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当然大师兄这样做,师父是不赞成的。我们毕竟都是修行的人,像大师兄那样一天到晚沉浸于俗务之中,虽然说是历练,之前的修行差不多也都白费了。”
唐镜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周重明觉得自己的选择是一种历练,但在严壑看来,估计就跟出家人跑去还俗了差不多吧。
“咱们俩,”陈玄融想了想,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归纳了,“大师兄不在,我就是排行最大的一个。尤其老三、老四人都不在了,师父身边总要有人照看着——就算我做不了太多的事,替师父跑跑腿总还是可以的。”
唐镜看不出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什么作假,或者是表演的痕迹,只能暂时假定他就是这么一个孝顺听话的好徒弟。
“你么,”陈玄融说到这里,神情更迟疑了,“你年纪小,外出游历这种事总要等你再大一些才能安排。等小师叔回来,下一次出门学习的话,就会带着你了。”
唐镜,“……”
唐镜觉得陈玄融的话好像是在哄小孩子。
陈玄融却因为提起了已经去世的老三和老四,神情变得惆怅了起来。他望着后山的方向叹了口气说:“老三老四走了也六七年了……唉。”
唐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他记得陈玄融跟他说过,师门中那些逝去的同门都被安葬在后山。
“不用去祭拜吗?”唐镜心想,陈玄融与老三、老四年纪接近,一起长大的感情应该很深厚吧。
陈玄融摇了摇头,“丘师叔也葬在那里。师父不许有人过去打扰了丘师叔的清净。”
唐镜愣了一下,“还有一位师叔?”
陈玄融点点头,“师父这一辈,师兄弟有十五六个,年纪最小的就是师父、丘师叔和小师叔。”
唐镜以前没听人说过这些旧事,不由问道:“师兄弟十五六人,不算少了,怎么还说是……道门凋落呢?他们人呢?都去了哪里?”
陈玄融摊手,有些无奈的说:“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大约死的死,散的散吧。我只记得小时候还见过丘师叔,性格很温和的一个人。师父和他的两位师弟感情都不错,可惜……”
唐镜又问,“丘师叔去世多久了?”
“十年了吧?”陈玄融想了想,叹气说:“他去世没几年,老三和老四也陆续出了事……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小师叔也开始跟师父疏远了。”
唐镜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丘师叔的死跟老三和老四的死,还有点儿什么关系的样子。
“是怎么回事?”唐镜继续发问,“丘师叔过世是因为什么?生病?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陈玄融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呆了一下,像是冷不防想起了什么。紧接着,他就摇摇头说:“不要再问了。这些话师父平时是不让说的。你忘了也好……师父面前千万不要提!”
说到最后,陈玄融的表情已经有些紧张了。
唐镜连忙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唐镜在山上的生活是非常规律的,早起晨跑、上早课念经、跟着陈玄融上课,学习门派里的各种知识。下午就让他回到自己院子里去自习。到了晚上,就跟道观里的师兄弟们一起上晚课。
一整天下来,唐镜再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提起之前的话题。
他其实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因为经过他的刻意观察,他觉得周重明的怀疑也不是毫无根据的。陈玄融这个人,是真的有些问题的。比如他在给唐镜上课的时候,看到唐镜卷起袖子写字,露出带着伤疤的手腕时,他完全没有反应。
不是那种会顾虑到对方的感受,因而有意回避的态度,而是……非常平静自然的目光,好像他真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唐镜的手腕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唐镜不相信他的演技会纯熟到这种程度,他的表现让唐镜觉得,他就是真的看不见。
从唐镜了解的常识来看,一些研究心理学的专家是可以给某个病人施加这种影响的。陈玄融的表现就很像是被人下了某种心理暗示。
或者法术也能够达到类似的效果?
