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适,现在国外多乱呐,你一个人长期待在那边,我们也照顾不到你。”喻文泰说:“就去邶城读大学多好,我和曼秋随时都能去看你。”
喻宜之重复了一遍:“放过我吧,让我过我自己的人生。”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跪下来求你。”
“你这孩子越说越离谱了,我要你跪下来做什么?你就该保持你的骄傲。”喻文泰轻轻敲门:“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是公主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把你培养成现在这样么?”
喻宜之声音都有点抖,可她努力控制:“我还你钱,你培养我花了多少钱,等我工作以后统统还给你,我很聪明,会赚到很多钱的。”
她甚至急切的说:“你不信的话我跟你签合同。”
“一家人签什么合同。”喻文泰问:“宜之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是不是被那个红头发女生带坏了?”
喻宜之马上说:“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
“哎,我今晚也不抓你复盘钢琴曲了,你自己冷静冷静吧。”喻文泰说:“好在你马上要过十八岁生日了,等你长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他趿着拖鞋走开了,沙沙沙的脚步声,和他的金丝边眼镜一样温和。
喻宜之的手垂下去,她刚才一直死死握着门把手抵着门,其实她也清楚,要是喻文泰真拿钥匙从外面开门,她这点力气根本不够。
“宜之。”喻文泰的声音突然又在门外响起。
冷静如喻宜之也被吓得差点叫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唇。
喻文泰只是轻轻敲了敲门:“提醒你,要先去洗澡,不然今晚淋了雨,会感冒。”
这次他真走了。
喻宜之站在淋浴下,任凭滚烫的热水烫红她的皮肤。
她洗了很久,一直洗到手指发皱,身上那股寒意却怎么也祛不掉。
她脑子里是喻文泰最后说的那句话:“你马上要过十八岁生日了,等你长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十八岁以后的人生什么样。
上清大。进喻文泰的公司。结婚。过上人人都羡慕的生活。
可为什么任曼秋整天整天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拉出的琴声都像哀乐。
这样的未来让喻宜之不寒而栗,知道怎么洗热水澡也没用了,匆匆出去,吹干了头发。
又把漆月送她的那张贺卡拿出来,在书包夹层里还是染了雨气,潮潮的,打开来看,字都晕开了一点,喻宜之有些心疼,拿吹风一点点吹干,贺卡变得凹凸不平起来。
她把贺卡藏进抽屉夹缝。
同样在夹缝之间门,还藏着一张老照片,边缘都已经发黄了。!
第36章
放假的最后一天,喻宜之一大早就起来写卷子。
虽然喻文泰说她成绩只要不出现大起伏,保送清大的事就没问题,并且也不同意她出国读卡迪夫大学,但她并没放弃。
雅思早已经悄悄考过了,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多拿一些竞赛奖,除了即将到来的省物理竞赛,还有接下来的两场全国竞赛,尽量为自己的申请信加码。
很多人说喻家这栋老别墅好看,形状优雅,在喻宜之看起来,却像个鸟笼。
为了准备竞赛她开始刷很难的题,想要尽可能保持专注所以手机调了静音,直到有人用小石子轻轻砸她窗户。
喻宜之探头出去,窗下是漆月一张脸,在晨曦里笑得张扬明媚。
喻宜之忍不住也笑了,笑意像是从心底溢出,整张脸就变得柔柔的,风拂动着额前的一点小碎发。
漆月把手里什么东西往兜里一揣,突然就开始顺着墙往上爬。
喻宜之吓了一跳,但她不敢喊,一来怕引起其他人注意,二来怕惊扰漆月反而让她掉下去。
她捂着自己的嘴,漆月已经像只灵巧的猫一样顺利爬上了三楼,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喻宜之去把门反锁,才转回来用气声问:“昨晚我从三楼爬下来你都说我是猪了,你这样往三楼爬的又是什么?”
漆月嘻嘻一笑:“我是猫你是猪,物种不同,能比么?”
喻宜之瞪她一眼。
漆月道:“我真跟你不一样,我从小野大的,这对我不算什么。”
她在晨曦中笑看住喻宜之,那笑意还带着点早起的懒散,一双猫儿眼觑着,喻宜之却知她在一寸一寸的扫描自己。
怀疑喻文泰会打她?不放心所以一早过来?
其实,喻文泰那样的人怎么会打她呢?
