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唐韵挑了挑眉稍,对于唐染这不坦诚的回答,她显然是不满意的。可唐染如此漫不经心的样子,更是显得她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紧张和急切。
唐韵的眼里有了一丝复杂,她想唐染也许还未弥足深陷,可以她对唐染脾性的了解,却又觉得这不大可能。唐韵望着唐染的眼神忽而柔和,忽而冰冷,最终,她还是恢复了最初深藏情绪的神色,道:“从现在起,你去宗祠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这事情,什么时候再回来告诉我。”
“是。”唐染也不多做辩解,起身低头,深深的鞠了一躬,才退出了屋子。
唐梓淇等人早就回了唐门,该禀报的事情,必然都已经如实相告。可温正初没死这么大的事情,唐韵却是对唐家的人,还有在唐染面前只字不提。果然,她还是不想唐家堡牵扯上剑门的是非恩怨。
可唐韵提不提温正初,对唐染而言,丝毫不重要。她关心的,是她这心狠手辣的姥姥,到底知道多少自己和洛雨菲的事情,她又是准备怎么做,还有洛雨菲会不会受到伤害。
唐染这一跪就是三天,油盐未沾,滴米未进,唐玥和唐钰每日去看她,总是忧心忡忡,唐桦也总是往宗祠里跑,唐梓淇也急的乱了分寸。他倒还是没敢声张,也没在唐染面前提起什么,在唐玥和唐钰的神情中,他却看出了她们都是知情人的身份。
唐梓淇自然不傻,唐染成亲时,二姐唐钰对他的斥责,他现在想想就明白了。明白了那时,为什么二姐会突然发了脾气。那自家妹妹和洛雨菲,怕是那时就已经生了情意。现在姥姥这看似无理的责罚,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引起的。
“染儿,你就吃点吧。姥姥只说了罚跪,可没说不许吃饭不是?”唐梓淇带了饭食去宗祠,可唐染还是跪着,一言不发,也不肯进食。她每日至多是喝几口水,身子怕是快到极限了,唐梓淇又急道:“你日夜兼程的赶回来还不曾休息,现在一跪就是三天,身子怎么受得了?”
唐门的家规,在宗祠受罚者,从来就没有进食的先例,既然是罚,又怎么能破例开恩呢?唐染自是知道他们好心,却也不想再连累兄弟姐妹,微微摇头不允,只自己受着。
见唐染还是无动于衷,唐梓淇无法,站在一旁靠着柱子表情有些愤然。唐梓墨倒是一脸大义的笑了笑,道:“哥哥们自是不要你来担心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再挨个几十鞭子嘛,你放心,大哥二哥他们也都有掺合这送饭的事情,咱家兄妹,谁都逃不了。”
好一个兄妹齐心啊!这副场景话语要是敢在唐韵面前说起,那可真是一群叛逆的不孝子孙了。此风气要是不多加压制,岂不是要反了天去?
唐梓墨看了看身边的大姐和二妹,又对唐染嬉笑,道:“即便是姥姥要罚,这次连个名头都没有,让人心里难免不服嘛。咱们这些嫡系子孙,到底是和姥姥最亲,她又如何真的舍得?”
“我先是延误归期,后又累兄长受苦,既是做了错事,就理当受罚。我,甘愿的很。”唐染低着头,笔直的背脊,已经不似前两日那么的挺直,微微有些弯曲,可她却还是硬撑着倔犟,像是不愿妥协什么。
唐梓淇气的一掌拍在柱子上,道:“你这叫什么话?归期本就没定,怎么就是延误了?你心疼哥哥们,哥哥们难不成就忍心看你这样?”
唐梓淇话音刚落,唐玥就冲他喝道:“住嘴!祖宗面前你也敢放肆。”这些话,若真是敢叫姥姥听见,看不打断你的腿。唐玥瞪了瞪唐梓淇,又道:“门主说的,永远是对的,门主决定的,更是毋庸置疑,门主责罚的,也从来没有是非对错之分。从小的这些教导,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是,我知错了。”唐梓淇一见大姐发了火,低眉顺眼的咧了咧嘴,不敢在放肆多言,他更是迅速的将自己撑在柱子上的手收了回来。
唐玥看着身形有些摇晃的唐染,眉头一蹙,转身就往外走去。
难不成,真是生气了?唐梓淇看了看唐玥离去的背影,有些不安的疑惑,道:“大姐这是?”
