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晴愣在原地，喃喃道：“姐……你别……”余下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委屈的泪水早已充满了眼眶，只是她忍着，忍着，不肯让它们掉出来。
　　姐，你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连你也不理解我？
　　林慕晴特别地委屈。同性恋那三个字，那么刺耳。
　　“我从来……从来没想过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以为，你会冷静下来听我说话……我以为，会得到你的支持和理解……姐……”林慕晴越说越委屈，别过脸去，靠在另一侧的柜门上，她不敢再看林慕昕。
　　林慕昕也没想到自己会忍不住说出那样的话，伤心的何止林慕晴一个人？她放开林慕晴的手，啪地一声关上衣柜。那风把姐妹俩的头发吹起，又落下。
　　林慕昕叹一口气，“你要知道，所谓出柜，不是打开柜门走出来那么简单。”
　　我的傻妹妹！这种事情带来的伤痛，我不想你也经受一次。
　　××××
　　萧杨在听到舅舅杨宏文将那些真相讲了出来以后，只在回去的路上，在开车的时候，在风中哭了那么一回。
　　车子驶进酒店的停车场，引擎熄灭以后，萧杨才恍然回到现实中一般。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了呢？印象中最后一次大哭，应该是出国前的那个晚上吧？
　　车祸以后她的摩托车被没收，整天关在家里，外公哪儿也不许她去，但她还是偷偷串通了表哥，常常偷溜出来去医院找林慕昕。
　　那个晚上，她忽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就好像第二天起床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林慕昕了一样，明明时间已经快到午夜，明明白天刚刚和林慕昕见过面，她却还睡不安生，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
　　最后不顾杨梓安的反对，偷开了外公的车出门。那晚林慕昕值夜班，看到萧杨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着实吓了一跳，她以为，下午那些愉快的片段，是她和萧杨最后的欢乐时光了。
　　“跟我去一个地方。”萧杨不等林慕昕拒绝，已经拉着她穿过长长的过道，拉着她上了车，一路疾驰到江边。
　　下车以后，更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紧紧抱着林慕昕，越抱越紧，丝毫没有想要松手的样子。
　　“萧杨……你怎么了？”林慕昕的语气里满是担心，她以为萧杨已经知道一切了。
　　“我总觉得，明天一起床，就再也看不见你了。”萧杨这才放手，稍稍仰头看向对面的林慕昕。十七、八岁的萧杨，那时候还没有林慕昕个子高。
　　林慕昕有些心虚，但还是安慰她说：“怎么会呢？”
　　萧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一阵阵地心里难安，她掏出烟来叼在嘴边，还没等点燃，已经被林慕昕一把给抢了过去。白色长杆香烟被轻易折断，扔进夜晚静静流淌的江水里，随着水波荡漾在水面。
　　“答应我，以后不许抽烟了。”
　　“好。”
　　“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好。”
　　“答应我，以后要经常保持微笑。”
　　“像你这样笑吗？好。”
　　“答应我……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听话……”林慕昕有些说不下去了。
　　“……”萧杨沉默着，她隐约觉得，自己的不安不是凭空出现的，“为什么？”
　　林慕昕最后一次抱她，“你还太小……我没办法等你长大。”
　　之后谁都没说话，萧杨安静地送林慕昕回去，把那个背影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没教会她胡搅蛮缠，也没教会她凡事都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她就那样放开了林慕昕。
　　偷偷开车出去的事情被舅舅和表哥瞒了下去，却依然没改变她被送出国留学的事实，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才忍不住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了起来。
　　她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她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实在是没办法保护自己或者保护林慕昕，所以这一天的来临她曾经也预想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大哭一场以后，她决定要好好听话，好好学习，戒烟，并且嘴角时常带着笑容，努力长成林慕昕期望的那个样子。
　　她们或许算是曾经在一起过，然后以这样安静的方式分了手，那段回忆，或轻或重地在彼此的心里刻下伤痕。