太不符合喻文泰的作风。
漆月看她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松了口气,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个包子掂了两掂,刚要递给喻宜之,一阵敲门声,任曼秋的声音传来:“宜之,怎么还不下楼吃早饭?”
喻宜之有心理准备还是惊了一下,走到门边:“我在写卷子,不饿。喻文泰呢?”
“他一大早去公司忙了。”
喻宜之的肩膀明显放松了。
任曼秋在门外劝:“不饿也要吃,早饭很重要。”
像任何一个啰里八嗦的母亲,喻宜之看上去有点烦。
漆月笑着溜过去,躲到喻宜之背后,不停搔着她腰间的痒。
喻宜之瞪她一眼又不敢发出声音,整个人扭来扭去,漆月手不停,喻宜之撞到门板上。
任曼秋:“宜之你干嘛呢?”
“我嗯,昨晚在电视台吃了不消化。”喻宜之轻轻打漆月的手:“嗯做会儿运动,真吃不下中午再吃吧。”
任曼秋好像已经知道昨晚的那场龃龉,觉得这会儿喻宜之不愿下楼吃饭是闹情绪,只说:“好吧,你在文泰回来前尽量调整好吧。”
就走了。
听到任曼秋脚步声走远后,漆月忍不住笑出了声:“喻宜之你是什么?泥鳅精转世么?那么会扭。”
“很痒的!”喻宜之直瞪她,死死抓住漆月的双手不让她再乱动:“你太坏了。”
漆月愣了下。
作为一个很会撩的渣女,她不知听多少女生对她说过“你太坏了”,有的含羞带臊双颊微红,有的泪眼朦胧梨花带雨。
可这会儿喻宜之在清晨的日光下,一脸清冷冷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嘴里却道:“你太坏了。”
极致的反差,她很确信只有她一人见过喻宜之的这副模样。
喻宜之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讷讷放开她的手。
她挠挠头:“对不起。”
喻宜之垂眸:“没事。”
清晨的空气里有漂浮的尘埃,像一小个一小个音符在跃动,漆月把包子从兜里掏出来:“还吃么?”
喻宜之接过:“吃。”
漆月帮她把书桌椅子拉开:“坐着吃。”
自己拖了张椅子坐到喻宜之对面,摸出手机开始玩。
喻宜之吃包子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到漆月怀疑她根本没在吃,掀起眼皮看一眼,却见喻宜之小口小口吃得很快,像只松鼠。
漆月笑了声。
喻宜之一顿:“别盯着人吃东西。”
“以前吃过包子么?”
“没吃过包子也太夸张了吧……吃过,不过喻家的早饭一般是鲜牛奶,酸奶,吐司,黄油。”
都是些冷冰冰的,惹来漆月一阵撇嘴。
“好吃么?”
“很好吃,像那天晚上你带我去吃的烤豆腐一样好吃。”喻宜之认真问:“你为什么总能找到那么多好吃的?”
漆月笑两声:“因为我会生活呗。”
“你现在看的这家店又在哪?”
“嗯?”
漆月不怎么喜欢玩游戏,这会儿拿着手机刷视频,却发现连喻宜之都听到视频在介绍小店了,而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喻宜之笑了,把吃了一半的包子递过来:“给你。”
“给我干嘛?给你买的。”
“你一直盯着我,都走神了,看上去很馋。”
“馋个毛线馋。”漆月站起来,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老子走了!你这好无聊,都没什么可玩的。”
喻宜之默默缩回手。
漆月敏捷跃到窗框上,扭头冲她笑:“喻宜之,新年的第一天好。”
少女恣意又张扬,耳边是窗外自由的风。
喻宜之忽然很不想这身影就这样消失掉,捏紧手里的包子:“你接着去哪?”
“去摩托车行,去找大头,去跟亮哥敏哥他们喝酒。”漆月笑:“老子忙着呢,都是你这种乖宝宝绕道走的地方。”
喻宜之:“哦。”
漆月的身影就从她的窗框消失了。
喻宜之走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把漆月留下的脚印擦掉。
她坐回书桌边,吃完那个已经有点冷掉的包子,用纸巾把包装袋包好才敢扔进垃圾桶,心想:你在干什么啊喻宜之?
你刚才是在跟漆月撒娇么?
喻宜之这么震撼的原因在于,她刚才的撒娇完全发自内心,并非演技。
她以为自己冷酷到不像话,却竟还像个正常的十七岁女孩子一样,拥有这样的少女心境?
