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一条街,俗名就叫玉石街,从事各种玉石加工的商铺都开在那里。其中就有一家玉器铺的掌柜姓邵,叫邵明军。
真是缘分。
唐镜心想,邵明军后世从事玉雕工作,前世干的也是这一行……或者就因为他心中因果未断,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唐镜在玉石街上来回转悠了两圈,就看到了邵明军。
邵明军比唐镜之前在办公室里看到的样子要年轻一些,或许不是年轻,唐镜走近一些就发现这个邵明军的鬓发也已经泛起了灰白,但他大约是生活较为顺遂的缘故,身量显得很结实,面颊饱满红润,看人的时候十分自然的带着微笑。而不是像之前办公室里那个邵明军似的,满脸都是辛苦操劳,命运颠簸的愁苦相。
邵明军的店铺在玉石街转弯的地方,因为带一处拐角,面积要比其他店铺更大一些。临街的门窗也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窗下摆着几个半人高的水缸,里面养着荷花。时值春季,水面上刚刚探出几团巴掌大的荷叶,绿茵茵的,十分惹人喜爱。
邵明军靠在柜台后面,手里拨拉着算盘在盘账,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男子腰间系着围裙,正在整理柜台里的玉件。
注意到门外有人探头探脑的朝店里张望,他抬起头,客客气气的招呼道:“这位客官,进来随意看看吧。我们家可是邵家镇上的百年老店,玉件最是齐全……不买也无妨的。”
唐镜被他招呼的不好意思,忙说:“我不是看玉件的,我是来投奔亲戚的……请问这位大哥是否知道镇上有一个姓藏的人?”
伙计有些同情的看着他说:“邵家镇上多数人都姓邵,异姓也有,但不多。客官说的这个姓氏……抱歉,小的从未听说过。”
因为藏锋肯定要跟他汇合的,所以唐镜一开始编故事的时候就把他也一起编了进去,“我和家里表兄来投奔他的叔叔,没想到来了邵家镇,却怎么都打听不到这么一个人,我们兄弟俩分头打听……结果可好,连我们俩也走散了。”
打算盘的邵明军也抬起头,有些同情的打量门口的唐镜。
这年头交通往来并不是那么方便,有时候一封信寄出去,要过好几个月才能送到收信人的手中,甚至就丢失在半路上了。而且很多普通百姓都不识字,请人代为写信的时候,万一写错了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
两头错过、投亲不着,这都是十分常见的事。
邵明军就冲着门外的唐镜招了招手说:“小郎君不妨先在我这店里落脚,当个伙计。待你安顿下来,再往家里写信,联络亲友,打听你叔叔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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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镜:找着饭碗啦~~
第73章 玉器铺
唐镜一下被感动了。
他们素未相识,只靠他的一面之词,邵明军就要收留他……他,他,他怎么这么淳朴善良啊。
邵明军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不觉一笑,“我这店里前些日子刚走了两个伙计,徒弟们每日有活儿要做,也顾不上招呼店里的生意,只靠我和三郎还真有些忙不过来,你来了正好给三郎搭把手。免得他整日价就做些零碎活儿,把自己的手艺都荒废了。”
唐镜转头去看柜台后面收拾东西的伙计,见他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好像不能相信老板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招收到了伙计。
邵明军笑着说:“这位小郎君怎么称呼?”
唐镜忙说:“鄙人姓唐,在家中排行十一。”
“十一郎每日就做些洒扫的活儿,”邵明军指了指店铺,又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有客人上门的时候,帮着招呼一下,工钱么……每日管早晚两顿饭,到月底发半吊钱,你看如何?”
“这可使不得,”唐镜连忙摆手,“掌柜的好心收留我,我做些活儿也是应该的,哪里还能收工钱。”
邵明军哈哈大笑,“你在我这里做活儿,当然应该收工钱……”
“师父!”柜台后面的伙计突然说道:“使不得。前些天官府刚刚贴出告示,说黑风寨要下山打劫,让大家小心陌生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十分警惕的上下打量唐镜,好像慧眼如炬,已经认出了唐镜就是黑风寨派下山来的探子。
邵明军愣了一下,略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三郎,你,你想多了吧?十一郎看上去文质彬彬,他看着也不像是土匪啊。人家也说了是来邵家镇投奔叔叔的……”
文三郎冷哼一声,“掌柜的,这不都是他一个人说的吗?咱们谁也没见过他叔叔,再说,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官府刚刚贴出告示的时候他就来了,你想想看,他不可疑吗?!”
