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还坐着几个人:两个衣着笔挺,像是助理模样的青年,以及两个装扮的非常讲究的年轻女子。
他们的表情都非常的肃穆,又隐约带了点儿敬畏,给人一种“我坐在这里好荣幸,这辈子都值了”这样的感觉。
唐镜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周围也坐着几个人。他正要侧头去打量,就觉得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推了一把,一个清润的男声压着嗓子提醒他,“别东张西望的,看着方先生。”
听声音年纪倒是不大。
唐镜被他这样一推,不由自主就坐直了些,目光也重新落到了面前那个中年胖子的脸上。
中年胖子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
空空洞洞的一双眼睛,仿佛主人的灵魂都已经飞出了九天外,只留下了这么一具空壳子。但这样的一双眼睛,却像是有着黑洞一般的魔力,紧紧地攫住了唐镜的视线。
唐镜一个恍惚,只觉得神魂都被它吸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唐镜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喧闹声。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周围的场景又变了,变成了一条破旧的小巷子,前方不远处,一群面目模糊的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夜色正浓,整条街巷只有远处的巷口亮着一盏路灯。
灯光昏黄,远远近近的房屋、街道都被笼罩在这灰蒙蒙的的光雾里,模模糊糊的,像隔了一层脏污的玻璃。
打架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喊叫,是少年人特有的嗓音。
唐镜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两步,脑子里还在琢磨该怎么分开这些人,就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拽住了。
抓着他的人十分用力,将他一把拽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唐镜毫无防备,被他拽得脚下踉跄,险些一跤摔倒。那人伸手在他肩膀上扶了一把,又很快松开,唐镜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对他说:“不关你的事,让他们打。”
低沉的嗓音,微带磁性,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唐镜抬头,就见一个高个子的青年靠在斑驳的墙上,正低着头点烟。
这陌生的青年有一副肩宽腿长的好身材,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T恤,胸前似乎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涂鸦,配上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肥肥大大的工装裤,就像个游荡在社会底层的无业小青年。
火苗窜起,方寸之间也为之一亮。
唐镜看到了一双淡漠的眼睛,深潭一般,波澜不兴。
男人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眼,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怎么穿成这样?是要去相亲吗?”
唐镜低头,就见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浅色的衬衫,袖口的扣子扣得端端正正。长裤、皮鞋,一身的商务范儿。
唐镜挠挠头。
他平时其实也不这样穿衣。在学校的时候他都是穿校服,去特战队训练的时候都是作训服。只有在家里,偶尔需要陪同家人出席什么活动,才会穿正装。
说起来,这样的衬衫长裤,其实是他大哥唐徽的风格。
火光熄灭,黑黢黢的小巷子里除了男人手里的烟头微微发亮,就只有不远处的巷口透进来的一团模糊的微光。
外面的人还在打,叫骂声、惨叫,还有棍棒之类的东西敲打在皮肉上的闷响。
唐镜心里有些闷,他觉得身为军人,看到这种未成年打架的场景是应该出面制止的。但他现在连自己的处境也搞不清楚,贸贸然出手,也是极不理智的。
身旁沉默抽烟的男人忽然问他,“怎么是你来了?不是说这一次轮到你师兄出场?”
唐镜吃了一惊。这个“出场”到底是说他要不要参与打架的事?还是指他突然间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巷子里?
男人见他不吭声,又问他,“不是说,方先生请的是你师兄?”
唐镜听到“方先生”三个字,联想到之前在那个古怪的房间里,在他身后伸手推他的那个人说的话……忽然就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个人和他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唐镜试探的问他,“……你认识我?”
男人没有说话,像是被他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唐镜对先前那个房间里的情形、以及目前的处境都是十分疑惑的,这会儿能遇到一个明显知情的人,心里就有些急切了。
想要换取消息,总要拿出一点儿筹码。唐镜不介意向他透露一些自己的情况。
“我要说,”唐镜吞吞吐吐的开口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方先生、还有什么师兄的……都是怎么回事儿,你信吗?”
男人指间升起一缕细烟,他隔着着淡淡的烟雾打量唐镜的眉眼,“你不是天门道的弟子吗?”
唐镜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不记得了。大概不是吧?”
