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推测很合理。
他们这里距离陈家沟村的新村不远, 旧村都是老房子, 基本无人居住。很有可能是哪个贪玩的熊孩子听说这里在拍戏,就趁夜跑过来凑热闹。面包被吃,是熊孩子贪嘴;衣兜被翻,是熊孩子想偷钱。
就这一点点损失,如果报警太不值当——剧组的时间才是最最值钱的东西,而且剧组都不想和警察打交道,若是让人看到警车进入剧组,很容易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先不要报警了。”林岿然拍板做了决定,“让人把上面的透气窗封死,拍摄的时候也不准让围观的村民靠近,尤其注意小孩子。”
导演交代下去的任务,后勤组立刻行动起来。
唯有小姜同学安静不语,歪着脑袋陷入思考——三米高的窗户,仓库里根本没有合适的落脚点,成年人从三米高度往下跳都要掂量一下,小朋友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如果说翻衣兜是为了偷钱,那“他”推倒镝灯是为了什么?单纯为了淘气吗?
想到这里,姜乐忱忽然转身跑出仓库,绕到了后面的外墙。
他仰头张望:这老房子是用泥胚混合稻草,糊在砖石外搭建的,外墙坑坑洼洼,根本没办法攀爬。但院外有颗老树,虽然是冬天依旧枝繁叶茂,树枝如盖,向四周蔓延。其中一根树枝的树梢距离透气窗大概一米远,这个距离十分微妙,小孩子在平地上可能跳的过来,但半空跳跃就很危险了。
如果作案者不是小朋友的话,那还会是谁呢?
……
剧组虽然出现了这样不愉快的插曲,可是拍摄进度不能被耽搁。好在他们剧组一共有三盏大灯,两盏磕碎后,剩下一盏还可在室外使用。在新的专用灯泡运过来之前,剧组可以先集中拍摄白天室外的戏份。
姜乐忱打起精神,暂时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了脑后。
今天上午的戏份是,鲍爷尾随少年来到村子,想要从他口中询问U盘的下落,但少年过分憨直,听不出鲍爷口中的打探之意,几次对话都说岔了,气得鲍爷差点心梗。于是鲍爷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把少年打晕,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警察伍叔进村排查,敲响了少年的院门。
这段戏三人之间暗流涌动,鲍爷的奸诈、伍叔的试探、少年的憨直,在台词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生活化的戏不能“站桩”,三人要一边念台词,一边在院子里走动。
摄影机跟着演员走,镜头前虽然只有三个人,但镜头后有不少工作人员,把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最主要的是,这院子里除了房后的猪圈以外,还养了一些别的动物。
拴在大门口的看门狗,满地溜达的几只鸡,甚至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耗子。耗子不怕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窜来窜去。
拍戏时整个现场十分吵闹,人可以一键静音,动物静音不了。摄影师扛着相机走位时,没注意卧在脚边的黄狗,一脚踩到了狗的尾巴,结果狗“汪——”的一声嚎,吓得鸡直接腾空而起,在镜头前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小姜的肩膀,把好好的镜头全毁了。
“——cut!暂停!场务赶快把鸡逮走!”林岿然再一次叫停拍摄,拿起对讲机,“小姜、鲍老师、常老师,三位先进来休息一下吧。”
图传监控器摆在主屋,林岿然和副导演、编剧等人一直守在这里。
三位演员进来后,立刻围在监控器前,看刚刚的拍摄效果。
“小姜这次表现的不错,终于知道怎么走位了,没再犯背对镜头的低级错误。”在工作中,林岿然向来是很严肃的,从不用特别的态度对待姜乐忱,“等工作人员清完场,咱们再来一遍。”
人家剧组清场,是驱散围观群众。他们剧组清场,清的是狗鸡鼠。
就在一群人围在屋子里讨论接下来的戏时,突然后院传出来一阵刺耳的动物哼叫!听声音正是从猪圈那里传来的。
刚开始他们以为是工作人员在驱动物时,惊到了卿,但姜乐忱听出不对,他连外套都没顾得上穿,急急忙忙跑出主屋,往后面的猪圈奔。
其他人下意识地跟着他一起冲了出去,赶到了猪圈——只见大白猪缩在猪圈的一个角落,受惊似得不停哼叫,食槽里、猪圈里被扔了许多块石头,捆好的猪草散落一地,装着豆粕的化肥袋不知道怎么被扯破了。
豆粕是榨油后剩下的豆渣子,专门用来喂猪喂鸡。袋子破损后,黄色的豆粕洒了一地,而在那些倾倒的豆粕碎渣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几个手印!