　　想起那一夜，萧杨终于止住了此刻的眼泪。被亲近的人抛弃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可是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她了。
　　她对着后视镜补妆，心想着，舅舅隐藏了这么些年，就一直在等着看我笑话吗？真可惜，我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59

　　这个夜晚,不只是适合出柜的夜晚，不只是让人陷入回忆的夜晚，也是容易发生奇迹的夜晚。
　　如果两个人真的有缘的话，即使是在陌生城市的街头,也会走着走着就能遇到。
　　从前，林清栩始终坚信像这样的理论。
　　太阳落山以后，她按照和宋然的约定，朝着与N大相反的方向开始了环城旅行。
　　没有任何特定的方向，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随便在任意一站下车，随便在那附近散步,又随便踏上另一辆公交车。沿途的风景分外美丽，路灯一盏盏开启,照亮了下班回家的人们，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结伴过马路。无数灯光从眼前晃过，有车灯，有街旁的霓虹灯，有住家里温暖的日光灯。那些灯光下的人们，都在天黑以后踏上了归途，只有她，孤零零地一个人漂泊。
　　她去过百货商场，去过电影院，去过已经关门的书店，去过24小时营业的K爷爷家，去过任何宋然可能去过的地方。
　　一直到天上的星光和月光也都越来越亮，到街上和公交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到她不得不在终点站市中心广场下车。她始终都没有遇见宋然。
　　广场上的人还没有散，林清栩坐在远离人群的花坛边，三月底的夜晚还真是有点凉，冰冷的气息顺着大腿往上，连她的心都跟着有些凉了。有人说，十一点的时候还要再放一场烟花，所以许多人都还在这里等着。林清栩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为什么广场要放烟花，她只是在想，她应该不可能遇见宋然了。宋然那么喜欢安静。现在又那么晚了。
　　她想，我怎么会这么傻？真的是小说看多了，所以才把爱情想得那么美好，以为那种走着走着就能遇见的戏码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悲伤的情绪随之蔓延。她不停地回忆每一次遇见宋然的情景，每一个细节，宋然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微笑。宋老师是不忍心再次拒绝吧？所以才要用这样委婉的方式？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越不想放弃……
　　广场的时钟敲响了第十一下，烟花漫天飞舞，林清栩很想给宋然打个电话。
　　……
　　宋然在和林清栩那样约定了以后，其实并没有把它真的当作一个约定来做。她不过是想让林清栩知难而退，她说要在社区以外的地方遇见的话，就会答应和林清栩约会，但她那晚其实并没打算出家门。
　　晚饭之前，她爸妈问她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爸爸约了老朋友吃饭。她拒绝说，你们大人的聚会，我去了你们会显得拘束，我自己在家解决晚饭就好了。
　　事实上她只是不想出门。因为不出门，也就不会遇见林清栩。
　　虽然她根本不相信她们之间会真的那么有缘，随便出门都会遇上，但一想到那个人是林清栩，她觉得以前很多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林清栩出现以后，都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正当她打算像往常一样在家解决晚饭的时候，王茜茜打来电话说晚上要聚一聚，她婉转地说不想出门，王茜茜哪会管她这些借口，直接扔下一句“我一会儿去接你”。她想打给向妍表明自己的立场，因为王茜茜一定会听向妍的话，只是还没等打，李楠的电话又进来了。
　　原来是李楠家的小公主过生日，宋然不能不去。
　　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宋然匆忙出门，王茜茜和向妍已经等在楼下，一直到上了王茜茜的车，宋然还忍不住心虚地四下张望。她真怕林清栩会突然出现在某个她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但转念想到，在社区里遇见不算是遇见，可她还是怕。
　　这种情绪陪伴了她一个晚上，她刻意伪装，刻意忘怀。但每当有那么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出现在视线里，都会令她莫名地心悸。
　　万一真的遇见了，那岂不是反倒成了给林清栩机会了？
　　林清栩配得起更好的人，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这样给人希望的。
　　“想什么呢？”王茜茜忽然抬胳膊碰了碰宋然的胳膊。