晚课之后,唐镜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翻看书房里的书本。不光是他,陈玄融住的地方也有一个很壮观的书房,藏书很丰富。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天门道”的家底还是很丰厚的。
唐镜在书房里翻看了一整晚,但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真正类似于“催眠术”或者“心理暗示”这样的记载。
或者也是有的吧。唐镜揉着发酸的眼睛,很是头疼地扫过了比他个头还要高的书架。这里的书籍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古籍,竖排版、繁体字,对唐镜来说这样的记录方式实在是太太太深奥了。
他连简体字都还没认全呢。
唐镜头晕脑胀的从书堆里爬出来,打算打个电话问一问周重明。周重明是大师兄,跟在严壑身边的时间最长,对自己师门的事情也知道的最多。
电话打过去,接起来的人却不是周重明,而是袁录。在他身后还有不少人说话的声音,嗡嗡嗡的,好像他们正在开会。
“能说话吗?”唐镜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干扰了周重明工作。
但周重明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直接在电话里提醒他,让他在房间周围做一个结界出来,用以屏蔽掉被人察觉的可能性。然后藏锋又挤过来关心了一下他在莲花峰上的安全问题。
等电话在这些人手中转了一圈又回到周重明手中的时候,唐镜已经用一个“小境界”把自己的房间给罩了起来。
“小唐?”周重明最先提起的是一件跟他们师门关系不大的一件事,“你交给我的那枚狮子胸针,我让小六拿去还给华博文了。”
“谁?”唐镜满脑子都是他白天时候从陈玄融那里套来的消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华博文,”周重明有些勉强的说:“一家贸易公司的小老板,二十多岁,去年八月份结的婚。据他自己说,他是两年前认识十一的,两个人也交往过一段时间,去年二月份的时候他家里人逼着他相亲,两个人就分手了,后面再没有来往……大约就是这样的情况。”
唐镜心想,唐十一还真是感情上受到打击了?!
“等等,”唐镜忙说:“那个女的说什么十一哄着对方给他买房子……”
唐十一是一个修行的人,要什么房子啊。唐镜自己是不相信这种瞎话的,但他得知道对方自以为拿住了唐十一的多少把柄。
说起这个,周重明的声音也闷闷的,“十一完全不知道。是华博文说自己要买房子,带着十一去帮他掌掌眼。”
唐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女人的嫉妒心固然令人恐惧,但这里头最让人恶心的,还是这个华博文吧。
唐镜开始思索他能制造一个什么机会,去不动声色的帮唐十一报个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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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重明:说话之前先做一个结界~
唐小镜:好,好
严壑:真天真……哼~~
第97章 冬日清晨
电话挂断之后,唐镜再一次陷入了深刻的怀疑之中。
他上过网,看过不少社会新闻,知道一些年轻男女会因为种种原因,比如来自双方家庭的压力啦、彩礼谈不拢啦等等问题,选择一起去殉情。
但这种事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当事人在做出这种极端的决定时,往往处于外界压力最大,当事人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也就是大家经常说的“想不开”的那个节骨眼上。
如果他们在这个时候获救,或者这种极端情绪被打断,那这人很可能就从极端情绪里缓和过来了,不会再有这么过激的反应。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唐十一是因为看穿了渣男嘴脸,恶心的活不下去,那他要寻死也应该选择刚刚分手的时候,也就是二月、三月这个时候。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是应该越来越清醒了吗?
唐镜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跟周重明想到一起去了。他开始琢磨另外一个问题:唐十一大概率不会把感情受挫的问题去跟自己的师兄弟们分享,师父作为长辈就更没有可能了。尤其华博文还是一位男性。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十一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排遣自己的痛苦和郁闷的心情呢?
有人失恋了会找朋友出门喝酒,有人会去一些热闹的场合(比如酒吧)去放纵一下情绪,也有人会暗搓搓的在微博里倾诉,或者急于寻找新的恋情来填补感情上的缺口。
技术组的人在检查过唐十一在网络上的活动轨迹之后,发现他有一个微博账号,但通常都是发一些天门山的风景照片,或者是一些学习道法方面的感悟,并没有私人生活方面的内容。
唐十一的性格还是有点儿傲气的,不会把伤口暴露给陌生人看。
喝酒玩乐的方式也不大适合他——莲花峰地势险峻,唯一的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就是通过飞来桥,走道观的大门出去。而道观每天日落之前都要关门的,有人想遛下山应该是比较困难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道观那边的人对莲花峰的人一向都是不怎么管的。唐镜觉得这种事情找道观夜间值班的人打听一下就清楚了。
刨开这些,失恋的人还会做什么呢?