那些手印只有半个成年人的手大,手指细长,格外清晰。
“靠,这群熊孩子从哪里钻进来的?!”副导演见状,气得大骂,“场工呢?让他们清场,就清成这样?几个捣乱的孩子都看不住?”
然而场工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模样憨厚的中年人站出来,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刚刚都在前院逮鸡,确实没看住后院……可是,可是刚才真没见到有人往后院走啊?”
主演之一的鲍磊老师出来打圆场:“后院墙又不高,可能是那些孩子翻墙进来的吧。”
“可是小孩能跑得这么快吗?”另一位主演伍常安老师迟疑地问,“从小姜听到后院的动静,到咱们跑过来,前后不超过一分钟。要真是小孩子,看到这么多陌生大人在,他们就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他们敢连续三次来剧组捣乱,而且都挑人多的时候?”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总不会是……什么脏东西吧?”
娱乐圈是最迷信的,要不然就不会有剧组在开机前供猪头、拜天神的传统。他们这次开机来到了深山里,谁知道这山里有没有什么山精鬼怪啊?
明明是大中午,但莫名的,大家都感受到了一丝古怪的凉意。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都聚在了林岿然身上,副导演小声问:“林导,咱要不要暂时停工一天,向村里的村干部打听一下,实在不行烧柱香、找个山庙拜拜山神老爷吧?”
林岿然是港城人,在港城拍电影要讲的“规矩”比大陆还要多,有些剧组甚至不允许穿红色的衣服。
就在林岿然迟疑之际,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僵局。
“——不用拜神。”小姜同学昂首挺胸站了出来,“如果你们真这么害怕闹鬼的话,我提议立刻找三个dang员,就地成立临时dang支部。拍戏的时候,三个dang员就站在院子外面,围成最稳固的三角形,让唯物主义无神论的光芒照耀全剧组。”
众人:“……”
见众人不说话,姜乐忱又问:“不会吧,咱这么大的剧组,连三个dang员都凑不出来吗?”
林岿然听出他在故意说反话,无奈道:“小姜,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在开玩笑啊。”姜乐忱走到洒落的豆粕旁边,蹲下来,撸起了袖子。然后,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在那几枚小小的手印旁边按下了自己的掌印,“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豆粕上只有手印,没有脚印?若真是小孩子的话,难道他是倒立着走的?而且你们仔细看一下这个小手印,大拇指的走向明显和正常人的不一样。”
林岿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在那些手印里,看出了一点不自然。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姜乐忱笃定道,“留下手印的,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
……
下午两点,本该是剧组午休后开工的时候,但整个院子里静悄悄,一丝声音也没有。
剧组的人像是凭空消失一样,只剩下拍摄设备还留在原地。
大白猪刚刚吃过猪草,躺在猪圈里的树叶堆上,舒服地直哼哼。院子里养的几只鸡满地溜达,时不时低头去啄小石头。前院的黄狗四仰八叉地倒在狗窝旁,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忽然间,不知从哪里滚出来一个烤熟的玉米,一路滚啊滚啊,滚到了狗的面前。
玉米烤的焦黄,发出馋人的味道。
黄狗立刻爬了起来,追着玉米跑了过去,还用爪子扒拉了一下玉米。农村养的狗子没那么挑食,吃剩饭,吃水果,就连玉米也会吃。尤其这个玉米烤的焦香,是任何动物都无法拒绝的美味。
黄狗一只爪子按住玉米的一头,低下头准备饱餐一顿,结果它的嘴巴还没碰到玉米呢,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重重落在它身后,吓得它当即“汪”了一声,警惕地抬起了头。
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动物味道……黄狗伸长脖子,鼻尖抽动,这里闻闻、那里嗅嗅。他叼着玉米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那个味道从何而来。
它又跑回狗窝旁边,这次终于安下心打算享用美味的烤玉米,但是突然间,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突然向它砸了下来!这些石头全部是冲着它身上砸来的,狗被砸的汪汪乱叫,扔下嘴里的玉米,夹起尾巴逃窜而出,一溜烟就跑出了院子。
在黄狗跑掉之后,院子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几分钟之后,一道毛茸茸的身影出现在围墙上,它动作灵活,两只长长的手臂攀着房檐,轻飘飘一荡,身子仿佛被风托起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就从房檐上荡了下来,就连落地都静悄悄的。
毛茸茸的动物体型娇小,身上覆盖着灰棕色的毛发,脸部皮肤发红,它大概只有一岁幼童的身高,走起路来也和幼童一样,摇摇晃晃。它手脚并用走向那支喷香的玉米,两只酷似人类的前爪抱住玉米,埋头大吃起来。
它吃东西的速度极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玉米就吃了一干二净。
它抹抹嘴巴正要离开,忽然,身旁的狗窝里忽然发出刺耳的动物尖啸声。
“……吱吱吱……啯!啯!啯!”