“去姥姥那了。”唐钰头都未抬,还是在旁边照看着唐染,眼神里也尽是心疼不忍,还藏着无奈的不甘。
唐玥心里不安,她也不明白姥姥这是什么意思。她原是认定了以姥姥的精明,定是心里早都明白了,若这事不挑明了说,那至少不会做的那么狠绝,那么至多是象征性的罚罚染儿也就算了,毕竟有些事情,体罚也得不出结果。反而只会让人心里的抗拒叛逆和怨恨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可是现在,唐韵真就安心的不曾要停止这处罚。如果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那这处罚更是没有道理的。门主说话再是绝对,那也不能无故赏罚,对错不分。何况她之前对染儿三番四次的旁敲侧击,硬要理解成是防患于未然,那未免太过牵强,也显得太过多余了。
唐玥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是不安起来。她心里正乱的慌,穿过花园路过假山时,突然感到前方有一阵杀气,她侧身一躲,身后的地上立时出现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像是暗器。
一看见这些东西,唐玥抬眼顺着前方看去,就见一抹蓝色的身影晃动着,唐玥皱眉,厉声道:“你不去练功房,在这瞎跳什么?”
“大,大姐。”那身影迅速移动到唐玥身边,可才刚刚站稳就感受到了唐玥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不由得一个哆嗦,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是要去宗祠看三姐,走到花园,就忍不住试了试正在改良的暗器。”
这来人是个男子,和唐染同辈,名叫唐梓风,行十一,尚且年轻,平时还算稳健,今日不知怎的,许是因为正在改良自己设计的暗器,倒是有点不知分寸了。
“要看你三姐就去,要改良兵器就去暗器房。”唐玥原是不想训斥他,可花园中时常也会有小辈孩童在此玩耍,虽然唐家堡人人会武,可难保谁没看护周全,怕他一时没了深浅,伤着孩子可是不好。
“是,我这就去看三姐。”唐梓风去收拾了地上的暗器,赶紧一路小跑,便往宗祠去了。
眼睛还看着那些暗器停留过的地方,唐玥突然一楞,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如此不镇定了?她自己已是记不清了。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恢复了那个镇定自若、处之泰然的自己,才往竹园去了。
只是这一路上,思绪还是没有停止过,不过心里平静了,思路也是清晰了不少。待唐玥走到门口时,见服侍姥姥的小丫头手上拿着根竹笛,她突然就明白了。姥姥这是要对付洛雨菲,二哥他们受了罚,还不是因为没能完成这个任务嘛。原来,姥姥是想利用染儿,来对付洛雨菲。
唐玥脸色一阵难看,直到那小丫头看见她请了安,她才缓和了脸色,进了屋子。
“玥儿给姥姥请安,姥姥在这坐着无事,怎么不去里间歇着?”唐玥一进去,就见唐韵坐在榻上,面前的茶盏连一丝热气都没有,想来是因为什么事情想的入了神。
“刚喝了茶,在这坐着,竟然就忘了时辰了。”唐韵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立刻就转了话题,问唐玥道:“玥儿怎么这会子来给姥姥请安?”
“是有些事情要与姥姥说说的。”唐玥见唐韵点头示意,继续道:“最近家里有些小辈着实嚣张,常说些歪理疑问去提问教学的先生,这本来倒是没什么,孩子嘛,有几个的思想不古怪刁钻?这也不是不好,只不过这些日子,倒是更加的过分,竟联合起来作弄先生了。他们现在不懂尊师重道,我怕是再不惩罚管教他们,他们如何学的会尊长爱幼?”
唐韵听完,神色无常,道:“这些小事,你如往常一般自去处理便是,怎么今日倒是想起来请教我了?想咱家的孩子们,从小的教养都十分严厉,许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才疏于管教了。不过前几日见着锦言他们的孩子们,倒都是乖巧懂事的很。一看见我,眼里都是敬畏,倒还算镇定沉稳。”还有些许的怯意和生疏。
“姥姥是长辈,又是一门之主,天生的威严,孩子们不常在您身边陪伴玩闹,自然对您敬畏,又少不了与您生疏些。”唐玥看向唐韵,微微而笑,看似真心的很。
“哎,你且去管教他们吧。”唐韵微微一叹,心里终究是不忍的。
“是,玥儿告退,姥姥休息吧。”唐玥微微垂首,恭敬的退了出来,才松了口气。