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也觉得有些棘手,“你不是天门道的弟子,道坛做法,怎么会把你给卷进来?”
“不知道。”唐镜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做法,什么天门道……听都没听说过。
男人有些头疼的看着他,“你都记得什么?做什么的?名字还记得吗?”
“唐镜。”唐镜在自己的职业上犹豫了一下,“我还在念书,快毕业了……学机械的。别的都不记得了。”
男人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你之前……在法坛上?”
唐镜被他问的有些迷糊,“是那个空房间吗?好多人坐在里面……”
“你跟紧我,我尽量把你平安地带出去。”男人打断了他的叙述,“至于你们师门的事,这个以后再说。”
他语气平平,但唐镜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大明显的沮丧。
“你等的那个人,是天门道的师兄?”唐镜试探的提问,试图从他这里搜集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他是你的帮手?”
结果帮手没来,来了个累赘?!
男人吁了口烟气,随手将烟头弹了出去。一点微红在夜色里划过一道弧线,落进巷尾一堆凌乱的垃圾里,微微一闪便熄灭了。
他的语气有些冷漠,“不该你知道的别打听。”
男人话音刚落,就听巷子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喊,“藏锋?藏锋?你死到哪里去了?”
男人应了一声,回头又提醒唐镜,“跟着我,那些人,你不用搭理。”
唐镜连忙答应,又想原来他叫藏锋……不大像名字,难道是外号?
唐镜跟在藏锋身后从窄巷里跑了出去,就见之前打成一团的那些人都已经各自散开了,靠在一边互相检查伤口。巷子里一地狼藉,当间还躺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人。
远处一个人正朝这边跑,上气不接下气的嚷嚷,“赶紧!赶紧!条子要来了!”
这些人又都忙乱起来,藏锋也凑上去帮着他们七手八脚的把地上躺着人抬起来,从另一边的巷子跑出去。巷口停着两辆半旧的面包车,前面一辆车的车门拉开,一个身形粗壮的人招着手催促,“快点儿!快点儿!”
藏锋见周围的人都一窝蜂的往车里钻,他拉了一把唐镜,带着他往后走,上了后面的一辆车,还特意将唐镜塞进了靠窗的角落里。
两辆车都是火烧尾巴的架势,不等车门关好就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夜色沉沉,从车窗望出去,只觉得外面暗影憧憧,偶尔有一两点亮光倏忽闪过,又沉沉没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唐镜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好像他还坐在那架失事的飞行器里,随着翻卷的漩涡不断地下沉、下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底。
他不知道刚才的那间古怪的房间和那些人都是怎么回事,也不大清楚自己究竟被“做法”转移到了哪里。无论是之前空空荡荡的房间,还是后来破破烂烂的巷子,都不具备明显的标识来让他分辨。
旁边咔哒一声响,是打火机的声音,很快便有淡淡的烟气传了过来。
唐镜转头,打量迷蒙光线中藏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再看看挤在他们周围的一群面目不清,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人,想问的话又忍了回去。
这里明显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藏锋像是感应到了他的不安,转过头看了他两眼,过了一会儿,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没事。别怕。”
气息拂过耳边,有点儿烫人。唐镜下意识的要向后躲。就在这时,车身却来了一下猛烈的颠簸,停住了。
唐镜一头撞在前排的座椅上。
藏锋,“……”
藏锋有些无语,“没事吧?”