毛茸茸的小动物吓了一跳,它下意识往墙上窜去,惊魂未定地蹲在房檐上观察了半天,见狗窝里那个奇怪的东西还在继续发出噪音,但并没有“攻击”它,它才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又一次跳了下来。
然后,它一步一顿,带着迟疑、警惕与浓浓的好奇,一步步靠近了狗窝。
狗窝是个用铁丝扭成的粗糙笼子,正面有一扇小门,窝里的垫料是一件军大衣。
小动物在那怪声的引诱下,好奇地钻进笼中,两爪灵活地伸进了军大衣的口袋里。
它掏啊掏啊,在军大衣中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能发出怪声的小方盒子——黑色的机身上方支棱着一条短短的天线,正是剧组里最最常见的对讲机。
对讲机的喇叭继续发出“啯!啯!”的叫声,灰棕色小动物的眼睛里充满着困惑:奇怪,它明明听到了同类的叫声,为什么它的同类会变成这样一个黑黑的盒子呢?
就在它蹲在笼子里捣鼓着对讲机上的按键时,它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主屋的大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他手里举着另一件军大衣,慢慢向笼子靠近。主屋的大门并未合拢,屋内,一道道人影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借着门缝观看少年一步步逼近笼中的动物。
三步,两步,一步……
动物与生俱来的野性直觉让它意识到了危险,它扔下爪里的对讲机想要逃走,可为时已晚——笼口的铁门突然降下,同一秒钟,人类少年猛地往前一窜,手里的军大衣像棉被一样死死遮住笼子,让笼中动物在失去自由的同时也陷入了黑暗。
“呔!!”少年一屁股坐在笼子上,利用体重压制住笼内动物的横冲直撞,“你个泼猴,还往哪里逃?!”
——没错,这只在短短两天内就四次翻墙而入的“小贼”,正是一只猴子!
他们拍摄的乡村地处深山,周围野林密布。绝佳的生态环境方便了野生猕猴的繁衍生息,时不时就有猴子下山,来村里“打劫”。
这次剧组来陈家沟村的老村拍摄,猴子被姜乐忱兜里烤红薯的味道所吸引,在抢走烤红薯的同时,还把屏幕会亮的手机抢走玩耍。之后,它又在深夜闯入仓库,想抢更多的食物,镝灯上残留的红薯香气吸引了它,引得它发狂推倒了镝灯……
姜乐忱利用猴子好奇的天性,先用烤玉米吸引注意力,再用对讲机播放提前录制好的猴子叫声(叫声来源于网上的视频),双管齐下,声东击西,这才把野猴“缉拿归案”!
姜乐忱跨坐在笼子上,双手抱胸,仿佛一个乘胜归来的大将军。原本躲在正屋里的剧组工作人员迅速涌了出来,人人都举着手机,录下了他刚刚英勇扑猴的画面。
“小姜老师,你胆子可太大了!”副导演对他伸出大拇指。
“承让、承让。”姜乐忱如果有尾巴的话,这时早就翘起来了。
笼中的猴子在铁笼内不安分的挣扎着,发出咣咣的声响。
有人想掀开外面的军大衣,看看里面的猴子,被姜乐忱制止了:“现在不能掀开。它现在正处于应激状态,谁掀开笼子它肯定要挠谁,这深山老林里也不好打狂犬疫苗,就让它独自在黑暗里呆着吧,多呆一会儿它就安静了。”
林岿然是所有人之中,唯一没有拿出手机录像、只用眼睛记录下一切的人。
他看看姜乐忱身下的铁笼,再看看满脸骄傲的男孩,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不管周围这群碍事的家伙,伸手拍拍男孩的头顶,称赞对方一句:“good 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