　　宋然一抬头，发现这顿生日宴已经结束，李楠和她老公带着孩子已经上了车。她匆匆对王茜茜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想什么，只是有点失神，接着又对着车内的一家三口挥了挥手臂。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宋然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她很高兴这一晚上无风无浪，不仅没有看见林清栩，连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也都没收到过。可是又会担心林清栩是不是真的傻到满世界在找自己？
　　王茜茜开车送宋然回家，路上经过市中心的广场，远远地，听见那座大钟敲响了十一下，最后那一下仿佛敲在宋然心里，她之前一直没有看过手机，也没有看表，只是强迫自己安心沉浸在与姐妹们相聚的欢乐之中。这时候她默默跟着那钟声数着，才发现，原来已经是十一点了。
　　林清栩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茜茜，绕过去，我要看烟花。”向妍出神地望向窗外，难得在新年以后，尤其是在不是什么节日的普通日子里，看到这样绚烂的烟花。
　　王茜茜听话地绕到广场背面，靠着路边停下车，这里视野开阔，正好可以看见整个广场的上空。那些烟花照亮了天空，连星光都显得黯淡了。
　　王茜茜和向妍一起下了车，她从身后抱紧向妍，替她阻挡了夜里的寒风，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仰头看向那五颜六色的天空，就好像在看着未来，她们多姿多彩的生活一般，露出满足又幸福的微笑。
　　宋然没有下车，隔着车窗看着。对于烟花，她没有什么期待；对于感情，她只要看到身边的朋友们幸福就好了。
　　她不知道这烟花要放多久，也不知道那两个人要在外面站多久，她想靠在座椅上安静地呆一会儿。
　　哪知道，只不过是不经意地瞥一眼窗外，已经让她见到了比夜半的烟花更称得上是奇迹的事情。那背对着花坛和人群坐着的，穿着深色外套的人，不正是林清栩嘛！
　　宋然没办法相信，这种没有任何根据的偶然事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戏剧性的转折，难道真的是所谓的缘分吗？
　　背对花坛的那侧，只有一盏十分昏暗的路灯，将那个孤独的身影拉得老长，那个影子低着头，斜刘海遮住了眼睛，她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静默坐着，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尽管根本看不清楚，但宋然知道，那就是林清栩。
　　她慌忙转过头去，虽然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看清车里的情景。
　　手机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宋然握着手机犹豫了半天，林清栩已经看见自己了吗？不然……怎么会打电话过来？不，林清栩应该没有看到自己。宋然坐直身子向外望去，林清栩依然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只是之前放在外套口袋里的一只手正托着手机在耳边停留。如果她看到自己了，那应该是望着车窗的方向才对。
　　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在铃声即将消失的那刻。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林清栩应该也没想到在自己就要放弃的时候，宋然会突然接了电话。十几秒钟后，林清栩才说：“好可惜，我们没有遇见。”
　　她说好可惜的时候，宋然的心里也莫名地跟着回应了一句，是啊，好可惜。
　　“嗯……”宋然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回答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明明是在说谎，却还能够看着对方，眼睛一眨不眨。
　　“宋老师……”
　　“我在。”宋然看不清楚远处林清栩的的表情，但好像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隐隐的笑声，来自那个落寞的身影。
　　“现在还没到12点，今天还没有过完，我应该再努力一下。”林清栩笑着说。
　　宋然没有答话。
　　“我这里有人在放烟花，你能听到吗？”
　　“嗯。”
　　又是片刻的沉默。
　　林清栩记得有一句话，说爱情本来就是用痛苦换取欢愉，不必埋怨，你不明白是你不够清醒。
　　她觉得这一晚上她很清醒，她也深深地明白了，所有的心痛感觉，都来源于自己，与宋然无关，她不怪宋然。她们没有遇见，也不是缘分还没到，而是这个城市真的太大，太大。
　　“你猜我在哪儿？”余下的，到达12点之前的时间，林清栩想要在这通电话里度过了。
　　“你在哪儿？”宋然看着那个傻乎乎的人，明知故问。
　　“我在……”身后忽然有人点燃了一个大型礼花，砰地一声飞上天空，打断了林清栩的话。
　　也是在这时，胆小的王茜茜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惊叫一声。
　　林清栩分别在左右两只耳朵里，听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两声巨响，和两声尖叫。一次来自周围环境，一次，来自手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