邵明军是不相信唐镜跟土匪有什么关系的。他一把年纪了,自问也有几分看人的眼力,唐镜年龄不大,一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泉水一样,目光之中更有一股浩然正气。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土匪。
唐镜懵了一下之后,开始觉得这个文三郎的警惕心还真是挺高的。邵明军还没说什么呢,他已经把种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还不仅如此,唐镜甚至觉得这个文三郎看着他的时候,目光中颇有些厌恶的意味……他们以前应该没见过面,唐镜想不通他的厌恶抗拒从何而来?
单纯只是担心他是土匪派来的探子?!
邵明军起初也被文三郎提出的这种假设给搞的有点儿懵,过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他招招手示意唐镜走进店里来,有些嗔怪的对文三郎说:“越发的多疑了!”
文三郎眉头紧锁,正要进一步劝说邵明军,就听他和颜悦色的说道:“三郎你这样想也没有错,咱们做生意的人,小心无大错。”
文三郎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下。
“但是,”邵明军望着他,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咱们生意人也有一句话叫做和气生财。三郎,你们还小,不知道早年间的时候邵家镇一带闹饥荒,我家里人都死绝了,要不是乡亲们从自己嘴里省下一口粮喂给我,东家接济一顿,西家接济一顿的,我也活不到现在。”
文三郎,“……”
文三郎想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但邵明军却显然不想再听他危言耸听了,“乡亲们有难,咱们能帮的,就帮上一把。对咱们是很小的事,对别人,说不定就是能救命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文三郎有些憋屈的扫一眼唐镜,不吭声了。
邵明军抬手在文三郎的肩上拍了拍,“好了,这件事听我的。咱们店里前些天刚走了两个人,就算生意是淡季,干活的人也是需要的。要是人家来取货,结果咱们因为人手不够,做不出那么多的活儿,岂不是白白把生意让给了别人?”
文三郎听他说起了生意,终于点了点头,不大请愿的说了句,“我听掌柜的。”
邵明军一乐,“这就对了嘛,活儿是你一个人干不完的。就算咱们店里招了新的学徒,你也是他们的大师兄,要拿出大师兄的派头和度量来……好了,今天这雨下的,估计也没什么人来,你带十一郎去后面看看,把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店里我先看着。”
文三郎闷声闷气的答应了一声,转头不大客气的扫了唐镜一眼,“走吧。”
玉器铺的后院要比唐镜预料中的样子更大一些,又分成了里外两个院子。
内院是库房和邵明军带着学徒做玉雕活儿的地方,外院是店里的人住的地方,柴房、厨房也都建在外院。从柴房的后面还有一道小门与外面的街道相通,通常家里采买柴米之类的,都是走这道门。
文三郎对唐镜颇有些疑心,自然不会带着唐镜进内院去参观,唐镜只能通过内院里发出的声音推测里面大约有四到五个玉雕工人正在干活儿。
除了这些人之外,外院还有一对打杂的老夫妻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他们都跟邵明军沾点儿亲,家里也没有什么别的亲戚了,就跟邵明军生活在一起,互相照顾。
老夫妻和小伙计也都姓邵,唐镜跟着文三郎管他们叫邵大伯、邵大娘,小伙计叫阿水。阿水目前还没有接触邵家的玉雕活儿,纯是干些杂活儿。
邵明军的玉器铺里人多的时候能有二十多个学徒,现在是淡季,只有几个徒弟住在店里,跟着邵明军干活儿。空房间是有,但是都没有收拾。最后,邵大娘把唐镜安排到了阿水的房间里。
阿水住在柴房隔壁,房间不大,靠里侧支着一张大通铺,阿水这个小伙子手脚还是挺勤快的,房屋里收拾的挺整齐,窗下还有一张半旧的木桌椅,比唐镜之前在童家住过的大通铺条件可好多了。
阿水是个憨厚的小伙子,脸上还长着几个痘痘,唐镜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笑呵呵的。不过这小子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一提起文三郎,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问他呀,”阿水不屑的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对唐镜说:“他是邵掌柜的大徒弟。听说他很小的时候是被人扔在邵掌柜家门口的,掌柜的大约拿他当儿子养的吧。他后面收的徒弟都管文三郎叫师兄的。”
唐镜若有所思,难怪文三郎在邵明军面前那么敢说话呢,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掌柜的没有自己的孩子?”唐镜问他,“他没成家?”
