月过去之后,终究还是金鹏先绷不住了。
“你是何人?一直在暗中看着我,又是为何?”
这一日,金鹏独在自己的洞府内,屏退了所有的下属左右,对着水镜沉声询问。
他当然没有等到任何人的回答。
金鹏的面色顿时一沉。
他生来尊贵,无论是作为羽族的殿下,还是作为如今占据一方的妖王,全部都是高高在上被敬畏着供奉着的存在,还从没有谁这般下过他的面子。
于是金鹏的面色沉了下来,张口就是一连串极为标准的国粹输出——这并不值得奇怪,他怎么说也当了这好几百年的妖王,而妖怪当中没素质才是常态。所以耳濡目染之下,会几句喷人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就是那一串国粹从这样一个看上去极为贵气的青年口中不带停顿的说出来,实在是会给人带来一种极为颠覆的小小的认知震慑。
有一说一,金鹏骂的实在是脏,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一户一户的问候了一遍——他就不信有人听了后还能够依旧保持着心如止水的心性连半点气息的波动都没有,那样的话,他也算是佩服。
接着冷不丁的,金鹏的脑袋上挨了一下。
那可当真是挨了一下,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照着他的头就是狠狠的一锤,金鹏甚至是毫无任何的反抗能力,也对此没有任何的预警,结结实实的差点被把脑壳都按到地里面去。
然后他就听到有谁在自己的耳边极低极冷的笑了一声,带着某种让金鹏即便是已经隔了几千年、再听到之后仍旧会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当场跳起来的傲慢和嫌弃。
“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怎的满口脏话?我不过是脱手不管了几千年,你就把自己给弄成了这幅德行?”
这该死的傲慢与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的态度,金鹏发誓他就算是化成灰了都能把对方给认出来——
“孔雀?!”金鹏恶狠狠的问,“你怎么突然偷看我?!”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应声回答,随后在这洞穴里面响起来的是金鹏“嗷”的一声的惨叫。
“因为我多少记起来。”金鹏听到孔雀冷飕飕的道,“我已经许久没有管教过你,是应该看看了。”
金鹏开始剧烈的嚷嚷,激烈的反对,愤怒的跳脚,但是姜乾青全部都不为所动。
他站在金鹏的身边,看着眼前这个鲜活而又灵动的弟弟,原本冷肃的神情一点一点变的柔软了下来。
在金鹏并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兄长张开了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好久不见,迦楼罗。”
第182章
金鹏最近这些日子,很是有些郁郁寡欢,身边的气压低的蚊子路过都要被压扁,一众小妖们更是觉得日子过的苦不堪言。因为即便金鹏的本意并非是要针对他们,但是单单只是从他的身上所泄露出来的那些力量,都已经足够让小妖们感到压抑。
到了最后,情况已经到了另外两位妖王都已经没有办法坐视不管的地步了。
狮驼岭的三位妖王平日里并不会对他人多加干涉,再加上整个狮驼岭占地实际上极为广阔,因此他们三人平日里并不经常相见。这一次,还是金狮王和白象王联手做了一桌席,将他请了过来。一来呢,是兄弟三人也交流一下感情;二来呢,便是为了聊聊,金鹏近来这段时间都是怎么了,小妖们都已经被吓的变回原形不知道多少个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酒过三巡,话题也已经聊开了,白象王便趁机敲了敲边鼓:“我观三弟近些日子似是心情不大好,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他不问倒也便罢,这一提起来,锦鹏原本因为畅饮而欢快了些的脸色顿时就又难看了起来。
但是他这些年来,和白象王以及金狮王之间相处的都还算很是不错,自然不会只是因为这样的一点小事就和他们起纷争。如今听白象王这么一问,金狮王也在朝着他投来关心的目光,金鹏便也就没法生出什么气来。
“让两位兄长见笑了。”金鹏这样说着,却仍旧还是控制不住的黑了脸,“被烦人的东西缠上了罢了。”
他话都没有说完,就已经被看不见的手狠狠的拍了头,脸都差点埋进去餐盘里。
金鹏当场跳起,在金狮王和白象王震惊的目光里面暴躁的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怒吼出声:“够了,孔雀!你分明一直都不在意也不管束我,如今又怎么突然想起来虚情假意的要当个好哥哥了!我和你说,迟了!我现在才不在乎你!”
金狮王和白象王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
他们和金翅大鹏相识了也有几百上千年,只知道金鹏似乎根脚不凡,但是更深的却也不怎么清楚了——而金狮王和白象王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归根究底算的话,他们两个人同样来历不凡,所以也并不十分在意金鹏究竟都有些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