唐玥出了竹园,又回宗祠去。虽说宗祠是不能随便去的,而且犯了错受罚的人,又不允许探望。可唐染同辈的兄弟姐妹,哥哥嫂嫂有不少人都未曾外出,自然是夜里偷偷的来看过她。唐染又没因为什么要紧的大事受罚,罚的也真不算重,所以什么不准探望的规矩,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了。只不过这会子也就唐梓淇几人还赖在这里,仗着自己油嘴滑舌,准备了一套说辞想去哄姥姥开心。
唐玥才一进来,唐梓淇就先行跑到宗祠门口左顾右盼,就怕是非之人看见这一干人等再去告了状。
“大姐,姥姥怎么说?”唐梓淇紧紧的盯着唐玥,若是现在就不必受罚了,那大姐定然是会先一步扶起三妹的。
“说什么?”唐玥斜了他一眼。
“大姐不是去姥姥那了吗?难不成。。。”是大姐没提染儿的事?还是姥姥心狠?唐梓淇心里有些没底。
“我只是为了小辈们顽劣的事情,去跟姥姥提起了要教他们尊师重道这事。”唐玥看了眼唐钰,唐钰微微点了点头。
“嘶~,那结果呢?”唐梓淇猛吸了一口冷气,大姐就是大姐,这手段高明的很呐。既不替三妹求情,也不提起这事。可她偏又重点提了对小辈们管教惩罚的事,这不正是提醒姥姥染儿还在受罚嘛,不论姥姥心里有没有心疼染儿,这台阶,可是提前给姥姥备好了呢。
“姥姥还是说由我去管教管教他们。”唐玥又斜了唐梓淇一眼:“全都散了吧,这青天白日的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宗祠可不是任咱们玩闹的地方。”
唐钰握了握唐染放在腿上的手,唐桦在旁边泪眼盈盈的吸着鼻子,唐梓淇等人无奈,见大姐已经出了门,二姐也拉着四妹出了门,最终他们也只能看着唐染跪着的背影一跺脚,愤愤的走了。
“如何?”出来路过了几个院子,唐钰就支走了唐桦,追上了唐玥。
“难说。”唐玥脚步一顿,看向远处的眼神有些忧虑:“姥姥要向洛雨菲下手了。”
“姥姥不是已经下手了么?”唐钰眯了眯眼睛,有些疑惑。
“那只是个试探,若是成功姥姥自然安心。现在失败了,姥姥也没甚在意,可她却处罚染儿。”姥姥只派了二哥他们去,不是试探是什么?她既然有了试探的动作,又怎么会没留后手?
“姥姥是想引洛雨菲来唐家堡自投罗网?”唐钰顺着唐玥的思维接着分析,可后面的发展,让她有些不敢去推测了。
“也许。”唐玥点了点头,却回了个不太肯定的答案。
唐钰明白,唐玥这点头,就是认定了,只是嘴上的不确定,是因为她不想把事情想的太过绝对。
“那染儿那怎么办?再拖几天,伤了腿,就算不会残废,也会落下病根的。”唐钰的思绪又拐回了大姐唐玥说的那句难说上面,担忧起来。
“如果姥姥今晚没动静,明天也一定会饶了她的。”唐玥此时此刻倒是胸有成竹似的,不急着担心唐染这处罚还要受着的具体时间,相对来说,她更是担心姥姥唐韵会用什么手段去对付洛雨菲。因为这,才是直接牵扯到唐染性命的一道难题。而且,她也不知道洛雨菲这种不会坐以待毙之人,会如何对付唐门。
这一次,如果洛雨菲赢了,那唐家堡不知道会付出什么代价,如果唐韵赢了,那洛雨菲是必死无疑的。可那时唐染也定然不会无动于衷的看着,若是洛雨菲死了,那唐染也活不成,若是唐家堡出了什么事情,唐染必然追悔自责,到那时候,又是如何?不论谁赢谁输,唐染都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我现在去找七婶配点医治腿伤的药来。”唐钰稍稍安了心,就和唐玥分了道,往南的方向去了。
是夜,唐韵果然去了宗祠。白日里听到唐玥说的话,她心里倒也想起来算这日子了。三天了,唐染都不曾开口低头,这样性子的唐染,她怎么会真是和洛雨菲没有真情呢?唐韵不信。
“你可知错了?”唐韵的声音,从唐染身后传来,柔和的音色里藏着一丝寒凉。
“染儿连累兄长受苦,甘愿受罚。”唐染闭了闭眼,半低着头,没有不甘,却仍似有几分无奈。
“你和洛雨菲,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唐韵已走至唐染身边,见她这副没半点人气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可事已至今,她也不想再和唐染绕弯子了。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对她理应仁义,她又待我很好,我和她亦有朋友之情。我们既是生死至交,染儿觉得,自己待她如她待我一样的好,最是应该。”唐染的手垂在身体两侧,她紧紧的握着拳头,紧到连细长的指甲刺破了手心,都没有察觉。
“当真如此?”夜深人静时候,宗祠亮着的几盏灯火忽明忽暗,阴影遮挡的让唐韵看不清楚唐染的面部表情。
唐染蹙了蹙眉,却突然想起了临走前洛雨菲对自己说的话。那时,她说:你记住,从今往后,眉头只许我皱,你不许再皱眉。她不喜欢看到自己皱眉,她只愿从今往后,为自己担下所有的怨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