阿水一边帮着唐镜擦拭床板,一边摇摇头说:“掌柜的以前倒是成过亲,但他娘子嫌弃他是个手艺人,一天到晚的闹,后来就跟掌柜的和离,给一个到邵家镇来做买卖的商人做了填房,去了襄阳那边过好日子去了。从那以后,掌柜的就再没娶妻了。”
唐镜摇摇头,看样子邵明军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了。否则,也不会连阿水一个打杂的伙计都看出来他拿文三郎当儿子养。
唐镜又问,“你跟这位文三郎熟吗?”
阿水从鼻孔里喷了一股气,悻悻说道:“你看他那个鼻孔朝天的模样,谁能跟他熟?像我这样干粗活儿的人,人家压根也看不上。”
唐镜,“……”
唐镜觉得这话不可理解,在他看来不管是文三郎还是阿水,不都是给邵明军做工的么?他文三郎有什么可看不起人的呢?
阿水似乎也看出了唐镜的疑惑,小声说:“也不是我空口白牙的坏人家的名声,这个文三郎啊……你也小心些吧,这人心眼多着呢。”
唐镜莫名其妙,“怎么个多法儿?”
阿水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文三郎是把掌柜的挣下的家业都当成他自己的了。掌柜的对哪个徒弟好一点儿,他就像多了个眼中钉一样。前几天刚走了两个徒弟,还不是被他给欺负的……”
阿水说着摇摇头,“还好我只是个打杂干活的,要是我也跟着掌柜的学手艺,他还不知道怎么折腾我呢。”
唐镜初来乍到,对于任何人单方面的说辞都抱有怀疑的态度。
再说阿水和文三郎都在这个小店里活动,平时难免会有摩擦,不排除两个人之间有矛盾,阿水故意给文三郎泼脏水的可能性。
唐镜抱着这样客观的态度在邵明军的店铺里留了下来,一边留神观察店铺里的人,一边跟阿水学着做些杂活儿——挑水、劈柴、打扫院落,帮忙搬运石料等等。下人的活儿对唐镜来说不难上手,至少这些活儿比起下地挑粪就简单容易得多了。
而邵明军手底下的几个徒弟,唐镜也都陆陆续续的认识了。店里一共五个徒弟,除了文三郎年龄略大,其余几个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小伙子。他们也都是邵家镇附近的庄户人家的子弟,手脚勤快,心性淳朴,彼此之间相处的也不错。
除了文三郎。
文三郎好像有意识的跟他们保持了一个类似于上下级的关系,平时跟这几个师弟说话也都是命令式的语气居多。有时候师弟们解好的料子,邵明军还没说什么,文三郎先跳出来把人骂一顿。
唐镜留意过邵明军的反应,对于文三郎这样的自作主张,他多少也是有点儿尴尬的。但他或许也觉得文三郎身为大师兄,对师弟们严格要求并不是坏事,所以也并没有出面制止,最多只是在文三郎说完之后,指点一下徒弟们技术方面的问题。
唐镜冷眼旁观,觉得这个文三郎是在树立自己的权威。他甚至有意识的要让所有的人产生这样的认知:哪怕这家店铺是掌柜的,但在这里,他说的话是比掌柜的还要管用的。
如果文三郎与邵明军是一条心,那他这样出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问题是,他真的与邵明军一条心吗?!
唐镜觉得,自己也不好轻易的做出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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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郎:唐十一郎很是可疑~~
唐镜:谁可疑啊,我还怀疑你咧~~
第74章 不顺眼
安顿下来之后,唐镜又一次感应藏锋的落脚点。
这一次,藏锋的位置离他更加远了一些。但总体而言还在邵家镇的范围之内。唐镜猜测他应该是在摸索邵家镇周围的情况。
唐镜目前也在摸索邵明军的情况。唐镜觉得,在他们双方都还比较安全的情况下,碰头这件事,倒也不必着急。按照任务一直以来的规律分析,邵明军很有可能也会遇到生命危险,唐镜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邵明军的人身安全。
至于这种危险的来源,像文三郎所说的那种有土匪来洗劫邵家镇的情况,其实可能性并不大。被土匪害死,邵明军心里有愤怒,但更多的应该是身为底层的百姓,对于生物链上层的强势敌人强加给他的命运滋生出的一种无法反抗、无力招架的悲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