唐镜抬起头,泪汪汪地揉了揉自己酸溜溜的鼻子,“没,没事。”
他完全没有料到,这里的交通工具竟然没有任何的缓冲防震措施。
车门拉开,车里的人一窝蜂地下了车。
夜色正沉,从他们下车的地方,只能看到不远处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和旁边一道锈迹斑驳的铁门。
这是一座有些破败的院子,周围似乎还有一些类似的建筑,不过都黑着灯,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大概的轮廓。
一群人抬着那两个受伤的同伴走进铁门。
铁门内是一个宽敞的院子,一侧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院子尽头是一排平房,当中那间房屋大门敞开,有灯光倾泻而出。
唐镜跟在藏锋身后,还未走到门口就嗅到了从屋里传来的某种味道,似乎是某种机油。他无法给眼前的这个院子定位,觉得它像是一个加工某种粗糙的金属制品的小作坊。
房屋宽敞,屋顶架设着滑轮一类的装置,屋角还堆放着一些唐镜看不出用途的东西:金属结构的架子、金属箱、破破烂烂的桌椅板凳。
亮着灯的一侧摆放着两张旧沙发,几个男人正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低声交谈。当中一个人方面大耳,满脸凶气。
竟然就是刚才在那个古怪房间里见过一面的方先生。
他看上去要更黑一些,强壮一些,没有那股中年发福的虚态,眉眼也显得年轻了许多,仿佛时光倒流,让他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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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主角都出场了~~
第3章 出师不利
唐镜虽然惊讶,但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有些诡异,最好低调一些,表情也不要太丰富,引人注意就更是要不得。
藏锋脚下一停,微微侧头跟他说悄悄话,“方临生,这里的老板,也是老虎帮的老大。旁边那个是他的军师刘勤。”
唐镜,“……”
唐镜稍稍有些懵。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也跟自己的朋友一起看过几部类似的影片,什么帮\派、毒\贩、走\私……都是非常古老的题材和背景。
在他的时代,类似的组织也一样存在,比如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
唐镜没有机会见识星盗的老巢是什么样,但他们的装备和武器都非常先进,绝非方老大几间简陋的窝棚可以相比。
方老大冷眼看着手下将两个受了伤的人搬到里间躺下。
刘勤则起身去给两人做检查,该上药上药,该包扎包扎,一通忙碌下来,他洗净双手,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漫不经心的对方老大说:“没事,皮外伤。”
方老大这才缓和了脸色,问身旁的一个手下,“怎么回事儿?”
唐镜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刘勤可不止是军师,他还是这个小团伙里的医生、二把手。
其实刘勤年纪也不大,瘦削身材,眉眼带了几分男生女相的清秀。只是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压着,无端的就透出了一股阴狠劲儿。
手下战战兢兢的汇报了他们被人打了埋伏的情况,又说对方的头头并没有露面。
唐镜躲在藏锋身后,听的稀里糊涂。但其他人显然都是听明白了的,刘勤还压着嗓子骂了几句粗话,显然气得不轻。
方老大反倒神情开朗了许多,拍拍刘勤的肩膀说:“想个办法,再跟那边联系。”
刘勤眉眼阴沉,转头吩咐刚才那个手下,“给我把人盯好了。再出这种岔子,都给老子滚去河里喂鱼!”
方老大的安慰被无视,眉眼之间闪过一丝不悦。
他收回手,吩咐手下该休息的休息,该放哨的放哨,视线扫过藏锋身后的时候,愣了一下,问道:“新人?”
藏锋上前一步,一只手拉住了唐镜的手腕,示意他给两位老大鞠躬行礼,“这是我老家的小兄弟阿镜。在老家那边惹了点儿事,活不下去了,就来投奔我。”
刘勤垂着头摆弄手里的一个打火机,似乎对任何小插曲都不关心。方老大却上下打量唐镜,露出一副和气的笑容。
“我们这里工作条件还不错,小兄弟可以看看……”说着又叮嘱藏锋,“你多关照一些,就让他先住在……”
藏锋忙说:“就住我那里吧。省得麻烦其他兄弟。”
“也好。”方老大点点头,笑得一团和气,“你多带一带他,多讲讲咱们这里的规矩。”
唐镜就觉得他和和气气的样子有些像他之前见过一面的中年版的模样了。
这个半旧的汽车修理厂就是老虎帮的据点,车间后面两排平房就是他们的员工宿舍。
藏锋的房间靠边,后面隔着一道排水沟就是后院墙。窗一开只听见草丛里小虫子窸窸窣窣,远处的动静倒是什么都听不见……这里距离城区有些远了,周围都是荒野,附近虽然有几个加工厂,到了夜里也都停工了。
房间不大,十来平的样子,靠边是学生宿舍式的上下铺,床头有一个旧衣柜,窗边摆着一副桌椅。门边是洗手间,不大,也没有好好收拾过,墙砖和地板都结着一层灰黄的水垢。洗手间没有窗,通风也不大好,一推门就能闻到一股潮湿微腐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