唐镜一边收拾被他给翻乱的书架,一边琢磨唐十一会不会写日记,自己躲在暗处舔伤口什么的。没有在微博上自怨自艾,笔记本电脑里好像也没有发现有日记类的文件,那唐十一会不会有一个日记本呢?
唐镜连忙动手,把书架上刚刚整理好的书本又都拨拉下来,开始仔细检查这里面有没有藏着唐十一的日记本。
唐镜折腾了大半夜,一无所获。
他晕头晕脑爬上床的时候才想起他之前给周重明打电话,光忙着听唐十一的感情故事了,忘了说他从陈玄融那里试探到的情况。他挣扎着从枕头上爬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看,已经三点多了,这个时间,周重明应该也休息了,只能等白天再说。
大约睡前一直在翻腾东西,唐镜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散架一样,每一个毛孔都困得晕沉沉了。他原本还想在心里梳理一下从陈玄融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但躺下还没有两分钟,就闭着眼沉沉睡了过去。
周重明这个时间却并没有休息,而是皱着眉头在办公室里一圈一圈地踱步。身后的办公桌上,电脑开着,屏幕上打开的是一份调查报告。
让周重明心烦的也是这份调查报告。
五六月份,静江市的各大医院并没有接诊过符合唐十一条件的急救病例。但周重明哪怕没有太深的医学知识,他也看得出来,唐十一手腕上的疤痕是有缝合过的痕迹的,手法还很专业。
这种事总不会是严壑亲自上手做的吧?
所以在整件事情当中,一定出现过某个专业人士。但静江市有多少家私人诊所,有多少位医生曾经暗中接过诊,这种海量的信息根本无法查清楚。若是这位医生与严壑之间有交情,或者有利益牵扯,哪怕他们查到人家头上,人家也不一定会吐露实情。
暗中打听也不是行不通,只是耗费的时间、精力和人力都太过庞大,周重明等不起。他如今只能来明的了。
唐镜这件事给了周重明很大的压力。严壑养了唐十一十多年,就算没有感情,也总有同门中长辈顾念晚辈的情分在,可他就这么冷眼看着一个精神力强大的人取代了自己的小徒弟。
从大师兄的身份来说,既然他看出来了,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那么,严壑是不是也在等着他提问呢?
果真如此的话,他之前打算把陈玄融给骗下山或者绑下山的计划就行不通了。严壑一定早有防范。
周重明并不想这么早就跟他师父正面对上,师父那边的什么情况他都还没有摸到。但严壑对他的能力也是心里有数的。在严壑主动将唐镜打发到他身边来之后,他要是不去问问严壑,严壑反而会对他有所怀疑吧?
周重明简直头疼死了,他师父到底想干什么呀?!
眼看已经后半夜了,周重明只能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也不记得都做了什么梦,但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心跳很急,莫名其妙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摸过手机看了看,才刚六点。这个时间道观里刚开始上早课。虽然芥子园自成一统,但该念的经还是要按时念的,这个习惯,多少年都没有变过。
周重明放下手机,起身去洗漱。
太阳还没有出来,但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从四楼卫生间的窗口望出去,已经有早起的人在外面活动了。
周重明打开水管,接了凉水扑在脸上。
冬日清晨,冷水近乎刺骨,让他觉得头脑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了,一整夜的疲倦和焦灼也仿佛得到了安抚。
周重明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脸,连日来休息不好,眼圈有些明显,眼睛里也带着血丝,但到底是年轻人,熬夜对身体并没有造成太大的负担,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
“不能慌啊。”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仅仅想说几句话打破周围这安静的气氛,“现在还只是师门内部的问题……还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
或许问清楚之后,才知道师父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切的怀疑都只是他自己想多了。
洗漱完毕,周重明又溜达到楼下的小食堂吃了早饭,回来的时候刚好到了道观里早课结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