喻宜之觉得有些可笑。
她把手伸进书桌夹缝,抠了半天才把一个笔记本抠出来。
除了她谁都不知道这里能藏东西,打扫阿姨不知道,喻文泰和任曼秋也不知道。
喻宜之关上窗拉上窗帘,好像忌惮有什么人再从窗口爬进来似的,这才回到书桌边翻开。
房间里陷入无边黑暗,喻宜之没开灯,双眼适应了一会儿,本子上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字体逐渐显露:·搭话·认识·独处·加微信·帮助·贺卡·同情·承诺·生日·实施前六项都已经用一条横线划掉了,喻宜之摸出一支钢笔,在“同情”那项后面点了两点。
她故意撞伤自己,引得漆月对她家庭氛围越来越怀疑,毕竟只说精神控制,并非人人理解那会有多可怖。
漆月对她,“同情”多半是有的,但距离她需要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漆月得有多“同情”她,才会心甘情愿帮她做那种事?
喻宜之看着自己冷酷的字体忽然心生厌恶,一把将那本子拂到地上。
过了一会儿,还是只有她自己默默蹲下,把本子捡了起来,又塞回夹缝之中。
又把夹缝里的另两样东西摸了出来。
一张贺卡,一个信封。
冷白手指抚过被吹风吹干后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漆月给她的贺卡,也就是这张贺卡,让她昨晚回别墅的路上,原本下决心把笔记本烧掉的。
要不是喻文泰说了关于她十八岁后的那番话,要不是她对即将到来的未来牙齿打颤的不能接受……
要是昨晚她真把笔记本烧掉、取消自己计划的话,今早发现自己居然对漆月撒娇的时候,应该是截然不同的心情吧——那样她会坦然面对自己对漆月的逐渐着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感到恶心。
她的手指又移向照片。
小时候没什么拍照机会,要不是那天有访客,带着架相机拍来拍去,这张照片估计也不会留下来。
前景是不过六岁的喻宜之,站在一棵树下,剪着刘海齐额的妹妹头,手里拿着一个老鼠玩偶还是什么的,瞪着镜头,她太过早慧,小小年纪已是一脸警惕。
背后一个影子划过,因速度太快而身影模糊。
喻宜之要拿起照片,才能把那张小小的因为好奇而转向镜头的脸看清楚。
那张脸太特别了,灵巧的猫似的,喻宜之从来没见过任何其他人有那样一对猫儿眼,所以当她重回K市后,居然把漆月认出来了。
重逢的那晚漆月在路边打架,妩媚漂亮的猫脸上写满狠戾。
有时喻宜之都怀疑老天是不是觉得她太惨了,不然,为什么会让她重新偶遇漆月,而漆月现在所有的特质,又恰恰是她需要的。
她放下照片,默默坐了会儿。
漆月没有认出她,这很正常,毕竟比起她现在的长相,小时候的她实在瘦瘦小小不起眼。
没认出她正好。
没认出她才能讨债。
她不停的劝服自己:毕竟让她人生走到现在这地步的人,是漆月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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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收假,重新开学。
家政阿姨难得回老家还没回K市,喻宜之到食堂吃早饭。任曼秋反复叮嘱:“就买鲜牛奶和白吐司,和在家吃的一样,别买乱七八糟的,别惹文泰不高兴。”
喻宜之想回教室学习,拿着牛奶和吐司,刚好和人群中的漆月擦身而过。
漆月叼着个包子笑得耀武扬威,有人正问她:“漆老板,新年过得怎么样啊?”
漆月拿开包子,声音慵懒却坚定,钻入喻宜之的耳朵:“是老子过的最好的一个新年。”
然而两人出了食堂,却又一个往左边格物楼,一个往右边致知楼,通向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像两个陌生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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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月考不到半个月后,就迎来了期末考,然后,就要过年了。
期末考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喻宜之滑出了年级前十。
漆月倒还稳稳留在(7)班第一的宝座上,惹得大头和秦冲都来问她。大头问的是:“漆老板你到底怎么蒙的啊?教我一下好让我回去对付我爸妈呗!”秦冲问的则是:“漆老板你真不能蒙出下期彩票号码么?”
漆月随口报出一串数字,秦冲愣一下,还真赶紧拿手机记下了。
漆月嗤笑:“这你也信?”
她隔着人群远远望着那个漆黑的后脑勺,连背影都透着淡漠,看上去并未因成绩下滑有什么情绪起伏。